第六十五章 有病早冶

这边正说着话,就看门口又进来几个人,当先两个正是李婆子和李家二婶,她们后一脚就跟着花媒婆,花媒婆身后还跟着一个二十七八的婆姨,手里牵了一个六七岁的女娃子,背上还打着背带背着一个一岁左右的小男娃,这会儿正趴在她背上呼呼大睡着,嘴里还吐着泡泡。小模样看着十分的讨喜。

“阿奶,二婶。”李月姐连忙上前打着着招呼。

“帮人家做事,可得仔细上心着。”李婆子敲打着,一边二婶打着哈哈。

在这种情况下,李月姐自然只有点头的份。然后又笑着招呼花媒婆,虽然两人有过不痛快,但今天李月姐是来帮郑家的忙的,那上门都是客,李月姐都得笑脸相迎。

倒是花媒婆一见到李月姐,面皮子僵了僵,她在这李家大丫头的手上吃了几次的憋了,那心中总有些气难平啊。便直当没瞧见李月姐,上前跟郑屠娘子说起话来。

“哟,你们几个咋凑一起来了?”郑屠娘子则一脸好奇的道,当初花媒婆外甥子想要抢李月姐的银子,结果被郑典无意中给破坏了了,最后李婆子可是拿了花媒婆好一顿开销,花媒婆可载了一个大跟斗,此后几天都没在外露面,谁都知道,这李婆子和花媒婆的怨结大了,没成想,今儿个却凑一起来了。

“这两天是你们家的大日子,我们是紧邻的,就过来看看能不能帮个手什么的,这不。在路口上就碰到了花媒婆,这从麦场那边过来就一条路,这不凑一起也凑一起了呀。”李婆子半打趣着道。

“那倒是,那倒是。”郑屠娘子点头。看来是碰巧了。

“李婶子和李家二嫂,还有花嫂子,赶紧着后院去。正要开席呢。”那边郑大娘子招呼着。

“我们是来帮忙的,急个啥,倒是这花媒婆,明儿个还得靠着她那一张嘴哄着新娘子上花轿呢,可得吃好喝好喽。”李婆子道。

花媒婆明日是要跟着一起迎亲的,今日这顿‘细便饭’得坐上席。

“不知这位嫂子是…”这时,李月姐又看着那跟着花婆子一起的婆姨问。问清楚是哪家的,好登记安排坐位的。

“哦,你就把她记在我家的份子上吧,她原先是姜牙婆手上的一个灶娘,后来我给她说了一个人家。那人家倒也看中,就把她赎了去,做了填房,如今倒也是拿得住的家主婆了,她也是个有心的,一直念着我当日帮的忙,这不,乖着农闲时分,便带了孩子过来走动走动。她是孤苦零丁的一个人,说是拿我这里当娘家呢,我也就当自个儿的妹子来往着。”花媒婆这一番话,得到了郑大娘子和郑二娘子的一通夸奖,说是合了一桩好姻缘便是修了一份大德。夸的花媒婆笑眯了眼。

郑屠娘子更是活络,她还有两个儿子以后要说媳妇。到时少不得请花媒婆帮忙,这会儿拉好关系是必要的。

一帮人说着,便朝着后院去,李婆子居然也时不时的凑趣几句,李月姐在后面缀着,心里琢磨着,自家阿奶一向是没有好脸色的,就是一副老虎不吃人凶相难看的样子,便是自家人也难得她的笑脸,何况是花媒婆,阿奶居然没给她甩脸色,这有些不正常。

另外,听那花媒婆所说,这个灶娘曾是姜牙婆手上的人,而据李月姐所知,这个姜牙婆就是当初贾家那灶娘的主家,再一看那婆姨的年龄,比自家姑母大那么三四岁,年龄也相合,心里就估摸着,这婆姨该不会就是当年贾家那灶娘吧?

李月姐越想就想有可能,如果真是那灶娘的话,那么这时她出现在这里的用意就值得让人琢磨了。

“月姐儿,给花媒婆这边上一盘桂花肉上来。”这时,那郑大娘子陪着花媒婆坐下,便扬着声对李月姐道。

“好咧。”李月姐点头,便转身通知了厨房,所谓的桂花肉,便是将五花肉切成薄片,然后拌了鸡蛋糊在油锅里一炸,色如鸡油黄,形似桂花,松脆鲜嫩,盐甜可口,让人爱不释口的,再加上‘桂’同‘贵’字,便是乡下席面上一道不可或缺的菜色。

尤其是一些小儿家,特别喜欢吃。

没一会儿,跑腿的就将桂花肉上上来了,跟着花媒婆一起那婆姨的女儿十分喜欢吃,一块一块的,吃个不停,那婆姨显着有些生疏,不太好意思,便使劲的捏了自家女儿几把,那小丫头显见的被她娘拧痛了,便委屈的哭了起来,那手油乎乎又去抹泪儿,结果把一张脸抹的跟花猫似的。

“你也真是的,小囡儿喜欢吃就让她吃呗,瞧她这般样子,快带她去洗把脸吧。”那花媒婆没好气的道。

“就是,就是。”一边郑屠娘子应和着,便叫来一个打杂的,让她带着那婆姨和小囡儿去水房弄点热水洗脸,那婆姨便一脸不好意思的跟众人告退,然后一手牵着小囡儿,又颠了颠背上被吵醒的男娃子,然后跟着打杂的去了水房。

花媒婆看着她的背影却是叹道:“这也是个苦命的,爹娘都是南边逃难的,日子过不下去,就把她卖给了姜牙婆,学了一手好灶娘的手艺,灶头上的事情没有不精通的,姜牙婆是真心疼她,不忍她给别人糟贱,一直留在手上,后来十里埠贾家要找一个灶娘,跟姜牙婆典了她去,当时姜牙婆也是存了个心思,当时那贾家的贾五郎还没有娶妻,便细细的咐嘱过她,反正她是那么个身份,也不必紧守着名节什么的,只要能攀上贾五郎,有了身子,到时姜牙婆就能使力,怎么着也要让她成为贾家正经的家主婆,可没成想,没名没份的跟了贾五郎三年,那肚子却一点动静也没有,后来典期到了,贾婆子把她给退了,姜牙婆心里一阵叹息,也没标何,便托了我,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家,总得给她找个落脚之地,也正巧了,我手头上正好有那么一个跑船的汉子,之前的娘子,得疫病死了,正要找个填房,我给说合了一下,也该是她运道到了,那汉子就看中她一手好灶娘手艺,最后,一头毛驴,一辆板车把她娶了回家,那汉子原先有一个女儿,她跟那汉子第一年也生了一个女儿,去年便添了她背上的小子,这一下,她算是正正经经在夫家立住脚了,如今她那汉子疼她疼的紧,今日便是她汉子送她来的,明日,她汉子还来接她。”

一桌子的娘姆媳妇们听得这婆姨一生这般的坎坷,红眼眶的红眼眶,抹泪儿的抹泪儿,直说是好人终有好报。

李月姐在边上听着这些,心里算是门清了,敢情着这花媒婆今儿个是来给自家阿奶做局的,要不然,人家都嫁了人,有女有子了,干嘛还提她曾跟过贾五郎的事情,那不是揭人家的短了嘛。

“你是说,她曾跟了贾五郎三年?”这时,李婆子冷着声道。

看自家阿奶那一副要找人算账的表情,若不是李月姐确认自己之前已经跟阿奶说过贾五郎跟这灶娘的事情,这会儿,李月姐也定会以为阿奶是才知晓,阿奶这演戏的功夫也是一流的。

这时,一桌子这人才反应过来,贾五郎曾是李家的女婿。

“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再说了,如今贾五郎不是跟素娥和离了嘛,你还追究这干啥?”一边花媒婆不痛快的翻着白眼。

李月姐在边上看得翘了嘴解,这花媒婆的戏演的一点也不比自家阿奶差。

“我才懒的管贾家那无良子跟谁好过,我奇怪的是,这婆姨跟了贾家那无良子三年,一无所出,可嫁了别人却是有女有子的…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讲究啊?不能白白让我素娥担了不好的名声。”李婆子声音冷如寒冰,气哼哼的道。

“可不是,别是贾五郎自个儿身子有问题吧?郑二嫂子,你还是赶紧着跟银翠说说,让贾五郎去看看郎中,有病早冶。”李家二婶这时候也跳将了起来,一脸也是气的铁青。倒是一幅比李婆子还气的样子。

李月姐看出来了,她这二婶显然是才知晓这事,定是想着金凤无缘无故的受了牵连,这会儿听说有可能是贾五郎的原因,也顾不得贾氏是她大嫂,先要把李金凤洗清了再说。

立时的,大家都反应了过来,一个个俱在心里想着,可不是嘛,这婆姨跟了贾五郎三年,一无所出,而李素娥嫁了贾五郎也一无所出,而今那婆姨嫁了别人可是有女有子的,那李素娥和贾五郎之间,怎么贾家尽说李素娥身体不行,说不准反倒是贾五郎不行也不一定啊…

众人心里俱都打着小九九,当然,这会儿却都打着哈哈而过,毕竟贾李两家的事跟大伙儿不相干。

倒是那郑屠娘子,这会儿打定主意,一会儿定要去二哥二嫂那里,把事情说说,用李二娘子的话来说,那就是有病早冶啊。

这时,那婆姨带着一脸洗的干干净净的小囡儿回来,众人再不提先前的话语,全是吃喝,跟着郑家说着讨喜的话。

第六十六章 斗曲

傍晚,夕阳早已落下,本来该是黑沉沉的天了,但因着前天的大雪,那天光在雪的反射下,却是透亮透亮的。

一天的事情结束,李家几个的帮工也结束了,明日是郑圭迎亲的正日子,这样的日子便没李月姐这些帮工什么事了,客人自有郑家的人出来招呼,跑腿打杂的也自有专门的人,而李月姐等人,明日亦是那讨喜酒喝的客人。

“阿奶,花媒婆怎么会这么好心帮咱家?”在回家的路上,李月姐跟着自家阿奶身边问。

“她才没那么好心呢,只不过这花媒婆是活络的人精,明摆着现在柳洼将有大机遇,而且她那个外甥子在通州得罪了人,被人逼的没活路了,央求着她,想到柳洼来落户,花媒婆自然不能眼睁睁着不管,只是她那外甥子上回打你的主意,在镇老那里有污点的,镇老里正两个年纪都大了,现在柳洼人员这么复杂,他们打的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心思,那花媒婆的外甥子是个无良子,镇老和里正自然不想应承这事,怕他来了惹事儿,但那花媒婆的外甥又带着通州县衙户房的迁移文书,镇老里正没法拒绝,于是便拿当初他在山道上伏击你的那事儿做文章,花媒婆便来求了阿奶,让阿奶在镇老里正那里说句话,毕竟这事儿,只要我们李家不计较了,镇老里正那里就没话说了,本来,那个无良子。阿奶怎么也不可能为他说话的,可偏偏贾家当初那灶娘又跟花媒婆牵扯上了关系,阿奶只得跟花媒婆做了交易,为那无良子开脱,但花媒婆必须把当初那灶娘跟贾五郎的事情传出去,所以你才见到花媒婆跟我搭了台子。”

李婆子拢着袖子,边走边一五一十的把事情经过说了说。

李月姐这才明白,原来这里面还有这么多的讲究,不过,话又说回来。阿奶选的这个时机是极好的,在郑家正日子的前一天传出,那么明天,等到郑家迎亲的正日,四邻八乡的人都来了,这事情一下子就会传扬开来,贾家这回可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祖孙俩边走边说着。虽也不太亲热,但也不太远,两人关系不远不近着,李月姐觉得这样正好。

是夜,又是一夜的大雪,早晨起来,整个柳洼白茫茫一片。一早做好豆腐。李月姐便挑了豆腐给码头上几家饭馆送去,却发现码头上挤挤攘攘的,许多人陌生的脸孔衣着光鲜着下船,还有人在码头上打听郑家的地址,这些显然都是来参加郑家婚礼的贺客。

客在来酒楼的掌柜的边跟李月姐结账,边探着头朝着正拢着袖子站在门口,一脸得意的郑家脚力行管事打听着。

那郑家脚力行的管事倒是个活泛的能人,船上每下来一个便介绍着:“前头那位爷是通州漕司的主事。哪,紧跟着的是山东漕帮的大当家,还有那位,是通州粮仓的仓头,得,那位居然是通州花行的老妈妈,她咋也来凑热闹了?对了,看到那缎青袄的那一位了没有,好象是通州十三家商行的会长,呵呵,咱们郑大当家的,在通州可是打下好一块地盘,这些都是通州地面上的人物,这回都是来捧场的。”

“我就奇怪了,这回郑圭是郑家四房的长子吧,这应该是郑家四房的事情,怎么来的贺客全是大房的,这有点搭不上边吧?”一边一个伙计拍了两下脑壳,一头雾水的道。

“你这笨脑壳,你懂啥,现在郑家是大房做主,四房的事情自然也是大房的事情了,再说了,醉翁之意不在酒,郑大需要一次正式亮相的机会,这回借着郑圭的婚礼,郑家算是正式摆脱刀儿匠这一行当,瞧今天来的这些人,今后啊,周家怕是要难过了…”那酒楼掌柜了重重的拍了那伙计一记,摇头晃脑的道。

那伙计一脸嘿嘿笑。

李月姐这边收了账,挑着空的事豆腐挑子回家,看着一路络绎不绝的贺客,心里却是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因着她的重生,如今许多的事情已经跟前世不一样了,尤其这郑家,这让李月姐既有着改变命运的兴奋,同时又有着对未来不确定的惴惴。

不一会儿,回到家里,郑家大院那边迎接贵客的鞭炮声一阵紧着一阵,没一刻停歇的。

“大姐,走,快去郑家吃去。”李月姐刚一进家门,月娇几个都不耐烦的等着,郑家要办三天的流水席面,这三日,柳洼的人家家都不开火了。全是一大早,摸干净脸就去郑家蹲点等吃,因此,月娇这吃货格外的着急,怕去晚了,好东西没了那才亏大了呢,昨天,她们在郑家帮了一天的忙,自然清楚郑家整的好料,这会儿,月娇打的是先下手为强的主意。

“行了行了,这就走。”李月姐放下挑子。

墨易倒是越来越沉稳了,说了声:“你们前头走,我锁门。”长男的谱子开始有了。

随后李家西屋几个便雄纠纠气昂昂的杀向郑家的席面,一路上碰到的人,全是吆五喝六的去赶席面的。

到得郑家,李月姐几个熟门熟路的在后院找了一张还没坐满的桌子,一会儿,茶叶蛋,肉丝面,狮子头等早点就端了上来。

李家一帮人一顿海吃,先吃了个半饱,然后便张头张脑的看着西洋镜。

“喂,你们听说了吗?贾五郎和李素娥的事情,我听说是贾五郎的身体有毛病。”这时,隔壁桌传来刻意压低的声音。

“真的假的啊?”立时的,一桌人便窃窃私语了起来。

“真的真的…”隔壁那妇人道,她正是昨日里一起吃过细便饭的一个,这会儿更是绘声绘色的把当日的情形说了说,最后又道:“不信的话,你们尽管去问花媒婆。”

“呵,花媒婆那些嘴能信的啊?”又有那置疑的道。

“能不能信也得看当时的情形啊,我看这事假不了,要不然,人家一个小妇人,带着孩子来巴结花媒婆,花媒婆没的去败坏人家的名声吧,再说了,那灶娘当初是跟着姜牙婆的,这一事儿一问就能问清,花媒婆也犯不上说这样的瞎话吧。”先前那人道。

“其实啊,这种事真说不清是谁的问题的,总之出了这种事,都是女儿家吃亏,如今柳银翠已经嫁给了贾五郎,咱们再睁眼看着就是,过个三五年,还不什么都清楚啊。”有那脑子清醒的媳妇子道,现在传这些话,那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哈哈,若真是贾五郎的身体有毛病,那柳银翠这回可是栽坑里了,我看哪,这事以后还有戏看。”说话的是那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

“说什么屁话,我家五郎身体子壮实的很,当年那个灶娘娼子的坯,我贾家能让她生个孩子出来吗?她这是怀恨在心,故意抹黑我家五郎,说不定这一切都是李素娥在搞鬼。”隔着一桌,贾氏拍桌而起,气的一脸的铁青。

“可你贾家也不能黑天白日的就尽说着我姑的闲话,反正也要不了几年功夫,咱们就在银翠姐身上见分晓吧。”这时,李月姐见这时候还在抹黑自家小姑,便霍的站在起来,眼如刀子似的瞪着贾氏。

“就是,凭啥这事就怪我姑一个,要不,我们找个郎中,让他瞧瞧看,看看到底是谁的不是。”墨易也站了起来,一眨不眨的盯着贾氏。

“就是,就是…”低下一般子的妇人各种语气的应和着。

气的贾氏一脸青白,可那心底却真有些心虚,自然不敢接墨易的话,吃了一半的早点也丢下了,转身离席。

“哼,就看不惯她那样子,一个周家的管家婆子,弄的跟高人一等的当家大妇似的。”先前被驳的嫂子不平的道。

“行了行了,今儿个是郑家的大喜日子,别鼓捣这些。”边上有人劝着,于是话题就岔开了。

“哈哈,这下贾家面子里子丢尽了。”月娇听的眉飞色舞。

“活该。”墨易也沉着脸道。

李月姐嘴角也翘了起来,解气,就算贾家不承认,但怀疑的种子种下,再浇了水施了肥,便会成长为参天大树,到时,李月姐还真想看贾五郎是怎样的狼狈样子,也算为前世自家姑母平了冤解了气。

就在这时,外面的院子响起了一阵热闹的锁唢声,初时李月姐还道是吉时到了,可一看时辰不对啊,月娇儿腿快,一溜烟的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又一脸兴奋的回来:“十里埠的人和柳洼的人对上了,在斗锁呐曲呢。”

后院的婆娘没一个是省事的,一听这个,都插腰瞪眼了起来,这还得了了,十里埠的人居然跑柳洼来要打柳洼人的脸,那是谁也不服气,于是,大家全都涌了出去。

前面正院,十里埠的人跟柳洼的人分列左右,两方人马都吹胡子瞪眼的,李月姐细一打听,才知道,原来刚才贾氏气哼哼的出来,碰到在前院吃酒的贾五郎便把听到的流言说了,一听得自家大姐说的,贾五郎便气得哇哇叫,便又窜掇起了柳家,而柳家这些日子,因为银翠的事情,也叫柳洼人小瞧了去,那肚子里也憋着一股子气呢,于是,两人一撺掇,之前私人的恩怨就变成了两村的义气之争了。

于是便有了这场斗曲。

第六十七章 坝闸

李月姐等人赶来的时候,这两帮人已经比过了两场,各有胜负,双方打成了平手。而此刻上场的是贾家的贾三郎。

李月姐听得一边一起来吃酒的自家姑母轻‘呀’了一声。

“姑,咋啦?”李月姐侧过脸问。

“贾家三郎的唢呐吹的是极好的,尤其是这一首百鸟朝凤,是他前不久才练熟的,堪称经典,便是京里的一些曲艺家,都要夸上几分,柳洼怕没这样的好手。”李素娥道。

果然,李素娥话音刚落,那边贾三郎的唢呐声就响起了,正是他最拿手的‘百鸟朝凤’,到了末尾他又加了一段快板,曲子极热闹而欢快,尤其是各种鸟鸣,惟妙惟肖,听之如百鸟和鸣,一边的贺客已不自觉的鼓起了掌声。

此刻,随着最后一个音节收住,十里埠的人一个个面呈得色:“好了,我们这边结束,该你们了。”

柳洼的人一个个脸都阴沉了起来,贾三郎的技艺,大家以前也听过,本没觉得有什么太出色的,可这一首百鸟朝凤却是太出乎柳洼这边人的预料了,要想超过这首典子,难,真算起来也许只有当年郑家三郎可以于之一较高下,可郑三郎却早早走了,于是,众人都互相看了看,这如果输了,那就是让人上门打了脸,柳洼丢不起那人哪。

李家几个在边上脸色也不好看,都是柳洼人,自然不能叫人上门打了脸,更何况还是贾家人出面打的。只是李月姐几个却是干着急。帮不上忙。

“呗,我来,不过,我可说好了啊。不管输赢,今天的赌斗就此结束,马上就是吉时了。可不能耽误了我郑圭哥哥的吉时。”就在这时,郑典从人群里钻了出来,这小子今天穿了一簇新的纯白交领窄袖袍子,外套一件枣红纱暗花半袖立领对襟褙子,倒显的俊郎英姿。

郑典说的这一翻话不硬不软的,也没失了主家的气度,让所有人都没的话回。一个个都点着头。

“不愧是跟了贵人了啊,一段时间没见,这典小子大变样啊,当初他就是镇里一霸,不过。也多是小孩子玩意,可现在瞧着,却是大人了,镇得住场子了。”人群里,一些个嫂子们又嘀咕了起来。

“那当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跟了贵人,多少也沾一点贵气。”有人应和道。

“那倒不全是。我看他这气势是见了人血了,你们没看今天来的贺客,全是通州运河漕上的头面人物,这些人哪一个不是煞气冲天的,偏一个个都卖了郑家的面子,我听说啊。前阵子,典小子跟着他大伯在通州闹了好大一场,那郑大可是剥过人皮的,典小子估计还是受了郑大的影响。”又有些略微知道一些内情的人道。

一说到郑大,一个两个的都没声了,人的名,树的影啊,郑大的名声在柳洼那是可以止小儿夜啼的,总之对于郑大,柳洼的人天生有一种排弃和惧怕,或者说是对刽子手吧。

周围的人都干巴的咂吧了几下嘴。又都嘀咕了句:“这小子倒底行不行啊。”

“兴许可以,郑三郎不就是他爹吗,小时候他爹可是背着他赶过场子呢,这小子,八岁的时就能吹小开门了。”边上又有人道。

听得这人这么说,众人又满是期待。

“鼓来。”此时,郑典将外面的对襟褙子脱了往边上一丢,又将袍子的前襟别在腰上,然后又让人抬了一面大鼓来,随后取了唢呗,口笛,低音的攥子,一一抓在手上。

“典小子这是要整啥?看他用的这些东西,难道他要吹打枣的曲子?”边上人看着郑典抓着的东西又开始窃窃私语了。

打枣是一首典型的农家庆典曲,从曲子来说,跟百鸟朝凤分不出上下,全看谁吹的更好,但打枣更具乡土气息,而且,打枣如果是单人独奏的话,技艺要求非常的高,因为整个曲需要几种乐器才能完美的表现出来,李月姐不由的皱了眉头,典小子这曲子会不会选的太高太难了点啊。别到时候输的太难看了。

就在这时,就听“咚”的一声,郑典整个人跳到了鼓上,一声鼓响,就拉开了打枣的曲调,随着第一声调子扬起,李月姐听着,不由的眼睛一亮,居然不赖,尤其这小子还搞怪,整个人在沿着鼓边游走,时不时的又用脚打着鼓点,那嘴上更是变换着几种乐器,看着手忙脚乱的,让人常常担心他把乐器给砸地上了,时时发出惊叫,可就这样,他那调子却偏偏正的很,这家伙的身形更是时而模仿着老太爷老奶奶弓着背,又学着那背着奶娃的嫂娘哄孩子的声音,等等,将一副农家打枣的画面吹弹的活灵活现。

这一下,柳洼地主的优势显出来的,众人没命的拍着巴掌,没命的叫着好,一边那贾三郎的脸色也不太好看,不管如何,郑典这曲子吹的不在他之下,可郑曲不过一个十四五的小子,他却是在这一行摸爬滚打,这一对比,他就是输了,那脸色能好看嘛?

“吉时到,出发迎亲!”随着打枣最后一个音节结束,大冷的天,郑典已是一头的汗,不过他并没有停止,很快连上了一段迎亲曲,这一下,算是给十里埠的人搬梯子下台阶了。

立刻抬轿的抬轿,吹拉弹唱的跟着,郑家迎亲的队伍出发了。

“便宜了那贾三郎,没看到他当面认输。”月娇儿跺着脚。

“这样是最好的了,今儿个可是郑家的大喜之日,哪可能让大家闹的不愉快。”一边李素娥道,李月姐点点,估计郑典出来压这轴也是郑家人的安排,这样不管是输赢都能起来缓和的作用。

而且今天这事其根子不在于输赢,而在于经过这一场比头。怕是关于贾五郎那些个闲言碎语就传的更欢了,只等过个两年,银翠依然不能怀上,那贾五郎在柳洼。十里埠两地就再也抬不起头了。

于是一帮人又继续窝在郑家吃喝,等到迎亲队伍回来,墨易带着一帮弟妹去抢花生糖果。只剩李月姐,她一个大姑娘可不好挤在人堆里去抢。

便双手环抱着站在一边,看着别人一脸欢声笑音,映着远处的白雪,心情却是格外的轻松。李素娥站在她身边,那脸上也带着微笑,一把这些日子被那些闲言碎语困扰的郁郁。

“怪了。今天这大喜的日子,咋没看到河工所的两位管事?”李素娥好奇的道。她是最关注于子斯的了。

李月姐一听自家姑母这般说,也醒觉过来,对啊,没道理这样的日子。杨东城和于子期不出现的,不过,这疑惑也就在李月姐脑海里闪过,毕竟这不关她的事儿。

转眼便到了晚间,李家一家子吃好喜酒,便要散去了。

“阿姐,你们先回去,我晚点回去。”这时墨易道。

“有什么事啊?”李月姐好奇的问。

“没什么,反正还早。我想留下来跟郑典他们耍耍。”墨易道。只是明显的话中有些吞吐,似有未尽之言。

李月姐还待再问,这时郑曲过来,外套着那件枣红半袖直缀敞开着,一副浪荡样子:“我说李家阿姐,你可不能把墨易老拘在身边。男人有男人的圈子。”

李月姐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这小家伙,小小年纪,说话却是老气横秋的:“就你怪话多。”说着,便冲着墨易道:“那我们先回,你自己安排。”不管怎么说,郑典还是有点道理的,墨易得有他自己的圈子。自己管不了他多久。

随后,郑典便嘻嘻哈哈的拉着墨易走了。

于是,李家一家人各回东屋西屋。

这两天,从昨天阿奶的布局,再到今早贾五郎的吃憋,再到斗曲以及后面的迎亲拜堂,一桩桩一件件的,都是让人兴奋的事情,因此虽着天色已晚,但李家姐妹几个谁也没有睡意,几个姐妹便窝在炕上聊着天,墨风难得丢了两天的书,这会儿又拿了书坐在一边,时不时的说上一句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又时不时的逗小月宝几句。

一直到亥时正,夜实在是深了,月娥月娇和小月宝才歪歪斜斜的倒在炕上睡着了,墨风那小脑袋也鸡啄米似的。李月姐和李素娥两个把月娥几个扶了路好,又叫配墨风让他回屋里睡。

等到一切妥当,李月姐和李素娥便靠在那里,两人手上都做着针活,边缝着过年的衣裳鞋袜。边给墨易等着门。屋里暖融融的一一边静溢。

“不知你舅他们在通州现在怎么样了?”李素娥嘀咕着。

“之前兰儿让人送信过来,小舅和年伯他们一切都还顺利,本来这次郑家婚礼他们也是要来的,只是适好那边要接船,脱不开身,不过礼却已经到了的。”李月姐道。如今小舅和年家已经在通州落脚了,这其实是李月姐为未来的水患布下的第一步棋。

“嗯。”李素娥点点。又眯着眼在绣架上绣着花儿。李月姐看着她专注的样子,便道:“这绣架是夏师傅亲手打的。”

李素娥含笑了瞪了李月姐一眼:“我知道,这手艺看的出来的。”

李月姐看自家姑一幅早就了然的样子,得,姑心里早就有数,她还一直瞒着,便嘿嘿的笑了下。

夜深人静,外面又响起细碎沙沙声,又开始下雪了。

“墨易咋还没回来,这下雪了,天黑,我去郑家看看。”听着外面的下雪声,李月姐坐不住了,便起身。

“来,抱着手炉一路走,这大晚上的,小心冻着。”李素娥将手上的一个手炉塞在月姐的怀里。

李月姐嗯了一起,抱着手炉,裹着棉衣,出了屋又披了个麻草斗蓬,载着斗笠,这才拉开院门,外面的风一阵直灌的,一篷碎雪就打在脸上,冰冷冰冷的,李月姐打了个抖,用手拂开打在脸上的碎雪,却冷不丁被眼前一个黑呼呼的人影吓了一跳。

“李姑娘,是我,于子期。”那黑呼呼的人影窜上前道。

“于先生,你咋站这里?”李月姐提高手里拿着的气死风灯,看清于子期的脸,这才平复了一下心跳问。

“墨易出事了,叫二爷的人拿下了。”于子期有些焦急的道。原来他今天一天之所以没能参加郑家的婚庆,却是陪着二爷和七爷检查河道了。

咚的一声,李月姐手上的手炉砸在地上,砸在她的脚上,李月姐却一无所觉,随后她焦急的问:“墨易不是在郑家吗?他咋惹是二爷?二爷啥时来的柳洼?”

“一早就来了,带了工部的大人们一是检查河道,二是为了完善坝闸的设计图,我今儿个陪着他们在干河渠上转悠了一天了,晚间,才陪着二爷他们到了郑家,二爷他们就暂时借住在郑家,墨易跟了郑典一起在大人们跟前侍候,不知怎么的,就把河道大人刚画好的坝闸图给烧掉了。”于子期急促的把事情的起因说了遍。

李月姐一听烧掉了坝闸图,那心便沉到了底,这可是大错,不过,墨易做事一向有分村的,他怎么会去烧了坝闸图,这显然中间定然是出了什么差子。

李月姐极力冷静下来,说到坝闸图,她想起自家阿爹以前也画过几张,都夹在书本里,不知有没有用,不管了,先带着,或许能补过一二。

李月姐想着,便冲着于子期道:“你等我一下。”说着,又飞快的回了屋里。执着油灯,从一堆书里,好不容易翻出了那几张图纸,便兜在怀里,这才深一脚浅一脚的跟着于子期一起去了郑家。

此刻,郑家灯火通明,但却完全没有之前的热闹,整个郑家透着一股子滞气。

李月姐到的时候,就看到郑典跪在那廊下。郑家郑老太带着几个媳妇都一脸惶惶的站在那里,眼神时不时的扫着对面紧闭的房门。

“典小子,你给我说说,墨易是怎么回事?”李月姐急冲冲的进来,就冲着跪在地上的郑典问。

“月姐儿来了,真对不住,这事儿跟典小子有关,你别急,他大伯在里面,定不叫墨易出事的。”郑老太看到李月姐,便拉了她的手到跟前。

“李家阿姐,你放心,如果墨易有个一二,我郑典这条命就赔给你,定护你们一生。”这时,那郑典梗着脖子,咬着牙道。

“谁要你的命来着,我只要墨易没事。”李月姐咬着牙冷冷的道。

第六十八章 墨易升职

事情的始末其实就在坝闸图上,墨易是看过李相公画的那几张坝闸图的,之前他和郑典在屋里侍侯,无意中就看到了那几张坝闸图,发现有些地方跟自家阿爹的闸图比起来,两者有很大的差异,在跟据这段时间他学习的所得,反倒觉得这几张图纸那几处十分的不合理,便在私底下跟郑典嘀咕了,没想郑典居然又在二爷七爷跟前说了,这自然引起了两位爷的关注,于是便叫了墨易到跟前问话。

那些个工部大人见这么一个小子居然挑起他们的错,便气急败坏了,这么个小儿,若是平常,也就懒的计较,可现在,却是在二爷和七爷面前,更何况他们心里还有鬼,心里更不信李墨易这点年纪能懂什么,于是便逼着李墨易说个子丑寅卯来,墨易被逼到这份上也没法子了,好在他这段时间,在他老爹的河工笔记上是下了大功夫的,于是,拿起笔就在那图纸上改了起来,只是他倒底年纪小,又是蓬门柴户出身,哪里承受得了这些大人们的压力,心里紧张,不小心碰倒了油灯,灯火正正好掉在图纸上,反将图纸烧掉了,这下反倒叫人抓了错处,被拿下了。

更鼓声声,转眼已是子时末刻。

郑老太端坐一边。三房儿媳妇都一脸忧色的陪着,李月姐踩着碎步在紧闭的房门口来回的走着,那两个守门的侍卫眼睛一眨不眨的瞪着。一副李月姐稍有动作,倒将之扑杀的气势。

“李家阿姐…”郑典垂头丧气的跪气,他之前已经被自家老太骂的个狗血淋头。

“你闭嘴。”李月姐狠狠的瞪了郑典一眼。转眼继续盯着那紧闭的门,似乎要将那门盯出一个洞来似的。

于子期在边上安慰道:“李姑娘,你放心我看得出二位爷并不是真心要处置墨易的。”

李月姐点点头。这时也冷静了下来,墨易既然看出图纸的问题。就应该会想到阿爹留下来的图纸,有阿爹的图纸在,只要这二位爷不是真心要处置墨易。墨易就应该能过关的,到这时她的心反而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