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好了,咱们无需客套了:你犯下的事儿,一件件清算。”舒玉扔下一句,漠不关心地走了。冷不防听到金步耀铿然的撞击声,尚未回过神来。背后衣领已经被抓住了,沈倩阴测测的声音近在耳畔:“你知不知道,你已经嫁不出去了?!你就在这林家守活寡一辈子吧!那陈太医的家底比咱们厚,药方也没有问题。查不到我身上的,还有那给你医治的庸医,他不久前已经得病死了。你敢跟我作对,知道下场是什吗?!就是你娘的下场!你既然能够猜到我利用了大夫三次,怎么就猜不到你娘呢?!”

林舒玉的娘亲林孙氏是因为难产而死的。听闻当时娘亲胎位不正,而大夫迟来一步,导致林孙氏血崩了,最后死在丈夫的怀中。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猜过呢?”舒玉慢吞吞地转过身来,拍下抓着她的手。斯理慢条地说道:“秋姨娘大出血的事儿一出,我就知道:当年我娘死的蹊跷。”不过这事与她其实无关,这具身体的主人已经换了。报仇不报仇,只是一念之间罢了。舒玉抬手折了一只海棠,递给沈倩。却是挤出一个笑来:“今日你沉不住气了:是因为我将妹妹带走了,还是因为你发现事情已经失去控制了?!呵呵,咱们下一步看着吧!”

说完,舒玉转身而去。那长年不笑的脸上蓦然绽开的笑容,不仅僵硬,而且诡异。居然让沈倩半步移动不得。稍稍平定了心神,沈倩也笑了。心道:瑞心该是时候,将留言弄得满城皆知了。这回不给舒玉的清誉留半点情面。

她笑得张狂:若是皇宫里面的人,知道驸马爷居然与林家的大小姐有染,这又该如何是好呢?!林如海,林如涵又该怎么辩解呢?

第二日。

天还未亮,雪雁挑着风灯走在晦明的晨曦中。黛玉,匆匆忙忙地闯进了进来。舒玉已自梧桐轩搬到了大房中居住,所以黛玉只需寸步就可以到了。即便如此,黛玉踉踉跄跄而来,进门时,洛兰一把扶住了她,然后与瑾儿一同问道:“二小姐,怎么了?怎得如此慌慌张张的。”又看雪雁眼中噙满了泪水,更是大惑不解。

“瑾儿,洛兰。让她们进来吧。”舒玉懒懒起床,虽然知道发生了了不得的事情。倒也不慌张,只是卷起帘子,让黛玉到跟前来。

第42章 反击

“姐姐…”见到舒玉,黛玉哽咽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舒玉让瑾儿扶着黛玉坐下,又叫小雪雁到跟前坐下,沏上两壶冻顶乌龙,趁着热气轻呷一口。慢吞吞地问道:“到底发生了何事,这么大早的急冲冲到了我这儿,像是活见鬼似的。”

雪雁扑通跪了下来。抽泣道:“大小姐,您不知道,外面的人,外面的人说你…呸!什么,什么玉体横陈!”雪雁一急之下,语无伦次起来。舒玉好笑地让她慢慢讲。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原来王嬷嬷今晨去外面收租子。走街串户之时,听到人家窃窃私语。仔细一打听,这才得知街坊里外流传着舒玉与卫若兰的轶事。其情节之香.艳.露.骨,简直堪比j□j了。王嬷嬷大吃一惊,事关自家小姐的清白,也顾不上催租子了。赶忙一路打听起来,几乎人人皆知。又听一个千户的夫人说,这段子已经在金陵的夫人们传开了。

王嬷嬷赶紧问,是谁嚼舌根,说了这么不中听的话。那千户的夫人说,而传出这段子的人物,原本是扬州当地一个小官的姬妾。那妾原本在林家做活儿,知晓其中内情。后来做了小妾之后,深闺寂寞,就说这些段子来取悦夫君。后来被一位与林家有交情的官儿知晓了,命那人休了这小妾,又将她赶出了扬州。再请了扬州官僚一顿,让各户人家的夫人管好自己的嘴巴。别听信了道听途说,否则日后有的苦吃。

本来这事儿就该停了,哪里知道,这大户人家的丫鬟婆子众多。俗话说: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不知哪个多舌的,就将这话儿传到了民间。近来又有骚客将其改编成话本《玉兰春梦》,供勾栏瓦肆上演。所以弄得是满城皆知。

王嬷嬷大吃一惊,赶到了最近的一处瓦肆。打听了下消息,果真有个《玉兰春梦》在流传。又听了两句“春兴勃然,玉体横阵。”讲的是舒玉与卫若兰在林家小院私会,未婚男女互相爱慕。就做那夫妻之事。简直是败坏礼法,无耻之极。

王嬷嬷差点吓昏过去:如此淫诗荡词,居然用来形容自家小姐?!老脸一张都红了。知晓这事儿不得了了,赶紧回来禀告了黛玉。黛玉比王嬷嬷更为惊讶:她本来知晓瑞心造谣一事,又闻听冯紫英前几日宴请扬州官僚,席间不断暗示阻止谣言。意在为好友卫若兰洗清了污名。反本以为冯紫英插手,这谣言就不攻自破了。哪里知道这悠悠众口之利害,想到姐姐一世清名,毁于一旦。更是急得心火上攻,顾不得歇息。就闯了进来。

“我当是什么事,这种情形,早已经料到了。”舒玉不以为意地放下茶盏:君不见,有多少美女明星死于留言之下。好歹是个二世人,当她想不到?!又看黛玉哭的下气不接下气,就让洛兰先行服侍她歇息。让雪雁守在门外。再去探望林如海。到了大房寝室中,只见林如海的气色好了不少,再问大伯几句,也不糊涂。这才稍稍放宽了心,又看房中一株佛手花已经凋谢,叶色枯黄。暗暗惊讶这中药的寒效果真不得了。

回到房间之后,看黛玉已经止住了泪。这才细细询问其中的波折。黛玉一一说了,然后谈及自己的爹爹如今卧病在场,不能为姐姐做主。甚是戚戚然,又恨恨道:“姐姐,你看到房中那株佛手花了罢:我用药汤浇灌了几日,就畏寒而枯了。要是爹爹喝下这劳什子,身子哪里撑得住!”说完,忍不住眼泪扑唰唰而下,用帕子拭了又拭,哭泣道:“三婶欺人太甚,不如告诉三爷这回事。谅三爷也治得住她!”

“傻丫头:若是姐姐手上有证据,肯定跟三叔说了。可是…”可是沈倩掌管家中大小事务,做事向来滴水不漏。她该拿出什么证据证明她如此做过,好让人信服呢!左思右想,只能从她身边的人下手。那两个彩字辈的丫鬟跟着她,也是个口风甚严的;秋姨娘是个极品小三,与她联手节操就丢了。辛姨娘因为感念沈倩待书玉不错,也算是死心塌地。其余的嬷嬷,都是一问三不知。思来想去,只能先从灯儿身上下手,虽然天色尚早,但是忖度三爷此时也该起了。便让人将灯儿喊到跟前。

不一会儿,灯儿到了。弱质芊芊,秀色可餐。举手投足,似翠柳之醉熏风。舒玉知晓她最近得宠,有些不安:怕这又是一个厉害的角色。日后也会弄得家宅不宁,又转念一想:沈倩与三叔形同陌路。秋姨娘如此手段,不来这一招小妾争宠。怕家中已经出了血光之灾。以毒攻毒,方能两毒具消。便邀灯儿入座。又让众人下去,连黛玉也一起赶了出去。口中只道:“我请灯姨娘叙旧,你们这些木桩子杵着做什么,快快下去。”

灯儿看舒玉如此礼遇,心中大慰。问道:“大小姐请我来,所为何事?”舒玉淡淡道:“只是今日听说了一些事,有些不安。所以特地来提醒一下姨娘。”口风一转,却是微微笑道:“也只是道听途说的流言。我从来不当真的。只是怕那些嚼舌根的小人传了出去,于你,于我林家都是大祸临头。所以不得不请你来详谈。”

灯儿心中一惊,连忙问道:“何事?!”

舒玉早就听系统说过:秋姨娘早年草芥人命的事儿。其他的不消说,那收养她的婶娘一家死于非命。这事儿就跟秋姨娘与灯儿脱不了干系。料想自己久居深闺,这事儿只能推在了沈倩头上。就简明扼要道:“三婶最近让几个嬷嬷,去了你们的老家,去查一户黄姓婆娘一家。说来也好笑:这一家人曾经收留过秋姨娘与你。不过早就在十年前丧生于一场大火之中。你说:三婶没由来调查这事做什么!”

短短几句话听下来,灯儿犹如五雷轰顶!顿时耳聋目眩,想那一夜火光冲天…冷汗涔涔而下。再想沈倩的手段之阴损。一下儿冷得如坠冰窟,一下儿热的简直如处烈火之中。五内俱焦塞住了。正惶恐不知所措时,看到舒玉亲切的目光,立即握住了她的手——一只温柔的手,像是立即有了主心骨。这才慢慢镇定下来。颤巍巍开口道:“没,没想到三婶居然有此居心。难不成,怀疑那黄婶娘之死与我有何干系?!”

“谁知道呢!听说纵火的元凶至今逍遥法外。”舒玉知道:灯儿不过在这件人命案中担当了一个通风报信的小角色。但是她不过是一个出生寒微,目光短浅,尚且有些良心的丫鬟。做下这件事,以为是一生的罪孽。便添油加醋,将沈倩如何派人去调查,自己又如何得知说了一遍。其实就将沈倩派出去联络收租子的婆子诬陷了进去,谅灯儿知道自己久居深闺,外边绝无人手调查,能得知如此之多。所以说完了以后,灯儿已经对沈倩暗中查访陈年命案之事深信不疑了。只是怔忪着,不知如何办才好。

良久,灯儿才幽幽叹息一声,六神无主地盯着舒玉:“请大小姐赐教。”

舒玉道:“这事,我是插不上手的。是非定夺,都在三婶的手中。我不过看着她如何布置这一步步棋子,除掉眼中钉罢了。”说完,甚是悠闲地要送客。灯儿立即跪了下来,哭道:“秋姨娘未出阁之前做的事,我都是一知半解的。大小姐,您千万不要认为我与那秋姨娘是一伙人。我待她如此忠诚,到头来,她算计我年逾二十不嫁。咱们的姐妹情谊已经到头了,现在我是大小姐的人,是三爷的人。请大小姐帮帮我,将那秋姨娘与我脱了干系!灯儿日后有个一子半女的,必定让他感激大小姐的恩德!”

“你说这话儿,可是折煞我了。”舒玉道:“要阻止沈倩,也很简单。只看你有没有这个狠心!”灯儿本性不坏,但是锦衣玉食的日子已经过惯了。一想到从前当官妓的辛苦,简直是心惊肉跳。也顾不得其他了。立即凑了过来,磕了三个头。坦然道:“求大小姐救救我,日后做牛做马,也必定报答您的恩情!”

“谈不上什么恩情。只盼望你好自为之,恪守做妾的本分。不得越位,不得存不该想的心思。如此,我才能为了家宅安宁,为你谋划。”

“大小姐,您知道的:秋姨娘霸占了三爷这么久。主母已经与他无半点情谊。所以我才敢上位,也算是压制那秋姨娘不将三爷带坏了。至于主母之位,我是半点心思都不敢存。只盼望三爷好,日后我的孩儿也好。”灯儿抽泣道:“我出生寒微,自小没了娘亲。盼望日后吃饱穿暖就够了。哪里有不本分的心思!”

“记住你今日的话,否则谁都帮不了你了。”舒玉这才悠悠说道:“办法也不难:去买几个柿子,几只螃蟹。让厨房做好,然后与三爷一同吃下。如此吃了几天,你们两个必定卧病在床。然后我出来说三婶因妒生恨,故意弄相克的食材陷害你们…”

灯儿一惊。

舒玉继续道:“这条计策也不用急着实行,大伯还卧病在床。万一你们两个病倒了,沈倩一手把持后宅,反而对我不利。所以只能等大伯能起床处理事务了,再慢慢实行不迟。不过有件事倒是能解燃眉之急,大概半个月后就能奏效:十日之后就是刘娉婷与沈渭的大婚。你作为沈倩的左右手,也可以随她归宁参与侄儿的大婚。在沈渭刘娉婷成亲当日…我要送沈家一份大礼!让她尝尝人言可畏的后果!”

灯儿抬头看着舒玉,少女的眉宇之间隐隐然有一股戾气。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更

第43章 春梦

次日,舒玉就书了一封信交与喜梅。喜梅几日前已经嫁为人妇。相公是个殷实的教书先生,曾高中秀才。夫妻二人如鱼得水,也算琴瑟和谐。舒玉感念她多年的陪伴,所以常常差人送贺礼与她。林家上下知晓舒玉心念旧仆,也不甚在意。哪里知道舒玉这回在送的礼当中加了一封信。信的内容,也只喜梅,舒玉两人知晓。

沈家毕竟是名门望族,与江苏刘巡抚联姻,也是当地一大盛事。舒玉知晓沈家有意请淮扬当地著名的戏班“二联会”来沈家搭戏台祝贺盛事。她不能到场观望,但是这不妨碍她戏弄沈家的决心。好在这个时代,一些著名的诗词歌赋尚未写出来。舒玉前世喜爱读曲子,听昆腔。就七拼八凑。管他红楼梦原著,张恨水还是j□j的曲子诗赋全部倒了出来。连夜写了一个戏本。名为《新玉兰春梦》夹在贺礼当中送了过去。

喜梅看到信后,也就明白了舒玉的意思。她感念主子救恩,本就是赴汤蹈火在所不惜的。何况此事关系舒玉的名誉,更是顾不得那么多了。隔日脱下新妇打扮,乔装成一个乡下妇人到了集市之上。沿途打听探访,找到了那二联会的所在。

恰好那戏班的主子刘灵官正在忧愁如何安排沈家喜事的曲目。知道沈家系名门望族,一般的曲目入不得法眼。那些演惯了的《牡丹亭》《凤求凰》《西厢记》又被沈家人称作不登大雅之堂。若是演绎《三国》《陶朱富》又不应景。他既有意借着为沈家搭戏之事宣传自家戏班的名头,又苦于没有一个大才子李渔来作《十二楼》来名镇四方,正在愁烦这件事。忽见乡下妇人携一本《新玉兰春梦》来贩卖,只说是家中的先生临终所书,来典当个饭钱。

刘班主打开《新玉兰春梦》一读,原来这书是讲的进士沈分明的爱情故事。故事情节是:北宋末期,沈丞相有个儿子名叫沈分明,字泾。与刘尚书之女刘帘梦本是表兄妹。他们两个自小认识,相处得犹如亲生兄妹。哪里知道长到九岁上下,元人入侵,遭遇国破家亡。沈分明辗转几回之后,终于在南宋中了二甲进士,当了大官。辅佐明主。

几年之后,沈分明到亲戚林家省亲。却遇上了长大了的刘帘梦。原来刘帘梦失去家人之后,就投靠林家当了个养女儿。与林家的亲生女儿林月夜一块儿长大,亲如姐妹。不过无论是才华还是姿色,刘帘梦都不及林夜月。

沈分明对幼时的好友刘帘梦以姐妹之礼相待。却在广玉兰树下,对天仙一般的林夜月一见钟情,当即求娶林月夜。本来两人的亲事是水到渠成了。那刘帘梦因爱生恨,嫉妒林夜月得到心上人的宠爱。就暗地里差遣贴身的嬷嬷去外面弄来个流氓,叫他做丫鬟装扮,趁夜放进林大小姐房中,要栽赃嫁祸林夜月与小厮私通。

却不料林家的广玉兰树自小得林家人的恩德,已经成仙。看刘帘梦出此诡计,当即显灵相救。那小厮攀爬广玉兰树进了林家,被广玉兰树仙所戏弄。以至于走错了门。将刘帘梦的身子破了。刘帘梦自取其辱,含恨自杀。有情人林夜月与沈分明最后成了佳偶,在广玉兰树下成亲。后来沈分明官拜宰相,帮助圣上收了河山。万世流芳。

刘班主反复细咀嚼其中的好句子,如“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淡极始知花更艳,一片春心向海棠。”几句,只觉得口齿生香。简直是拍案叫绝。何况这《新玉兰春梦》没有声色旖旎。却有劝人考取功名,劝人向善的含义,图的也很是吉利。刘班主哪里能不高兴,当即买下了剧本,吩咐几个戏子加紧排练。只等到去沈家搭戏台时,好好出一番风光。又转头问喜梅:家中是否还有这等上好剧本?喜梅只说回家去寻,这一去却再也没有回来。刘班主惆然若失,悔恨未来及问对方姓名,家住何处。不能求取到更多的剧本。然而时间紧凑,也就没有管这么多。

另一方面,舒玉得到了喜梅的回信。知道这《新玉兰春梦》已经入了那二联班的法眼,如今正紧锣密鼓地排演当中。难得笑了笑:沈倩呀沈倩,沈渭呀沈渭。你们就好好等待这份大礼出现吧!因此一连几天气色都非常好。

九天之后,沈倩果真带了灯儿归宁。参加侄儿的大婚。原本打算是五天之后回来的,哪里知道:两天之后,沈倩就回来了。一进门,舒玉已经在堂上候着了。看沈倩面无人色,舒玉心情非常地好。表面上却装作无知,甚至还为沈倩敬茶。沈倩颤巍巍地受了茶,灯儿在一旁服侍着,一个字都不敢说。舒玉十分“好心”地问道:“三婶,沈哥哥的大婚可否热闹?您怎么不多留点时日,这么快就回来了?”

“…热闹,热闹得很呐!”沈倩反复念叨这一句,目光寒冷。只在大堂之中坐了一会儿,就出去了。当晚,三房中传出来瓷器的碎裂声:一向从容淡定的沈倩,居然失态到这种程度。将全家上下都吓了一大跳。

林老太太从来不问外事,此刻也听到了一些闲言碎语,亲自去过问沈倩。沈倩居然难堪得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林老太太再问舒玉,舒玉更是一问三不知。虽然林家人都不说,但是外面的风言风语传得很快。舒玉没过多久就打听到了这场好戏的结果。不过她更感兴趣当日发生了什么,就请来了灯儿。

灯儿一进门,就忍不住笑弯了腰。“咯咯"个不停。黛玉不知情。只问道:“姨娘,有什么事情这么好笑?外间说的《新玉兰春梦》是怎么一回事?”

灯儿这才止住了笑,含泪道:“哎呦,这事儿说出来笑死人:沈家请来个戏班,上演了一出《新玉兰春梦》。事后却连是谁写的都不晓得。白白让嘉宾们看了一出上好的戏。二小姐先猜猜看:那才子佳人的名字叫什么?”

黛玉不屑道:“古往今来,那些话本不都是一个写法:无非是寒门才子高中状元,娶了出生大家的小姐?芝兰宝珠,无非是这些叫法!”

灯儿笑道:“二小姐,说出来真是好笑:那戏本的小生名叫沈分明,字泾。你想想:泾渭分明。这分明指的是沈家的公子沈渭嘛!那戏本的正旦名叫刘帘梦,副旦名叫林夜月。“帘梦,夜月”可不就是暗指苏学士“无端天与娉婷,夜月一帘幽梦”一句?!真正是赶巧,这诗句还暗合了沈家新媳妇娉婷的闺名!”

黛玉这才感兴趣:“哎呀,这正是太巧了!写这剧本的人也真是独具匠心,将一双璧人的名字暗含其中。某非是有意为之?”

林舒玉赶紧道:“妹妹,别打岔。听姨娘说完。”

灯儿继续道:“所以说无巧不成书!”接着把《新玉兰春梦》的情节复述了一遍,直把黛玉,洛兰,瑾儿等人听得是目瞪口呆,过了好久才回过神来。接着,屋中爆发一阵大笑。几个女孩子都是笑倒在地:原来这刘小姐非但不是个正面人物,还是个妒妇。自小被人收养倒也还罢了。长大后就是一只白眼狼。不记林家收养之恩。还因为嫉妒表哥与姐姐相爱,就设计陷害林小姐。最后自作自受,被流氓破了身,上吊自杀。

再想想这场演出的场合,可是沈渭,刘娉婷二人的大婚之日啊。扬州当地有头有脸的家眷系数到齐了。二联班在前后,偏房中一共搭了五台戏。如此众目睽睽之下,就算大伙儿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这名号的暗喻,待到想通关节了。沈家的脸面都丢尽了。听说戏剧落幕时,就有一些聪明人醒悟过来,顿时笑倒在地。

之后这暗喻以一传百。大伙儿回过神来,简直是乐翻了天。好好的喜宴,弄成了看笑话的场合。主持沈渭婚事的是他的大婶,这个贵妇人不通文墨。闹好半天才知晓发生了何事。但是悠悠众口是防不住了。这沈家的《新玉兰春梦》当晚就流传了出去。

由于其情节好看,辞藻华丽,还有意淫历史,扬眉吐气的意味。所以受到了百姓的极大欢迎。一时间,梨园人人争唱“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相比之下,《玉兰春梦》情节猥琐,一味讲诉**之事,毫无波折,犹如粪土一般。大伙儿都不愿意将它与《新玉兰春梦》相提并论。所以再也没有上演。

也有好事者将两本书放在一起对比。就说林夜月是林家大小姐舒玉的化身,知书达理,恪守分寸。而那刘帘梦就是沈渭的新妻刘娉婷。她因为嫉妒林小姐,所以造谣出一本《玉兰春梦》诬陷林舒玉与卫若兰的清白。由其情节的黄色与枯燥,就可以看出来:刘娉婷心中是多么渴望**之欢,多么善妒邪恶啊!而正面男一号人物:沈分明(沈渭),不但没有看上温柔娴淑的大家闺秀林夜月(林舒玉)。却娶了猥琐的刘帘梦(刘娉婷),与剧本中的不符。这根本就是讽刺沈渭是个“是非不分明”之人。

更为夸张的是:由于这剧本实在太好了。上座率实在太高了。所以不过几日,除了扬州,全国各地的戏班都讨要了剧本,日日夜夜地上演。一下子弄得是全国皆知。据说连深宫中的娘娘贵妃都听说了有个玉兰梦,堪比玉茗堂四梦。还含沙射影,讽刺了今科二甲进士沈渭是非不辨。所以特地请了人来表演,知晓其中含义之后,后宫乐得是一片和谐。

所以,这门亲事结的,让沈家很纠结。

刘娉婷的恶名远扬,人人指桑骂槐,说她的恶名。而沈渭则被同僚嫌弃。弄得大才子勃然大怒,找到二联班的刘班主,要他交出编写剧本的人。但是当初刘班主只是偶遇一个乡村妇人弄到了剧本。如今连她的长相都记不清了。哪里去寻去!

第44章 做媒

就在沈家的笑话一传十十传百时,天气越发的热了。扬州地土洼下,一交四月便值黄霉节气,到了五月就是三伏炎天,酷日当空。好在林家有上好的凉亭水阁,若是坐在其中摇扇乘凉,倒也安闲自在。至于六月出头,不半月间,那豆藤在地上长将起来,弯弯曲曲依傍竹木随着棚子牵缠满了,却比造的凉亭反透气凉快。舒玉怕黛玉整日闷在房中憋坏了,就带着她,掇张椅子,摇着扇子,乘着风凉。

林如海的病情一天天好起来了。到了六月末尾,已经能下床走动了。也就是此时,第一个听闻林家大小姐的芳名,赶上门提亲的媒婆便来了。提亲的人是附近瓜州县的一个寄籍的公子,姓陈名炎。他祖上是个功臣,世袭侯爵,父亲现在朝中做官,因留这公子在家读书。如今已到了成家的年纪,父亲一心想为儿子寻觅个好姑娘。这姑娘不仅要姿色过人,也要德才兼备。这相来相去,就相中了林家的大小姐舒玉。

这日,沈倩接待了那提亲的苏媒婆。此人是扬州当地的金字牌冰人,沈倩知道这些人都有一张好嘴。也不急着问那公子的人品,只是好茶好水招待着。茶干了,那苏媒婆忍不住了,开始夸自家的公子如何的人品俊伟,与林家小姐的八字如何的相配。最后,苏媒婆才问林三夫人的意思:这大小姐的婚事,到底是谁做主?

沈倩淡淡地笑道:“这事儿,该是老太太做主。不过老太太年纪大了,这外间的事儿,知道的不多。我还是问清楚些比较好:那公子真的品行端正?家中有几房姬妾?是否有不足之症?公婆是否刻薄,三姑七婶是否看得上林家…”

苏媒婆笑道:“说到打听消息。不是我自夸,江苏城里城外,各乡各镇,若大若小乡宦人家的公子哥儿,品德才行,长短身材,我们无不晓得。陈家公子拜托我打听,但这附近的人家,不是嫌他官小,就是嫌他人物平常。我忙来忙去,接连找了十几位小姐。都不中那公子之意。忽一日,我家公子说起了林家的人物,一打听之下,才晓得你家的大小姐待字闺中。而且八字与我家那位公子极为相配,这真是天赐良缘…”

“原来是陈公子听说了我家大小姐的芳名…”沈倩笑着点点头。送走了苏媒婆,转身,沈倩就派人去打听那陈家公子的人品行径。

这本需要五六日才能有消息。哪里知道第三日,那陈家公子的消息就打听到了。却与那苏媒婆说的大不一样:这陈炎公子,虽然也是进了学,有了读书之名的儒生。实际上却无读书之实,又因为老父不管,慈母溺爱。所以自小养的一副挥金如土的性子。门下还有一班帮闲。这些人终日在外架鹰放犬的打围,或在花丛中作乐。饮酒食肉欺压百姓,宿妓眠娼花天酒地。这陈公子与这群人混在一起,哪里有什么好出息!

沈倩却反而舒了一口气:怕只怕什么好货色找上门了,白白让这个舒玉觅到一个好夫君。这样岂不是让他林家昌隆?!再想想自家侄子沈渭——好好的大婚,不知道被什么人搅合。以至于出了大丑。这事本就是败坏了沈家的名声。

而这对夫妻两个几个月相处下来,也不甚和睦。她也因此心中不平。如今婚事轮到了舒玉,哪里能让她过的比自家的侄儿还好?!更别提彼此已经翻脸。水火不容了。

沈倩本就有意让这个无父无母的二侄女嫁与一个腌渍。既可以报了仇,又可以衬出侄儿的婚事还算“幸福”。现在可好了:一个不学无术,游戏花丛儿郎来了。这真正是求之不得的好事。沈倩当即夙夜筹谋一番,次日再见了那苏媒婆。

沈倩也不客套,亲热道:“原来嬷嬷说的不假:那陈公子是个好的。不过这一门亲事,岂这等容易?就是一个乡村小人家的儿女,也少不得要央媒说合,下礼求聘,应允成亲。何况林家乃是公侯之家,陈公子又是官宦门第。当比一般人更加慎重…依我看来,这头亲事,你家公子必须再央寻一个贵重的媒人去求,方不失大体。而这个媒人,最好是一个五品以上的官爷。如此才能配得上老爷的官职。而我这个作亲戚的,就能不断地称扬公子的好处。等到大老爷,老太太动念,然后以千金为聘。那么这段姻缘,哪里有不成的道理!。”

媒婆连连点头,心道:这三婶倒是怕侄女嫁不出去似的。就道:“夫人说的也是。我家公子与瓜州知府有些交情。不如让他担当这个媒人。”沈倩道:“若是知府肯去为媒,自然稳妥。”苏媒婆连忙叫人写了一封书,一个名帖送与自家的公子。沈倩笑道:“这下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我们窜窜口风,明日求老爷,老太太做主。”

苏媒婆吃了一惊:从未看过如此匆忙嫁女的夫人。转念一想:是了。这样无父无母的姑娘,老大不嫁的,丢在家中就是个累赘。而看沈倩的意思,这个侄女怕是与自己有些隔阂。怕二人的关系也不好。这沈夫人是在嫌弃自己的侄女呢!不过这是做媒婆的求之不得的。心里暗暗窃喜着,当下也不说破。只与沈倩胡乱说了一通。直把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陈炎,说成个好学上进的弟子。好让林如海,老太太满意。

到了次日,沈倩与苏媒婆来到正室。林如海久病困乏,但是惦记着公务繁忙,已经来到大堂之中,与几位清客相公商讨要事。

沈倩也不等清客相公们全部回避,就将苏媒婆引到了林如海的面前。林如海早已知晓苏媒婆的来意,便将二人引入内室。但见内室装饰华丽,各种玲珑文房四宝俱全。一副东海珊瑚帘子闲垂着,还有鎏金的貔貅炉里面正焚着香。

苏媒婆心下不住地赞叹:虽然只是个御史的府邸,但是林家处处透着一股高贵之气。看这内外的气派,丝毫不亚于三品大员的府邸。又不由得掂量将来的红包会有多少银子。想到这节,不由得心花怒放。正想说些溢美之辞,沈倩却先开了口:

:“大老爷,舒儿的喜事可是真到了!前几日那陈家托人来说亲,我还有些顾忌,特地差人去打听了下:那陈公子是当今陈翰林之子,自小饱读诗书,为人豪迈,是个会疼惜人的。而且家中又无公婆看管,若是他与舒儿的好事做成了。这真正是一件极好的事情!”沈倩一脸喜气。看她的口吻,仿佛这陈公子是天上掉下去的仙人。

林如海听了后,默不作声。良久,才微微叹息一声。回道:“有劳弟媳费心了…咳咳…其实不用你操心。我三年前就开始托人访问附近的出色少年,给舒儿寻觅一个好人家,完成亡弟的心愿。但是…我并无听说瓜州有一个出色希奇的陈公子。你前几日是听了哪个卖弄口舌的媒婆胡说八道?!又打听到了什么闲言碎语,而如此称扬?你且说,这陈家,是哪个陈家的公子,若说得果有些好处,我好着人去私访。”

话音刚落,苏媒婆就变了脸色。

“这,这…看来是我糊涂了。”沈倩也一惊,直直看着林如海。支支吾吾,不知如何辩解。也的确是她糊涂了:虽然贾敏不待见舒玉,林如海也并不将多少心思放在舒玉身上。但是林二爷临终所言,就是为女儿择一门好亲事。如今她自作主张,想坑了侄女,反而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疼吗?疼!因为林如海一点面子都不给,当场揭穿了她。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撮合一事,林如海相当不满意!她得罪了林氏族长!

林如海咳嗽两声。望着木头似的两个人,一时间觉得厌烦了,缓缓道:“舒儿的婚事,从此不用你们操心了。老太太说过,等我病好了,就让三弟搬出去。如今,你们也该收拾东西了。田庄铺子,该留的留下。还有嫣玉,既然老太太已经将她定给了秦家的小公子。你们夫妻二人为了孩子着想,也别将她带走。正好老太太跟前寂寞,就让她陪着老夫人。将来以二品诰命夫人膝下的孩儿出嫁,这才是风光。”

沈倩惊讶地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看着林如海。两厢沉默,黛玉掀开帘子,缓缓走上来。轻轻挽起林如海的胳膊,笑靥如花:“爹爹,姐姐在后面等你吃药呢!怎么待了这么久?你身子还没有大好。千万不要着凉了。”说完,就搀着林如海进了屋子。又回首瞪了沈倩一眼,眼中满是忿忿之意。这一眼宛如一道闪电,将沈倩的脑海中映得雪亮:是舒玉干的!然而,她又能怎么办?帕子在手心绞了几回,一口银牙几乎被咬碎:

是她大意了!居然栽在了舒玉的手上。

第45章 下场

黛玉服侍父亲安寝。又懒懒收拾了几回,就让丫头送上茶汤,呷了几口。便对雪雁说道:“你去请舒玉姐姐来。我有话儿与她说。”雪雁随即摆动金莲去了偏房。片刻之后,姐妹两个相遇在后厢房之中。这间屋子,本是贾敏平日里招待贵妇所安置的。其中边靠椅各安着一张花梨木的榻床。房中家具俱是西洋的舶来品。一边放着一口翠玉小磬,一边放着一口自鸣锺。三面都是长窗,正面是嵌玻璃的。

雪雁打起天青蝉翼纱糊就的帘子。正午灿烂的阳光晒得人暖洋洋的,舒玉白里透红的皮肤反射出一层淡淡的金辉。黛玉凑近了,压低了身子,轻声将沈倩与林如海说的话重复了一遍。其他的,诸如三婶与苏媒婆沆瀣一气,编造那陈公子的事迹,舒玉早就通过系统晓得了:这也多亏了黛玉事先通风报信,将沈倩与苏媒婆见面之事告诉了她。这才让她先发制人。否则的话,今日怕是神不知,就被沈倩卖了出去。

黛玉道:“姐姐,这苦日子也该熬到头了。爹已经说了,让三房即日搬出去。这下好了,我们家中终于落得一个清静了。只是怕书玉弟弟…”舒玉闭上眼道:“怕是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又笑道:“要不要听听,那沈家的那对小夫妻,如今如何了?”

黛玉当即来了兴趣,催着舒玉讲故事。舒玉好笑:其实这事儿也不难打听:光问问沈家看门的邱大爷,就能知道个七八分:沈渭娶了刘娉婷,才过了三个晚上,夫妻二人就分床而睡:一个睡在书房,一个睡在新房。

原因:如此才能不吵架。

未成亲之前,沈渭只道刘娉婷好歹也是四品大家出生,平素的礼仪也不差,想必私下也是一样。哪知道这姑娘私下里又是一种样子:骄横跋扈,说一不二。

就拿新婚当晚来说,沈渭的大丫鬟茗儿来收拾屋子,不小心碰到了刘娉婷的凤冠,就被这新妇狠狠打了一顿,撵出了门。

隔日,刘娉婷又撵走了三个稍有姿色的丫鬟。沈渭气不过,说身边人没了,生活没有了着落。像他这样的读书人,向来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连衣服都不是自己动手穿。刘娉婷一想也是,就招揽了两个丑陋无比的丫鬟进门。

这下可惹恼了沈渭。只是忌于刘娉婷的父亲,只能强自忍耐着。不料此时,《新玉兰春梦》大火,外边的流言蜚语不断地传来,让注意名节的读书人如他,简直是如坐针毡。自思谁在搞鬼?!却想不出个究竟。恰好这时候,他听到妻子与家中的老嬷嬷说《玉兰春梦》,以此来取笑林舒玉与卫若兰不干不净。沈渭怒极攻心,没有多想,当即就认定:怕是这事儿与刘娉婷有关系。加上她本就是善妒之人,沈渭当晚就疏远了新妇。留宿在书房之中。但是长夜漫漫,沈渭熬不过。隔日就打发人将茗儿找了回来。

此后几日,沈渭就将茗儿放在身边。日日夜夜要她伺候着,方能入睡。大有将这个丫鬟纳为侍妾的兆头。

刘娉婷也极为气愤,身为巡抚之女,下嫁一个清流人家本就是低就了。如今丈夫新婚没几天就宠幸一个丫鬟,与她作对。这还了得!

第三日晚上,刘娉婷就差两个嬷嬷,灌了那茗儿好几碗红花汤。意为杜绝她生育的可能。哪知这晚茗儿刚好来葵水,红花本就是女子的忌物,灌了汤药之后茗儿就下红不止。不到寅时就气绝而亡。好好的一个美貌少女,说没了就没了。

沈渭终于受不了妻子了。搬到书房。

刘娉婷进门没几天,就害死了一条人命。这事儿一时间传得风风雨雨,加上《新玉兰春梦》正在全国各地正火。此话本正好印证了刘娉婷的人品,因此无论是京都,还是旧都的贵妇人圈子,都纷纷议论这刘氏的泼辣狠毒。又对林舒玉深表同情。而刘娉婷本就是个好面子的人,出了这等要命的事后,羞得不敢出门交际。加上夫君又因为人命案与自己生疏了,弄得好好一个新嫁娘,夜夜独守空房,口中还骂声不绝。

说完了,姐妹两个相视大笑。

“姐姐,幸亏你当初没有嫁进沈家。”回忆起往事,黛玉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当初卫若兰,沈渭,贾琏,冯紫英四位公子在家中聚会,转眼间两个已经成家。除去贾琏不说,这三位公子,居然没有一位与自家的姐姐有缘分。再看姐姐花容月貌的,真是好年纪。不禁有些担忧起来:“姐姐,你心中可有决定了罢?那冯公子怎么样?”

“又不是我想嫁给人家,人家就愿意娶我的。”舒玉笑了笑,打住了黛玉的多嘴。有些心事,有些不得缘分的姻缘,实在是她不愿意说出来的。免得给妹妹徒增烦恼。两人聊了半晌,听闻三房开始着手收拾了。又是相视一笑。黛玉忽然想到一事,说道:“下个月初六,就是姐姐的生日了,这宴会可要推掉才好!”

舒玉明白黛玉的意思:以免沈倩再在宴会上耍什么花样。不过她是不怕的:大不了,就让三叔续弦好了。反正沈倩犯下的事儿,也够她喝一壶的。不过也对这事上了心,生日什么的,过不过无所谓。怕就怕这生日之际,不少贵妇人会来林家窜门,到时候又冒出个什么公子求娶佳人,这该怎么办呢?思来想去,一直到了晚间。方才下了决心:爱情,还是主动出击的好!就叫丫头们手剔银釭,炉添沉速。她自镜台边取了笔砚,铺开洒金筏。写道:“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写完了,却依靠着镜子悄悄睡着了。

第二日,舒玉将信封好,交给秦夫人,托她将信给了冯紫英。此后诸事不提。再说正当舒玉在烦恼:这生日宴会该怎么推辞才好的时候。哪知道一道圣旨忽然下来了,这下好了,不止是她不能办生日宴会了。全天下的人都不能办宴会了:先帝的老太妃忽然薨逝。陛下下了圣旨:凡诰命等皆入朝随班,按爵守制。又敕谕天下:凡有爵之家,一年内不得筵宴音乐,庶民皆三月不得婚嫁。近在金陵的,比如那宁荣二府的许多媳妇,太太都要每日入朝随祭。扬州虽然天高皇帝远的,但是在老太妃请灵入先陵之前,都开了素斋。

林家也是世袭的爵位。林如海身体尚未大好,但是惦记着林如涵要搬家,林如海让舒玉也帮忙着一起料理起来。舒玉乐得同意:这老太妃一去世,街坊上面的媒婆起码三个月不能开张做生意,正好让她度过三房搬家的这一段时间。沈倩依旧与她表面上客套,私下里还不是互相较量着。比如三叔带走多少田产,沈倩就与她僵持个不休。好在老太太这时候还是一心向着她的。惦记着大孙女要找人家了,而嫣玉也是养在自己膝下的。就将原本留给林如涵的田庄收回来三座。算来也有八百亩之多。

不过舒玉还是不高兴:亲爹留给自己的田产,还没有收回来呢!

一晃半个月过去了。

正在她左右思量怎么收回这笔田产的时候,一件意料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这日,池塘中的芙蕖已经悉数盛开。林如海的身子已经大好,按照太医的嘱咐,就坐在池塘边的水榭中晒太阳,活动身子骨。

毕竟是一个甲子的人了,经此大病。曾经的探花郎,落拓成久病初愈的老人。不过这一病下去,他也将一些事看开了:半生在官场中沉浮,到头来却差点送了一条小命。然而,升迁还是遥遥无望。不,别说升迁了,林家欠忠顺王爷的一大笔款子,尚未有着落。就算送了老命,一个区区五品的地方官,怎么能够在十几年间凑到应天府地区半年的赋税呢?叹息一声,颇能体会廉颇老矣的感慨。林如海微微眯起了眼:

他又想到了亡妻贾敏:怕是从前也不太珍惜夫妻之情了。

想到这笔款子,林如海心里头就翻江倒海的:赖掉,也不是不可能。只怕于林家将会有大祸临头。不赖掉,就要私自动用公款。若是一个不小心,就是一生的身败名裂,还给子孙后代留下一个骂名。林家除了他这一支外,远在姑苏,儒里等地也有后人。而且不乏有功名傍身的。他若是犯下贪污之罪,怕是会牵连这些无辜的子弟。所以不得不踌躇:是选择前者,还是选择后者?!然而,这不过是斩断右手与左手的区别。

忽然有人快步跑了过来。林如海睁开眼,看见管家正匆匆忙忙下跪。十来个小厮人人面有惧色。遂沉声问道:“干什么,慌慌张张的?进来不先禀告,成何体统!咳咳。”自思这不是当老爷该说的话,林如海止住了话头。

管家结结巴巴道:“老爷,老爷不好了!宫里来人了!”

第46章 圣旨

林如海原本还有些困困的,这一听,立即唬得从石凳上站起来。管家上前来搀扶着老爷,又让人去抬步辇来。林如海叹息了一声,阻止道:“天家威严,我等百姓觐见使者,无论何种身份,必当安步当车。放不失臣子的本色。”

说完,林如海又差遣小厮去通报各房,要率众家眷出门接旨。又自心下纳闷:怎么使者驾到,事先没有半点风声?又一想:哦,是了。十几年前自己挪用朝廷的军饷,接济灾民。虽然这件事被忠顺王爷压了下来。但是日子久了,难保不被御史大人发现蛛丝马迹。而所涉资金巨大,若是消息传出去,必定有损朝廷颜面…林如海苦笑三声,霎时间,灵台空明,却思量这一关,不弄得家破人亡是过不去了。

出了林府,只见远远地照墙脚边走来一队仪仗。乃是扬州本地的军官。林如海看领头的人是熟悉的江苏将弁,心下这才确认此事错不了了。长叹一声,却懒懒地让众位女眷排齐队伍,对面立着。其中老太太当头,再下去是林如涵,沈倩,舒玉,黛玉,书玉,嫣玉。再接下来是一从清客相公。这时候照墙外又来了一阵马上官员,都是随使者而来。待到仪仗队近了,林家上下都静悄悄的,没有人敢做声。

一会儿,黄罗伞盖,龙凤旌旗一阵阵地转来。直把人看的是头晕目眩。从一片光鲜亮丽之后下来一位衣着光鲜的太监。油头粉面,体态臃肿。林如涵认得此人是大明宫掌相戴权。曾是贾元春手下最得力的太监。如今元妃已逝。此人转而投靠了忠顺王爷…当即心下一惊:怕是哥哥猜得不错。忠顺王爷对林家下手了。不由得面如死灰。

“林大人,别来无恙?这扬州的风光可真好,引得大人慕莼鲈之思,不想回到御前了。”

戴权不与林如海打招呼,只认得林如涵。这几句慰问甚是亲切。林如涵心下好奇:若是陛下要责罚林家,这戴公公何以这么亲切?当即以见帝王之礼还了。又道:“小臣一刻不敢忘君恩。去年修生养息数日,本来身子已经好了。没想到大哥今年开春大病一场,险些去了性命。老母白头,稚子尚未启蒙。因此不敢丢开小家,所以才迟迟不回朝廷复命。只盼得大哥身子好了,小臣好回到朝廷之上,为君主分忧。”

“这就好,这就好。”戴权连连点头。

林如涵长舒一口气:这待业在家。实在是为了避祸。随着元春的去世,二王此消彼长。朝廷之上的风波不断。光是翰林院,就有三个学士下狱,五个新晋进士被流放。只因天下才子都聚集在这一处,两王需要人才,而翰林学子也通晓“择良木而栖”的道理。所以你碾压我的门生,我打发走你的学生。当真是凶险。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戴权整了整衣冠,开始宣读旨意。众人静静地听着。林家二兄弟满头冷汗。

出乎意料的是:这道圣旨居然是圣上召令林家的大小姐,林舒玉,代替林老太太,作为二品诰命女眷进宫为老太妃守丧的。其余的别无他意。别说林如海了,就连林老太太,沈倩都听得目瞪口呆。舒玉一向面无表情,此刻微微皱眉。一想之下,顿时茅塞顿开了:冯紫英曾经说过,这老太妃是他的姑姑。怕是冯紫英打算迎娶自己过门。既然姑姑去世了,让未来的侄媳妇去为她老人家戴孝。这也是他的孝心所至。

但是,冯紫英这是为了安慰老太妃,才让自己去守孝。还是真的想要自己过门呢?舒玉犯了难。就在这恍惚之间,一干人等都注视着她。这眼神当中,有的惊喜,有的嫉妒,有的忧愁,有的莫名其妙。只有她自己的眼神,是一片清明。戴权已经宣读完了旨意。舒玉恭然起身,双手接过圣旨,清声而道:“老身谢主隆恩。”

说完,以见圣上之礼参拜。

戴权满意地点点头:这林家的小姐舒玉是替祖母去为老太妃守孝,所以接旨的称呼就变成了“老身。”原本看林家小门小户的,这道圣旨下得又仓促,这林小姐不惊慌失措就是个识大体的,这称谓错了也无妨。哪知只是瞬息之间,林舒玉便做出了反应。再看这淡定自若的举止,竟然比那些贾家的太太们还气派些。一时间,戴权却是心下暗暗道:

这般的女子,倒也难得见到。

接了圣旨之后,林如海带领阖家老小,来到祖宗祠堂谢恩。只见祠堂当中香火袅袅。女眷中,舒玉是受命之身,率先上前去为代替林老太太叩拜。接下来才是沈倩。一前一后,便是堪堪擦肩而过。舒玉听到耳畔传来一句不甘心的“休想”,再回首看她时,女子浅笑盈盈,正是家中老小都看惯了的温柔典雅的沈倩。

接下来是黛玉。

“姐姐,你为什么要进宫哇?”嫣玉不明所以。

“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大概是那位老太妃与我有些缘分吧。”这是十足十的真话。书玉,嫣玉两个不信,又惦记着现在姐姐是老太太的化身了,不敢造次。一一磕了头之后,众女眷簇拥着舒玉走向后院。沈倩借口身子不太好,就先走了。

这日,舒玉成了家中的上宾。家中人看她如今是代制诰命,又有皇恩在身。无不对她侧目相看。林如涵本来不大待见这个侄女。如今她有了皇恩在身,虽然这皇恩来得相当莫名其妙。然而水涨船高,林如涵也审时度势,当即将膝下的两个孩子送了过去。让他们尽力讨好舒玉。舒玉只管在老太太的膝下承欢。

有了四个孩子的陪伴,林老太太只管弄瓦弄璋。又心中暗道:“这大孙女什么时候与冯家小子好上了?怎么连我都不清楚?哎,老了老了。孙儿们都大了,以后越发不受我管教了。”本来看舒玉与卫若兰的亲事不成了,沈渭的亲事也不成了。心中满是纠结。也素来知道冯紫英对舒玉的心思不大。老太太愁得很。然而这一道圣旨下来,以她多年的眼见,早就明白了其中的奥妙。心想若是孙女能嫁给冯紫英,也是大好的姻缘。所以一直乐的合不拢嘴。林如海与沈倩还犹如在梦中。不过一个是美梦,一个是噩梦。

戴权留宿在林家。如今正值国丧期间,不能大排宴饮。林如海就抱了上好的美酒,设下几道精巧的淮扬佳肴招待他。众位扬州的官僚,凡是正七品以上的,都在林家饮酒直到半夜才散。舒玉则是陪着老太太,几位弟妹在新设的老太妃灵堂中守灵。言笑是不敢有的,生怕外面的女眷听到了风声,出门就说林家受了皇恩就得意忘形。

黛玉本就是个淡泊之人,一年中哭的日子比笑的多了多。这下守灵,不知不觉中想到了生母贾敏。思忖家宅不安,暗自垂泪。

她平时痛恨礼教,不喜四书五经,此刻却对着观音哭泣,这也是违背了她的本心了。然而,嫣玉,书玉两个小的却不知黛玉心中悲苦。本来忌于老太太在场不敢动弹,老太太歇息了之后。就忍不住跟舒玉唠叨起来,一个只管说:“皇宫里有什么好玩的,姐姐你带一些回来。啊,别忘了给秦哥哥也带一些。”另一个只管说:“姐姐这回去了京城,当可以看到一些逸闻轶事。回来之后,别忘了讲给我听。”

舒玉佯怒道:“没看到你们二姐姐正在伤心吗?别说话了。仔细那位老太妃看你们两个粉质玉琢的太可爱了。今晚就来找你们说说话!”

书玉,嫣玉果然吓得不敢说话。黛玉这才破涕为笑。又思忖这里是灵堂,而且守的又是老太妃。赶忙用帕子掩盖住了脸面。

到了次日,戴权私下里会见了林如海。林如海虽然远在扬州,然而京城之事,也颇通晓一二。如今戴权“弃暗投明”,他能来林家,想必也是受了忠顺王爷的指示。当即问道:“不知公公来到陋舍,除了圣旨之外,还有什么吩咐?”

戴权慢悠悠道:“林老爷贵为前科探花,清流中人。也该知道有官位的人家,将女儿送进宫里的也不少。送进来的身份越高,得到的恩赐也越隆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