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则此举正中那些贵公子们的下怀,一时间你争我抢的好不热闹。

一盏茶的功夫下来,台上已经换了好几拨人。

公子哥儿们有的吟诗作赋,有的舞剑秀拳脚,还有穿金戴银的土财主索性直接捧了一大把银票上去。

众人绞尽脑汁讨美人开心,奈何这位美人心比天高,竟都给婉拒了。

长乐正坐等后面更加精彩的内容,却不想那美人的目光竟落在了她所在的席间。

待到众人的目光都跟随而来,她同时发现不仅仅是目光,那位美人走下戏台,竟朝着她和顾渊而来。

毫无疑问,人家自然不会是来找她的。

顾渊仍端然不动,那位美人则停至他身边,娇柔的行了一礼:“不知这位公子可愿赐教。”

果然,美人的声音也是柔婉的,直叫长乐自愧不如。

唯独可惜的是,再怎么远非俗物,可也一样是个看皮相的。

人心大抵都是这样,正是因为如此,一直伪装成宦臣的顾渊才能在后宫中长盛不衰。

长乐抱着一种等着看戏的心态看向顾渊道:“人家都亲自相请了,又众目睽睽的看着,怕是不好驳了面子,况且闲着也无趣,不如就赏个脸罢。”

见顾渊抬眸,原以为要给她个白眼,却不想他竟薄唇微弯的看了看长乐,应道:“也好。”

说罢,他真的放下茶盏,起身往戏台上去了。

顾渊这一系列的举动甚是出乎长乐的意外。

众人的目光则立刻追随着顾渊和那位白衫美人往戏台上去了。

而当顾渊在七弦琴前坐定,拨响第一声琴音时,坐下的那些宾客陷入了沉寂。

就在所有人都被震住时,有人认出了顾渊,一时间众人哗然。

这倒真成了一场好戏。

长乐独自坐在席间,握起茶盏才发现里面已经空了。

有小厮适时的往她近前来添茶,却一时失了手将茶盏打碎在她脚边。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顾渊的身上,那碎裂的声音顿时淹没在琴音和人们交头接耳的惊叹之中。

小厮惶恐,连忙跪下来磕头谢罪。

长乐不得不收回目光,对小厮道:“收拾了便罢,快起来。”

得了她的宽恕,那始终垂着头的小厮才缓缓抬起头来。

然而就在她看到那人面容时却整个人被震住。

她的脑中顿时陷入一片嗡鸣,甚至连周遭的热闹和喧嚣都如隔世一般远去。

第76章 和亲

长乐怔怔然看着面前那熟悉的五官轮廓,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毕竟是曾经在营地里并肩而战,被她视作兄弟的人,就算脱去那身戎装,如今仅是一身小厮的打扮,她也绝不会认错。

“裴元…”她用恍然如在梦中的语调于唇边喃喃,来不及做出更多的反应。

就在她失神的瞬间,裴元借着收拾茶盏的机会朝她靠近。

“臣等一切安好,此后会设法与长公主联系。”直到他的声音飘进耳朵里,她才真的相信这并非是梦境。

其他人呢?他怎么会在这里?

长乐有无数的问题欲向他问明,可是还未来得及做出更多的反应,裴元就已端着碎茶盏转身消失在人群之中。

她仍蹲在那里,将目光放远了去寻找他的身影,却最终一无所获。

正是失望之时,有人自身侧扶起了她。

长乐诧然侧过头去,才知顾渊已然抚完一曲,自戏台上下来。

一时之间,众人的目光又集中在了他们这里。

长乐虽还在忽然见到裴元的恍惚之中,但又怕顾渊瞧出来,故而顺着他的搀扶起身,垂下眼帘尽量保持表面的平静。

幸而顾渊并没有瞧出什么来,只是引了她往酒楼门口的方向去。

怎么这就走了?

她正不甘的望向顾渊,却听身后传来一个娇柔的声音:“大人请留步。”

长乐寻着声音回头,见那白衣的美人儿在戏台上端端正正的朝顾渊行了大礼,目光则充满了留恋与不舍。

“奴家有眼不识泰山,再不敢班门弄斧,只是今日设擂,既然已当着众人许下承诺…”

在满厅堂艳羡的目光中,白衣美人温柔中带着娇羞的说着,委婉的表示要兑现那入幕之宾的说辞。

然而未等她将更加直白的话说出口,顾渊却已不紧不慢的打断了她:“姑娘的美意在下心领了,只是在下这夫人善妒,所谓秉烛夜谈就免了。”

此话说完,被形容成善妒的长乐还没有来得为自己辩驳一句就被顾渊拉着手出了应月楼。

到了那繁华的街道之上,长乐正要问他方才那话如何说的,却被他先一步道:“如此看来,这应月楼和乐班子也都不过如此。”

“方才那热闹不也凑得挺好的。”长乐忍不住低声嘀咕。

话说回来,顾渊无论走到哪里总是人们关注的中心,可这都是别人强加于他,并非他所愿的,相反他性子偏冷,素来最不喜欢哗众取宠。

然而他今日倒是反常得很,没有在白衣女子邀请他上台的时候就转身离开,而是一直待到了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

回去的时候,顾渊并没有乘坐车舆,而是与长乐一起沿着街道缓步而行。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离开了那片喧闹繁华之地,来到了微风徐徐的河岸边。

远处的灯影绰绰,反衬托出近前的幽静。

江心漾着细碎的波光,是高悬于天际,那一轮明月的影。

这一路,顾渊再没有说话,只是默然与她并肩而行。

长乐有心事怀于胸臆之中,久久难以平静。

得知他们刺杀瑞王的事情落败,而瑞王于长安城诛杀叛党千人有余,她就彻底的陷入了绝望,加之逍遥王随即自尽,她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思,也丝毫没有想到要去核实。

如今得知裴元还活着,她竟如同看到了一丝希望,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

抬头之际忽见月朗天清,一时间阴霾了许久的心也豁然开朗,不由的顿足,叹道:“今夜月色真美。”

顾渊亦停下脚步,与她并肩而立。

他却并没有看月亮,而是侧过头来凝视她。

“其实这些日子的月亮都很美,只是你今夜总算看得到了。”说着,他的唇边浮起浅笑,竟好似带着宠溺。

“是吗…”长乐噎了噎,有些心虚的垂下眼帘。

顾渊并没有进一步追究,只是看着她微微点头。

藏于袖下的手轻握住她的柔荑,而就在她全然没有来得及反应的瞬间,他已笼至她近前,低头于她唇畔落下毫无征兆的一吻。

长乐彻底的怔住了,甚至连眼睛都忘了闭上。

然而无论是月光还是那熟悉的气悉都有着朦胧而又蛊惑的力量。

不过片刻之间,她便已然沦陷,不知不觉的就失了抵抗,脑子里原本清晰的思绪也逐渐变得混乱。

月光自天际铺撒,微波荡漾的湖水里勾勒出彼此相拥的影,恍惚的就好像一个梦。

冬日将尽,当寒气不再那么浓重,日子也显得快了许多。

屋里的银丝炭还未撤去,长乐正就着窗边铺撒的暖阳,歪在卧榻上看书。

原本静谧的午后时光却被灼夏略带着些惊喜的声音打断:“主子快看,是谁来了。”

对于她这般大惊小怪,长乐却是见怪不怪,只稍移了移手上的书册,掀起眼帘往门口看。

待到看清来人时,她却立刻抛下书,起身来迎了上去。

“哪阵风把公主殿下给吹来了。”她边说着,边打量着九公主。

只见她今日未着宫装,将一身素色襦裙影在镶裘边的斗篷下边。

瞧这打扮,显然又是暗自偷溜出宫来见她的。

幸而顾渊不在,不然准又要摆出一脸冷若冰霜的表情,长乐禁不住有些庆幸。

自打那日在应月楼见了裴元一面之后,长乐的心里便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她后来又借着入宫拜见九公主的机会至城中寻了一番,竟果真让她寻到了裴元,也终于证明那日并非是她看花了眼。

原本和九公主见面是她寻的一个幌子,可是来往了数次之后,她却发现九公主性子豪爽,竟与她颇为意趣相投。

于是两个人一见如顾,到真成了一对好姐妹。

即便如此,九公主碍于身份,甚少有机会出宫,这倒显得长乐自由些,故而大多数时候都是她入宫去与九公主说话。

今日倒是奇了,既非年又非节的,九公主居然到国公府上来找她。

长乐已隐约觉得有事,连忙将九公主让进屋里落座奉茶,而后屏退众人。

九公主倒配合得默契,与她说话也不多绕弯子,然而她道出事情之后却令长乐目瞪口呆。

“什么?什么与和突厥和亲?怎么回事?”长乐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九公主则一改往日里调笑的态度,一本正经的将方才的话解释的更详细些:“突厥的新汗王登基,后位却还虚空着,于是命使臣前来求亲,望迎娶大晋的公主。”

她这般严肃的态度,让长乐颇觉不自在,可眼下她跟关系的是九公主的未来。

“突厥可汗…”她若有所思的自言自语:“那不就是当年的突厥王子?”

九公主似乎对关于她的事情了解得不少,附和着点头道:“恩,我早听说姐姐和突厥可汗是知己好友。”

“呵…”长乐干笑一声,心道当年她的父皇和那些朝臣们可不似她这般认为。

“宫里有那么多的公主,为何偏偏是你,况且皇上素来最宠你,怎么…”长乐说着,又似想起什么,蹙眉道:“是子皙对不对?”

说罢此话,不等九公主作答,她心中已有七八分了然,愤然拂袖间,边往门口去边道:“你等着,我去找他!”

“姐姐且慢!”不想那九公主却扯住她的衣袖。

在长乐诧然的目光中,九公主顿了顿,接着道来:“是我自请嫁往突厥的,顾大人的进言不过是帮助父皇更快的做出决定而已,事实上是帮了我。”

“啊?”长乐愈加不解:“好好的,为何要嫁往突厥?且莫说突厥路途遥远,风俗也与大晋多有不同,单是背井离乡这一桩,就…”

听她说着这些话,九公主却收紧了攥在她袖子上的指尖,似乎早下定了决心那般道:“一直以来,我都十分崇拜姐姐你,能够摆脱束缚,独自前往封地。如今父皇终日沉湎于炼丹修道,母妃则整日想着和那些后妃以及皇子们明争暗斗,后宫里成日里乌烟瘴气,我实在是厌倦了,故而哪怕是背井离乡,只要让我离开这个牢笼,怎样都好?”

长乐却不能被说服,担忧道:“即便如此,远嫁突厥也非唯一的方法,婚姻并非儿戏,你是如何能嫁给一个不曾见过,更与他没有丝毫感情的人?”

九公主却道:“曾经我以为自己遇到了命定之人,后来却发现…既然心中并无那样一个人,那么嫁给谁又有什么关系?”

她这一席话说得长乐一怔。

九公主的心境,她又如何不了解。

还记得许久以前,她似乎也对顾渊说过类似的话:如果不是你,那么是谁又有何区别。

长乐不禁低头叹息,这件事到底是她有愧,自然也就没有立场更多的劝说。

得知九公主心意已决,长乐只得叹了又叹,最终对她道:“也罢,突厥汗王是个好人,你若跟了他,想必他会好好珍惜。”

九公主弯起嘴角,笑着点头:“恩,我相信姐姐的眼光。”

第77章 对立

九公主待嫁的这段日子里,长乐愈加频繁的来往于国公府和皇宫之间。

随着次数多了,那些所谓保护她的人也渐渐懈怠起来。

她便趁此机会与裴元接头,并从他那里得知,刺杀瑞王当日,他原本也是要赶往他们暗中议事的地方,可临行之前却得到了议事取消的密信,故而幸免于难。

与他相同情况的还有同党中另外几位重要人物,所以他们的人实则并没有多少损失,真正被瑞王斩杀的大多都是原本与皇后亲厚,临时倒向他们的一些人。

“臣下还以为那日是长公主殿下得到消息,暗中命人向我们传递信息,可是后来许久都未曾有殿下的消息,吾等才急了。”裴元说着他们的揣测,得知并非长乐之后则露出一脸震惊的表情。

他道:“那会是谁,对我们暗中谋划之事了如指掌,却又为何要帮我们?”

“我也想知道那个人是谁。”长乐喃喃,亦同样陷入疑惑。

然而琢磨了一段时间也还是无果,渐渐的她就将此事放在了脑后。

这段时日,长乐的注意力都放在游说之事上。

她暗中游走于朝内旧臣之间,试探中了解到瑞王登基后的种种暴虐和荒唐的行为早已引起了众人的不满,于是利用这种心理对他们个个击破。

待到九公主和亲之时,事情已经有了十分明显的成效。

她成功的拉拢了近乎半数的大臣和数位诸侯王,只等得合适的时机再度到来。

和亲当日,长安城中遍布了漫天夕阳。

长乐不知这是否上天刻意的安排,更看不明白这腥红代表的是欢喜还是苍茫。

突厥汗王因为公务缠身,未能亲自到长安来,但派来了声势浩大的迎亲队伍。

九公主身着华丽的嫁衣、头戴金冠,在即将踏上嫁辇的一瞬回望故土。

那衣袍明艳的红和夕阳一样耀眼,竟连少女的面容也带了几许苍茫。

目送着嫁辇在浩浩荡荡的队伍中央渐渐远去,长乐虽无从知晓九公主此时的心情是怎样的,却亲眼目睹了被人们簇拥着的茹贵妃,从一开始只是克制的用丝帕轻拭眼角,到最后终于忍不住掩面而泣的过程。

九公主过去总在长乐面前抱怨,说她的母妃所有的心思都花在为五皇子谋取皇位上,对她关心甚少。

如今这样一幕摆在面前,再是铁石心肠也会动容,只可惜她没能看到。

想到这里,长乐忍不住长叹了一声。

怎料那叹息传入与她并肩而立的顾渊耳中,于是袖下那只纤长而又骨节分明的手将她的柔荑握住,而后渐渐的收紧,想是误会她触景生情。

长乐回过神来,却又叹道:“唉,又一个亲近之人就这么离开了。”

她带着遗憾,更有无尽的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