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无忧by盈风
作者：盈风
第1章
一）这个世界上有没有一生都无法还清的人情？
如果生命真的是无价之物，那救命之恩就算是吧！
眉清目秀的苏长乐坐在喜床上，看着旁边穿一身红色褂子的娃儿。
去年京城罕见的严寒差点让她冻死街头。若非碰上去观音庙还愿的南宫夫人，若非南宫夫人好心收留她，今日世上已无长乐此人。
小娃儿动了一下，醒了。真是个漂亮的孩子呢！当然了，娘亲花容月貌，爹爹也是个气宇轩昂的奇伟男子，若长的不好还真对不住老天爷。
长乐低下头，蹭了蹭孩子粉嫩的脸颊。名字也不错，无忧，一生快乐。
她的触碰让无忧很开心，“咯咯”得笑着，伸出小手抓住了她的辫子。
“淘气哦。”并不是很疼，她索性亲了亲他的小脸。“你笑起来真好看，长乐会保佑少爷一生无忧的，哦不，应该是相公。”
许是听明白了这句话，无忧笑得更加开心了。
这一年，苏长乐七岁，南宫无忧两岁。
南宫世家，京城显赫的家族。经商的，富可敌国；做官的，官拜宰相；行走江湖的，当然也是做武林盟主的料。到现当家南宫俊这一代，真正做到了繁盛一时，权势熏天。
长乐当然知道自己和天之骄子的南宫无忧天差地别。她原来只想守着本分，老老实实一辈子做好丫环，为南宫世家鞠躬尽瘁以报答南宫俊夫妇的活命之恩。可是偏偏无忧重病，遍请天下名医都束手无策，最后还是靠一个道士出手救了无忧的性命。
南宫俊夫妇自然将之奉为上宾，对他是言听计从。
“要想保这个孩子一生平安，就给他定个媳妇吧。”白须老道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盯着端茶过来的苏长乐。
长乐吓了一跳，放好杯子就想逃出门。
“站住。”老道喝住她，强拉过她的手看手相。
“长乐，让道长好好看看。”南宫夫人柔声道，适时制止了长乐的挣扎。
“好好好，得来全不费功夫。”老道研究了一会儿，呵呵笑着放开了手。
“道长，这孩子和无忧孩儿有关系吗？”南宫俊马上联想到方才的谈话。
“她就是他命里注定的福星。”精光灿灿的眼睛继续瞪着她，“你叫长乐？”
“是，苏长乐。”她小声回答。
“长乐无忧，好，名字也是天生一对。”
好一句天生一对，好一句命里注定，从此之后一生纠缠不休。
飞上枝头变凤凰，就是对苏长乐最好的形容。虽然只是做个小星，但好歹也算半个主子了，下人看到她现在要毕恭毕敬得唤一声“小姐”，将来等无忧成人圆房后，就要改口为“姨奶奶”了。
她的生活也从端茶送水一改为学习琴棋书画女红算账，以便将来出得厅堂做得成夫君的贤内助。
她学得很认真。内心里已认定南宫家是一生的恩人。南宫夫人救了她的命，南宫无忧却改变了她整个人生。
二）“长乐姐姐，长乐姐姐你在吗？”清脆的童音响起，房门也被人一把推开。
苏长乐放下手中的绣花绷架，笑望来人。
一个唇红齿白目若点漆的年幼公子，身穿绣工精细的玉色锦袍，颈中挂着一长串玉佩、富贵长命锁。一看就知道是天生好命含着银匙出生的富家公子——正是南宫无忧。
“怎么满头大汗啊？”长乐拽过他，掏出帕子给他擦汗，“桌上有冰镇过的莲子汤，快去喝吧。”
“长乐姐姐，你看这个。”无忧从背后伸出手，献宝似的捧着一张上好绢纸，一脸兴奋。
纸上，一个长发垂肩的秀美少女衣袂翩然，拈花而笑——面目赫然便是苏长乐。
“你画得？”她欣喜地接过，细细观看。用笔虽还稚嫩，但画者用心颇深。“真好看。”
“你喜欢吗？”无忧小心翼翼得偷看她的表情。
“当然喜欢。”
无忧开心得爬上长乐膝头，“娘说明日是长乐姐姐生辰，我画了给你做礼物。以后每年，我都给你画像，好不好？”
“我活到很老很老呢？”她笑问，精致的五官已隐然是一绝色。
“我还是为你画。”
“那时候我老了，就没这么好看了。”跟着南宫夫人四处行善，她见过不少生老病死。鸡皮鹤发虽然离她还很遥远，但已知终有这一天。
“那时候无忧也很老了。”他笑，“在无忧心里，长乐永远是好看的。”
两个孩子开怀大笑。一个纵使是童言无忌，另一个却已牢记此心。
这一年，苏长乐十岁，南宫无忧五岁。
“长乐姐姐，你知道这里为何叫泠月山庄吗？”斗蟋蟀的时候，无忧突然问道。
“不知道呀。”纤巧的手指捏着一根狗尾巴草，长乐轻轻逗弄着瓦盆里的蟋蟀。
“娘的闺名就是泠月。”无忧得意的说，“是爹跟我说的。”终于有件事情是他告诉她了。
“用夫人的名字来命名山庄？”看来南宫俊用情颇深。
“南宫世家每一代主人，都会用最喜欢的人的名字。”无忧拍着手，“哈哈，我的黑将军赢了。”
长乐一笑，“反正输赢都是你的。”
“长乐姐姐，将来等我长大了，我会用你的名字哦。”无忧看着她，无比认真。“因为我最喜欢长乐了。”
“长乐也最喜欢无忧。”
夕阳下，两张灿若春花的笑脸。
远处长廊上，南宫俊夫妇并肩看着花园中这一对小儿女。
“无忧长乐，真的很般配。”南宫俊垂首凝视爱妻。当初给无忧定下童养媳虽是迫于无奈，但今天看来这个选择似乎不错。
“长乐这孩子，外表看似柔弱，其实很有主见。”冷泠月握住夫君的大手，“我倒是担心无忧。他娇生惯养，怕将来吃不得苦。”
“有我们在，不会让他吃苦的。”南宫俊被风中传来的笑声引得抬头观望，只见两个孩子奔跑嬉戏。“等无忧大了告诉他，长乐是他媳妇的事情，你说这孩子会怎么反应？”照目前情形推测，大概是欣喜若狂吧。
“你还是坚持让长乐做妾？”当日只是权宜之计。事关无忧终生幸福毕竟不能儿戏。
“看无忧自己的意思了。喜欢或不喜欢始终是他的事情。”
“幸好南宫世家并不是那么注重门当户对的人家。”泠月慨叹。
“若是那样，我这个做爹的第一个就要孤单终老了。”他亲吻她细致的脸颊，“我们回房去吧。”
临去的时候，泠月含笑再望了一眼那对相依的人儿。但愿你们的未来也能像我一样幸福。
三）南宫老太爷十周年忌日时，苏长乐又一次见到了无忧的两位伯伯——任右相的南宫平、武林盟主南宫望。
南宫平是个沉稳严肃的男人。眉头紧锁的样子仿佛天下大事全在他一人肩上。看到他的时候，无忧和长乐就一致认为做官真的很辛苦。本来南宫世家该由身为长子的南宫平继承，无奈从小立志报效国家的他对诺大家业根本不屑一顾。
老二南宫望一看就是天生的江湖人。飞扬洒脱的性格，豪放不羁的气概，也许他能当上武林盟主并非如他所言仅仅是阴差阳错。虽如今贵为盟主，但豪迈冲动的个性一点未变。江湖纷争，头一个喊打的一定是南宫望了。两个孩子都喜欢他，因为这位二伯会讲很多江湖趣事，不像大伯看上去难以亲近。
南宫俊在三兄弟中排行第三。在老大入朝为官，老二浪迹江湖后，一肩挑起南宫世家兴衰荣辱的重大责任。好在他天性聪明，于商场上的事颇能无师自通，不经意间就将南宫世家的生意做到了大江南北。所谓树大招风，第一次江南之行就被冷家堡当家以“久仰”之名绑去做客，也因而与大小姐泠月结缘。
三兄弟平日各忙各难得聚首。但一团聚，马上显露出了只有兄弟手足间才有的亲密。连那一向严谨的南宫平也开怀畅饮了。
泠月合着两位嫂嫂到后园赏月饮酒去了。无忧和长乐却想多听二伯讲点故事，因此留在了前厅。
“大哥，听说皇上宠幸阮贵妃，朝政由阮国舅一手掌控，可有此事？”趁着南宫望结束他和武当掌门比拚酒力故事的空，南宫俊赶紧发问。
“唉。朝政日益腐败，皆是奸臣当道。”说到这个话题，南宫平痛心疾首。
“老大，做不下去就辞官归隐，没必要苦苦支撑。”说这话的肯定是南宫望了。
“是啊大哥，小人得志时不如避其锋芒为先。”知道南宫平耿直的脾性，南宫俊就是想趁兄弟团聚的机会，劝大哥辞官。
南宫平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眉头皱得更紧，显是对两个弟弟的劝说不以为然。想他为人耿介忠君爱民，怎可能走明哲保身之路？“我自有分寸。”
深深叹息一声，南宫俊继续问道：“难道太子也对阮国舅无可奈何？”
“初时太子也曾向皇上力争过，可是自从那个叫上官寻欢的小子加入太子一党后，他们就合着个秦王日日笙歌夜夜狂欢了。”南宫平说到太子的转变，又是切齿痛恨。
长乐在一旁听着大人间的对话。朝廷的事情她不明白，但是看南宫平的表情就觉得事态不妙。
“上官寻欢？名字很怪哦。”无忧只记住了这个名字。
“像是结合了上官金虹和李寻欢两位前辈。”昔年那一战轰动江湖，只可惜无人亲眼见到小李飞刀迎战子母双环。不过武林后进谈论到这两人时，仍旧无限敬仰。南宫望也是其中之一了。
“他本名叫做楼慕羽，父亲正是户部尚书楼庄大人。说来这小子也是个人才，十八岁就金榜题名做了状元郎。”南宫平自己也只考到个探花，所以此刻的语气充满了惋惜。“偏偏留恋秦楼楚馆，还誓言一辈子做个寻欢浪子。楼大人一气之下告老还乡，再也不愿和这个不孝子同朝为官。”
“好一个上官寻欢！若是遇见了，当浮三大白。”南宫望最喜欢此等直率之人。
南宫平气恼得瞪了老二一眼。在他眼里，上官寻欢绝对是浮滑无行的浪子，而且还带坏了太子和秦王殿下两个大好青年，简直罪不可恕。
“长乐姐姐，大伯真的很辛苦呢。”无忧悄悄对长乐说道。就怕南宫平听到也瞪自己一眼。
“是啊。无忧将来要不要做官？”长乐看他打了个哈欠，于是牵起他的手向南宫俊告退后，离开了前厅。
“绝对不要。”无忧肯定回答。
“那你想做什么？”
“为你建个长乐山庄，我现在就想做这件事。”他笑道。
长乐笑了，笑颜如花。
这一年，苏长乐十二岁，南宫无忧七岁。
第2章
四）又到花红柳绿时。
“小心，别摔了。”长乐站在树下，望着爬得高高的无忧，忧心不已。
听出长乐话语中的不安，无忧马上回头给予她一个安慰的笑容，那张灿烂的笑脸比阳光更耀眼。阳光穿过树叶，丝丝缕缕洒在他的身上，竟令长乐一怔。
虽只十岁但无忧已隐然有南宫家特有的领袖气质。可想而知，长大成人的他必定是个人中之龙。再加上酷似泠月的俊美相貌，一定也是令少女怀春的美男子。
想到这个天之骄子竟然是自己相伴一生的良人，苏长乐不由感激上苍对自己终究不薄。
一阵步履匆匆打断了长乐的心思，她回头看到角门悄然开启，两顶轿子抬了进来。
冷泠月出现在面前，看到爬在树上的无忧，皱了皱眉。“下来，无忧！别再淘气了。”
“呃，夫人，是长乐不好，没劝住无忧。”长乐慌忙请罪。
“不说这个了。”泠月看到轿中人走了出来，马上迎上前去。
长乐一望，竟然是南宫平的家眷。奇怪，今日并非重要日子，她们怎么来了？而且竟不从正门而入。
一行人匆匆进了前厅。
“大太太怎么来了？长乐姐姐。”不知何时，无忧已经从树上爬了下来，伸长了脖子努力朝前探。
比无忧大了几岁，长乐似乎觉察到了几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她拉住了无忧的小手，柔声细语，说服无忧去书房做功课。
用过午膳，无忧正准备拉长乐去后花园钓鱼，南宫俊叫住了两小。
“无忧，下月是你外公的生日，但最近店里有些事，我和你娘亲要留下来料理一下，你和长乐先去。”
“哦，那我就能见到舅舅了。”一听要去冷家堡拜寿，无忧高兴极了，一向闲云野鹤般游戏人间的冷家堡少主冷鹰，每次都会为可爱的小外甥带来各种新奇好玩的小玩意，让无忧爱不释手。
虽然南宫俊的声音一如以往般沉稳，可心细如发的长乐却听出了一丝异样，连平素优雅端庄的泠月，纤纤素手中的丝帕也被不自觉地揉成了一团。
“一定是有事发生了。”长乐心下暗忖。
很快，长乐和无忧，再加老仆忠伯，一行三人从角门出了南宫府，向江南进发。
无忧总归还是小孩心性，坐在马车里一路东张西望，开始还兴奋不已，但颠簸了两个时辰之后，不觉昏昏欲睡。
“少爷，少爷。”忠伯俯身在无忧耳畔轻声叫了几声，但无忧已沉沉睡去。
“唉——”忠伯长叹一口气，转头向长乐询问，“小姐，少爷睡着了，不如我们先找个客栈歇息一下再走？”
“反正天色也不早了，等一下少爷醒来，想必也要进膳了，就找一家干净些的客栈落脚吧。”长乐算算，平素在家无忧也该吃点心了，现在出门在外，照顾无忧自然是义不容辞。
京郊，悦来客栈。
“这儿确实不错。”长乐打量了四周环境一番，其淡雅的住房风格，热情的服务予人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在京郊也算小有名声。来往客人多，自然消息也多，京城有何风吹草动，这里总能第一时间知道。
长乐除下面纱，露出一张清丽绝俗的俏脸。芳龄十五的她，已出落的楚楚动人。
“小姐，已安顿少爷睡下了。”忠伯将无忧抱上床后，来到她的房间禀告。
“忠伯，你先坐下。我还有话问你。”长乐示意对方入座。南宫家把她教养得很好，举手投足优雅得体。
“小姐要问什么？”
“家里，是不是出事了？”从忠伯一路左顾右盼提心吊胆，联想到府内的反常，她确信有大事发生。
“果然瞒不过小姐。”临出门，泠月特意关照，如若长乐有疑惑，那就要如实告知。“刑部抓了大老爷，说是通番卖国。”说出这个秘密后，忠伯吐了口气。
“肯定是诬陷！”南宫平那个忠臣会做出这种事，那真的是猪也会飞了。苏长乐站起身，“老爷夫人是要我们在这里等消息？”她焦急得问。
“老爷生怕南宫世家满门遭受不幸，所以要老仆带两位少主人暂避一时。若没事，很快就能回去了。”话虽如此，老人心里可完全不乐观。
脑海里浮现三年前酒宴上南宫平的话。“当今圣上昏庸，奸臣把持朝政，怎么可能没事？”她握紧拳头，一时间失了主张。若回去和南宫世家共存亡，岂不是白费了南宫俊夫妇的苦心？若在此听天由命，这等待的滋味委实难熬。
“临走时夫人关照老仆，若有不测，少爷就托付给小姐了。”忠伯说到此处，不禁老泪纵横。泠月说这话的神情，已有诀别之意。
长乐咬紧红唇，不能冲动！无忧是南宫家的希望，决不能让他涉险。“别哭了，忠伯。当心少爷看出破绽。”她深深吸口气，用力逼回眼泪。“麻烦你去叫醒少爷，可以用膳了。”
独处的时候，眼泪终于滚出了眼眶。夫人，您放心，我会照顾好无忧的，用我的生命发誓！
同一时间，东宫。
书房内三个俊美男子或坐或站，看似闲暇。
“南宫平是被冤枉的，你我都知道。”说话的是当今太子龙耀天，“为何袖手旁观？”
折扇轻摇风流倜傥的正是京城各大青楼座上常客上官寻欢。他整整衣袍，转头问旁边在看墙上美人图的少年，“秦王殿下，你猜猜看我这长衫多少银子一件？”
“神针尉十三娘的绣工，不会低于五两。”秦王龙耀扬排行第九，和太子皆为皇后所出。虽只有十七岁，可俊逸的外表，邪魅的气质丝毫不逊色于年长他的太子和上官寻欢。这是不是叫物以类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