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问你话，寻欢。别顾左右而言他。”耀天有点不满，低声斥道。
“你快回答吧，再下去他要发飙了。”耀扬轻笑一声。
“你有证据能扳倒阮正安？”寻欢悠闲说道，似乎谈论的只是天气。“现在出面只会毁了我们以前所有的伪装，让敌人的矛头重新对准我们。莫忘了，圣上宠信阮贵妃，赵王和国舅走的很近，你的太子之位随时会被人取而代之。”
“那就眼睁睁看着南宫一家被满门抄斩？”南宫平是忠臣，龙耀天虽被他上疏痛斥过几次，但对他的忠心却还是赞赏的。
“不知变通一味愚忠，死了也就死了。”龙耀扬说的轻描淡写。
“南宫平两个弟弟，一个是武林盟主，一个是京城首富，阮正安不斩草除根，晚上睡觉都会做噩梦。”上官寻欢噙着笑，眼中却有噬血的光芒。我也会做噩梦，如果泠月山庄的奇珍异宝都落入阮正安手里的话。
“就当作是新皇登基的祭品好了。”龙耀扬看一眼上官寻欢，光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会来个黄雀在后，“上官大人，我秦王府的铁骑军随时恭候待命。”想到阮国舅沮丧憎恨的表情，耀扬邪邪得笑了。
“你们这两个混蛋！”龙耀天笑骂一句。南宫世家生死之事已完全不在他心上了。
五）“哇，这卤水金钱肚这么难吃啊！”南宫无忧只吃了一口就吐了出来，毫不顾及上菜的小二已经脸色难看了。
从小吃的就是最精致的食物，也难怪他吃不惯。以往出行，南宫俊夫妇总是带上厨子同行。今次非比寻常，这奢侈的排场一概全免。
“无忧，将就一点。这是店家能拿出的最好的东西了。”苏长乐柔声劝慰。
“是啊是啊，少爷。出门在外，比不得家里。”忠伯也劝道。
“我就不懂。出门匆匆忙忙，就我们三个人，连厨子也不让带，爹娘到底在想什么？”无忧赌气扔下筷子，“你们说呀，出什么事了？”
长乐勉强笑道：“没有，当然没有。”
无忧定定的看着长乐，犀利的眼神让她避开了他的视线。“好，既然没事，我们就上路吧。”他吩咐忠伯去结账。
“不，不行。”她急忙出声阻止，“我身体不适，走不动。”
“你已经歇息三天了。再者，坐马车用不着你走路。”他噙着淡淡的笑容，精明的本性稍稍显露。
这个十岁的孩子怎么能给她如此巨大的压迫感？长乐吸了口气，决心耍赖到底。反正事情没有明朗之前，她绝对不会将南宫家面临的灾难告诉无忧。“我就是不想走。”
他面色一沉，趋向她逼问：“家里出事了？长乐，你说过不会骗我的，回答我！”
“少爷，你就不要再逼小姐了！”忠伯哽咽道。
无忧还想再问，一群人涌进了客栈。当先一人大声嚷嚷道：“惨！真是惨！一家老小全被杀了！”
“就是啊，连那个泠月山庄都烧的只有灰烬了！”旁边还有人附和。
三人勃然变色，无忧更是脸色惨白的没有一丝血色。他冲过去，抓住领头的人喝问：“你，你们说的是哪家？”
许是被他好像得了失心疯的神情吓住了，那人结结巴巴道：“就，就是，首富，南宫世家。”
如遭雷击，南宫无忧踉踉跄跄得退回桌边，两眼呆滞一言不发。
“无忧，无忧！”长乐抹着眼泪将他搂进怀里，“哭出来，哭出来就好了。”
“不！爹！娘！我来了！”无忧猛地推开长乐，跑了出去。
“少爷，少爷！”忠伯慌忙扶起跌倒在地的长乐，“小姐，你没事吧？”
“快去追他！”长乐拎起裙裾追上去，只看到他跳上马车挥鞭欲行。
“等等我，我和你一起去！”她急奔上前，也跳了上去。
无忧没看她，狠狠一抽马鞭，两匹骏马撒开四蹄飞奔而去。
断垣残壁，满目废墟。空气中还有烈烈燃烧后的焦臭味。这就是曾经堪称人间胜境的泠月山庄今日之景。距离那风和日丽柳绿桃红不过短短三日，却景物全非人事俱休。
长乐浑身发颤泪流满面。看这情形，怕是无人有生还的可能。
无忧跳下车，游魂般走进废墟堆中，口中念念有词：“爹，娘，无忧回来了！你们别躲开呀，无忧再也不淘气了！爹，娘，出来呀！”
夫人啊夫人，无忧这番模样，我该如何是好？长乐放心不下，下车寻觅无忧踪影。就一眨眼功夫，他走到哪里去了？
“无忧，无忧！”她一边叫着他的名字，一边往深处走。
“呦，好个标致的小娘子！”猥亵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一个官兵模样的男子拦住了她。
苏长乐惊慌的后退一步，警觉得看着对方。
“啧啧，真是花容月貌啊。小娘子，陪大爷耍耍。”男人淫笑着上前。
不妙！她转身就逃，还没逃出两步就被人拦腰抱住。“放开我，放开我！”她手脚并用着挣扎，放声高呼救命。
“叫啊，大爷就喜欢听小娘们叫。你叫得越响，大爷就让你越快活。”男人狞笑，将她扔到地上。
长乐捡起地上的砖块攻击，奈何对方抽出腰悬配刀，轻轻松松就打飞她扔的砖石。
“玩也玩够了，大爷可没耐心了。”男人目露凶光，将刀随手一扔，扑到她身上撕扯她的衣裙。
“不要，不要！”长乐的扭动挣扎，更激起男人的兽性。“嘶”一声，前襟被撕开。
“没想到废墟中还能找到这个宝。”男人一口一口在她雪白的肌肤上留下青紫的印记。
她的眼泪流干了，只有燃烧着怒火的眼睛似要将他千刀万剐。除非你立刻杀了我，否则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放开她！”身后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仿佛来自地狱的勾魂使者。
男人回头，身后是个十岁左右的小孩，手里握着他方才扔下的配刀。
“走开小孩，大人办事，忙着呢。”他不以为然。
“我说放开她！”俊美的脸上除了冰冷还是冰冷。
长乐趁机摸了一块砖头，“咚”一声毫不客气的打到男人的头上。
“你……”话未说完，男人就捂着脑袋倒在她身上。
“无忧！”长乐推开身上的人，爬过去一把抱住他放声大哭。
无忧也紧紧抱住长乐。刚才看到她被人侵犯，他真有冲动想杀了那个男人。长乐是我的，只能是我的！在家破人亡之后，苏长乐是他赖以生存的唯一依靠。
“南宫……家，原来还……没死……绝。”暂时昏迷的男人醒了过来，挣扎着起身。
南宫无忧挥刀，用的是南宫望曾经教他的招式“飞雪满天”。淡漠的眼神，镇定没有犹豫的出手，若南宫望在场，必定是大声叫好。
一招过后，满天飞洒的是热血。
血洒在他们的发上、脸上、身上，在月光下形如鬼魅。
这一夜经历生离死别肝肠寸断后，再也无法回到最初了。
第 3 章
六）雨，滔天大雨，誓要洗净人间罪恶般持续不断。手上的血已经洗干净了，可血腥的记忆仍留在脑中，想忘记却发现如影随形。
南宫无忧站在雨中，从杀人那夜之后，他就一直沉默。毕竟只是个十岁的孩子，在那之前，他的手只用于琴棋书画穿衣吃饭。下意识的，他弯下身，将手浸入冰凉的溪水之中。
大雨让小溪暴涨很多。无忧望着水面，眼前仿佛浮现繁花似锦的泠月山庄，美丽温柔的娘亲，威严的爹爹。
“来啊，无忧，到这里来。”冷泠月微笑着对他伸出手。
大雨如注，苏长乐和忠伯分头寻找南宫无忧。为躲避官府追踪，他们只能从山路赶往江南。今夜雨太大不能继续前行，谁知刚停下就不见了无忧。
撑着伞提着灯焦急的奔走在泥泞的山道上。“无忧，无忧！”长乐的声音在风雨中颤抖。那夜恐怖的回忆对无忧影响很深，只恨自己记挂着赶路没有开解他。
距离她不远处的山路上，一列人马默默前行。黑暗中只有呼吸的声音，除此以外一片静默。
“太子殿下，有人往这边过来了。该如何处置？”军士压低嗓门询问龙耀天。
龙耀天还未作答，一道飘忽的灯光突然刺痛他已经习惯黑暗的眼睛。他伸手，挡住了光线。
“什么人？”瞬息间，训练有素的士卒又恢复了军人敏锐的反应，将闯入阵中的女子围在中心。
好美！脏污的衣裙也无法掩盖的天姿国色。她茫然无措的神色，柔弱的身姿，像是风雨中我见犹怜的一朵花，等着人怜惜。
龙耀天目不转睛的凝视苏长乐，直到听到她出声询问“敢问公子，有没有看到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才如梦方觉。
“没，一路走来，并无见到。”他放柔了声音。
“小姐，小姐，在这里……”远处隐隐传来欣喜的喊声，长乐舒展秀眉，便欲离去。
“公子，小女子误闯军列，诚请恕罪。”她福了一礼，“现下我能走了吗？”
这清丽脱俗的女子就要离开了！不行，眼下大业未成，绝不可节外生枝！耀天示意部下放行，“后会有期。”
“多谢公子。”长乐抬头看着眼前尊贵英俊的男子，“山路崎岖坎坷，公子一路珍重。”她转身翩然而去。
好一句“崎岖坎坷，一路珍重”，龙耀天微微一笑，下令队伍继续向京城进发。
长乐循声找到忠伯所在位置后，马上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
一老一小两个人都在水里，水已经淹到无忧的脖子了。这孩子不顾忠伯的阻拦，仍旧往深处走。
长乐扔下伞和灯，冲进溪中。
“南宫无忧，你看着我！”她站在他面前，捧住他的脸，气势迫人。“你以为死了这一切就都没有发生过？做梦！你这样，只会让陷害南宫家的人笑掉大牙，他们会说‘看看，南宫世家的人都是胆小鬼，死了也是活该！’”
“爹娘在叫我，我要去找他们！”他幽幽说道。看着她，神色绝决。
“接受现实，无忧！老爷夫人都不在了，他们被杀了！”说到这个，她的眼泪终于不可抑制的流了下来。“清醒吧！”
忠伯抹着眼泪，“少爷，老爷夫人真的都不在了。上去吧，别做傻事。你不信老仆的话，长乐小姐的话你总该信吧。”
“南宫无忧，你要重振南宫世家，你现在没有权利死！”长乐知道对一个十岁的孩子，这一切的确残忍。尤其是这个孩子从出生到此刻，从来都是一帆风顺。
重振南宫世家！这几个字如同闪电劈开他的灵魂，无忧颤抖着放声大哭。
撕心裂肺的哭声也撕扯着她的心，长乐抱住无忧陪着他一起痛哭。
“我还……还杀……了人！”他泣不成声。连着都梦见被杀的人满身鲜血，追着他索命。
“不是你的错！”她搂紧他要逃离的身子，“你不救我，长乐就生不如死。你想这样？”
“可，可是……”
“没有可是。你想死了偿命，长乐就陪你一起！”
南宫无忧抬头，深深注视苏长乐，“你会和我一起？不管生死，永远在一起？”
“是，不离不弃！”长乐轻声道。命里注定我是你的福星，我会保佑你不再遭受风雨。
七）到达山脚下的小镇，三个人都是又脏又累又饿。
“忠伯，我们就在客栈歇息一夜，补充点干粮再上路。”一路上都由长乐一人指挥。
到了客栈，饿坏的三人叫了整整一桌子的菜，也不管味道是好是坏，只是忙着填满空空的肠胃。看得众人是目瞪口呆，以为天吃星下凡来了。
“好饱。”忠伯打了个饱嗝，心满意足。
六岁以前没有吃饱的印象，被南宫世家收留的第一天才这样大吃过，真是久违了如此狂吃海喝的感受。长乐粲然而笑。
南宫无忧从小到大只有不肯吃饭的记忆，挨饿是头一次。他做梦也想不到会有这样毫无形象大吃大喝的日子。
两个人相视大笑。从事变之后，第一次痛快的笑。
“只有活着才有希望。”长乐握住无忧的手，“我们一起，努力的活下去，重整家园。”
“好！”他点头应承。
这一夜无梦，一觉到天明。
“早，长乐姐姐。”换上新衣的无忧神采飞扬。
“早，无忧。”长乐微笑。
对那些无力改变的事情，再哭再闹都没有用，不如笑着接受，然后等待复仇的机会。这是惨痛给两个孩子的感悟。
牵着手走下楼，看到的人都会在心里赞叹一句：金童玉女！
长乐无忧，连名字都是天生一对。记得多年以前就有人如斯言。
长乐三人没能继续前行。因为掌管银两的忠伯在大街上买糕点的时候，被扒手窃走了钱袋。真是祸不单行。
“都是我没用，都是我没用。”忠伯从回来到现在一直哭丧着脸自怨自艾。
“算了，忠伯。”无忧给他倒了杯茶。
“往江南是不可能了。”长乐算了算自己和无忧所带的玉佩、镯子，典当的话应该还能筹到些银两。早知如此就该不嫌麻烦多带些在身上了。
“暂时在此处落脚吧。”无忧看着长乐，“现在风声很紧，也不知道外公舅舅有没有受到波及，我们此去也许恰恰自投罗网。”
“我没想到。”长乐惭愧。当时一心只想尽早离京，而唯一能投靠的只有冷家堡，并没有考虑周详。她以崭新的眼光看着眼前的少年，“你长大了，无忧。”
他笑，笑容苦涩。“我总不能让你挑起一切。”
“大消息，大消息！”店小二从街上奔回，气喘吁吁。“京城，京城出……大事情……”他抓起茶壶就猛灌一气。
“怎么了？”正在用餐的众人好奇心大起，争相询问。
“皇上下了罪己诏宣布退位，太子登基了！”一下子成为焦点人物，店小二挺起胸膛大声宣告。
“有没有减免徭役赋税？”大家热烈的讨论起来。
“希望这下能过上太平日子了。”
“有没有大赦？”
“都有都有。”
闻听此言，长乐和无忧明显松了口气。
“两位少主人，我看还是回京城吧。也许舅爷已经在找我们了。”
“说得也是。既有大赦，就不怕官府捉拿了。我们的银两又不够走到江南，万一和冷家堡的人错过，路上又要多番变故。”长乐最终决定回京。
御花园内。龙耀天手执夜光杯，享受着美酒美景还有美人的歌舞。
“我们大概都会下地狱吧。”他笑着，看向身边的两个男人。
上官寻欢无所谓的笑笑，“死后的事，何必在意呢。”
“父王年纪大了，是该好好休息休息。做太上皇，也没什么不好。”除了兄长和唯一看得顺眼的上官寻欢，龙耀扬对别人都很淡漠。
“兵临城下，然后逼父王退位，再杀了龙耀江阮正安，这个江山得来的真够血腥。”耀天深深叹息。走这步棋也是形势所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