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长乐的牡丹纯粹水墨写意，学得是“徐熙野逸”的风格。清淡隽永，意趣横生。
众人品评之后，一致觉得莫愁的画更胜一筹。牡丹是富贵象征，若单用水墨渲染则过于清冷。
楼慕羽有些不舍，他不想亲口宣布长乐输了这场。可他是评判，他不能被个人情绪左右。
“第一场……”话音未落，数只色彩斑斓的蝴蝶飞进船舱，竟围绕着长乐的牡丹图翩然起舞。
举座皆惊，纷纷看向那悠闲的女子。画笔离手，她就拿着团扇坐在一边，轻笑着听众人的评论。
龙耀扬失笑，以苏长乐的慧黠，怎么可能简简单单认输。
“想不到蝴蝶都为苏姑娘捧场，这第一场自然是我们输了。”无忧看着长乐。很多年以前的泠月山庄，有两个孩子，曾经用冷泠月自制的茉莉花蜜溶水作画引来过蝴蝶。想不到多年后，她竟然没有忘记。
长乐也看着无忧。当年是淘气的他偷出泠月的花蜜，想不到今天她竟然用这个办法击败了他。
旧梦前尘，终究不可追了。
第一场结束，苏长乐略拔头筹。余下两场歌舞、琴艺将在晚间进行。原因无他，只为这些风流公子认定月下美人的歌舞最最动人。
龙耀扬在船上备下丰盛的酒宴。总管静等到第一场比试完毕，上前邀请众人入席。
“君姑娘，暂且留步。”莫愁从长乐身边经过时，她出声唤住她。
“苏姑娘，有何指教？”莫愁很客气，也很冷淡。
“我对姑娘并没有敌意。”从她进来，长乐就看得出她一心求胜。自己耍了小小的手段，对她不公平。
“苏姑娘是来和我争天下第一美人的，若说没有敌意，莫愁怎么能信？”她看长乐的眼神，有深深的妒忌。
长乐无奈笑笑，“身不由己，并非我想来。”
“你想得是今生不见？”南宫无忧站在她们身后。
“少爷。”莫愁对他福了一礼。
他用眼神示意她先离开，独独留下他和长乐二人。
“我开万花楼是为了你。”无忧站在她面前，“你觉得自己肮脏，所以我开妓院。这样你会不会心里好过一些？”他的眼神热烈得让她不敢迎视。
长乐低垂着头，匆匆离开。
第 14 章
三十五）男人粗重的喘息和女子细碎的呻吟交织在宽敞的卧舱内，光是声音就让人联想到香艳这两个字。
龙耀扬满意得看着身下香汗淋漓的女子，松开她手腕上的布条。
苏长乐想抬起手，却全身乏力。这个男人，绝对有恶魔的性格。明明知道接下来的比试将是歌舞，他还这么疯狂的要她。“你想毁约？”她的声音提高了。
“自由没有到手之前，你的身体仍旧属于我。”他冷笑，双手毫不留情得卡住她线条优美的颈项。
她呼吸窘迫，俏脸涨得通红，不甘示弱得瞪着他冷漠的眼。
当这双眼睛里闪过一丝波动时，他放开了手。“有时候，我真想掐死你算了。”
莹白的身体上有他烙下的印记，偏偏到不了那颗倔强的心。
他下床，脚步略微有些不稳。刚才那一场激烈的性爱，以她的纤弱怎么应付接下来的舞艺对决？真的很期待她的表现。耀扬微笑，逗弄垂死挣扎的猎物就是这种心情吧。明白对方无路可逃，却还故意放她一条生路，然后欣赏她绝望的模样，很有趣。
“如果没有遇到我，你就不会这样了。”长乐看着他的背影，悠悠长叹。
他没有回头。我不要你的歉意，我只想要你的心。“你好好准备。苏长乐，你离自由就一步之遥了。”
自由？你真的愿意给我？长乐淡淡得笑了起来。
华灯初上。甲板上已摆好了酒桌，只等众位贵介公子入席。
“本王略备薄酒，不成敬意。”换上新袍的龙耀扬气宇轩昂，风度翩翩。“各位请。”他伸手示意众人入座。
“秦王远道而来，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了。理应无忧做东，不想还要殿下破费，惭愧惭愧。”心里对这个男人痛恨到极点，表面上还要谦虚客气两句，南宫无忧对自己的虚伪暗暗冷笑。
一群赤足少女走上甲板，在众人座后站定。玉手执壶，红袖添香，为每位评判满上酒杯。闻着脂粉幽香，酒不醉人人已醉。
“殿下真是会享受。不仅有苏长乐这样的绝代佳人一路相伴，还有这些小美人服侍。天下风流，尽在殿下一人了。”江宁府台公子羡慕不已。
“赵兄误会了。这些美貌娇娃是万花楼下一季挂牌的姑娘。我等有缘先睹丽色，还要感激南宫小侯爷的慷慨大方。”
顿时一片啧啧赞叹声。看来南宫无忧真有决心做天下第一青楼，那么万花楼绝对会对天下第一美人这一头衔全力以赴。剩下的两场对决，有看头。
丝竹响起，一个美人踏上甲板。舞姿蹁跹，有仙魔之态。转身，如惊鸿掠影；甩袖，如回风舞叶。纤腰柔脆，舞步轻盈，看得人目眩神迷。
双腿绵软，完全使不上力气。每一步，长乐都用尽全身力量支撑。她不能倒下，尤其不愿在他面前倒下。
脚下微微一个踉跄，长乐踏错了节拍。她心中一惊，立刻又一个旋身掩饰过去。无忧皱起了眉，她的状态差了很多。
一曲舞罢，掌声雷动。在一旁观望的红儿赶紧上前，扶着长乐坐到椅上。
“殿下真是过分。”红儿小声嘀咕。
“算了。”长乐无力靠着椅背，示意红儿噤声。
音乐又响起，莫愁上场了。她穿着金色的裙子，仿佛初生旭日般光芒万丈。
“俗气。”红儿不屑得撇撇嘴，在她眼里只有自家姑娘最最美丽脱俗。
“红儿。”长乐无奈提醒她不要妄加评论。支撑着想看莫愁的舞，但疲倦让她昏昏沉沉，直到红儿一声惊呼。
“红儿？”她茫然得张开眼睛。
“姑娘，她，她……”红儿指着甲板中央的君莫愁，不知所言。
长乐的眼睛越睁越大，和船上这些男人一样。不过她的眼中是怜悯，和那些欲望的眼神不同。
君莫愁脱下了外面的衣裙，美丽的胴体在一层薄薄的轻纱下若隐若现。这样明目张胆的挑逗，这样绮艳的舞蹈，撩拨起男人的本能。
原来，冷艳的女子也可以这么放荡。
“停，停下。”长乐忍不住了，捡起地上的衣裙，冲到莫愁面前强制得给她披上。
“苏长乐，你退下。君姑娘的舞还没完。”第一个出声的是珍宝阁的少主人。有人起头，余人纷纷附和。
“闭嘴！”长乐冷冷扫视在场众人。被她严厉的目光扫过，众人竟都不敢开口。她的身份卑微，说到底依旧是男人掌中玩物，可她站在那里，身上竟有一股正气凛然的夺目光华，让人窒息。长乐的眼光掠过静默的无忧、耀扬、慕羽，他们的沉默暗示她决定这场胜负。
她看着君莫愁，“为什么？要这样羞辱自己？”
莫愁看了一眼南宫无忧，看不到任何怜惜或者愤怒。她的所作所为，在他心中无足轻重。“因为，我想赢你。”
长乐微笑，笑容中有伤感、同情。“好，我认输。”她握紧拳头，“如果你这么想要天下第一，我不和你争。”
“姑娘！”知道她和秦王交易的红儿着急得叫。
“我不要你的施舍，苏长乐。”莫愁冷冷说道，“我要堂堂正正赢你。”赢了你，或许在他心中我才能占有一席之地。
楼慕羽端起酒杯，凑近薄唇。苏长乐可以操纵南宫无忧的喜怒哀乐，而南宫无忧掌控君莫愁的人生，付出爱的人从来是卑微的。他的眼光和龙耀扬的目光相遇，从对方有些落寞的眼神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斯人独憔悴。
三十六）古琴名绿猗，静待兰花手。
古色古香的名琴是南宫无忧花重金购得。如今正静静摆在几案上，等着绝色美人纤纤玉指抚上琴弦，一曲传唱千古。
长乐敛容端坐，素手按上琴弦，正要起调。
“长乐姑娘自创的《相思曲》，在长乐坊无人不晓。不知各位有无耳闻？”龙耀扬悠闲得饮着美酒，灌入怀中少女樱桃小口中。
楼慕羽苦笑一声，他永远忘不了那句“长乐无忧”。入骨相思，当年他最恨的曲子。
“没听过就太可惜了。曲调婉转，歌词缠绵，长乐姑娘不如就用这一曲迎战如何？”灯火下，耀扬冷冷的笑容透着恶劣。
他是故意的！长乐咬住红唇，秋波有意无意飘向无忧。长乐无忧，长长相思，要当众承认这份心情？
我可以得！当着无忧的面，唱这首《相思曲》。她抬起头，盈盈一笑。“长乐听从殿下吩咐。”
为何龙耀扬的笑容别有含意，而长乐竟然犹豫？无忧狐疑，直觉告诉他这首《相思曲》背后必定有隐情。
“相思催人老，”曲调有情，哀怨婉转，她的歌声同样温柔缠绵。“相思使人愁，几番思量来，还是相思好……”那些青梅竹马，无忧长乐的岁月全部回到眼前。她忘不掉和他在一起的时光，忘不掉对他深深的思念。而他，就在眼前，就在伸手可及的地方！无论她推开他多少次，他依然会在那里。
“铮”一声不协调的巨响，琴声和歌声都停下了，一片静默。
月光下，拨断的琴弦反射着清冷的光，一道血痕划过她如玉般的手指。龙耀扬，我输了！爱他的心，我无能为力。
月光如水，流泻在她清丽的脸庞上。“我输了。”她一字一句，声声断玉截金。
“可惜啊，南宫小侯爷没有听到最精彩的部分。”龙耀扬无视她的伤感，“长相思，乐相随，辗转红尘无烦忧。”他盯着前方绝俗的女子，“长乐无忧，是不是很精彩？”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交头接耳猜测长乐坊花魁和万花楼老板之间的关系。
南宫无忧从椅子上起身，径直走向苏长乐。
“你还要否认对我的感情吗？”他问道。
“南宫无忧，苏长乐是我的女人。”耀扬冷冷得警告，“小心你的措辞。”
“她不再是了！”无忧跨出半步，毫无预兆得吻上长乐的嘴唇。
糟糕！慕羽在心底叫苦。他是不是不知道龙耀扬喜怒无常啊？
长乐清醒了，在无忧怀中挣扎。“放开我，无忧。他是秦王！”
“我不在乎。”他紧紧抱住长乐，“放弃一切都可以，我带你走。”
这场赛花会有逐渐演变成两个男人争夺一个女子的趋势。龙耀扬正要吩咐家丁拿下无忧，“扑通”一声巨响伴随着丫鬟“君姑娘投湖了”的尖叫又让众人乱糟糟得赶去救人。
长乐推开无忧，“你还能抛下一切吗？”
君莫愁，你竟然选择绝路让我对你不忘。无忧神色黯然，“如果我说是，你一定会觉得我狠心，会掉头而去，对不对？”
“是。”她回答得毫不犹豫。
他们之间，已经隔开万重山水了。
三十七）秦淮河水悠悠，就这样带走芳魂一缕？苏长乐斜倚船头，凝神望着底下川流不息。君莫愁，你的自尽让我不得不选择离开，可是你赢了你想要的吗？
“她知道就算赢了你，南宫无忧也不会对她另眼相看。”龙耀扬站在她身后。她有权留下，却为了对情敌的同情而离去。卓然不同的人，也有自己无法逾越的关隘。
长乐叹口气。“我们，都是无法自由。”
“是你自己放弃。”
她转头看他一眼，不再开口。
“午后我们就动身回京。”他握住她散在肩头的发丝，动作轻柔。“长乐，你这一生，看来是和自由没有关系了。”
低柔的嗓音，将她的希望碾成粉末。“一辈子，不死不休。”
她无动于衷得听着，眼中的灰暗让他不舍。放手让她离去，救了她又有谁来救他？
龙耀扬的坐船缓缓驶离码头，岸上是争睹美人、秦王风采的拥挤人群。南宫无忧没去送行，他无法眼睁睁看她离去。
君莫愁的报复太狠。跳舞那场比试，足以让她了解长乐的柔软。她算准长乐做不到对她的死置之不理。改变不了他的绝情，她只能利用长乐的不忍。
他自以为掌握一切，她却反过来狠狠咬他一口，将他最在乎的女人生生带走。君莫愁，你还活着的话，就赶快去烧香吧。
搜寻了一日一夜仍旧一无所获。君莫愁仿佛凭空消失了一样，无处觅芳踪。
他们之间本来只有一个秦王，现在加上一个生死未卜的君莫愁，距离更加遥远。
银河迢迢，还有鹊桥让牛郎织女相逢；人间的他和她，相会却无期。
三十八）南北花魁对决的终曲结束在皇宫内苑。
龙耀天对弟弟的胡闹装聋作哑了七年，这次到了忍无可忍的爆发边缘。龙耀扬一回到京城，人还没下船，马上接到圣旨进宫面圣。
他吩咐总管将长乐主仆送回凝香院，自己则飞马入宫。
龙耀天事先想了一大堆说辞，准备从皇亲贵胄肩负的社会责任、道德影响以及母后的期望入手说服弟弟放弃和一个妓女纠缠的念头。可是甫一见到耀扬面无愧色的俊脸，他统统忘光了。
“龙耀扬，你可知罪？”他气急败坏得从龙椅上站起来，“你先给朕跪下！”
“臣弟何罪之有？”心里明白皇兄是要算总帐，他索性装糊涂。
“你还好意思问朕？”龙耀天冲到耀扬面前，“你这次去江南干什么？”
“游山玩水，体察民情。”他面不改色。
“哼，回答得倒是冠冕堂皇。龙耀扬，朕袖手旁观不代表你可以胡作非为。你和一个妓女不清不楚纠缠七年，当青楼老板不算，还大张旗鼓得去凑什么南北花魁的热闹。文武百官对你已经不是微词这么简单了，龙耀扬，你丢尽皇家的脸面，你是什么身份，给朕好好想想！”龙耀天一口气吼完。天颜震怒，换作旁人早吓得簌簌发抖了，这位秦王殿下仍旧没事人似的轻轻松松。
“我喜欢她。”他才不管会不会火上浇油，直陈心意。
“你没听懂朕的话是不是？考虑一下自己的身份！”
“我要娶她。”回京路上龙耀扬已做了全盘计划。既然她时时刻刻想着离开，那他就要绑她在身边，一辈子不放手。
龙耀天倒抽口冷气。“龙耀扬，京城多的是大家闺秀、名门淑女，你发什么疯？”一个妓女做弟媳？他这个皇上颜面何存？
“秦王妃只会是她。”耀扬从地上起身，“不会有第二个人了。”
“放肆！”耀天气得七窍生烟了，“皇家威仪，身份体统，你全都不管不顾了？”他厉声斥责。
“我不在乎。”他愿意用权势地位交换那个慧黠女子的真心。
龙耀天静静注视耀扬，眼眸中泛过一丝令他心寒的杀机。如果必须用极端的方式解决，耀天不在乎对一个弱女子动手。
“皇兄若是想对苏长乐不利，臣弟情愿远赴边关，战死沙场。”世上只有皇上、太后有能力动他的女人，唯一一个值得他用自己的生命保全的女子。“臣弟告退。”
龙耀天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宫门外，转头问在旁服侍的陈公公。“那个女人叫什么名字？”语气中充满不善。
“万岁，是苏长乐。”陈公公忙躬身回话。
苏长乐！朕倒要看看你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能让朕从来无心的弟弟如此迷恋！
第 15 章
三十九）只带陈公公一人随行，当今天子龙耀天神气非凡得踏足长乐坊。
“万岁爷，您这身装扮太招摇了。”陈公公紧张得四下张望，就怕迎面走来哪个王公大臣。
“怎么还叫万岁？”耀天不悦得瞪了陈公公一眼，“许久不来长乐坊，热闹不减当年啊。”这就是做皇帝的无趣了。要为天下表率，要做百官榜样，成天还有个史官跟着写起居注，和当初走马轻裘笑谈风云的惬意日子一比，简直无聊透顶。
满楼红袖招。皇宫内苑中的美人死守宫训，不知情趣为何物，连下棋都不敢使出狠招。哪比得上长乐坊中美目流盼风情万种的俏丽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