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无忧第 14 章

她伸手，“殿下想知道这一局为何会输吗？”取走他们后下的十几子，她还原一部分棋盘。“白子第一百五十一手，殿下放在平位五八路上，看来是钳制了长乐，却也让自己陷入被动。”

她移动棋子，放在去位六三路上。“若是下在此处，至少是一盘和棋。”

“言外之意，就是让我放手？”他伸手，搅乱棋局。“不可能。”

看着他俊美的脸，长乐轻轻叹口气。

四十四）启程往京城之前，南宫无忧收到快报，在杭州发现了君莫愁的行踪。

“当日秦淮河下游，有杭州唐府二公子的坐船。属下探到唐二公子当夜曾救起一落水女子。属下一路追踪到杭州，直到近日才在唐府女眷中发现和君姑娘相似的女子。”

无忧示意对方先退下休息。唐二公子，杭州最大的茶商。看来又要和他打交道了。

长乐，你要等着我。这一次，我们之间不会再有阻碍了！

合上折扇，无忧立刻吩咐总管准备马车往杭州而行。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一个西湖不仅占尽湖光山色之美，西湖龙井更是畅销全国的上好茶叶。唐府二公子唐玉就是那位控制茶叶行销的大人物。

温润如玉，看他的外表，十有八九会误以为唐玉是翩翩君子。等到坐上谈判桌，才会发现他良善可亲的外表下，是老奸巨猾的本性。

茶叶这一利润巨大的市场，谁都不肯轻易放手。南宫无忧和唐玉交手过数次，互有胜负。看来是死对头，私下却也惺惺相惜。

唐玉将南宫无忧迎进门。客套的寒暄过后，无忧直接切入正题。

“听说唐二公子月前在秦淮河中，救过一个落水女子，不知是真有此事还是在下道听途说？”

唐玉看人，目光一向是温和无害的。“你我相识多年，就算我说没有此事你也不会相信。”

无忧笑笑，“阁下可知救起之人是何身份？”万花楼老板大张旗鼓搜寻君莫愁人尽皆知，他唐玉又岂会不知？

“救起之人无名无姓，也不知自己是谁。唐某从何而知？”唐玉轻松将自己知情一事推得一干二净。

“什么意思？”无忧一怔，唐玉说的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侯爷可听说过失忆这一病症？”唐玉温文尔雅得端起茶盏，“适逢杜宇神医在杭州采药，经他确诊，落水的姑娘患了失忆症。”

失忆？“如此说来，未免太巧了。”他微微一笑，显然并不相信唐玉的话。

“侯爷既然不信，那就眼见为实吧。”唐玉吩咐下人，将水灵儿小姐请到花园。

娉娉婷婷，一个美貌少女走到两人面前。神态娇美，含羞带怯得看着唐玉。

“公子叫灵儿来，有什么事啊？”声音婉转多情。

“灵儿，认识他吗？”唐玉眸光中闪过一丝诡谲，修长的手指指向南宫无忧。

她这才将目光投向无忧，茫然得摇了摇头。“不认识，他是灵儿的亲人？”

她是君莫愁，只是现在的她已经和他形同陌路。就算曾有千般怨恨，在一个陌路人面前，终究是前尘往事了。

“在下认错人了。”无忧站起身，“唐兄，水姑娘，告辞。”

唐玉在椅子上稍稍欠了欠身子，“在下身体欠安，恕不能远送。侯爷日后得暇，在下定当陪侯爷好好游遍西湖美景。”

南宫无忧笑了笑，告别而去。君莫愁既然还活着，他不会再让长乐逃避了，下一站就是终点。

唐玉看看站在边上的水灵儿，“你很失望？”他没有忽略她脸上的惆怅。

“灵儿的心，很难过。他真的不是灵儿的亲人？”她蹭到他旁边。

“小傻瓜，”他宠爱得揉了揉她的长发，“你有我做亲人，不够吗？”

俏丽的容颜上绽开一朵满足的笑容，她乖顺得点了点头。

就算你想起他，我也不会放手。唐玉眸光一暗，将她揽入怀中。

四十五）龙耀天再次踏入长乐坊。上回没见到苏长乐不算，还引起龙耀扬更激烈的反抗，声称非娶长乐不可。这下可好，不仅群臣非议，自己还被母后天天耳提面命，头大万分。

本想直接宣苏长乐进宫开导，可是堂堂天子金殿上召见一个妓女不成体统，他只能再度乔装改扮出游。好在今夜欧宰相五十大寿，群臣都去喝寿酒了，连耀扬都被逼着作为皇家代表出席。

这个女人，目前看来劝她自行求去才是上策。龙耀天皱了皱眉，从来没做过这种差事，他开始担心会不会弄巧成拙了。

看到凝香院有灯光，耀天有一点点兴奋。两次错过，今天终于可以和她对面一晤。

敲响凝香院的大门，红儿打开了门。见到龙耀天的俊脸，红儿慌了神。

“在下求见苏姑娘。”

“公……公子，请进。”红儿结巴了。是皇上，这可怎么办？那个铁侍卫这时候到什么地方去了啊？

“姑娘好生面熟。”那天雨中相遇，他的全部精神都在天仙美人身上。仅在红儿骂他登徒浪子的时候，扫过小丫鬟一眼。

“没，没见过。”红儿心虚得垂下头，“奴婢上楼通报姑娘。”

龙耀天看着她的背影，苦苦思索在何处曾经相见。他的疑惑在看到苏长乐的刹那完全解开了。

“民女苏长乐叩见万岁，万岁，万万岁。”长乐在他面前跪下。

“平身。”他赶紧扶起白衣佳人。

“想不到，想不到名满天下的苏长乐就是你。”耀天牵着她的手，拉进怀抱中。“让朕心心念念多年的女子，原来近在咫尺。”

“咫尺也可以是天涯。”长乐推开了年轻皇帝的拥抱，“请皇上莫忘自己身份。”

“朕的身份，你何时得知？”龙耀天第一次被一个知道他身份的女子推开。后宫之中，人人都巴望着他的临幸。

“皇上的手巾，是只有天子可用的颜色。那个时候，长乐就知道眼前之人是九五至尊了。”

他握住她递茶盏的纤手，就着她的手喝下一口茶水。异香扑鼻，不知是茶香还是她的手？

“既然知道朕的身份，你还敢赢朕的棋，胆子可不小。”他开玩笑道。握着她的手，顺势将她拉进怀中。微服出行，又是在这软玉温香的长乐坊中，他听从了自己的欲望。

“若是输了，长乐如何开口求皇上答允的事。”坐在他的腿上，她暗暗叫苦。

“什么事，你想好了没有？”耀天托起她精巧的下巴。难怪耀扬愿意为她甘冒天下大不韪。手臂收紧，她几乎紧贴在他胸前。

“自由。”长乐清晰得吐出这两个字。

“你总是想着分别，苏长乐。”他料不到她要求的竟是这个，低声一叹。

“莫有离别苦，怎知相聚乐？”她莞尔一笑。

耀天挑开她的衣襟，邪邪一笑。“可是朕答应的是别离姑娘，不是苏长乐。”

他的手滑进了她的肚兜下。她看着他眼中逐渐升级的欲望，指尖轻颤。

长乐挺直身体，“皇上不在意天下悠悠众口，长乐却担不起祸水误国的罪名。”

“你拒绝我？”他当然听出了她话中含义，不由恼怒。

“是。”她推开龙耀天，从他腿上下来。“这里是凝香院，不是皇上的后宫。”

“苏长乐！”龙耀天气恼得站起身，“长乐坊算什么，朕轻易就可将它夷为平地。”

“皇上要长乐的身子，长乐不过是万岁掌中玩物。”她退后一步，“这样的日子我厌倦了。”以色事人，从一个男人手中转到另一个男人，仍旧是不由自主。

“若朕还想要你的心呢？”后宫三千佳丽，他不在意她们是否真心。可是眼前这个女子的心，他想要。

“抱歉，我给不起。”她一口回绝。

“天下没有朕得不到的女人。”龙耀天冷冷得笑了，“你也不例外。”

“人生最后总有一死。生既无欢，死又何惧。”长乐浅浅一笑。她不会轻易放弃自由的希望。若真的无望，死反而是解脱。

被她眼底的倔强、刚烈折服，龙耀天动摇了。绝代佳人，与其看她香销玉殒，不如放她悠游天地间。当他想起这个与众不同的女子，会提醒自己富有四海也曾有得不到的缺憾。帝王将相和贩夫走卒一样，人生从来不是完美的。

“朕答应你，给你自由。”金口玉言，他的声音里有一丝落寞。

“长乐谢皇上。”置之死地而后生。侥幸！她在心中感叹一句。

“看来是耀扬非要娶你不可了。苏长乐，你有没有想过如何脱身？”从龙耀扬的坚决来看，她想要得到自由的难度不小。

“秦王殿下早就过了成家立业的年纪了。身为殿下的兄长，皇上真该替殿下好好打算打算。”她站起身，脸上有一抹俏皮的笑容。

“如何打算？”

“京城名门淑女不在少数，想嫁入秦王府的也大有人在。皇上指婚，殿下岂敢不从？”长乐在心中对龙耀扬暗表歉意，“秦王大婚之日，必定无暇顾及长乐。”

“你就利用那天远走高飞？”耀天笑了起来。让桀骜不驯的耀扬接受一次教训，她的提议引起了他的兴趣。“好计划。”

苏长乐再次跪下，“长乐谢皇上的成全。”

“平身。”他扶起她。再一次在心中感叹，为何你对我，终究只有离别二字？

四十六）文武百官罗列金殿，龙耀天端坐龙椅，有意无意得扫视耀扬。

“徐爱卿，听说府上的二小姐有沉鱼落雁之容。”皇上金口一开，慌的徐御史赶紧出列。

“起奏万岁，小女容貌丑陋，恐怕……”徐御史以为皇上又要招秀女了，吓了身冷汗。

“徐爱卿不必谦虚。徐府锦绣姑娘不止天姿国色，更聪慧绝伦，朕早有耳闻。”龙耀天笑吟吟道，“朕的九弟至今未曾娶亲，朕可是很想和爱卿做个亲家呢。”

龙耀扬抬头，“皇上，秦王妃的人选臣弟心中有数，不用劳驾皇上费心。”

“听听这什么话！”龙耀天假装生气，“朕做主了，赐婚秦王，徐府锦绣小姐。”

“皇上！”惨叫的是徐御史。虽说女儿对英武善战的秦王仰慕已久，但秦王殿下迷恋长乐坊花魁可是街闻巷知，这不是生生断绝女儿幸福吗？

“皇上！我不娶。”龙耀扬的眼神够酷。

“朕决心已定，你就等着做新郎官吧。”龙耀天挥挥手，“退朝。”

满朝文武窃窃私议，而满脸苦恼的徐御史走到冰山状的耀扬面前。“殿下，小女就托付给殿下了。”

“谁提议的，你就去找谁！”耀扬拂袖而去，留下满脸尴尬的徐大人接受百官虚情假意的恭贺。

“苏长乐，是不是你幕后操纵？”离开皇宫，龙耀扬风卷残云般冲到凝香院。

她将手中的水瓢递给红儿，接过手巾擦干净手。“什么事啊？”

“我的皇兄，那天晚上来找你的男人，你和他做了什么交易？”擅离职守的铁南只不过到隔壁喝了杯花酒，回来后就发现九五至尊从自己眼皮下走出凝香院大门，吓得他立刻向龙耀扬汇报。

可想而知，龙耀扬脑海中会有多少让他吃醋的画面闪过。以前不是没有分享过同一个女人，但苏长乐不一样。

几次想问她，话到嘴边却生生咽下。今日之事，他忍无可忍了。

“那是长乐和皇上之间的事。”她越过他，往屋里走。

模棱两可的回答加深了他的猜忌。想象着她在别的男人身下婉转承欢，一股血液直冲大脑。“苏长乐，你对我真如此无情？”耀扬在花厅追上她，抓住她的肩膀质问。

长乐看着龙耀扬，“皇上为殿下选择的秦王妃必定是一时之选，远胜长乐千万倍。”她微笑，“殿下若是明智之人，就该早日完婚享受鱼水之欢闺房之乐。”

“我只问你，你有没有一点爱过我？”她的话委婉动人，却让他如坠深渊。俊美的容颜覆上了寒霜。

“殿下可知道为何我要离开无忧？”她从容淡定得迎着他的视线，“并非完全为了君莫愁。”

“为了什么？”他竟然幻想是因为自己了。可笑啊，龙耀扬。

“世人看重的是女子的贞节，殿下可知长乐看重什么？”她轻启朱唇，吐出两个字，“尊严。”

她微微含笑，“面对无忧，我永远有阴影，此生是不可能了。而你，”她叹息一声，“你从来没有真正了解我想要什么。”

“你想要的无非是自由！”总是想着远走高飞，逃离我的身边！耀扬的手微一用力，她的肩膀传来一阵痛楚。

“要自由又是为了什么？”她忍着痛，“为了不再成为男人的附属，为了要回失去的尊严。一个女人，只有拥有尊严，才能有平等爱人的机会！你明不明白！”

激狂中的他只知道她的解释纯粹为了要自己放手，他将她拉扯进怀里，狂乱的吻上她的唇。

“放开她，龙耀扬！”突如其来的怒喝从身后传来，然后在他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被一记手刀劈中。

长乐掩住嘴，震惊得看看倒地的秦王，然后看向眼前的南宫无忧。

“你……”

“忠伯过世了。”他的脸上有激动，愤怒，“他告诉我，我两岁的时候就和你成过亲！苏长乐，这么多年，你为什么瞒着我？”

“我……”她嗫嚅，不知如何启齿。

“姑娘，我拦不……啊，殿下。”红儿跑进屋，看到昏迷的龙耀扬后大惊失色。

“他只是暂时昏迷。”看到龙耀扬强吻长乐的一幕，无忧用上了十分的力道。这招本是冷鹰教他用来防身的。“长乐，跟我走。”他上前一步，拦腰抱起她。

“放我下来，无忧，放我下来。”被他吓了一跳，她挣扎。

“这一次，由我做主。”他抱着长乐往门外走，“红儿，你若是想留下，你就留下吧。”

等秦王醒了，我还有命在吗？红儿立刻紧跟上无忧离开凝香院。

四十七）马车带他们回到旧地。六岁的时候，一个雍容华贵的女子将她带回这个人间天堂，十多年以后，她的儿子也做了相同的事。

长乐山庄！匾额上的名字告诉她这一切不是梦中，他实践了许给她的诺言。

“姑娘，是你的名字呢。”红儿抬头望着巍峨的高墙赞叹。

“长乐，不就是无忧？”他站在她身边，牵起她的手。“我们的家，过去现在将来。”

“无忧……”她该如何开口？身体属于过另一个男人，难堪的事实摆在两人中间。就算他大度说不介意，她仍旧有阴影。更何况长年服用杜宇配制的药丸，她可能永远都无法给他一个孩子。

如果有一天，她不得不面对他纳妾继承香火的现实，还不如彻底放手而去。

南宫无忧带着她走进长乐山庄。一草一木，一亭一桥，仿佛从前。

“和过去一样，一模一样。”她感叹，玉手抚上白石桥栏。

“这里有我们的往事。”他轻轻拥她入怀，“长乐，流失的岁月我们一起把它找回来。”

找得回来吗？她凝眸烟波垂柳，在心底叹息一声。

苏长乐的房间，一如当年。就连勾床帐的金勾上镶嵌的绿松石，都和过去一样。

站在房中，长乐百感交集。八年前别后，泠月山庄付之一炬。万万难料，他竟然重建了一个泠月山庄。如果人生也能重新来过，该多好。

“和你在这里，是我一生最开心的时候。”无忧凝望着她。人世的悲欢，岂是青梅竹马的小儿所能设想。

“我以为你不会再为我画像了。”长乐看着墙上的七幅画。画中美人，栩栩如生。

他的目光只在她身上缠绕。对画思人，思念的人就在眼前。

“可是，为何不笑？”七幅画，画中人若不是冷冷淡淡，就是秀眉微蹙。和现实中巧笑嫣然的她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