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岁的时候,恩情和爱情两难,她决心让他活下去。没有他的世界,也不再有她。而他们面前,是废墟上的南宫世家。现实逼使她做出抉择,她选了报恩。

以为破镜还有重圆之日,谁知只有一次选择的机会。生命中插进了龙耀扬这个名字,再也回不到纯粹的最初。

二十三岁的今天,恩情已了,她看到了他重振家业。爱情呢?

苏长乐的房间,一如当年。就连勾床帐的金勾上镶嵌的绿松石,都和过去一样。

站在房中,长乐百感交集。八年前别后,泠月山庄付之一炬。万万难料,他竟然重建了一个泠月山庄。如果人生也能重新来过,该多好。

“和你在这里,是我一生最开心的时候。”无忧凝望着她。人世的悲欢,岂是青梅竹马的小儿所能设想。

“我以为你不会再为我画像了。”长乐看着墙上的七幅画。画中美人,栩栩如生。

他的目光只在她身上缠绕。对画思人,思念的人就在眼前。

“可是,为何不笑?”七幅画,画中人若不是冷冷淡淡,就是秀眉微蹙。和现实中巧笑嫣然的她截然不同。

“因为我不在你身边!”所以,就算笑,你也不是真正无忧!

听着他霸道的宣言,长乐笑了。和以往春风化人的和煦不同,灿烂夺目。她轻巧旋身,投进他的怀抱。

无忧低下头,“这样的笑,只给我一个人看。”轻轻吻住她的唇。

她热情得回应他的吻。情深缠绵,仿佛今生最后一吻。

他想得到她,这个渴望了一生的女子。经历太多的别离,他不想再要了。

将她放到绣床,他俯视着身下的她。娇颜如酡,眼若晨星,她美得让他窒息。

“长乐,你愿意吗?”

她含羞闭上眼睛。“我七岁那年,就已经是你的人了。”语声轻微,让他情如潮涌。

他的身躯覆上了她,细密的吻一路而下。她的呻吟,他的喘息,迟来的洞房花烛旖旎万分。

暖风从窗户悄悄进入,吹动墙上的七幅美人图。

四十七)菱花铜镜中芙蓉如面,柳叶似眉,盈盈眼波蕴含无限深情。

红儿梳理着她丝缎般的长发,“姑娘,无忧公子对你真好。”

“如果我还是想走,红儿,会不会太不惜福了?”

“姑娘,你总是为别人想的太多。”多年主仆下来,红儿当然了解长乐的顾虑。“公子肯定不会介意。”

“介意的是我。”她皱眉,“难道让我看着南宫家绝后?红儿,再回头是百年身了。”

即使竭力挽回,也不过是稍稍弥补一下人生的缺憾。那道裂痕,永远都会在那里。

“也许杜神医只是危言耸听,没那么严重呢。”虽如此,红儿也知道这句话纯属安慰。杜宇的药丸若是无效,长乐大概早就能为秦王生好几个宝宝了。

“红儿,要拜托你做一件事。去租一条船,秦王大婚那日,我要远走高飞。”她看着镜中的自己,下了决心。

“姑娘,你要走也要带上红儿。无论去哪里,红儿一定跟着姑娘。”这长乐山庄再好,也比不上她家姑娘。

“谢谢你,红儿。”多年下来,已经情同姐妹。不管她做了什么决定,红儿总是无条件得站在她一边。

“你要去哪里?”刚刚踏进房门的南宫无忧听到了她们最后的对话。

长乐示意红儿先离开,她走到无忧身旁。“天下之大,哪里都可以去。”

“有没有我同行?”这是重点。她想遨游天地,他愿意陪她。

她凝视着他。在她的眼中,他清清楚楚看到拒绝。“对不起,无忧。”

“为什么,长乐?为什么你三番两次将我推开?”无忧抓住她的手,“你告诉我,还要我做什么,你才愿意留下来?”

她矛盾重重,“不是你,是我。”她垂头,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犹豫挣扎。“这么多年,我不能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有些坎,我过不去。”

“我们一起过!”他托起她的下巴。这一次她转身而去,多少年才能重回他身边?

“若是可以,我不会离开。”温热的眼泪,滴在他的手背。他终于看到,她眼中的绝望。“我想一走了之,不再见任何人,可是你来了,我舍不得你,也忘不掉过去的七年!”

“你爱上了他?”声音低沉,眼角的肌肉在不断抽动。

“能将我逼入绝境的,”她含泪凝视他,“从来都只有你!”

他的爱将她逼入绝境吗?心,碎了,眼里希望的神采同时被粉碎。“原来是我,害得你这么痛苦。”他惨然而笑。

“我,也许今生,不会有自己的孩子。”她揭开了内心隐痛。

无忧一愣。这是她离开的理由吗?“我不在乎,长乐。没有子嗣又如何?我只要你!”

“我介意。还有这七年的时间。”她的声音如水,缓缓流过他耳边。“你放我自由吧。”

恩爱情浓,欢情无限,她得到了。现在,是到了离去的时候。从爱中解脱,不再患得患失,不再活在阴影下。

错过的时间,追不回了。他是不是该放手,成全她的心愿?“在你走之前,让我给你最美的回忆。”他所能做的,就是让她不要忘记。

四十八)龙耀扬醒来后,凝香院已是人去楼空。

回忆起倒地前听到的声音,他肯定那个背后偷袭的人是南宫无忧了。

耀扬走上楼梯,来到长乐的香闺。他推开门,走了进去。

梳妆台上,有他送给她的钗环。她不喜欢这些,即使离去也不肯带上。

就像自己,也是她不要的人。

他拿起妆台上的翡翠发簪,想象着插上她如云秀发的一幕。

如果七年前,对长乐坊花魁没有产生那一丝好奇,他也不会在今天尝到锥心的情伤。

也许是报应。老天为了惩罚他当年对南宫世家的冷酷无情,特意让苏长乐这个女子来追讨情债。他还了,结果是一生难以忘怀。

爱她,所以舍不得放手。斩断两人间的束缚,这个女子必定如断线风筝,再也不会回到他身边。天涯海角,他到哪里去寻找她?还有谁能补完他缺失的心?

“为了不再成为男人的附属,为了要回失去的尊严。一个女人,只有拥有尊严,才能有平等爱人的机会!”

长乐的话重新在耳边响起,他握紧拳头,手中的簪子刺破掌心。

平等!这两个字如同流星,他豁然开朗。

四十九)苏长乐走的前夜,南宫无忧为她燃起烟花。

绚烂多彩的烟花,照亮了整个夜空。紫色、红色、绿色,一朵朵如牡丹盛开,花团锦簇。花谢,四射的火星化作一个个小红灯笼,慢慢飘落,落在树梢、落在湖面。

他买下了京城所有的烟花。相聚的最后一夜,他希望她是世上最满足最快乐的女子。

天亮即是离别,他留不住她,就留住她的笑吧。

“如果能用所有的财富交换你,我愿意。”无忧拥着她在湖心亭看烟花,“可是我不能再自私了。”

长乐静静得靠在他怀里,听着他低声细语。

“你可以为我放弃一切,我也能做到。即使,让你自由的代价是分离。”他捧起她的俏脸,“我会在这里,在这个为你而建的长乐山庄等你。”

“对不起,无忧。”她呢喃。

“该说抱歉的是我。”无忧温柔得吻去她眼角的泪,“我总是误解,白白错过了挽回的机会。在你遇到龙耀扬之前,我就应该把你夺回来。”

“别再……说了。”她鼻子一酸,“今夜,应该开心才对。”

“是,应该开心。”他压抑着心中酸楚,“你看桥上的烟火。”

桥栏上,一道银色的瀑布笔直溅落湖中。火树银花,在两人眼前闪耀。

“好美。”她赞叹不已,转头看着身边的伟岸男子。“六岁那年,我进了泠月山庄,从不曾后悔。”

她的笑容让眼前璀璨相形见绌。无忧伸手,将她被风吹到胸前的发丝拨到背后。“我也是。”

他们的手紧紧相握。“答应我长乐,等你不再介意的那天,回到这里来。”他的眼睛有无限深情。

她凝望着他,轻轻点头。

天已大亮,她该启程。

长乐山庄在一夜的灿烂辉煌后归于平静,无忧也终于睡去。

她看着他孩子般的睡脸,就像十多年前成亲的那天,她坐在他的旁边。

“长乐无忧,天生一对的名字!”那个道士是这么说的吧。

长乐摊开手掌,人生的百转千回,在哪里和你错开了?有没有一天,还能再重叠?

她低下头,蹭了蹭他的脸颊。他没有醒。长长的眼睫盖住了漂亮的眼睛,呼吸均匀。

“再见,无忧。”她起身,翩然而去。

房中还有她的香味,佳人却已远去。无忧睁开眼睛,转头注视着房门。

他没有睡着,分分秒秒计算着流逝的时间。做不到眼睁睁看她离开,他只能装睡。

半生束缚在南宫世家,该还给她自由了。或许有一天,她会回来。

而他,就在这里,等着长乐再度用自由换这一世不离不弃。

五十)乘风破浪,苏长乐坐在船头。风吹动她的秀发。

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没有离别,又怎会有相聚?

“离开京城,你满足了?”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她猛然回头,眼前是最不可能出现的人——龙耀扬。

“你,今天不是你的大喜之日?”长乐错愕。

“很简单,我逃婚了。”耀扬摊开手,耸了耸肩膀。“我说过,不会娶别的女人进门。”

“后果呢?你想过没有?”这个男人,她一辈子逃脱不了?连至高无上的皇权他都敢对着干!

“抗旨,大不了就是被皇上追杀啦。”他无所谓得笑笑,“所以,我只能求你收留了。”

“你要逃婚,那是你的事情。”眼角余光扫到边上一脸做贼心虚表情的红儿,她恍然。“你收买了红儿?”

“姑娘,我没有。”红儿急忙走上前声明,“殿下他太可怜了。”

龙耀扬的脸微微红了一下,“我派人跟踪红儿,知道你要离开,我舍不得你走。”他看着长乐,“我只想守在你身边,即使最后你仍旧回到南宫无忧身边。”

“何苦,殿下?”她叹了口气。

“你值得。”简简单单的三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来,带着如海般深情。

他退让,不再霸道得强求回报。从纠缠怨恨的深渊中挣扎而出,他尊重她所作的选择。

平等,自由,当一个女人拥有这些,她才能真正爱人。

相视无言,长乐和耀扬并肩站在船头看千帆竞渡。

一艘画舫经过他们的坐船,船上隐隐传来歌妓婉转的歌声:“长相思,乐相随,辗转红尘无烦忧……”

分分合合的人世,能有几人可以真正长乐无忧?

苏长乐望着渐渐远去的风物,盈盈一笑,倾国倾城。

——全文完

最终章II

四十三)在京城的无忧接到属下飞鸽传书后,星夜赶回江宁。

“我走之前,忠伯的身体还很不错。”回府后,他来不及更衣洗漱,匆匆往后院特辟的厢房走去。

“侯爷走后,忠伯突然就病倒了。”

“大夫怎么说?”

“天年已到,无力回天。”

无忧沉默,心头隐痛。

忠心耿耿的忠伯退休后,就一直在忠义侯府颐养天年。上次从杜宇处得知长乐卖身青楼的真相后,无忧曾想质问忠伯为何隐瞒自己多年。可是看到老人衰老的容颜,他忍住了。是自己不愿去求证,和旁人无关。

“忠伯,无忧回来了。”进房,无视下跪的丫鬟小厮,他直接走到床前。

老人勉强睁开眼,无神的视线投注在无忧脸上。“少……爷,老仆……终于等……”

“忠伯,别说了。无忧给你请最好的大夫去。”他安慰道。看到忠伯暗淡无光的脸色,心里明白回天乏力。

“少爷,有件事情老仆一直瞒着你。”忠伯闭了闭眼,脸上重新焕发了些光彩。“长乐小姐离开是迫不得已,你不该怪她的。”

回光反照吧。无忧忍着伤心,“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我不会怪她,你放心。”

“那就好。”忠伯欣慰的笑着,“还有一件事,长乐小姐让老仆有生之年都不能说。”

“什么事?”她还有事情瞒着他?

“少爷两岁时,娶了……”眼神渐渐涣散,“小姐,是……”声音逐渐细微。

“是什么?”心急跳,无忧俯下身体,“忠伯,告诉我,苏长乐是不是我的妻子?”

老人已经无法回答无忧了。他做到了对长乐的承诺,有生之年都会保守这个秘密。

远在京城正陪着龙耀扬下棋的长乐突然打了个寒战,执棋的手停在半空。

“怎么了?”察觉到她的不对劲,耀扬放下茶盏问道。

“没什么。”她笑笑。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吧?

“上次我的求婚,你考虑得如何?”从宫里脱身而回,看到她安然无恙的在凝香院浇花,他总算放心。可是听铁南汇报了和皇上的偶遇后,他又开始担心了。

“长乐沦落风尘,岂敢高攀?”她摆下黑子,断了白子所有生路。“殿下又输了。”

“除去身份,是我配不上你。”他挫败,喃喃自语。

这个聪慧女子,若是没有多年前的遭遇,她会是怎样?

“天涯处处是芳草。想做秦王妃的女子,普天之下不计其数。”她优雅得端起茶盏,轻轻吹开浮在水面上的茶叶,“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妓女挑战皇家体统,不值得。”

“是我在你心中无足轻重吧。”耀扬自我解嘲的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