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点,长陵倒是感同身受。

她初来乍到,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愣是看着一个大姑娘被投入大锅中活活煮死,纵是再见多识广,也难免惊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那个叫小丘的姑娘哭了一夜厥过去了,余外四个也吓的花容失色,长陵问了好半天,就探出了这巢穴的大致所在,南絮的事还是她贴着墙根听看门的闲侃硬琢磨出来的。

锅里的水早就烧干了,整个囚室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气味。

长陵尽力的让自己再镇定一些,强迫自己想出一个可行的逃脱办法——然而想了一整夜,结论只有四个字。

没有办法。

她不知中了什么毒,浑身上下使不出一点劲来,试着运了几次功都探不到半点内息,南华针也不在身上。

这一回不比在墓王堡,也不比在大昭寺,没有武功,没有可利用的人,没有足够筹谋的时间,最为糟糕的一点是……她不再是旁观的那个了。

“嘎吱”的推门声再度响起,几个姑娘战栗的抱作一团,外头的日光渗了进来,长陵微微睁开眼,看着两个五毒门女弟子走到自己跟前:“到你了,跟我们走吧。”

长陵是想自己走来着,奈何这毒太过霸道,压根连站都站不起来。两个女弟子习以为常的架她起来,拖拖拽拽行了一小段山路,到了一栋土堡前停了下来,示意守门的进去通报。

长陵举目望去,这种土堡四角规整,连瓦砾都是封闭式的,从正门进就得从正门出,偷溜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念及于此,长陵又暗暗叹了一口气,她不是怕死之人,生平头一次落到这种任人宰割的境地,实是很难习惯。这时,里头的人匆匆奔了出来,对那两个女弟子道:“都备好了,门主让你们把她送进去。”

长陵本以为南絮要折磨人,怎么着也得选个鬼刹阴森之地,最起码也是个炼丹房之类的地方,当她被拖进一个似模似样的厅堂时,还略微诧异了一下。

这厅内有八仙桌也有太师椅,乍一看像进了个官老爷的宅邸,她心中正打着鼓,不料下一刻,隔断之后风格突变,长陵瞅着一屋子桃色纱幔翩飞,眉头禁不住一抽。

好吧,就冲这装潢,别说这位新门主只有十六岁,便说她只有八岁,也并非不能信的。

突然,自重重纱幔之后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娇笑之声。

长陵明显感觉到身旁两个女弟子身形一僵,她抬眸,但见一抹藕粉色的倩影飘然而来,端的是三分纤若七分袅娜——如能忽略那张脸的话。

来人的面上罩着一层青罗烟纱,额前覆着一层厚厚的刘海,虽看不出她的容貌,但露出的眼周皮如刀挫,没有一寸肌肤是完好的。

长陵瞬间明白,为什么这位新门主要剜去那些姑娘的皮囊。

因为南絮,没有皮囊。

第三十三章 :宴归

长陵静静的看着眼前这个没有面皮之人。

“哎哟。”南絮走出来的时候眉眼弯弯, 应当是笑着的,“如此标志的美人, 是打哪儿寻来的?”

她的声音娇憨,气场不弱,跟在南絮身后的箐答忙答道:“是小师妹找到的。”

南絮挪眼望了一旁的小师妹一眼,“聘宁啊, 这次你可是立了头功啊。”

聘宁眉色一喜,“聘宁不敢居功,当时这姑娘与一个公子哥晕在山上, 那公子哥也是个俊逸出尘的,只可惜后来他们的同伙赶到,没将他也一起带来……”

长陵一听就明白了:看来叶麒这小子没跟着一起抓来, 不过他来了顶多也就是被这些五毒门女子吃个豆腐睡个觉什么的, 抽筋扒皮这样的倒霉事应当摊不到他身上。

“没带来也好……”南絮不以为意的走近几步,几乎是贪婪的抚上长陵的脸颊, “要是让那公子哥看到如此灵动的容颜被人剥开,岂不是要害人伤心欲绝?”

南絮的手戴着蚕丝手套,触感冰冷, 长陵有些不适,冷冷瞟向南絮, 这一眼露出几分戾气,南絮手头一滞,箐答见状道:“门主放心,属下已给她服了麻魂散。”

麻魂散……这药名听上去, 比软骨散还要丧心病狂的样子。

南絮这才重新伸手,长陵瞥见南絮指间的鎏金戒,正是明月舟给自己的那枚。她下意识望向南絮的腰际,果不其然,那块环玉也一并给搜刮了去。

南絮就着长陵目光变转的方向,低头瞄了一眼佩在腰带上的玉,“看来你不怎么害怕呀,竟然还有心思关心这些身外之物。”

长陵对上了她的眸,“五毒门果然很穷,堂堂门主居然连金银首饰都要拣别人的来用。”

南絮闻言重新审视了长陵一番,“我早该想到,身着青铜甲,手戴鎏金戒的人不会是什么简单的货色,原来这位小姐姐不仅人长得美,胆色倒也不遑多让啊……也好,我方才就要问你了,这鎏金戒本是霏姐姐的东西,怎么会落到你的手中?”

她口中的“霏姐姐”指的自是明月霏。只是这明月霏已离开五毒门两年有余,也不知与南絮的关系是好是坏,搬她出来顶不顶用。

长陵判断不出,实话实说道:“戒指不是明月霏的,是明月舟给我的。”

南絮的眼角敛去了笑意,一时露出几分难以置信:“你说……这是舟哥哥给你的?”

又是姐姐,又是哥哥的,长陵估摸着他们关系不错,索性顺水推舟道:“你要是不信,不妨差人去问他。”

没准明月舟讲义气,知道她被逮到五毒门,还能派个人来捞她。

南絮死死的盯着长陵,仿佛想要从她的神情中判断这话中真假。然而半晌之后,她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向聘宁道:“你刚才说,发现这位小姐姐的时候,身旁躺着一个公子?”

聘宁点点头,“那公子哥也就是二十出头的样子,看装束不像大雁人,啊,是了,后来赶来救他的人是中原人。”

“对,”箐答补充道:“我听说东夏率军攻打沙州,想必那些人也是东夏的人。”

“二十出头……”南絮若有所思的踱出几步,眉梢一舒,看向长陵,“原来你是背叛了舟哥哥跟别人私奔了呀……那太好了,到时要是舟哥哥问起,兴许还会感激我呢。”

“……”

都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南絮微笑道:“你可还有什么想说的?”

长陵想了想,缓缓抬头道:“今日落入五毒门算我倒霉,不过你选了我,也算你运气不好,有什么话,到时阴曹地府里再说吧。”

行走江湖的人往往会在死到临头之际故意撂下狠话,要么是为了令人忌惮,再不济也能唬一唬凶徒,别让自己死的太过窝囊。

南絮虽然年纪轻,但手上沾染鲜血无数,类似这种无意义的恐吓也是司空见惯了。

不知为何,长陵这句平淡无奇的话,却令她心头没由来的一颤。

但也只是稍纵即逝。

南絮往后退了两步,望着长陵的眼珠子隐隐露出凶光:“姐姐,我真是越来越欣赏你呢……可惜时间不够,要不然,我还真想多和你说会儿话呢……既然不想说,那就不说,嬷嬷,出来罢。”

长陵尚没有听懂“时间不够”是怎么个意思,便见到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妇端着一个托盘迈步而出,盘子上放着几把形状各异的刀剪钳针、两副杯盏以及一个不大不小的铜盆,铜盆里盛着不明的乳白色汤水。

箐答与聘宁一将杯盏里的粉末倒入,便听到盆内传出咕嘟咕嘟冒泡的声音。

长陵眉头一皱,这种见不得人的玩意猜都能猜着用来干嘛,但她中了毒,双臂和头都被死死固定住,眼下哪还挣扎的了半分。

南絮见长陵终于微微变色,似乎有些兴奋难耐,她伸手摘下面巾,现出了一张体无完肤的可怖面容。长陵不寒而栗了起来,尤其想到被那口大锅活活煮死的女人——就算她早把生死置之度外,但被活蜕了人皮做成毡子这死法也太惨绝人寰了一些吧?

箐答将铜盆内捣过两轮的方帕拎出来,递给了南絮,南絮捏着湿漉漉的帕子,慢慢靠近长陵,“别怕,我动作很快,不会弄疼你的……”

一笑间,南絮的双手往前一伸,精准无误的将那块方帕贴上了长陵的脸。

这方帕带着一股浓浓的草药味。

长陵觉得自己的脸皮像是给什么揪住似的,心里顿时泛起一阵恶心,但只是刹那一刻——方帕倏然揭起,出乎意料的,没有脸皮被撕开的痛感。

她迟疑睁开眼,见那方帕不知怎地已凝结成一张人脸的形状,南絮盈盈踱到铜镜前,将人形戴上了自己的脸。

长陵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南絮在做什么。

下一瞬间,就听到咯咯切切的笑声绕梁飘荡了起来。

南絮笑的上气不接下气,缓缓转过了身。

长陵看到了一张与自己无异的面孔正欣喜若狂的朝自己望来。

那笑容带着几分妖娆,安在长陵的容貌上莫名透着一种诡异,箐答聘宁几人又惊又叹:“门主,这副皮囊简直是为您量身定做的呀。”

“真的,门主,你看去好美好美啊。”

长陵:“……”

搞半天,就只是易了个容?

“当然不止是易容了。”南絮对着铜镜轻轻抚着自己的脸,“若不一试,岂能知晓你的皮能不能安在我的身上……我试了那么多人,你可是第一个能让我满意的人呢。”

“之前?”长陵冷冷道:“你为何要撕下那些姑娘的脸皮?”

“我费了那么多周折才把她们抓来,她们却害我空欢喜一场,”南絮轻轻嗟叹道:“我不开心,就撕了,有什么问题么?”

她语气天真无邪,甚至还有一丝委屈,仿佛在说“我不喜欢这幅画撕了有什么问题么”。

长陵一时无言以对。

对着一个失心疯还真没什么好说的。

“姐姐,都说红颜薄命,足见你本也是活不长的,如今我代你将这副姣容传下去,你该感到高兴才是啊……”

说话间,一直闷声不吭的老妇拉开幔帐,露出里头一张用来拴着铁链的楠木榻子。

南絮拾起托盘上的尖刀,笑嘻嘻道:“那么,开始吧?”

这时,一个女弟子匆匆奔入屋内,惊惶道:“门主,有个人硬闯入门中,说是要见门主。”

南絮一惊:“什么人这么大的胆子!”

“那人自称是东夏人……”

“东夏人?”南絮狐疑的扫了长陵一眼,又怒道:“你们一群窝囊废,连一个人都拦不住么?”

“那人武功极好,姐妹们一时没人拦得住,而且……”那女弟子结结巴巴:“而且他说与门主是旧识,叫我们进来通报,说只要门主听到他的名字,自然会出去见人。”

南絮眉头一蹙,“他叫什么?”

“他说……他叫符宴归。”

*****

厅堂内站着一个男子。

一袭淡青色长袍,头发以玉簪半束而起,颇是一副清雅的装扮。

南絮跨出内厅,一看到那身修长的背影,整个人微不可察的一颤,“宴归哥哥?”

他转过身来,见南絮面上蒙着一层薄纱,不确定开口道:“南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