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南絮望着跟前这个比记忆中还要优雅的男子,极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淡一些,“……你来作甚么?”

符宴归笑意温和:“五年未见了,不请我喝杯茶么?”

屋内,长陵被塞了一嘴布坨,拴在一根柱上,凝神听着外头的动静。

南絮的厢闺美则美矣,美中不足的是隔断漏风,几十尺距离的说话声也能听着,这会儿别说是长陵,连看守的聘宁也八卦的竖起了耳朵。

长陵正在猜测这位单枪匹马杀入五毒门的人是何方神圣,只听那人道:“你长大了不少,那时候你才这么高……”

“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你、你坐吧……没看到有客人么,还不看茶?”

这后一句,自是对着下人说的。

南絮看符宴归轻轻抚了抚茶盖,没头没尾问:“你就不怕我在茶里下毒?”

符宴归放下茶盏,“你不会的。”

南絮听他这么说,虽然还端着一副正襟危坐的姿态,神色却柔和了不少,“听下人说你是硬闯进来的,我还当你是来找我的麻烦的……”

符宴归闻言一怔,歉然道:“若不是看门的不肯传话,我也不必如此……我此次来找你,本是荆老将军所托。”

南絮端着茶杯的手一顿,“你说谁?”

“是令尊。”符宴归:“他听闻你母亲过世的消息,甚是难过,对你也尤为挂怀,所以……”

“哐当”一声杯盏落地,长陵听到南絮怒极而发作的声音:“用不着他假惺惺!五年前,我娘带着我千辛万苦去金陵找他,可他呢?他让我们在府外苦等了足足一夜,连门都不曾开一下……这样的爹,我不要也罢!”

“南絮姑娘,当时的情形你并非不知,陛下严查鹿裕侯府毒杀之案,令堂亦牵涉其中,朝中有许多双眼睛盯着荆老将军,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若是他对你们毫不关怀,又怎会请求我亲自送你们回来……”

话止于此,长陵听懂了大半——五毒门卧虎藏龙,副门主勾搭上了雁王生了个明月霏,想不到正门主也在东夏种下了情丝,这荆将军多半位极人臣,难怪雁夏两国纷争数年,五毒门能置身事外。

南絮听符宴归提及相送之事,眼中的戾气又黯了下来,她望向符宴归:“宴归哥哥,五年前你送我们回来,途中诸多关怀照顾,南絮感念于心,但我爹抛弃我们母女在先,我娘为此郁结成疾多年,临死前都未能见他一面……你叫我如何能原谅他……”

她说到此处,泪珠含在眶中倔强的不肯落下,符宴归起身走到她跟前,伸出绢帕弯下腰替她拭泪,南絮惊而抬头,无意将面纱一蹭而落。

符宴归呆了一呆。

眼前人俏若三春之桃,真是美的不可言说。

但就是……那眉眼略略逊了点光彩。

南絮匆忙将面纱罩上,看符宴归盯着自己,还当是被识出了什么破绽:“你、你瞧着我做什么?”

“抱歉,”符宴归微微一笑道:“你就总蒙着面纱,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样子……”

“那你……觉得我好看么?”

“好看。”

南絮登时笑靥如花。她忽然觉得……那个她整整惦念五年的愿望未必是不能实现的。

符宴归不着痕迹的退了一步,谦和道:“荆将军托我来带你回去,我与将军有约在先,是以守诺而来,南絮姑娘不愿离开,在下不该强求……”他说到此处,将一块铜牌递到她跟前,“但若他日你改变心意,可差人带着这令牌来金陵找我……”

南絮怔怔接过,只见那令牌面上刻着一个“符”字,符宴归抬袖为礼,“叨扰姑娘,在下先行……”

“宴归哥哥。”南絮急切抬起头,脱口问道:“你成婚了么?”

符宴归一怔,“什么?”

“你成婚了?”

“呃……尚未。”

刹那间,南絮眸色一亮,她忐忑不安的越过身,“我……我从前听我娘说过,她说……说荆家与符家有过婚约,不知,可还作数?”

南絮不敢看他的眼睛,只觉得自己的心小鹿乱撞似的,双手都不知该如何安放,看符宴归没有吱声,又认为是自作多情,难堪的恨不得钻入地缝里。

就在她打算说自己是说笑时,他道:“你不回去,怎么作数?”

南絮难以置信的转过头,半天没有回过神来,“你、你说什么?”

一个小姑娘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问出了那样的话,符宴归又不是傻子,岂会听不出话中深意?他拢了拢袖子,望着南絮道:“我尚有要务,不可久留于此,你准备一下,明日我会来接你,待到金陵你若是不愿回荆府,可以先住在我家,想必荆将军也不会计较的。”

南絮的声音都颤了起来,“宴归哥哥……你说的可是真的?”

真是郎有情妾有意什么怨念都能放下。

长陵听了一整场的你侬我侬,基本上完全放弃了求助外面那个姓符的人的想法——只怕南絮说要埋人,他都能帮着挖坑。

她只是有些奇怪,五毒门的恶行天下皆知,这个符宴归还真敢娶五毒门主不成?

还没来得及细想,又听到外头传来符宴归的声音:“对了,我在来途中听说你门中有人劫走了一个姑娘,不知可有其事?”

第三十四章 :相遇

长陵听到外头那人提到自己, 不由一怔。

“咦?”南絮:“有这回事么?你听谁说的?”

“我的一个朋友,他与那姑娘本是一路, 后来走散了,说人是被几个羌族女子带走……”

“这几日我只派几个丫头出去采过草药,没听过有人带回什么女子啊。”南絮道:“箐答,你和聘宁回来的时候, 有见过人么?”

箐答:“回门主,我们没有看见什么姑娘啊。聘宁,你有见到么?”

聘宁手中的短刀卡在长陵的脖颈上, 朝外道:“我也没有。”

“那估计是我朋友弄错了……”符宴归道:“好了,天色不早,我也要先回去打点一下。”

“我……我送你。”

“嗯。”

待到人走远了, 聘宁才将刀放下:“这回, 你是真的逃不掉了。”

夜幕降临,参狼村被淡淡的雾霭缭绕着, 月影入江,江随壁转。

断崖之上,符宴归静静站在高处, 眺望前方五毒门内的灯火影影绰绰,一个侍卫近前一步, 询问道:“大人,今夜就动手么?”

“我们时间有限,若不能抢在大雁之前,于我东夏必成后患。”

近侍点了一下头, “那……余少侠提到的那个救过贺侯的女子……”

天上似乎也笼着一层说不出的阴霾,“怕是死了。”

近侍一愕,符宴归淡淡道:“这些荒唐事,该有人去做个了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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壶盖掀开的时候,一只食指大的蛊虫从瓷瓶缝里迫不及待的钻了出来,赤红惹眼,像一只幼小的赤链蛇。

“它叫做七香噬魂,”南絮轻轻抚着蛊虫的触角,撑着下巴望着长陵,“你猜猜看那是什么意思?”

长陵双手双脚都被死死捆在木榻上,哪有心思玩什么字谜游戏,南絮看她不搭腔,低头一笑,“说的是这条小虫子若是钻入你的体肤,七炷香之内便能将你皮下之肉吞噬的一干二净,最后变成一条大蛇爬出来,哈哈,你说神奇不神奇?”

“……”

“唉,我养了它足足四年,本也是不舍得的,只是之前那些女孩子的皮囊割下来血淋漓的,洗不干净我也穿不着啊。过两日宴归哥哥就要带我走了,这一次是无论如何也要成功的……”南絮蹲下身伸指戳了戳长陵的心口,“姐姐,你不用担心,小七很乖的,她一钻进你的体内就会直往这儿去,只要一下,就什么感觉也没有了,到时小七把你啃光了之后,我会把你们一起埋在参狼山下,那里的风景很美,你一定会喜欢。”

说完这番话,南絮看长陵依然闭着眼,还当人已吓昏过去,正要站起身,忽听一个清冷的声音道:“你觉得符宴归口中提到的那个朋友……会不会认出我来呢?”

南絮似乎还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经这一提醒,才后知后觉的开始动了心思,但很快她反应过来,“你说的不错,是该打探一下那人身份……”

“金陵城中,认识我的可不止他一个。”长陵道:“你好像从来没有问过我的身份,还是你真的以为只要顶着我的皮囊,就能得偿所愿了?”

南絮脸色霎的一白:“你……”

她没问完,就听身后的老妇人抢声开口道:“门主不必过忧,今日符公子没有认出,可见这位女子也并非什么达官显贵,若只是普通的平头百姓,哪有机会见得将军府的小姐?”

“喔,既然南门主并不介怀,那就动手吧。

长陵摆出一副“请君随意”的姿态,她越是淡定,南絮越是不安,她蓦地想起之前那句“选了我,也算你运气不好”,心下反倒起了疑心:若非宴归哥哥临时出现,她已经是个死人了,连被我抽筋扒皮都不怕,又何需骗我?

南絮道:“姐姐,我宴归哥哥相中了你的相貌,现在换人是不可能了,不过……你告诉我你的身份,我答应让你舒舒服服的死去,好不好?”

“我便是说了,你又能如何?杀光我身边的人,就能高枕无忧?”

“你……”

“如果南门主肯答应我一个条件,我不妨给你写一份手书,写明我是受了你的恩惠,奈何伤势过重无力回天,为了报恩这才将皮囊主动献上,”长陵慢悠悠道:“只要这换皮之事是我心甘情愿的,让人发现又能如何?”

南絮听到这儿,但觉得这话句句在理,心下不由砰砰跳了起来,“什么条件?”

长陵眸光微微流转,“我死以后,还请南门主莫要动我的朋友。”

“你的朋友……”南絮想了一下,“是那位公子哥?”

“怎么,做不到?”

南絮本以为长陵会提出什么苛刻的要求,闻言却是抑制不住的窃喜,心中暗道:你死了之后,我要杀便杀,不杀便不杀,你还能化成厉鬼讨债不成?

“好,我答应你。你先说说看,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么……”长陵道:“待我写完了信就告诉你。”

长陵如愿以偿的从“砧板”上下到椅子上,见桌上已摆好了笔墨纸砚,伸手持笔,刚写了几个字就被南絮喊停了:“你这字这么曲曲扭扭的,谁认得出是你写的?”

“我中了麻魂散,连提笔都很是困难,”长陵盯着手道:“能恢复一点力气就好了……”

南絮看向老妇人,“那还不容易?孟姑……”

那老妇人迟疑道:“门主……谨防有诈……”

“你们五毒门这么多的人,怕对付不了一个手无寸铁的阶下之囚?”长陵挪了挪手中的镣铐,“既然不放心,那就这么写着吧。”

说罢,继续艰难的书写着歪瓜裂枣,南絮道:“箐答、聘宁,你们俩盯紧一点,孟姑,你去拿解药,一分的量,谅她也耍不出什么花招。”

箐答与聘宁原本就拎着刀站在身后,两把刀尖直指长陵背心,孟姑不放心,却不敢抗令,她从袖兜里掏出一罐瓷瓶,倒出一小粒药丸来,踌躇再三,总算递了过去。长陵一口咽下,须臾之间,但觉指尖生回了一点气力,不多不少,整好够用来提笔写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