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重铺一张新纸,这次落笔稳了不少,南絮看那字迹周正,心下稍安:“纵使宴归哥哥察觉出不妥,我拿出这手书,他也不能怪我。”

长陵慢条斯理的书写着无中生有,只觉得每多画一笔,丹田内便能多挤出一丝真气,是以,但凡是一句能说清的,势必得啰嗦成三句。

孟姑不耐催促道:“你到底写完没?”

长陵正要答话,突然,静谧的山际突兀地炸出了一声响。

南絮等人一愕,“什么动静?”

箐答:“门主,像是炮仗的声音。”

“怎么会有炮仗呢?快、快出去看看。”

箐答刚奔出屋外,整个山头又晃了一下,惊得屋内墙角土木崩坏,尘沙零落。

南絮的脸色倏地难看起来,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听聘宁尖叫一声,南絮转过目光,见孟姑的喉口上插着一根断了头的笔,鲜血正顺着杆滴滴答答的往外冒着。

捏笔的人,是长陵。

南絮瞳孔骤然一缩,几乎是与聘宁同时出招,长陵眉头一扬,借着镣铐一挡一推,刹那间刀光映目,聘宁只觉得眼前一花,手中的刀像是失了控般,尖锐的利刃划过自己的下颚,然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长陵静静站着,刀已赫然握在手中,点血未沾,聘宁的尸身扑倒在跟前,血蔓鞋底。

南絮双手空空,她没想明白满袖的暗器毒药是如何被夺了去,方才错身一瞬,眼前这人身上杀人盈百、破血而出之气乃她生平前所未遇——南絮倒抽一口冷气,连退三步:“你、你究竟是谁?!”

“啊,名字。”

长陵目不转睛的盯着南絮,声音很是平静:“越长陵。”

“越长陵……”南絮隐约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脑海中不断搜罗着江湖中赫赫有名的高手榜,但一时半会儿却想不出在哪里听过,“你……来——”

来不及喊出声了,南絮瞪大着眼珠,怔怔看着心口被刀尖刺穿,突然仰天栽倒。栽倒之后,依旧不肯合上那满眼的惑然。

长陵眉头微微一皱。

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冒出了尖。

她极少会对女子起杀心,这一下手,一次杀了三个。

那恢复不到一成的内力实在微乎其微,动手之前,长陵摸不清这三个人的武功程度,所以在动手之时,她只能全力以赴。

全力以赴的使出释摩真经第九重功法,十一年前的江湖人称之为……英雄冢。

长陵没有想到,堂堂五毒门主会如此不堪一击,但转念一想,哪怕再来一次,她多半还是不会手软。

不为别的,就为那口生煮大活人的锅,也该把这祸害给一锅端了。

长陵用取下南絮的发簪解了镣铐,又从孟姑身上摸到了那瓶解药,正要打开,突闻走廊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扫了屋内一圈,飞快起身,将衣架上藕粉色披风往身上一罩,抢先一步跨至屋门前,迎面便见到箐答带着几个女弟子奔来。

箐答没有认出长陵,急道:“门主,大事不好,有一大伙官兵正往寨内袭来,看服饰,像是雁国的人……”

“雁军?”长陵掐尖了一下自己的嗓音,调整成南絮说话的腔调,“来了多少人?”

“至少、至少得有上千人……”

“也许更多……他们根本不留丝毫余地,有许多姐妹都死在他们刀下,门主,眼下怕是撑不了太久,不如……”

长陵点点头,“传令下去,所有人分头撤退,先保命再说。”

箐答看门主如此果决,反而一怔。

事实上,南絮不仅喜怒无常,行事往往全凭性情不计后果,遇上难处,从来都是让门中弟子当人肉盾牌勇往直前,什么时候把她们的命当命看了。不过当下情势紧迫,听到门主叫撤,她们高兴还来不及,也就没有细想,迫不及待的去传话了。

箐答看长陵倚门站着,这才想起屋内还躺着门主的“皮囊”,忙道:“对了,那姑娘……”

“我总觉得这些人是冲她来的,就让孟姑和聘宁带着人先走一步了,”长陵将双手拢在袖中,“走吧,再不走就迟了。”

说罢,也不给箐答说话的机会,径自跨步向前,箐答回头瞟了一眼,跟了上去。

屋内,那只名为“七香噬魂”的蛊虫在嗅到鲜血味后,一伸一缩的游到南絮身旁,灵巧的钻进了心口中。

出土堡的时候,长陵才明白所谓的“不留余地”是怎么个不留法。

纵眼望去,整个五毒门都陷于血光之中,门中弟子仓皇逃窜,袭兵来势汹涌,十步一尸,遍地腥红,俨然以踏平五毒门的劲头追着人砍的。

看来就算她不动手,五毒门也难逃一劫。

长陵想起那五个一齐被抓来的姑娘——这火光冲天的,即便不被砍死,也难保不会被烧死。

箐答见敌方人马愈来愈多,一面招架一面冲长陵喊道:“门主,你先行离开!”

长陵没想到南絮那样的人渣也会有如此忠仆,不由道:“你找个领头的,说愿说出我的去路,不必强撑。”

箐答一愣,没来得及消化这句话,转头之际,人已不见。

羌水之畔,自山谷内传出的打斗声渐渐弱了下来,只余江流潺潺,暗潮涌动。

近侍携着一身血气走到跟前道:“大人,五毒门已平,有不少主动请降的现都暂时扣押住了,只是……门主南絮,不见踪影。”

符宴归伸手拨弄了一下篝火,“下山的路不都封死了?”

“有人见到有几个姑娘从西面逃了出去,都是村妇打扮,盘问过了,是被五毒门的人捉来的,这才未有阻拦……现在就不知,南絮是不是混在这些人中……”

符宴归轻轻摆了摆手,侍从抱拳而退。

他站起身来,左右闲来无事,就顺着江边信步而前。

羌水沿岸丛林密布,越往前走,蒿草越盛,今夜无风,连踏在草丛上的脚步声也尤为清晰。

符宴归仰头望着天幕,烟霾还浓得很,看不见星辰也看不清月。

忽然,不远处的一棵树微不可觉的晃了一下。

符宴归眼神一凝,迈至树下,稍稍仰头,什么也没看见。

一根树枝悄无声息的伸到他颈后。

来人气息细弱而又短促,符宴归拂身一转,轻而易举的握住了那根树枝。

本该将先发制人,但他却在抬头时愣住了。

入眼处,是一副绝色姿容。

虽然唇色惨白,但一双眸子仿似盛满了星辉,比晨时所见更为明亮。

不知是不谙世事,还是看透世事。

一怔之下,树枝穿过他手心抵住了喉口,那女孩缓缓开口:“你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言情线肯定是1v1,不用担心陵姐会再次踩入温柔陷阱中。

ps:有时写作过程中笔者会把某种最佳的向往寄托在人物身上,比如,陵姐身负深仇,有复仇的决心,却鲜少有过什么怨气。也并非没有迷惘,但只要前方有路,手中有剑,就能继续往下走。

金鹏旧债,随时可清,但人不负我,我自不负人。

第三十五章 :互换

长陵本不想现身的。

事实上, 去救几个姑娘也只是顺道的事,反正身上揣着解药, 撬了锁后便捎着人一路往外闯,毕竟嘛那些东夏兵也不是奔着她们的,长陵用泥沙把自己捣惨了一番,真给浑水摸鱼的溜了出来。

姑娘们自然是感激涕零, 一口一个大恩人顺便求着长陵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西——如果能把她们一个个平安送回家那就再好不过了。

长陵本就有些不大愿意,在询问之下发现五个人分别住在四个村庄后,彻底打消了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 趁着她们跪地磕求的时候一溜烟就跑了。

一来,她觉得五毒门自顾不暇,应该不至于再去顶风作案, 二来, 她是真的没劲儿了。

上顿饭还是与叶麒吃的那头烧鸡,而距离那夜已足有三天了, 在这三天内,她的肚子里除了水和麻魂散之外,空空如也。

是以, 她撑着一副随时可能饿昏的残躯能走一步算一步,好容易挪到一棵果树下, 提起脚蹬着树干爬了上去——发现是棵山楂树。

顿时,长陵对“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八个字有了新的领悟。

最终,她还是饥不择食的下手了,尽管她也不知道这种以消食著称的果子究竟能不能果腹, 然而,连一个完整果子都没啃完,就听到有人走来。

来者步履很快,稳而不沉,可能是个高手。

长陵心神一定,摘了一根树枝,方一跃下骤感头重脚轻,手中的“武器”也被这不速之客给一把夺住。

居然还真的是个高手。

长陵自认倒霉的一叹,发现对方既不躲闪也不反攻,朝着自己盯了那么一瞬。

一瞬之间,她将树枝往那人颈下一卡,摆足架势问:“你是谁?”

那人失神片刻,迟疑开口:“南……絮?”

长陵心里“咯噔一声”。

这耳熟的声音莫不是……那个叫符什么来着?

符宴归疑惑的望着长陵,“你……不认得我了?”

“……”

如果说上天让她死而复生是不幸中的万幸,那么自打重生后她运势绝对是滑破了底线——到了喝凉水都塞牙,穿道袍都撞鬼的地步了。

这位姓符的要是得知未婚妻被自己给砍死,会不会就地送她去黄泉与南絮作伴?

长陵有些懊恼:早知就不问他的身份了,也不知道现在再冒充南絮人家还信不信。

就在这时,来自辘辘饥肠响起了一声不合时宜的“咕噜噜——”

丛林中一时鸦雀无声。

符宴归先是一怔,关切道:“你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