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这句话,发现长陵没回应,一回头,看她脚下一个趔趄,火把脱手,整个人倾到他的身上。

“你怎么了?”叶麒吓了一跳,立即察觉到她的不对,“是中了什么暗器么?”

长陵勉强站定,飞快的掏出袖中针给自己戳了几针,待小指头渗出几滴血后,方才恢复了一点神识,缓了一口气道:“石壁上的字……好像有毒……”

叶麒搭上了她的脉,往回望去:“字有毒?就那么一看……怎么会中毒?”

“你说什么?”长陵好像没有听清他的话,“再说一遍,我听不清。”

叶麒吃了一惊,他俩站的这样近,就算他声音不大,怎么可能会听不清?他一惊之下立即反应过来了——这墙上的夜光粉并不算什么毒,是一种迷药,以前他在贺家也曾见过。

他伸手按了按长陵眉心,嘴凑近道她耳边道:“这是我们贺家的一种迷药,看几眼没有关系,但是看的多了,就会淡化五感感知,你现在是不是也看不太清东西了?”

长陵抬起眼,远一点的一片模糊,只能看到近处叶麒的脸,“嗯,看不清了。”

“不用担心,这种迷药不伤身体,只要过上一两个时辰就能慢慢恢复……”叶麒紧紧搂着她,“何况你还施了南华针,等上片刻应当就没事了。”

长陵整个人有一种脚不着地的虚浮感,视觉、听觉、嗅觉、还有触觉都弱的只剩下两三成,这感觉太过诡异,“你这位贺太爷还真是奇怪,为何要在墙上撒这种粉末?”

叶麒略一思忖,道:“我晓得了。他是怕进这洞中之人是旁的什么人,你想,但凡是并贺家或越家的后人,理应是见过墙上的武功的,那么看上几眼就不会多看了,但若是外人,自会认定为那是什么武功秘籍,死盯着看……如此一来,自然就中招了。”

长陵瞬间有些哭笑不得。

她自幼亲缘淡薄,心中实则最苛求亲情,乍一看到祖辈的身影,便一时挪不开眼了。

贺老太爷决计想不到,这位越家的后人认认真真端详墙上的武功,根本是抱着缅怀故人思念先祖之意,反而遭到了误伤——

她暗自运起了释摩真气,须臾后,觉得脚下的感知回来的些许,看叶麒还死死的搂着自己的肩,瞥了他一眼道:“松手吧。”

“不行,”小侯爷义正言辞拒绝道:“这前方说不定也有什么机关暗器,你现在腿脚不灵便,还是挨着我吧。”

长陵:“……”

去你的腿脚不灵便!

长陵一时挣不开他,内心演练了一段稍后花式揍的画面后,问道:“前面是什么东西?”

叶麒将所见复述了一遍,长陵一挑眉道:“那你还不去抽出来看看?”

“以我贺太爷的脾性,我担心抽错一个……就会冒出暗器来……”叶麒道:“你现在腿脚……哦不,我意思是,不妨再等一等,等你的感知都回来了再……”

话音未落,但听“嗖”一声,一只短箭不知从洞内什么地方射来,叶麒搂着长陵堪堪避开,方一落地,又听到两声“嗖嗖”飞来的破空之响——

长陵虽然后知后觉,但也能感觉到洞内有不少短箭在来回乱射,顷刻之间,包括甬道在内,下起了暴雨梨花式的箭雨。

叶麒抱着她东躲西蹿,口中直道:“真是太毒了,老太爷居然连这点时间都不给……”

长陵虽感知不灵,心中可不迟钝,当下立时明白了——从打开佛像到进入这洞中,在一定时间之内便会启动这道箭雨机关,除非抽出正确的那一盒折扇,否则箭雨只会越来越多,不会让身中迷药的人投机取巧。

“你把我带过去,我来抽盒子,你来挡箭。”长陵果断道:“我想如果抽到对的那一盒,这机关才能停下。”

叶麒也觉得除此以外别无他法,于是足尖一点,便带着她掠身而至石洞跟前——至少这个位置没有出现什么箭矢,他刚将她放下,便用长鞭挑开频频飞来的暗器,高声道:“抽!”

长陵信手一抽,下意识回头看去,不见短箭停息,叶麒的鞭法灵动如蛇,横空一扫,截下了一大片箭雨:“你别管我,抽就好!”

既是如此,时间不等人,长陵也不和他客气,旋即扭回头继续抽洞中之盒。

这石壁的洞孔排列下宽上高,最下三排的十几个盒子都给她抽完了,依旧不见箭矢停下,长陵尽力一跃,身形飘不起来——迷药尚未褪去,轻功施展不起来。

她咬了咬牙,索性踩着洞往上攀去,叶麒顾着拦截她身后的风雨,余光一扫,吓得简直想骂人:“你小心一点……别摔着!”

长陵直觉要找的那一盒应当在最高的位置,便一步连踩几下蹿了上去,在抽出木盒的一霎时间,淋漓箭雨终于停了下来。

她单手打开盒盖,见里边当真躺着半柄折扇,不由会心一笑,朝叶麒晃了晃,“拿到了。”

也不知是给吓的,还是给动的,叶麒一身汗流浃背,握着鞭子的手仍在微微打颤,他连连招手道:“你快下来……啊不对,慢一点下来。”

长陵将盒子盖上,一步一步往下踩,落地那一刻,但听一声裂响,叶麒脚下的地面轰然倒塌,他腾空一个倒跃,落在石壁边沿,但见方圆丈许之地的地面轰然倒塌,下边是深不见底的山谷。

长陵虽看不甚清,也能大致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停在石壁上没动,问叶麒道:“甬道那边的地也塌了么?”

叶麒正要回答,突地脸色一变,奋力掠身而上,一把将她的腰搂住,不等长陵反应过来,她整个人都被他往外一探!

“啪嗒”一声,但见好几个石洞中都蹿出一条条手臂粗的铁勾,双双扣住,将叶麒严严实实的挂在了壁上——而长陵则被他单手悬在半空中,躲过了这一劫。

方才他要是慢一步,不是她被那铁勾洞穿,就是轮到她被扣在这墙上了。

叶麒看动静稍停,这才伸出另一只手,将她紧紧抱在怀中。

长陵颇有些瞠目结舌,“这、这机关又是什么名堂?”

“大概是考验兄弟之谊够不够深吧……”叶麒喘了两口气,“两个人进来,注定只能有一个能出去……”

长陵一惊:“你说什么?”

见她大惊失色,叶麒吐了吐舌头道:“逗你玩的,这铁勾是后来扣上的,又不是撬不开。”

长陵将信将疑的想去掰他腰上的铁勾,叶麒臂上一紧,“你别乱动,这要是能徒手掰开,就不是贺老太爷的手笔了。你听我说,甬道那边的地面没塌,我一会儿会把你抛过去,你出去之后,让师父带几个锤子铁锹进来,我自然就能出去了。”

长陵知道别无他法,但此情此景,她又实在不忍独自把他一人留下,谁知这洞内还会蹿出什么古怪要命的幺蛾子。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叶麒唇角一扬,深深望着她的眼,“莫非你是舍不得离开我的怀抱?”

长陵难得没反驳他这种调侃。

“虽然我也舍不得……不过再抱下去,我的手可就没劲儿了。”叶麒温言一笑道:“你又不轻。”

暗无天日的洞内,她唯一能看清的是他闪烁着微光的眼,不知从何时起,她越来越习惯像现在这样,在茫然无措之际看着他的眼睛。

她终于败下阵来,道:“好,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你现在不能骗我。”她道:“你不能死。”

“好。”叶麒想也不想,轻快答应道:“我答应你。”

长陵认认真真道:“如果你骗我,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

“好,好,都听女侠你的。”

长陵看他神色自若,不再迟疑:“行,你抛吧。”

叶麒正欲将手挪到她的腰际,不知听到了什么,眸光忽尔一颤,泛出一丝难以置信的眼色。

他忙闭眼掩饰住神情,用力的搂了她一下,这一下与方才担心她掉下去不同,但是哪里不同,长陵又说不出来。

他的指节扣的发白,像是想把她揉进自己身体里,又像是在述着什么。

但那也只是一个刹那,下一瞬,叶麒冲她绽开了一个笑,双手握住她的腰,运足内力,用劲将她往洞口一抛。

悬空的一刹,她好像听到了他说了一句什么,但是听不清。

等落地时,她看到叶麒冲她招了招手,依旧是看不清表情。

她心中莫名一惶,但她不敢多想,也不来不及多想,飞一般的往洞外奔去。

第九十一章 :涛流

长陵在地洞里踉跄而奔, 每一脚踩在地面上, 都有一种游离般的颤动感。

她想这大概是迷药的作用, 定了定心神, 三步代两步的上了石阶, 刚要翻出洞口,就和迎面而来迦谷撞了个结实。

“总算等到你们了!”迦谷本来也打算跳下来,看长陵冒出头,这才松了一口气, 于是也不跟她废话,扭头就跑, 长陵愣了一下, 立刻跟着追上, “师叔!”

她叫人的时候迦谷已经奔到了佛寺门口, 他莫名其妙回过头, 跺脚道:“这时候了,还……小叶子呢?”

长陵隐约能听到“小叶子”三个字:“他被里边的铁勾暗器困住了,让我出来找个能撬的家伙下来,我得再下去看看,免得他那儿又出状况。”

说着就要扭头往下, 迦谷在她身后喊了几句,见她不回,忙将她拉住怒喊道:“你是不是聋了!我和你说话你没听到?!”

这句听见了,长陵道:“我中了点迷药,现下听不清话, 您大点声说。”

迦谷此时的脸上忽然泛出一种极为复杂的神色,但也只是稍纵即逝,他一把拽着长陵往外走,边走边道:“出去再说!救人的事……我来想办法!”

长陵力气尚未复原,这时候哪里拗得过迦谷,迦谷的身形如一道飓风倏忽而出,一出寺门便拎着她往寺边上的小山狂飘而上,长陵怎么喊他他都不应。外头下着倾盆大雨,隐隐然间,她听到耳畔传来隆隆作响之声,下意识回扭过头,瞳孔骤然一缩——

但见身后的天平线上,一片江流如天兵天将,越过田野席卷而来!

整个村庄农舍都在这狂浪的洗劫下夷为平地,村民们急遽逃窜,终快不过水流,被一并卷走,看到这一幕的刹那,长陵的脑子空白一片,而下一刻,巨流已近在眼前,就像塌了的天似的从正后方铺天盖地倾泻覆来!

迦谷回身一掌,将马上要淹没在头顶上的水流掀开,他揪着长陵飞身一跃,便如鲤鱼跳龙门一般蹿上天际——

地洞晃地更剧烈了,叶麒听见洪流声越来越近,放下腰际上无谓挣开铁勾的手。

方才抱着她的时候,他就听到了动静,一霎时,他甚至庆幸她中了迷药,否则这么大的阵仗怎么瞒得过她。水声是从江那面而来,想来是有人动了坝,致使决堤成流,燕灵村的地势低洼,怕是难逃此劫。

只是现在,他已无心计较来者何人了。

从长陵开始跑的时候,叶麒就在脑海里算着她的脚速,他的眼睛死死盯着洞口,生怕她察觉到了什么去而复返。

直到脚步声越来越远,他才松了一口气——只要遇到师父,师父一定能带她平安离开。

念头至此,洪流像脱缰的野马从洞口喷射而入。

叶麒将头贴在石墙上,双手抱在胸前,感受着她留下的最后一丝余温,喃喃道:“我也不想骗你啊。”

水漫过他的头顶,终于连最后一口空气也用完了。

他的神识开始涣散,心道,别生我的气,好么?

洞外依旧奔流呼啸,而属于他的天地归于沉寂。

*****

这是长陵生平头一回领教了什么叫“洪流猛兽”。

她站在石峰顶端,望着一个个浪头打来,整个村庄都被一片汪洋所覆没,树木、屋舍还有一具具人畜尸首面目狰狞地漂浮在水面上,她的眼神落在早已看不到的佛寺方向,脚步一迈,就要跳入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