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仕延现在已是林家当之无愧的长辈,他佝偻着背,一遍遍抚摸着哥哥的墓碑,禁不住老泪纵横。生在这样的家庭,往往比平常人更不幸。创业不易,守业更艰难,他操劳了大半辈子,实在是心力交瘁,很多的事情他可以守口如瓶,但更多的事情他无法预见,比如,他断不会料到,真正杀害林维的未必就是叶冠语。

也许他知道,却装作不知道吧。

家族的秘密就是家族利益。家族利益永远高于一切。

葬完林维,林家人自然也要到英年早逝的林然墓前祭拜。之前情绪失控的刘燕再次崩溃,首先哭倒在儿子墓前,接着是林仕延、林希…五年了,林然离世已经五年,如果林然知道这五年里发生了什么,他未必会抱怨自己这么早就躺进冰冷的地下。至少林希是这么认为的。就在一家人哭作一团的时候,林希发现妻子文婉清不见了踪影,四处张望,看到她站在很远的一块墓地上,那里是葬穷人的地方,用汉白玉围栏跟林然这边的墓地隔开了。

林希寻思着走过去。

"你站在这里干什么?"林希问妻子。

文婉清反应过来,慌忙摇摇头,"没…没什么,随便看看。"

"随便看看?"林希狐疑地看了眼文婉清面前的墓碑,顿时僵住,很普通的灰白色碑石上赫然刻着:爱女李落英之墓。落英?不正是哥哥林然生前的恋人吗?林然当年就是因为落英而被叶冠青打破头,从而导致二哥长风去斗殴,酿成人命惨祸的。

"你认识她?"林希盯着妻子。

文婉清表情有些不自然,笑了笑:"我的一个同乡,以前认识。"

"哦--"林希拖长着声音,不知道是信了还是不信,"走吧,小心感冒。"说着拖起文婉清的手离开了墓地。

林家举行葬礼之际,叶冠语正在忙翠荷街拆迁的事情。翠荷街是老城区,政府决定将其开发成一个文化广场,向全社会公开招标。这么好的扩张机会,叶冠语当然不会袖手旁观。

他叫上公司的几个高层去现场看地。

灰秃秃的旧楼和平房跟周围林立的现代大厦确实很不协调,电线杆横七竖八地撑在杂乱的巷子里,各种各样的电线像蛛网似的将整个翠荷街罩得严严实实,从这家窗户里牵进去,又从那家窗户里扯出来。几十年了,这里的贫民区形象一点都没改。

胡同口的那株桂花树还在,但不久,也许就会轰然倒地。

叶冠语被众人簇拥着走到桂花树下,已经是冬天了,桂花飘香的季节已经远去,但凛冽的空气中,似乎还弥漫着若有若无的清香,一如当年。叶冠语抚着苍老的树干抬头仰望萧瑟的枝丫,如鲠在喉,旁边的人跟他说什么,他都答不上来…

那年的秋天,在叶冠语后来的回忆中,成了一生最黑暗的日子。他每日从外奔波回来,总要跑到林家小楼外久久伫立。他就那么抓着铁门,怔怔地望着空落落的院子,昔日嬉闹喧嚣的场景像是一场梦,完全没有真实性,眨眼工夫,一切就已面目全非。当时院子里的花园已经长满荒草,门口更是堆满落叶,显然很久没有人来打扫过了。林家已经彻底遗弃了那栋房子,他们可以在法庭上蒙混过关,却无法直面叶家的人。事实上,当时的叶家还剩下谁呢,就剩叶冠语守着神志不清的老母亲,叶家的院落里也是荒草丛生。

叶冠语不甘心,整日奔波在外,先是求助媒体,没有一家敢报道。他又到有关部门的门前跪地请愿,无人理睬。他甚至写血书,贴到音乐学院,还是无济于事。这时候,他才真正体会到了什么是"只手遮天"。有一天晚上,他从外面回来,意外地在胡同口见到了等候已久的林然,他显然伤得不轻,额头留下了一条很深的伤疤。

两个人站在昏黄的路灯下,相对无言。胡同口的桂花树据说有五十多年的树龄了,正是八月间,桂花的清香弥漫在冷冷的夜风中。米色的花粒细细密密,自头顶洒落下来,两人的肩头很快就落满花粒。芬芳四溢。再也寻不回的青春飞扬,再也留不住的执手深情,一切都恍若桂花香,带着秋夜的凉,淡淡的,飘散在无边的夜色中。

两个人的身影被路灯昏黄的灯光拉得很长,远远地看,像是电影里无声的长镜头,悠远而寂寥。但现实毕竟不是电影,避无可避的刺痛,宛如针芒生生扎在了两个年轻人的心上。叶冠语瞧着林然,像是从来不认识他一般,又像根本不是在瞧他,仿佛只是想从他身上瞧见别的什么,那目光里竟似是悲悯的痛楚,夹着奇异的哀伤。

林然知道已无可挽回,总归是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他只是害怕这样的寂无声息,寂静得叫人心里发慌。

他试图打破沉默:"…听说你要搬走了。"

是的,叶冠语准备搬走,他对这座无情的城市已经彻底失去信心。他准备带母亲去桐城生活。"你是怎么知道的?"他记得他没有对外人说过。

林然没有正面回答,消瘦的脸庞在路灯下显得那么的虚弱,他怔怔地望着叶冠语,从来没有那样望过他,那样悲哀,那样绝望,就像失去的不是两人的友谊,而是他所珍爱的一个世界,虽然以后他还会有很多的朋友,每一个都会比眼前这个疲惫的年轻人有身份,都会巴结他。但是,这一刻他很伤心,他知道他失去的从此以后再也无法拥有。眼泪终于还是无声地淌了下来,他颤动着嘴唇,哽咽道:"冠语,我欠了你这样多,你想要我怎么还都可以…"

"我不是要你还,我要你们整个林家还!"叶冠语掷地有声。

"对不起…"

"不要跟我说对不起,有用吗?说对不起,冠青就能活过来吗?"叶冠语突然提高嗓门,疲惫的他当时一天没有吃东西,迷茫的夜色里看不清楚他的脸,只一双眼里,像燃着两簇幽暗的火苗,在暗夜里火星飞溅,"知道我恨的是什么吗?不是你弟弟杀死冠青,而是你们竟然可以如此泯灭良知逃避法律制裁,你们怎么做得出来?!你知不知道,这好比在我们叶家的伤口上撒盐,失去亲人的悲痛不够,还要让死去的亲人蒙受冤屈,你说,你们怎么做得出来?"

"冠语…"林然抑制不住地痛哭。

"别叫我!这辈子我都不想听到你这么叫我,如果老天有眼,我真希望我从未认识你,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我跟你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十几年前,你母亲扇我母亲那一记耳光后,我们就应该躲得远远的,躲掉这样的灾难,躲掉…你我的这个残局,别让我再看到你,除了在法庭上,我唯愿今生再也别看到你们林家的任何一个人!走!你走!走得越远越好,走--"

叶冠语怒吼着,嘶哑的嗓音回荡在寂静的夜空,显得格外恐怖。他要林然走,自己却手足酸软,脑中一片茫然,浑身的力气都像是突然被抽光了,连移动一个小指头也不能。只生了悔,不如不相识,可笑他还以为找到了人生的知己,可以携着梦想一同前进--却原来从头就错了。说不清是谁带给谁灾难。自己却是从头就错了。

"冠语,我走,我知道我没办法在你面前多停留。但我还是要说,认识你的这段日子,是我今生最美好的时光,我没有资格请求你的原谅,因为冠青再怎么样也活不过来,今天来我只是想跟你道个别,让我看看你,记住你的脸,将来无论我到了哪里,哪怕是躺进坟墓,也让我记住你的好,记住我们的曾经…"

"忘了吧!通通都忘了!"叶冠语打断他,"这事不会就这么结束,我要替冠青讨回公道,总有一天会讨回公道!我和你,早晚会在法庭上相见,那个时候我不会记得我们过去的任何事情,你也不要记得,我和你,我们叶家和你们林家,将避免不了一场生死决斗!你回去告诉你父亲,还有你那个没人性的律师伯伯,要他们准备好棺材,我叶冠语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会不惜一切代价把他们拖进棺材!你要他们最好多保重身体,一定要等到我亲手葬了他们!无论是十年,还是二十年,我都不会放弃!"

说完,叶冠语扭头就走。

"冠语--"林然唤着他,蹲在桂花树下泣不成声。

很多天后,有街坊告诉叶冠语,那天晚上,胡同口的桂花树下有个年轻人哭了一宿。奇怪的是,过了很久,一到夜间就有哭声萦绕在胡同口。特别是有月亮的晚上,那哭声断断续续,甚是凄恻。

海外归来后,叶冠语曾经在夜晚特意来过胡同口,并没有听到哭声。此刻,他站在桂花树下叹息,跟旁边的一个经理说:"如果我们中了标,这棵桂花树移植到清水堂去…"

"叶总,您喜欢这树?"

叶冠语没有回答。

他只是怕他找不到栖身的地方。

那个人有多固执,他比任何人都了解。他知道他必然还在这。树若倒,他去哪里等啊…他知道那个人在等他,等他原谅,等他执手倾谈,等年华老去,等来生,等他们重逢再做回好兄弟…

叶冠语只觉眼眶轰地一热,他连忙别过脸去。

吕总管恰在这时走过来:"叶总,欧阳律师刚打电话,他在办公室等您,说有很重要的事相告。"

"知道了。"叶冠语低头径直走向停在街边的房车。他很庆幸,他出门的时候戴了墨镜。

欧阳昭在办公室一见到他,就瞧出了端倪。

"你失恋了?"欧阳昭笑问。

"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叶冠语已经摘下墨镜,冷着脸坐到他对面,端起秘书方小姐递来的咖啡,"我从未恋爱,何来失恋?"

欧阳昭知他情绪不好,收起笑容,如实跟他汇报:"你弟弟的那桩案子,我发现了新线索,刚搜集到的证据,你不想知道吗?"

叶冠语抬起头:"愿闻其详。"

欧阳昭这才不慌不忙地说:"我找到当年参与此案的一个年轻人,当然,现在已经不年轻了,他是冠青的同学,他说他亲眼看到捅进冠青心脏的那一刀并非是杜长风所为,而冠青其他的刀伤都不是致命的,就是那一刀要了他的命…"

叶冠语的眼睛又微微地眯了起来。

他在等欧阳昭下面的话。

欧阳昭说:"也就是说,杜长风并不是真正杀死冠青的人。"

"你…断定?"叶冠语的下颌仰起。

"当然,这条线索我追了半年,最近才搜集到确凿的证据。杜长风刺中冠青的地方都是腹部、肩部、大腿等位置,他并没有直接捅进冠青的心脏…"

叶冠语一下被定住了,目光顿时如冰雪寒彻,凛冽刺人。他直直望着欧阳昭,眼中似是无波无浪的平静,最深处却闪过转瞬即逝的痛楚:"…是谁?"

"杜长风的弟弟…林希。"

"林希?"

"唔,就是他!据我的那个目击证人交代,事发后,林家花了大笔的钱封他的口,还有其他的证人,都被封了口,神不知鬼不觉。说到底,杜长风其实是林家的一个替罪羊,当然,事情本身就是因他而起的,他被关在疯人院那么多年也不冤枉,而且林仕延花在他身上的心血也确实不少…"

"为了良心好过。"

"没错。"

叶冠语起身踱到落地窗边,下午的太阳正好,照在玻璃上,阳光里飘浮着无数尘埃,转着圈、打着旋,像哪部电影里的特写镜头一样,光线虽亮,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暗沉。太可笑了。太可怕了。人性如此卑劣,光鲜的外表下竟是这般肮脏不堪,此前他也没少为自己做过的事难过,可是现在,他反倒坦然了,世间就是如此,世事就是如此,相比那家人的龌龊,他还算纯洁的呢。

欧阳昭又继续说:"人到底是有私心的,林希是林家的亲生子,杜长风不过是领养的,关键时候,该保谁,该牺牲谁,林家老头子可是一点都不含糊。"

"我倒是有点同情那疯子了。"叶冠语说不出的好笑。

"是啊,被人拿来做了替罪羊,还蒙在鼓里呢。"欧阳昭起身站到叶冠语的身后,问他,"那么,现在我们该怎么做?"

叶冠语转过身,目光森冷,嘴角却含着笑:"请林希喝咖啡。"[BT1(]

组曲三孤独的囚鸟[]杜长风决定取消演出。

当韦明伦告诉舒曼这个消息时,舒曼也觉得很意外。自那日搬琴后,她一直住在哥哥舒隶的公寓,是哥哥婚前的住所,婚后哥哥一直跟父母住在桃李街的舒家大院。因他是长子,有责任照顾父母。舒隶劝舒曼回家,舒曼一直没有表态。五年了,她始终无法面对家人冷漠的目光。她是家族的罪人。她已经习惯一个人生活。其实那天叶冠语要送她回桐城,说给她安排住处,她也婉拒了,她觉得杜长风不怀好意,叶冠语也好不到哪儿去,这两个男人都不是善类,她已经不是年少无知的小女孩,生活的磨难已经让她对这个世界充满戒心。

搬走钢琴的第二天,舒曼去学校请辞。

韦明伦似乎已经在等着她了似的,舒曼说什么,他都不答话。半晌,他从抽屉里拿出几份文件,递给舒曼看。舒曼一看就傻了,竟是那日她赌气签下的演出合同,合同中注明除非主办方撤换钢琴师,否则她不得退出演出,如果坚持退演,将支付巨额赔偿金。离谱的还不只是这些,是她同时签下的一份聘用合同,除非校方解聘,她必须执教满三年以上才可以提出离职申请,否则也将赔付违约金。当时签合同的时候,她正在气头上,看都没看就签了名,这下好了,签了份卖身契。舒曼头都大了,也很生气,瞪着韦明伦说:"这是个圈套!"

韦明伦说:"是圈套,但你签了字。"

舒曼说:"我没这么多钱赔。"

韦明伦淡淡地笑了下:"我说要你赔了吗?"说着就拿过那两份合同,当着舒曼的面撕得粉碎。

舒曼愣愣地看着他,不明其意。

韦明伦脸上的笑不知怎么变得很悲凉:"舒曼,你还是不懂他的心。没错,他原来是想用这种方式将你留在身边,他有个人的目的,包括我自己,也不否认在帮他…也许你会说我助纣为虐,但舒曼,看问题不能只看表面,他跟我说,给你自由,因为他就是个曾经失去自由的人,一直到现在,他都仍然囚在精神的牢笼里不得解脱…"

舒曼听不懂他的话:"失去自由?"

韦明伦点点头:"是的。"他将撕碎的合同扔进纸篓,叹口气,"舒曼,我们都不是他,都没有承受过他那样的痛苦。也许在你眼里他是个恶棍,但这真的是有原因的,而且他没有你想象中的那样坏,否则他不会还你自由,那么现在…"韦明伦眼底涌出潮意,"你自由了,舒曼。"

舒曼无法面对那样的目光。

虽然执教不过一个来月,但她深深地喜欢上这个地方,喜欢这里的学生,包括…她将目光投向窗外,林然的铜像以永生的姿态,一动不动地凝望着校门口,似等待,也似在盼望。每天早上,学生们来校上课的第一件事就是进大门朝铜像鞠一个躬,或者点下头。没有人要求他们这么做。他们只是表达对林然的敬仰和怀念。舒曼根本没法形容内心的感动,她并没有觉得杜长风是恶棍,恶棍不会以这样的方式祭奠一个已故的人。是杜长风让林然永生。

舒曼离开学校的时候,很多学生可能已经知道她要离职,都站在落地窗边目送她,韦明伦也一直送她到门口,说:"这里的大门永远对你敞开,你什么时候回来,我们都欢迎。"

转身的刹那,舒曼的泪水夺眶而出。

不过数天,就惊闻杜长风取消演出的消息。韦明伦找到舒曼的住处,告诉她这个消息的时候,颓然地低着头,一脸的疲惫和无助:"自从你搬走琴后,他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去找过他,他闭门谢客,说什么都不再参与演出,可这次演出就是为他而举办的,你知道的,为了说服他,我费了两年的口舌…"

舒曼无语,猜测韦明伦跟她说这些的用意。

果然,韦明伦一脸央求地看着舒曼,慢吞吞地说:"小曼,去劝劝他吧,虽然不一定能劝他回来,但你去劝肯定比其他人更有胜算。你知道吗,我是多么希望他能在国内光明正大地亮相…"

舒曼觉得这是天方夜谭,她会去劝他?但是…她脑子里不由得想起那天搬琴时,他哀绝的目光刺穿了她的胸膛,一直到现在,心口都在隐隐地发疼。为什么会心疼?

"其实那天你离校时,他一直在窗户前目送你离开。"韦明伦埋下头,声音干涩,"我从来没见过他那样难过,将自己关在办公室抽了一夜的烟,第二天他就取消了演出,舒曼,不管他接近你的初衷是什么,但他真的…这么多年,没有人知道,他活得有多压抑…满以为他终于可以有勇气面对公众,没想到最后还是退缩了,舒曼,我很难过…"

她低声道:"我去劝?他会听吗?"

"会听,肯定会听!"韦明伦猛然抬头,似乎看到了希望。

舒曼仍是不解:"为什么?"

"因为,你对他来说很重要。"

"可他…恨不得我死。"

"小曼,你了解他吗?"韦明伦的表情让人看不懂,目光灼灼,"如果他真想你死,你发病那天他就不会送你去医院,你没看到他当时的样子,很吓人,把医生和护士都吓坏了…我不知道叶冠语怎么跟你评价他的,但我跟他相交十几年,可以说形影不离,没人比我更了解他,他是个孤独的艺术家,纵然才华横溢,却因年轻莽撞付出了代价,但这仍然无损他是一个天才艺术家…"

"你老说他年轻莽撞,代价什么的,到底是什么事啊?"舒曼很敏感地捕捉到了这个词。

"这个…我不便评价他过去的那些事,让他自己告诉你会比较妥当。"韦明伦闪烁其词。

舒曼早料到他会这么说,叹了口气:"好吧,我去劝劝他,顺便当面问他,很多事情我确实很想知道,他看我时的眼神总让我觉得,他有很多的秘密。"

韦明伦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舒曼问他。

"没,没什么,"韦明伦回避的态度很让人生疑,"小曼,试着以一颗平常心去接近他,你会发现,他肯定不是你现在所想象的这样,他的秘密,就藏在他的心里,就看你怎么看懂他的心了。"

"我走不进他的心!"舒曼断然地说。

"你十三年前就走进了。"

"什么?"

"没什么,"韦明伦潇洒地耸耸肩,笑道,"我是说我们得抓紧,演出没几天了。还有,学生们都很想念你…"

次日,韦明伦亲自送舒曼去见杜长风。

地方好像有点远,在郊外。舒曼认得这条路,这是通往二院的方向。只要是离城人,没有人不知道二院。不仅仅是因为其特殊性,也是因为它是大名鼎鼎的仁爱医院的一座附属医院。原本这座医院并不是仁爱医院的,据说新中国成立前是国民党关押犯人的地方,所谓"犯人",大多是地下革命工作者,因此这里曾经被誉为离城的"渣滓洞"。只是新中国成立后,附近水库数次大溃堤,大部分建筑在水中被浸毁,二院设立在这里后,政府倒是投入了一些钱,重修了几座院舍,可风风雨雨挨了数十载,早已是摇摇欲坠。如果不是爱国华侨林仕延将其并入旗下的仁爱医院,这里只怕早就是一片荒芜了。

短短数年,林仕延让二院焕然一新。不仅将原来的院舍全部推倒重修,还将二院外的整座枫树林纳入其中,一般人是进不去的,从里面出来的人都把那里形容得跟个度假村似的。尤其是掩隐在枫林中的那些欧式院舍,红墙斜屋顶,每一栋都各具特色,跟外面那些楼盘开发的别墅群有得一拼。这么好的环境和设施,即便没病,来这住几天散散心也是很惬意的事情。

可是,离城人知道这地方的,没人愿意来。

因为二院虽然背靠著名的旅游胜地阳明山,但是离城殡仪馆就坐落在二院旁边,仅隔了一个山头。久而久之,二院几乎成了殡仪馆的代名词。而且最晦气的是,离城最大的公墓偏偏就没挨着殡仪馆,而是连在二院的另一边。殡仪馆的烟囱一天到晚都在冒青烟,从不间断。白痴都知道,那些烟是火化的象征。那就转过脸看右边吧,好家伙,远处的山坡上全是白花花一大片的墓地。这叫什么?左边出,右边进,姑且算做生命的轮回吧。

舒曼在离城生活多年,当然知道这里有一座仁爱医院的附属医院,但是她没进去过,只听说里面很漂亮,是个精神疗养院。当然,这是比较好听的说法,最直接的说法就是关疯子的地方,是疯人院。这让舒曼感到意外和恐惧,杜长风是住在二院,还是殡仪馆?

前方是一片如火的枫林,要去二院就必须经过这片枫林。一进入林子,周围顿时暗了起来,明明是大白天,却跟傍晚无异。约莫十来分钟的时间,车子驶出枫林深处,眼前的视线豁然开朗,一片修建整齐的花圃边,有个大大的鱼池,鱼池过去,是一道颇为气派的镂花铁门,两边是大理石砌就,非常宏伟洋气。门口的门房里有两个身着制服的门卫守着。

"下车吧,到了。"韦明伦为舒曼打开车门,"你直接跟门卫说,找杜长风就是,他会告诉你怎么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