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声点!"

"他是个疯子!"

"OK。"

就这样,一纸精神病司法鉴定书将Sam从鬼门关拽了回来,Sam被鉴定为精神病人,不用负刑事责任!这时候,林仕延不得不佩服林维的运筹帷幄,虽然Sam被关进疯人院,但总比送命强,果然是两个儿子都保住了!

"大哥,我真不知道怎么说…"林仕延的心情很复杂,说不上是感激,还是畏惧,就是心虚得很。

林维义正词严地说:"不知道怎么说,就什么都不要说,对林希好一点,你我的心里都会好过一点,你该明白!"

也许是林维的话起了作用,此后林仕延对林希的态度的确有所改观,至少客气了很多,不会动不动就给他脸色看。而林希得知是伯伯救了他后,对林维感激不尽,他没想到伯伯是真的喜欢他,那种感激是无法用言语表达的。当然,他对父亲林仕延也多少是感激的,因为他很清楚,如果父亲真的弃他不顾,他即便不被拉去打靶,关在疯人院里的肯定不会是Sam,而是他林希。

"看来父亲还是把我当儿子的。"林希私下这么跟林然说。

"你本来就是他的儿子啊,他只是对你严厉了些,你不用放在心上。"林然笑着跟林希说,"而且你想过没有,我们家世代行医,爸爸在三个儿子中独独选了你学医,这就是对你的重视啊,我和Sam,他明摆着就是放弃了,因为我们都不是读书的料,只适合做音乐。"

林希的眼中闪耀着耀眼的火花:"真的吗?你真的这么认为吗?"

"你这么聪明的人,难道会想不到?爸爸正是因为对你寄予了很高的期望,所以才会要求那么严格,否则你怎么能成才呢?"林然极力开导林希,试图化解弟弟和父亲之间的隔阂。

林希到底是年轻,欣慰不已,认可了林然的说法。虽然他早已习惯父亲对他的冷漠,但内心却释然了很多,一相情愿地认为这是父亲在磨砺他、考验他。于是他更加勤奋地学习钻研,加上超凡的智商和与生俱来的悟性,很快就成为医学院的骄傲,当很多学生抱着厚厚的医学书籍头皮发麻的时候,他已经可以独立上手术台做些相对简单的小手术了;当很多学生为争取到一个实习名额而兴奋不已时,他因为让一个濒临死亡的心脏病人起死回生而名声大噪。林仕延闻讯当然也很高兴,再怎么着林希也为林家争了脸,他当即决定送林希到美国斯坦福大学继续深造。临行前,还破天荒地给林希开了个欢送party。

林希简直是受宠若惊。他认定父亲真的对他寄予了厚望,连深知内情的林维都以为林仕延想开了,很满意他对林希的栽培。party过后,林维跟林仕延在书房边品红酒边聊天。林维开的头:"林希这孩子的确是聪明!好好培养,将来必会大有作为,以我的判断,他的成就会在你我之上。"

"是吗?"林仕延坐在书桌边,端着酒杯,反应冷淡。

"你不这么认为吗?他继承了我们林家的高智商…"

"但他不是我们林家的人!"林仕延斩钉截铁,灯光有些暗,衬得他的脸也很暗,冰冷似铁的语气不由得让林维打了个寒噤。他怔怔地看着林仕延,"你,你还惦记着这事啊…"

"你觉得这事是可以忽略的吗?"林仕延反问。

林维露出极度失望的表情。

林仕延说:"这世上什么都可以重建,包括感情,都可以培养或者修复,唯独血缘一旦确立就无法改变。我知道你会怎么看我,但你不是我,你无法体会我内心的痛苦,你体会不了!"说着重重地放下酒杯,几滴暗红色的酒液溅在了书桌的稿纸上,乍一看像极了渗开的血液。这无疑又刺激了林仕延,他敲着桌子说,"没有人知道,我承受了怎样的屈辱,刘燕至今不肯说出那个男人的名字,她摆明了要让我把这顶'绿帽子'带进坟墓!没错,林希是很聪明,虽然他不具备林然和Sam那样的艺术才华,但在医学上他将来的确可以超过我,可惜…他终究不是我们林家的子嗣,充其量只能替他那两个哥哥撑撑门面…"

"撑门面?什么意思?"林维的脸色也很难看。

"还能有什么意思呢?我们林家世代从医,家大业大,原来我指望着林然能学医继承家业,可是他志不在此,而且他在音乐上的成就也达到了足够的高度,我不忍心毁了他的天赋逼他做不喜欢做的事。Sam呢,别说我不培养他,我就是培养他,这小子也不买账,他不给我闯祸我就谢天谢地了。最后就只剩下林希了,他的确是个聪明的孩子,我的态度很明确,我培养他,他就必须为我们林家牺牲;反之,只要他老老实实,本本分分为林家做事,我就舍得花大力气培养他,也不会亏待他,两个哥哥享受到的东西他一样可以享受…"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林维连说两个"原来如此",继而话锋一转,"那遗产呢?他也可以和林然和Sam一样继承林家的遗产?"

"谁说Sam可以继承?他只是我的养子,我给他很好的生活,一辈子的荣华富贵都没有问题,但遗产,他没份!他没份,林希怎么会有份?除了林然,我不会把遗产分给任何人,刘燕都不行!她是我老婆不假,但她实在太伤我的心,我把财产给了她,只怕她转手就会给那个男人。"

林维无力地靠在沙发上,连连摇头:"你怎么把所有人都想得那么坏?也许那个人跟刘燕是真心相爱呢,人家未必是窥视你的财产…"

林仕延立即皱起眉头:"你这个人才奇怪,不站在我这边,居然帮外人说话。真心相爱?哼,那我算什么?乌龟还是王八?白给人养了儿子不说,还将财产拱手相让?"

林维对这个弟弟彻底失望,摆手道:"我不好说什么了,反正我改变不了你的想法。我只是觉得你这样对林希太不公平,如果他知道真相,你想过会对他造成多大的伤害吗?"

"我才不管!如果他知道了,那就随他去,他留下,他就是林家的人,他出了林家的门,就休想再回来。我就当白养他,做善事了!"

"但是,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林维冷笑说,"我们林家的财产未必都在你手上,当然也不在我手上,我听母亲说过,父亲曾经转移过大笔的财产到国外,很大很大的一笔…"

"我也听说过,'文革'前转走的,据说是我们林家家底的三分之二,具体是多少,除了父亲,没人知道。"

"你听谁说的?"

"听奶妈私下说的,说母亲就是为这事一病不起,活活给气死了。"林仕延倒是无所谓的样子,"唉,要那么多钱干什么,我的责任就是为林家守好现有的家业,以免落入外人之手,至于那些遗失在海外的钱财,要回来都怕无福消受。听说数额巨大,大到惊人,估计已经养了别人的子孙了…"

"我总算是明白了,你这么在意血缘,估计也是受这事的影响吧。"

"没错,这是我的责任,也是母亲临终时格外交代的。"

"上一辈人的恩怨凭什么让我们承受?换句话说,我们这一代的事情,又为什么让林希这些晚辈承受呢?"

"命!这都是命!生在这样的家族,谁都没有选择的余地,如果可以选择,我也愿意生在普通人家,老婆孩子热热闹闹,哪像现在,老婆孩子是有啊,谁把我当回事?尤其刘燕,一看见我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林仕延一说到刘燕就颓丧地直叹气。

林维却再也无话,目光游离,似有牵扯不断的思绪纠结在眉头。而窗外,夜色深沉,一弯上弦月悬挂在树梢,谁也没有注意到,一个青年正穿过花园狂奔出门,消失在无边的夜色中…[BT1(]

组曲三撒旦的微笑[]一连下了好多天的雨。

每年春天的梅雨期总让人精神颓靡。

林希站在公寓的窗前,雨细细绵绵地下着,像一张银丝巨网,将天地间的一切尽笼其中。湿漉漉的城市,铅云沉沉的天空,一栋栋建筑在蒙蒙细雨中闪烁着昏黄的灯光,明明是清晨,看起来却像黄昏。

昨晚又是一夜未眠。总是不停地做梦,梦见一片黑色的海洋,无声起伏的黑色巨浪,带着沉默的力量自天边滚滚而来。他无处可逃,一点一点地被那黑暗湮没。冰冷的海水从四面八方灌进他的身体,侵入他的血液,他几乎能听到肉体腐烂的声音,从五脏六腑到大脑,从灵魂到心,慢慢地腐烂,渗出黑色而黏稠的脓水。最后只剩一具腐烂殆尽的躯壳,浮在黑暗的海面,没有痛苦,没有悲伤,没有恨,也没有爱,就那么随波漂浮着,一直漂着…

醒来时已经是早上六点。他从床上爬起来,试图吃点东西,却什么都吃不下。一想到黑暗的梦境,他就极度地疲惫厌恶。他从没像现在这样厌恶自己。很多天没有回家了,当然,那里从来就没有给过他"家"的感觉。那里,还有人厌恶他。他不想看到那个人,那个人也不想看到他。隔绝在父子之间的彼此厌恶和憎恨,已经在彼此间划下深深的沟渠,下过雨,变成河,就再也没有办法渡过去。

所以,他有好几套公寓,离城、桐城都有。从前为了维持一个家的形象,他大多数时候是回去的,纵然外面的生活再不堪,总还有人在家里等着他回去,他的妻子文婉清,在等他回去。可是现在,没人等他了,连这世上最后一个他想依偎的人都抛弃了他。其实他一直就怀疑她的身份,却从不愿去证实。因为他自认没有什么东西是属于自己,她又能从他这里拿走什么?没错,他是坐拥数十亿家产的富家贵公子,只不过他只有有限的使用权,却没有所有权。他名下的财产都属于林氏,凡数目超过五十万的花费,都得董事长林仕延签字。林仕延对他的解释是,年轻人管不住自己,创业容易,守业难,等你真正学会了用钱我再给你权限。至于他名下30%的林氏股权,完全是空头账户,因为林仕延早早就留了一手,未经他本人签字,股权不得转让给任何人。即便林仕延签了字,林氏律师团十几个律师没签字,股权仍无法外流。

骗子!从一开始林希就知道那个人在骗他,从那年无意中听到他和伯伯在书房的谈话,他就知道自己只是个被利用的工具。但他佯装不知,很多事情他都装作不知,包括文婉清嫁给他的企图,他都装糊涂。还有葛雯,他当然知道那个女人跟他上床不会是因为喜欢他或是爱他,他从不会有那样的奢望。爱?多么幼稚可笑!葛雯跟那些眼里只盯着钱的女人没有任何区别,逢场作戏而已,断没想到她也是个被魔鬼占据了灵魂的人。因为还有人给她更多的钱,以让他的婚姻触礁翻船。一切的一切,都只不过是某人设好的骗局。骗吧,你们都来骗吧,我什么都没有,你们能从我这里骗走什么?

"林先生,都准备好了。"

林氏首席律师钟桐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手里提着公文包。林希盯着那公文包愣了会神,那里面装着的,是他和文婉清的离婚协议。这才想起,约好了今天签字。他淡淡地跟钟桐说:"你先下楼吧,我换件衣服。"

"是,我在车上等你。"钟桐点头,退出了房间。

豪华奔驰房车平稳地行驶在大街小巷,仿佛行进在无边无际的雨帘中,车窗外的一切都那么模糊,什么都看不真切。

是啊,什么都看不真切,包括他糟糕的婚姻。

当初娶她时是因为父命,父亲希望他尽快成家,好生儿育女给外界一个家业兴旺的假象。认识她时,他有女友,同居数年,但父亲反对,说那女孩家里兄弟姊妹太多,养老婆可以,怎么能养那一大家子人。文婉清父母双亡,一直生活在美国,由舅舅抚养大,名牌大学毕业,背景单纯。当然,这都是假的。最主要的是,林希喜欢她楚楚动人的样子,偶然的一次惊鸿一瞥,他就怔住了,这就是他要找的人。没有事先跟父亲通气,在美国注册直接带回了家。出乎意料,父亲没说什么,表面上很客气,但他看文婉清的眼神,总带着那么一丝挑衅,似乎有"看你能怎么样"的意味。林希不是瞎子,他只是装瞎。

文婉清身上有他迷恋的东西。说不清是什么,但他肯定是有什么。有时候他对她激情似火,有时候又冷漠似坚冰,因为他拿不准,他该怎么对待这个女人。她的身体属于他,她的灵魂呢?

他一直很好奇,她把她的灵魂交给了谁。

想过很多种可能,就是没想过是叶冠语,这一着他确实算漏了。不过也没什么,横竖都是被人算计,被谁算计已经不重要了。

两人约在一间咖啡厅见面。除了钟桐,没有别的人在场。

林希看着即将成为前妻的文婉清,表情平静,签字的时候也随意得很,就像往常他在公司处理签呈一样,干净利落,没有任何的拖泥带水。倒是文婉清犹豫了下,目光始终不敢跟林希对视,默默地在离婚协议上签下自己的名字,林希不忘提醒她:"想好了喔,是签文婉清,还是签李彩英,可别弄错了。"

文婉清的手微微抖了下。

想了想,没有理会他,埋头把字签完。

林希微笑着说:"没想到吧,我一半的财产居然只有这么多,存款十八万,房产就是翠荷街那栋即将拆迁的旧楼,再加上为数不多的股票和基金,真是寒酸得很。一定让你很失望吧,陪我睡了这么几年,只拿到这么多…"

文婉清的脸白一阵红一阵,秀气的下颌轻微地在抖。林希最喜欢看她的下颌,弧线优美得不可思议。每次亲吻她,必会吻她的下颌。她的五官也生得极精致,一双大眼盈盈如星,即便是生气的时候,也是楚楚动人。

此刻,林希轻佻地打量她,一寸一寸地用目光丈量,抚摸。他在想,那个获取她灵魂的人是不是也喜欢吻她的下颌。

文婉清被他看得极不自在,只觉周身发冷,冷到了骨子里。仿佛是整个人浸在雪地的冰水里,血液一点点地凝固,凝固,所有的思维和感觉都在刹那间冻结,即便过上千年,也无复苏的可能。

落到这个地步,算是咎由自取吧。

当初是她主动要求演的这场戏,偶然认识林希,偶然得知他的身份,想起姐姐郁郁而终的遭遇,她决定复仇。

叶冠语还提醒过她:"小心入戏太深,出不来。"

她当时回答:"我不会假戏真做,我就是为姐姐报仇,也要为大哥讨回你应得的。"她一直叫他大哥,虽然他们的关系远比兄妹复杂。

她伴他多年,被他照顾,也付出了自己最美好的青春。她觉得还不够,还要为他付出,唯有如此才能回报他对她的恩。但兴许是小说看多了,又被叶冠语一直保护在童话世界里,她把什么都想得很简单,以为复仇是件壮烈而美丽的事,就跟很多电影里演的那样,惊险刺激。其实当初跟林希交往时,叶冠语是反对的,他说那家人没有人性,吃人不吐骨头,嫁过去很可能万劫不复。

但她被宠坏了,性子很拗,叶冠语拿她也没辙。但话先点明:"你要那么做,我也拦不住你,但你要想清楚,你嫁到那边了就不再是我的女人,即便将来回头,我顶多照顾你,但不会再碰你,你该明白我的意思。"

她当然明白。他恨林家入骨,断不会再接受被林希碰过的女人。但她没有选择,认定了的路,就没想过要回头。

结果到底是道行不深,她输得一败涂地。叶冠语在得知她要跟林希离婚,还要分林希一半的财产时就泼她冷水:"你太小看那家人了吧,你拔得了他们一根毛,我都算你狠。既然已经假戏真做,就跟他好好过日子…"

她反驳:"我没有假戏真做。"

叶冠语反问:"那他和别的女人上床,你为什么生气?你应该视若无睹才是,怎么还闹到要离婚?你无非就是想引起他的注意,如果一个女人不是在乎一个男人,她有必要这么做吗?"

然而,晚了,意识到这点时,她已经没有了退路。硬着头皮来签字,虽然已经预料到了种种难堪,却没想到比想象中的还要难堪。

因为林希竟然忍不住笑出了声:"这么亏待你,我真是很过意不去,平常我花在别的女人身上的钱,哪次不是数十万百万的,你是我的太太,我却没有更多的钱给你,真是对不住你,哈哈哈…"

文婉清什么都不想说,抓起手袋起身就走。都到门口了,想了想,又转身坐下,直直地看着他说:"你怎么嘲笑我都可以,只是林希,我很可怜你,你大概从来没被人爱过,所以就不懂得怎么去爱别人,即便是你的妻子,你也不敢交出自己的真心。我不否认嫁给你最初是想为姐姐报仇,但是爱情的力量到底大于仇恨,我用心地对你好,以为是演戏,到最后才知道付出的是真心。可惜你体会不到,你从来没有尝试着去爱一个人,当然也不会相信有人会爱你,外面那么多女人,你都不相信有人爱你,你也不爱她们。你真可怜,每次看到你被父亲训斥,我就觉得你可怜,如果不是你对我这么绝情,我会留在你的身边忘记仇恨,让你体会爱,也教你去爱,可惜…我们没有这个缘分…"

说完,她再次站起身,娉婷婀娜地站在他面前,犹豫了下,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继续说:"最后告诉你一件事,我怀孕了。我会把孩子生下来,但不会让他姓林,因为这个姓氏现在对我而言是种耻辱。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爱爱,我要他从小就懂得爱,学会爱,接受爱,绝不会让他像他父亲一样,冷血无情,最后只能被爱抛弃。我说完了,我走了。保重。"

一个优雅的转身。

她走出了他的视线,也走出了他的世界。

钟桐大概觉得继续留下来只会尴尬,默默收拾桌上的文书准备离开。林希坐在沙发上纹丝不动,表情一贯的无动于衷,他抬头看着钟桐,目光有一瞬间的失神,喃喃地问了句:"你觉得我可怜吗?"

早上,离城所有报纸都在财经版最显著的位置登载了头条新闻:"振亚(林氏)集团昨天上午宣布召开董事会特别会议,随后集团公关部宣布了一项惊人的消息,董事会将新增一名执行董事叶冠语,这是振亚集团创业至今,首开的由非家族成员出任执行董事的先例…"

次日,叶冠语准时出现在振亚(林氏)集团的临时董事会上,他进去的时候,里面正在激烈地争论着什么,门一推开,立即鸦雀无声。按惯例,新任执行董事会提出相应的人事任免,再由董事会成员讨论决定。每一个人都在揣测,叶董事上任之初的第一项人事任免会选择谁。

林仕延是董事长,依然稳坐头把交椅。

他左边的总经理位置却是空的,谁也联系不上林希,已经连续几天打不通他的手机。

叶冠语在董事长右边坐下,目光瞟了瞟总经理的空位,甚是好奇:"怎么,我们的总经理别来无恙吧?"

"他身体有些不舒服,今天请假。"林仕延倒还平静,直视叶冠语,等着他的第一支箭。已经是这样了,他不想在对手面前表现自己的懦弱。"对手"…他在心里掂量着这两个字,真没想到,这个当年在翠荷街连鞋子都没得穿的赤足小子有朝一日会成为林氏的对手。那时候林家也住在翠荷街,每次林仕延下班,总看见叶冠语带着弟弟在自家院子里帮父亲叶大龙卸煤球,只有七八岁的年纪,手脸漆黑,母亲梁喜珍的一碗桂花糊就能让兄弟俩满足地大笑。林仕延记得有时候忍不住夸奖那小兄弟俩,叶大龙还不好意思地说,唉,穷人家的娃能有什么出息,将来有口饭吃就不错了。

现在,那个小时候背着书包光着脚丫,总是一阵风似的在胡同里飞奔的叶冠语竟然就坐到了他的旁边,一身合身的浅灰色西装,表情淡然,神色间却自有一股肃杀之气,目光落在哪里,哪里似乎都能凝结成冰。

他,真的是叶家的孩子吗?他体内应该流淌着狼的血液才是,他将凶残狠毒的本性收藏得那么好,当你为他的不动声色所迷惑时,他也许正喝着你的血,啃碎你的骨头,好像除了当年的林伯翰,已经很多年未曾见过这样的气势。连林仕延自己,生意场上拼杀多年,仍脱不了一身儒雅的书卷气。

叶冠语的余光察觉到林仕延在打量他,侧过脸,微微眯起眼,嘴角弧线一扬,露出他的招牌笑容:"董事长,我们可以开始了。"

林仕延怔了下,点头:"开始吧。"

其实就是简单的公事程序而已,董事长介绍新任执行董事,新董事作简单发言,全体董事鼓掌欢迎,然后切入正题,叶冠语的助理宣布人事任免:"鉴于集团股票近期暴跌,为稳定股民情绪,对外保持团结一致的良好企业形象,集团内部现任各高职暂不作调整…"

众人总算松了口气。

林仕延有些诧异地望着叶冠语,但见他气定神闲,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他反倒朝林仕延微微颔首,笑了一笑。那笑容仿如撒旦的眷顾,平静无波的背后不知道涌动着怎样的惊涛骇浪。越危险的人,越不显山露水。林仕延只觉心底一凛,一种不祥的预感让他再也听不进一个字。

果然,散会后回到办公室,首席律师钟桐已在沙发上等候他。钟桐在律师界德高望重,见惯了大风大浪,一直以冷静犀利著称。可是他脸上分明露出惊慌的神色,林仕延一看就知道大事不妙,但听钟桐说:"董事长,刚刚从法院传来消息,叶冠语已经提请上诉,要求重审十七年前的那桩旧案…"

林希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才露面。

他衣冠不整,踉踉跄跄地晃进林家大宅的时候,林仕延刚跟老梁通完电话,他问老梁杜长风去了哪,老梁支支吾吾,讲了半天才说杜长风和韦明伦,还有舒曼几天前一起去了上海,说是参加一个什么音乐节。

林仕延气得大骂:"不知死活的东西!人家已经磨好了刀,他还优哉游哉地到处跑,只怕脖子被人砍了还以为是做梦吧!马上叫他们回来!法院已经受理了叶冠语的诉讼,看你到时候怎么交得出人!"

"电…电话打不通…"老梁说话的声音像是要哭。

"打不通就给我派人去上海,捆都给我把他捆回来!"林仕延说着"啪"的一下挂掉电话,一抬头,正看见林希摇摇晃晃地穿过客厅上楼,看都不朝他看,全然当他是透明。林仕延立即呵斥:"你还知道回来!"

林希哧地笑出声,背对着父亲,一边解领带一边迈上楼梯:"你大概希望我死在外面吧。"

"你!…"林仕延霍地站起身,愕然地看着一夜之间变得陌生的儿子,他竟然敢顶撞父亲?他,他什么意思?

林希终于转过身,居然还在笑:"看着我干什么?是不是觉得我没你帅?不像你的儿子?要不要做个亲子鉴定,很方便的…"

林仕延指着儿子骂:"孽子--"

林希显然喝了不少酒,隔着几米的距离都觉得酒气冲天,他扬眉道:"不妥吧,你我不曾有过父子情分,何来的'子'?你何时把我当过'子'?用词不当,用词不当…"他连连摆手,摇摇晃晃地走到父亲的跟前,眼睛通红,胡子拉碴,完全不是过去那个衣冠楚楚的林希。

林仕延看住他:"你想跟我宣战是吧?"

林希反唇相讥:"我们不是一直在战斗吗?都斗了二十几年了,我肯定是赢不了的,放弃了,你老人家继续斗吧,我不玩了,哈哈哈…"

"林希…"

"别这么叫我,我姓不姓林,还是个未知数呢!"林希肆意地笑,笑得肩膀直抖,眼中一团雾气,"在你眼里我不就是个野种吗?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伯伯死了,就能把秘密带进坟墓?我早就知道了!而你呢,恐怕很多事情你倒还蒙在鼓里吧,我不说,我什么都不说,现在林氏摇摇欲坠,你要是进了棺材,谁撑门面哪,哈哈哈…"

林仕延一巴掌挥过去,林希连退几步,差点就跌倒在地。林希捂住脸,还是呵呵地笑:"你打我没用的,又不是我要整垮林氏,是你造的孽,要遭报应的是你…等着吧,叶冠语会一点一点地撕下你的皮,不要喊疼哦,你凌迟别人的时候从不顾及别人的疼,现在也该你体会疼的滋味了…老爸,我疼了二十多年,从四岁开始疼到现在,终于轮到你被千刀万剐了,报应啊,妈妈说得对,世间事皆有因果,哈哈哈,因果…"

林仕延又抡起了巴掌,却僵在了半空。儿子眼中潮涌的雾气最终化成滚滚的泪水,无声地淌了下来…

"打啊!狠狠地打!这样我才能确定自己是否还有感觉。"林希把脸伸过去,任凭泪水奔流,"我麻木了,真的麻木了,求求你把我打醒,我不能确定自己是否还活着,在这个家生活了这么多年,暗无天日,我是活着的吗?"说着一把抓住林仕延的手,往自己的脸上掴。

林仕延挣脱他,倒退几步:"林希,你不可以这样对我!"

"那你要我怎么对你?嗯?"林希逼近父亲,"这么多年,你没把我当儿子就算了,你还从没把我当过人!我一心一意地为林家做事,放弃自己的理想,付出这么多,你何尝正眼看过我?我的待遇还不及你养的那条哈士奇,你心情好的时候还会伸手摸摸它的头,它是个畜生呢,我在你眼里连畜生都不如啊,林仕延…"他第一次对父亲直呼其名,指着父亲发出压抑了二十多年的嘶吼,"林仕延!你给我听好了,你既然没有把我当做人,我就索性当畜生,从今往后休想我再叫你一声'父亲',你不配!你就等着孤老到死吧!我比你强,至少我已经有了自己的骨肉,婉清怀了我的孩子,我有骨肉!你呢,你什么都没有,林然死了,伯伯死了,妈妈不理你,你活该!你没有用心地去爱过身边的人,所以才会落得今天这个下场,伯伯都比你强,即便他不在了,可他心里有爱,他至少得到了妈妈的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