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娇心里一暖,上一世的父母她是没有机会再见了,谛听虽然信誓旦旦的说已经帮她安排好,自然有人照顾养老,但是心中思恋挂念总是难免的。

在这里能得到馆陶公主这个母亲的关心爱护,对她来说,无异于一个很好的弥补。

“娘,我挺好的,以前听到这些事情还会生气,现在听得多了倒是习惯了,能怎么办呢,彻儿他到底是皇帝,后宫有些嫔妃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馆陶公主皱眉,“女人他要是实在想要那就随他吧,问题是你一定要比其它女人更早生下皇子才行啊!”

一直没有生育,是陈娇以前最大的麻烦和心病,母亲馆陶长公主也跟着着急,四处搜罗求子的秘方,前前后后花费了几千万钱,这让现在这个曾经数世为生计奔波忙碌的陈娇想起来就份外心疼。

当然,现在陈娇已经很能想得开了,无子就无子吧,看这情况,不是自己的身体有问题,就是刘彻故意做了手脚,不愿她生孩子,要是这样的原因,那再急也没有用。

况且刘彻那可是她的表弟呢,近亲呀,和他生孩子绝对不符合优生优育的要求,所以不生也罢。

“娘,这种事情急也急不来,女儿决定不去多想了,从今往后还是老老实实的过日子吧。”

馆陶长公主一脸的惊诧,“阿娇?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就这样看着他去宠幸别的女人?不行,万一有谁先生下皇子,你的地位就不稳了!嗯,娘今天带了一个很有本事的人来,你见见吧。凑近一点,压低声音道,“她叫楚服,巫术十分灵验。”

“楚服?”这个名字如此熟悉,现在猛得听到,心里都会忽然泛上来一阵酸涩苦楚,又有些凄凉。

这个名字是自己那时被刘彻厌弃后所能抓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其实那时候心里已经隐隐地明白,楚服的巫术是没能起到作用的,可就是不肯放弃,因为如果放弃了就会彻底地失去希望,结果最后才给了刘彻废后的最佳借口——‘巫蛊’之祸。

陈娇有些为难,她现在是一点都不想去沾这些无聊的东西,可是如果没有了楚服,刘彻搞不好还真找不到废后的好借口,这却有些不好办。

说实话,陈娇不敢随意打乱前世的历史进程,起码她经历过一次,知道大概的发展方向,还能尽力调整自己去适应。

如果她任意改变了以前的事情,那之后会怎样发展就天知道了。

按照上一世的发展,她最后的下场是进长门宫,只要自己想得开,就不会有生命危险,所以陈娇还是希望不要去改变这一发展趋势的。

况且现在的陈娇,经历过民主文明时期,受到过男女平等的教育熏陶,难免会有些精神和肉体上的洁癖。那个有着众多女人的表弟,她一点也不想要。万一哪日刘彻忽然‘大发善心’记起了和自己的表姐弟之谊,跑来椒房宫要宿一晚,那可是麻烦之极的事情,她没有拒绝和赶人的权利,因此让历史沿着它原有的轨迹再向前走一步是很有必要的。

‘罢退长门,但供奉如法’,这是一个很好的解决途径。

陈娇自以为现在她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女人,没有多大的野心,只因为机缘巧合,才能够回来重过这一世,好好保养,多活几十年,坚持到地府能接收自己的时候再死,就是她现在最大的心愿了。

住在长门宫,虽然被废,但还能享受皇后的待遇,这是正合了心意的安排。

陈娇唯一计划要做的事情,就是准备最近都收敛点,不要和刘彻把关系闹得太僵,到废后的时候再放□段,好好去向表弟求个情,请他看在表姐弟的情份上,不要关着自己,她保证老老实实住在长门宫中,绝不随意闹事,只要给自己每月能出宫去探望父母兄弟的权利,她便满意了。

这么想想就发现这个楚服还是很重要的,现在就算不喜,也还得留下她,“我今天没心情见这些人,母亲把她留下吧,等明日女儿再见她。”

馆陶长公主来之前就估计着陈娇最近的心情不可能好,来了一看,女儿还能这样心平气和的和她说话,她就已经觉得出乎意料,所以就痛快答应下来,坐下来和女儿说了半日家常,留下楚服后就出宫回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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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巫女和宫中宴乐 ...

楚服是个苗人,苗疆之人多有善巫蛊之术的,陈娇也很相信,他们之中一定自有高人,不过这个高人可并不包括楚服在内。

现在看来,楚服就是一个能说会道的骗子,带着一群女弟子四处坑蒙拐骗。

她虽然不是高人但应该算是个聪明人,很能抓住她们这些豪门贵妇的心理,于是穿上男装,将自己打扮成一个漂亮男子的样子,日夜陪伴左右,再附以一些虚幻飘渺的蛊术说辞,迷信她的大有人在,母亲馆陶长公主还是耗费了重金才把她找来的。

看着面前这个将巫蛊之术吹嘘得天花乱坠的‘漂亮男子’陈娇觉得挺有意思,果然娱乐是生活中必不可少的要素啊。

眼前这位的口才上佳,没事听她说说话倒也满解闷的,不过要先吓唬她一下,免得她以后骄纵跋扈,任意妄为,隐约记得自己当初就是对她太过言听计从,以至宠信太过,她因此渐渐的不知收敛,进出不知回避,还纵容女弟子们在长安街市上招摇横行,结果‘巫蛊’事发后,刘彻一口气杀了几百人,她的那些弟子无一幸免。

现在想来,这种因自己而起的惨事尽量还是不要让它发生为好。

“楚服,你可知‘巫蛊’历来都是宫中的大忌,要是被抓到了,是要处枭首之刑的。”

楚服是个个子高高,肤色微黑,五官分明的女子,有个三十岁左右,一脸的精明,本以为自己的一番长篇大论已经说得陈皇后十分动心了,没想到忽然被给了这么一句,大惊之下,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

“娘娘,是您的母亲长公主殿下一定要我来的,您,您这么说楚服可实在惶恐万分了…”

陈娇笑笑,来了这么久,她总算是勉强适应了别人动辄对她的跪拜,“你起来吧,本宫的母亲既然相信你,愿意请你来帮我,那本宫我自然也要相信你。

不过这里到底是皇宫重地,天子的眼皮底下,你要是行差踏错,被人抓住了把柄,那不但你的性命堪忧,本宫也会大受牵连的。

所以我不得不再提醒你一次,这里是宫中,就算我是皇后那也不是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的,本宫回头会命人给你安排一处僻静的地方,你就在那里做你该做的吧。

听说你还有不少弟子,本宫觉得就不要带进宫来了,你抽空回去安顿她们一下。”

楚服一愣,“娘娘,做法术有很多时候是要您也在一旁才行的,您让我在一处僻静的地方自己做,只怕效果…还请娘娘三思,此事重大,您还是和楚服一起才好。”

陈娇使劲摆手,“不不不,本宫现在可没有这个闲工夫日日陪着你,你自己慢慢做吧,效果慢点差点也不要紧,工钱照付,哦,本宫的意思是不会少了你的赏赐的。”

楚服还待再劝说,却又宫女进来打断了她,“娘娘,陛下派人传话来,说今晚在开襟阁设宴,请后宫的诸位夫人,美人同乐,卫夫人要歌舞助兴的,问娘娘去不去?”

陈娇正好借机将楚服打发走了,“你下去吧,按本宫吩咐的去做就是。”

楚服不敢再多说,只好施礼退下。

卫子夫的现场真人表演,难得可贵之极,不去看的是傻瓜!

陈娇赶紧命宫女告诉陛下那边来问话的人,陛下难得有兴致和后宫诸妇同乐,她身为皇后,自然不会缺席的。

刘彻没想到皇后还真来了,陈娇以前对于这种他要和后宫女子歌舞宴乐的事情向来深恶痛疾,经常还会发脾气,大吵大闹。

前些年,刘彻做这些事情都得偷着干,如今威严日盛,这些后宫琐事上也终于可以随心所欲了。他现在想起阿娇的那副妒妇嘴脸就很烦,和后宫中美人们享乐的时候,偶尔心血来潮就会派人去请一下皇后。

并不是真的想邀皇后同乐,而是专门就想要气气她,你不是一直强凶霸道的不许我碰别的女人吗,动辄就要把对自己的恩情拿出来要挟一下,现在怎么样呢,我已经天下在手,再也不必看你们这些人的脸色了。

开襟阁在汉后宫的八殿之外,是这二年,刘彻才专门辟出来,修缮一新,供他和后宫美人们玩乐的地方。

到了晚间,开襟阁内灯火通明,众位夫人,美人们个个打扮得光鲜靓丽,以博皇帝陛下的欢心。

武帝是个十分喜好声色的人,他宠爱的女子大多都能歌善舞,经常要在陛下的酒宴上轮番表演献艺。

不过今晚大家看到陈皇后竟然也来了,不由得都有些拘谨,皇后好妒善忌,骄横厉害,可别要表现太过,被她记恨上就不好了。

不见连卫子夫那般受宠,还生有公主的,都几次三番差点被她整死,每次都幸亏有陛下搭救阻拦,才能幸免于难。旁人可没有这个自信,陛下到时也会去搭救自己,所以全体都小心翼翼的不愿出头惹祸。

刘彻看众女都轻声轻语,目不斜视的十分规矩,不似往日有风情,自然明白是怎么回事,心里不耐烦,暗道阿娇忽然屈尊来凑这个热闹,难道是上次被自己一巴掌打得转了性,硬的不行想来软的了?所以干脆这般明面监督着威慑旁人。

存心要气气她,开口道,“子夫也歌舞一曲助兴吧。”又命王美人到自己身边侍酒,轻轻搂在怀里笑语。

卫子夫本是平阳公主家的歌伎,相貌艳丽,唱得好歌,弹得好琴,更兼满头青丝如瀑,光可耀人,且又性情聪慧灵敏,柔情似水,处世小心婉转,不由得男子不对他倾心,人见人爱。

陈娇早知道她实是天生尤物,只不过以前满腔的嫉恨,巴不得先食其肉后寝其皮,没的心情去欣赏。现在不同,看到卫子夫起身领旨,娉娉婷婷的下场,就睁大了眼睛观看。

观赏了一会儿,觉得果然声如裂帛,动人心魄,舞姿也是柔美流畅。夹两筷菜,再抿一口百末旨酒,此酒是用百草花末杂于酒中酿制的,十分香醇,对身后侍立的两个贴身宫女芙楠和芙琴笑道,“真是好看,你们也学着点,等回头咱们在宫中无事时,自己也来设个小酒宴,歌舞助兴。”

芙楠和芙琴是陈娇做太子妃时就跟在身边伺候她的,十分的贴心亲厚,这晚本来还提心吊胆的,不知皇后做出这一反常的举动是什么意思,都怀疑她是不是气得狠了,这是想要来大闹一场。

不意陈娇笑语晏晏的,十分惬意,连吃带喝,外加欣赏歌舞,一样也没拉下,竟真的是个来和众人同乐的架势。

芙琴将陈娇十分钟意,一直在吃的一盘脍鱼轻轻拉过去,一边细细的帮她将鱼刺挑出来,一边笑道,“娘娘怎么忽然喜欢看歌舞了?这还不容易,想看的时候直接宣歌舞伎来表演给您看。”

陈娇十分享受她的细致伺候,“那个没有意思,倒不如去选两个技艺纯属的歌舞伎来教大家,你们回去排一排,本宫宫中所有常侍的宫女都要学。”

芙楠失笑,“难道我们也要学?那可没人给娘娘你梳头打扮了。”

陈娇其实是自己想玩,不过皇后忽然要学歌舞不免惊动太多,到时搞得满城风雨,别要被人说自己是眼红卫子夫受宠,于是也跟着东施效颦,那就不好了,面子上不好看。

嗔了芙楠一眼,“又没有让你学了来陛下的御宴上献艺,不用费那么多功夫,你无事时随便练练就好了。”

芙楠立刻不敢多说,“娘娘赎罪,奴婢绝没有想要乱出风头的意思。”

陈娇一愣,暗自叹息,一不小心又吓到人了。

等到卫子夫歌舞毕,谢恩回坐之后,陈娇已经吃饱喝足,热闹也看得差不多了,只见旁边的刘彻搂着王美人,动作越来越大,王美人满面娇羞,半推半就,半个胸脯都快被摸得露出来,心说还是赶紧撤了吧,别在这儿碍人眼了。

起身告退,请陛下和众位夫人,美人继续,她有些不胜酒力,想要先回去休息了。

刘彻有些摸不着头脑,他近两年越来越烦阿娇,因此有她在时,就故意要做出些露骨的举动,隐然有一些想要把以前受的窝囊气报复回去的意思。

按理说,阿娇被他冷落在一旁,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和别人亲热,肯定要气得火冒三丈才对,怎么今日反常呢,皱眉问道,“寡人没见阿娇喝多少酒啊,怎么这就不胜酒力了?”

刘彻以前管陈娇都叫做阿娇姐的,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威严日盛,已经不愿在人前叫阿娇姐了,改称阿娇,不过陈娇也不介意,据她记得,这个称呼还要算是客气的,等到日后,刘彻还会直接称她为陈氏。

“臣妾这两日大概是着了风寒,所以不太能受得住酒力,才饮了一杯,就有些头晕了。”

刘彻看看她,发现她今日确实是比往常素净得多,衣饰都很平常,脸上也只是清清爽爽,没涂什么。

阿娇比刘彻大了三四岁,已经快要三十岁了,这几年一直拼命的想用脂粉,华服来挽留住昔日的美貌娇艳,所以从来都是盛装见人的,很少有这么不怎么打扮就出来的时候。

刘彻看看她那清水脸,更没兴致了,“受了风寒还不好好歇着,偏要出来做什么,赶紧回去吧。”

陈娇暗自撇嘴,这什么态度啊!默默施了一礼,转身就走。刘彻点头,这样才对嘛,肯定是生气的,刚才还非得硬装出一副不介意的样子,给谁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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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罢退长门 ...

转眼就到了元光五年,三月时陈娇还穿上蚕服,帅领着公卿诸侯夫人们行了亲蚕礼。四月就有人向陛下举报,窃闻皇后宫中有人私藏禁物,行巫祭之术,意图祸乱后宫。

这历来是后宫中最忌讳的事情,此时最疼爱陈娇的窦太后已经去世五年,馆陶长公主在朝中也失势已久,因此刘彻毫不姑息迟疑,立刻传旨派张汤彻查此事。

陈娇也已经有了准备,早些天就打发楚服出宫了,付了重金之后告诉她,宫中已经有了要查办巫蛊之事的风声,你能跑多远跑多远,要是被抓了回来本宫我也救不了你,肯定会被处枭首之刑的。

生死攸关,楚服吓得拿了钱,立时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张汤虽然办事果断,雷厉风行,但是也成效不大,只在椒房宫一处十分僻静的房间里搜到几件疑似巫蛊器皿的东西。问这个房间以前是谁用的,众宫人都道是去年一个善于杂耍逗趣的江湖女艺人被长公主送进宫来给皇后解闷,一直住在这里。

再问现在她人呢?众人又回说前些日传来消息,她远方的母亲病重故世,她赶回家奔丧去了,再问她家在哪里,就一问三不知,再没人答得上来了。

案子查成这样,张汤自然没法交差,抓了椒房宫几个管事的宫女,内监回去刑讯,还好几人都十分娇弱,一碰就招,终于说出皇后有两次和那江湖女子遣开众人密谈,然后那人就会在房中数日不出,又吟又唱,不知在鼓捣些什么名堂。

陈娇这些日被软禁在椒房宫,哪里也不能去,心里其实也很是害怕的。

提心吊胆地等了两个月,到元光五年七月乙巳日,刘彻终于颁下了废后诏书,“皇后失序,惑于巫祝,不可以承天命。其上玺绶,罢退居长门宫。”

第二次听到颁诏的内监郎朗在自己面前高声说出陛下下旨废后,虽然是早有准备的,陈娇仍是百感交际,许久许久之前痛彻心扉的感觉再次袭来,那时的自己,心像被撕裂一般痛。

慢慢的深呼吸,在心里告诉自己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那个人是历史上最伟大的统治者之一,却不是一个值得去爱的人,那一世轻易的就自己放弃了自己,这一次不会了,她再不会为了这种人难为了自己。

到了这里才是最关键的时候,陈娇这次在宫中搞的巫蛊之事,收敛了很多,处罚肯定不会比前次的更重,她想要做的就是找机会再去见刘彻一次。

求他看在以前的情份上,网开一面,不要关着自己,能允许她偶尔出宫一两次。

否则像个犯人一样,永远被关在长门宫里,她可要闷死了,就算皇后待遇不变,那也绝不是长久之计。

在宫中的内侍来将废后迁出椒房宫的时候,陈娇示意宫女芙楠悄悄塞送出了一小袋珍珠作为贿赂,恳请来人回去向陛下禀报的时候,帮她说两句好话,就说她想最后再见陛下一面,请陛下看在夫妻这么多年的情分上答应见见她,她绝没有什么非份之想,只是想和陛下再说两句话而已。

来人办完这个差事之后本来就是要去向刘彻汇报废后有些什么言行表现的,这算是白得了一袋珍珠,自然满口答应。

陈娇坐在长门宫中,看着自己的宫女内侍们来来回回的收拾摆放东西,人人脸色惨然,心里有些不忍,他们随着自己被罢黜,日后定是不会再有什么前途,要陪着自己一起终老此处了。

暗道,你们也别太灰心了,要知道这后宫中腥风血雨的,在别的宫里伺候,虽说也许能有一时的荣光,但搞不好就会被什么事牵连到,死得尸骨无存,她可记得刘彻的女人们没有一个得好下场的。

还是老老实实随本宫我躲在长门苑安全点,大不了等过两年我让母亲出面说说情,把到年纪可以放出宫的女子放出去婚配就是。

又想这个本宫的自称可要改改了,唉,我兴致勃勃地回来感受皇后的尊容富贵,这才一年就结束了,不过也不可惜,我还有皇后的供奉,另有堂邑侯家做后盾,到哪里都能算是富婆一个,等过几年在长门宫中住厌烦了,皇后的享受也享受够了,就诈死出宫,带上些钱去个远点的地方,找个上门女婿过小日子去。

正在打着如意算盘,陛下忽然派人来传旨,命陈氏立即去未央宫宣室见驾。

陈娇连忙整整衣服起身,说起来,这一年多,她就没见过几次刘彻,每次还都是很多人一起的场合,竟是没有单独和他说过话,略有些紧张,自己拍拍胸口镇定一下,那就是个表弟,不必紧张,前一世自己可还见过他小时候哭鼻子的样子呢。

这么一想,果然就不紧张了,那些尘封在记忆深处的久远往事被重拾出来,他们小时候经常在一起玩,和寻常人家的小姐弟也没什么不同,刘彻会跟在后面不停地叫她‘阿娇姐,阿娇姐。’自己比刘彻大几岁,又高,跑得又快,经常要欺负他一下…

刘彻坐在宣室中微有些后悔,他刚才听小黄门来禀报说,废后恳请陛下看在以前夫妻之情的份上再见她一面时,心一软就答应了,其实随便想想都知道,到了这个时候,阿娇还一定要自己见她一面,无外乎是哭骂,或者是求恳,哪一样都是自找麻烦。

不过既然已经派人去宣了,那就见见吧,阿娇到底和后宫那些女子不一样,阿娇还是他的表姐。如果没有阿娇和馆陶长公主的支持,这皇位还真的未必能到他的手里,这一点刘彻虽然从来不愿多想,可事实确实如此,他也没必要自欺。

有小内监躬身进来禀报,“陈氏到了。”

刘彻点点头,“让她进来吧。”

一个苗条的女子,一身素服,款步走了进来,乌黑的头发简单梳成了一个坠马髻,上面簪着一支单颗的珠钗,浑身上下就再无其它装饰了,看着十分的干净素雅。

“臣妾见过陛下。”陈娇说出口就觉得自己说错了,这时已经不能再自称‘臣妾’才对,连忙改口,“哦,不对,是臣女见过陛下。”

“听说你非得要再见寡人一面,还想说什么就赶紧说罢。”刘彻既然已经下决心废后,就自然不会再讲什么旧情,一边上下打量着阿娇这个不多见的造型,一边开口问道。

陈娇稍稍抬头,瞥了他一眼,只见刘彻也正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连忙有低下头来,这表弟可真够直来直去的,不过话说回来,人家现在肯拨冗见自己这下堂妇就是很给面子的事情了,自然没有必要再客气寒暄,还是赶紧该说什么说什么吧。

“陛下,以前是我不懂事,总要任性妄为,搅得后宫不宁不说,还会要惹得你厌烦,陛下治理天下,政务繁忙本就够辛苦的了,我这么做实在是太不应该,现在回头想想常要惭愧不已。所以陛下收回我的玺绶,命臣女退居长门宫,臣女不敢有丝毫怨言,定当在长门修心养心,反思己过。只是臣女还有父母家人牵挂于心,因此斗胆想请陛下开恩,能准我每月回家探望一两次。”

刘彻没见过这样谦恭的阿娇,很想揉揉眼睛,看看是不是来了个冒名顶替的。暗道,她难道是被打击太过,所以神志错乱了?可是这话听着条理清楚应该是没疯啊。

没有意料中的哭闹,怒骂,指责他负心薄幸,反而看到这么一个通情达理,温柔斯文的阿娇,感觉实在是怪怪的,她这会儿不是应该伤痛欲绝才对吗,以前自己找个女人她就要哭吵许久,现在自己彻底不要她了,怎么反而不闹了。

半晌开口,“你求见寡人就是为了这个?寡人并没有说姑姑不能进宫来探望你,你不用担心太过。”

陈娇道,“我怕母亲来见了我现在住在长门的样子要伤心失望,父亲堂邑侯这二年身体也每况愈下,他们现在心中对我一定是失望痛惜之极,又怎能劳烦母亲再来看我,况且父兄也都不能进宫,臣女觉得还是多尽尽孝,主动回去探望为好。”

刘彻皱眉,实在是没想到她跑来提了这么个要求,按理说废后就应该被看管起来,不得随意出入了,“阿娇,你身份不同,若是再大模大样的随便出入,只怕不太好。”

陈娇心往下一沉,真是岂有此理,我都这么低调配合了,你还是准备把我关起来!再怎样咱们也还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姐弟,竟然如此冷硬无情!

眨巴眨巴眼睛,努力使自己的表情再可怜一点,抬起头来恳求道,“陛下,臣女是诚心悔过,从今往后甘愿独守长门宫,日日为陛下和我大汉祈福,再无其它奢念,如今唯只是还挂心着父母兄弟,想要在有生之年和他们多聚一聚,求陛下开恩,就准了我吧。臣女保证,每次都乘马车进出,一定小心不给别人看见,也绝不会再踏进陛下的后宫一步,烦扰陛下的。”

刘彻听她说得很是可怜,一张素面朝天的脸孔,细腻苍白,曾经明媚动人的大眼睛依旧清澈美丽,只是闪着隐隐泪光,正恳切地望着自己,心里一动,这种温婉求恳的表情,他以前在卫子夫的脸上见过,在王美人的脸上见过,在其她许多渴望自己眷顾一下的女人脸上都见过,唯独不曾在阿娇的脸上看到过,不由叹口气,“阿娇,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何以就不能大度些容下朕的其它那些女子,竟然丧心病狂到要在宫中施巫术的地步!”

陈娇脑中有着数世的记忆经历,如今就是算不上智者,那也能算得上是见多识广,久经世事了。因此很多事情的因果都比以前看得透彻。

听了这话,忍不住在肚里使劲骂,“呸,无耻,真是虚伪之极!胡说八道!你怕外戚干政,这些年又喜新厌旧,烦我得很,早就打定主意要废我了,巫蛊之事不过是个借口,楚服住过的那个房子里,我统共就摆了三四个瓦罐瓦盆,竟然就凭此一口咬定是我要施邪术害人了!”

因为第一次见面时,刘彻就动手打了她,留下的印象实在是恶劣之极,所以陈娇就算能记起一些以前他那阳光少年样的事迹,却也还是对此人厌恶居多,也就是势力悬殊太大,不然她一定要想法子打回来。所以面上虽然恭谨,肚里实在是说不出好话来。

幽然叹口气,“陛下要是实在为难,臣女就不多啰嗦了,陛下你自己日后要多多保重,我,我回去了。” 也不等刘彻准她退下,自己叩首起身,慢慢地退了出去。

心想,此人好大喜功,最喜面子上的事情,这次自己低声下气一把,面子给得他十足,把基础打好,过些日子再想办法,自己的母亲是刘彻的姑姑,听他那口气,还是念着点旧情的,不行就拜托母亲再来求求他。

出了宣室就有带她前来的两个黄门内监上前,要再把她送回去,陈娇也不多说,默默跟着走。拐了两个弯,远远的就见一个青年男子的身影快步走过来。

他走得太快,到近前才发现两个内监身后还跟着女子,讶然道,“娘娘!”

陈娇见到来人艳若骄阳一般的容貌也有些吃惊,这不就是曾经的那个纵马街市,金丸射猎的骄傲少年韩嫣吗,如今虽然一不能算是少年,但是俊美依旧,身上隐隐多了几分成熟的韵味风采,“韩王孙?”

韩嫣也要算是陈娇的少年玩伴之一,他是刘彻的伴读,那个时候,刘彻来找陈娇时,身后必然要带着韩嫣。

有一段时间,陈娇的心里对韩嫣是很有些偏爱想法的,个性美少年谁不爱呢?只是后来渐渐的把全副心思都放在了刘彻的身上,又对他两人的暧昧关系十分不满,所以对着韩嫣就慢慢没什么好脸色。

韩嫣也是骄纵惯了的人,陈娇对他摆皇后的架子,经常借机找碴斥责,他嘴上不说什么,心里也是分外不满,尽量躲着走,慢慢的就形同陌路,这两年根本就没见过面了。

听说刘彻废后的消息,韩嫣小有感触,不过也是意料中事,刘彻近些年对皇后及姑姑馆陶长公主的不满他身为近臣自然知道得一清二楚。

没想到这个时候会在陛下的宫室之外,迎面撞见陈娇,他也有很久没有见过皇后了,看着面前这个清淡素雅的苗条女子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娘娘这是…?”

陈娇摇手,“韩大人这称呼要改一改,不能再叫我娘娘了。”

韩嫣不知该说什么好了,曾经骄横不可一世的陈娇竟然称他为大人,“这…我听说陛下下旨…你,你可还好…?”

陈娇微笑一下,“我还好,长门宫清静怡人,远离喧扰是非,是个静养的好去处。”挺想多说两句叙叙旧,只是心里还有事情,有些心不在焉,于是一点头,“韩大人是来见陛下的?那赶紧进去吧。”

韩嫣进了宣室,发现刘彻也是脸色古怪,“陛下有心事?”

刘彻看看他,“内侍来禀报说阿娇想要最后再见寡人一面,寡人一时心软,念着以前的情意就让她来了,她这次倒还好,没有大闹,她不哭不闹,朕这心里倒有些…。”

韩嫣点头,“臣刚才也在外面碰到了娘娘,她那态度十分从容自如,不过眉间稍颦而已,确实是比从前温婉了许多。”

6

6、长门新居 ...

长门宫原是馆陶长公主刘嫖所有的私家园林,本来叫做长门园,后来被以长公主义子董偃的名义献给了汉武帝,其后刘彻将其改建成长门宫,用作皇帝去往祭祀先祖时休息的地方。

陈娇觉得刘彻这事做得颇为讽刺,用自己母亲送给他的园子来囚禁自己,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难道只是为了长门宫离着长乐宫和未央宫最远?

因为没人敢去问刘彻,所以此事的答案也就不得而知了。不过陈娇私下里是对这个住处挺满意的,宫苑内修缮得精致整齐,景色优美,又远离后宫纷争,有什么事儿轻易扯不到自己这里来,门关起来就自成一方天地,她是老大,想干什么干什么。

至于陈娇那想要能够回家探视的请求,刘彻帮她做了折中,每月一次,由宫中派专人驾车送她回堂邑侯府,住两日再接回来,其间不可随意露面,只能见家人。

陈娇对这个安排,虽然不是很满意,不过也能凑合了,只要刘彻能准许她出长门宫,其它的一切好办,天长日久的,她就不信红包塞到位了,那驾车送她的人还不肯偶尔通融通融?带她去别处转悠转悠?

现在因为环境十分单纯,陈娇放松了不少,就有兴致开始琢磨着每日里怎么玩好吃好,心情好并以此来达到身体好的目的了。

吃的方面没什么好多挑剔,还是和以前一样的水平,有好多的厨子专门供奉她一人,各种时令鲜果蔬菜都能随意享用。

住的方面就更不用说了,一座宫苑都是她的。

陈娇其实是个宅属性很强的人,以前假期的时候,她最爱干的事情就是待在家里,在自己那套一室一厅的小房子里鼓鼓捣捣,换窗帘,挂照片,四处装饰摆放的折腾。

现在居住面积大了无数倍,可是够她折腾一阵子的了。

前一年住在椒房宫里的时候,总觉得那个地方肯定住不长远,所以不愿在居住环境上花精力投感情,免得到时候废后的旨意一下,立时就得搬家,自己就白辛苦了。

现在搬到了长门宫,知道这是日后的长久住处,虽然也没个房产证什么的可以让她把名字写上去,以宣示自己对此处的所有权,不过只要有刘彻那道将她罢黜长门的旨意在,她就拥有长门宫的永久居住权。

真好啊,以前做白日梦会梦想着在退休以前能住上个带着小院子的独栋别墅,认为人生最幸福的事情不外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