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碰到了眼前这种情况,恐怕东方朔非但不会同情她一个弱女子,年纪又不是很大,曾经荣光无限,现在却被长久的拘在长门宫中十分寂寞可怜,也需要偶尔出来透透气。反而会认为她擅自离开,有悖后宫礼法。

这人据说口齿十分犀利,又很是大胆敢言,连刘彻有的时候都会被他的谏言顶撞,何况是自己了。

于是转个话题,“我听说陛下带着大批臣子去了上林苑,东方侍郎怎么没有伴驾同去?”

东方朔笑笑,“那是陛下为了给凯旋回朝的卫青将军庆贺才专门设的宴乐热闹,此番去的不是卫娘娘与卫将军的亲友家人,就是那些有头有脸的皇亲贵戚达官显要,我一个小小的侍郎自然是轮不上的。”

陈娇听他说的有些酸意,心道于是你就自己出来喝闷酒了?真麻烦,好死不死的偏又被我撞见。

轻轻摇摇头,“我朝大胜匈奴,乃是百年不遇的壮举,陛下和群臣心中高兴,想要多多庆贺那也是常理,别说他们了,就是我幽居在长门宫中,听说了此事也是心情激荡鼓舞,想要和大家同庆的。”举起面前的酒樽,“他们在上林宴庆,我与东方侍郎也在这里遥贺一下好了。”

东方朔也举起酒樽同饮,喝过之后微叹一口气,还是觉得这家店里的酒口感淳厚,回味无穷,笑道,“我真是没想到,能和夫人在这里为了卫将军大败匈奴而饮酒同庆,这可真是一大奇事。”

陈娇挑挑眉,“奇事?”

东方朔认为她应该对卫家姐弟恨之入骨才是常理,此话当然不好直说,只好不答,再自行举起杯来喝两口,“夫人胸怀宽广,在下十分赞叹。”

陈娇想要和东方朔打个商量,让他不要把在酒肆里遇到自己的事情说出去,可是怎么商量是个问题,心里计较着:要不然自己送他两坛酒,贿赂一下?

转念一想此法不妥,他也未必会收。干脆还是省省吧,也别破费了,就随口挑些奇闻怪事和他说说,拖着他和自己喝上一顿为时超过一个时辰的小酒,谅他回去之后就再不敢乱说在酒肆遇到过自己的事情,不但不敢说,只怕还要尽量遮掩着才是,否则要是被人知道了东方侍郎曾和前皇后娘娘在酒楼上开怀同饮,他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陈娇既然怀了这样一个‘阴险’的小心思,就要开动脑筋找个有意思的话题让东方朔忘记时间,全心投入地和她多聊一会。

想来想去,灵机一动,挑了一个以前看过的《宋公案》中的故事讲给他听。《宋公案》是宋代的一部断案传奇,其中案情曲折复杂,集古时的断案,尸检,证物分析等等手段之大成,绝对能吸引住东方朔这种自诩见识广博,心思机敏的人。

因为还是对东方朔曾经为难过董偃的事情心有不满,所以陈娇刻意恶心他,挑了一个十分恐怖还有些血腥的‘制靴人恶妻杀夫’的案子来讲,不时还要停下来反问一下你来猜想一下是怎么回事,以提高听讲人的兴趣,

“…宋慈和他的手下怎样都查不出那制靴人的死因,身上不见一处伤口,…眼看着就不得不当成急病暴毙结案…,却峰回路转……原来是那人的妻子趁他大醉不醒之时,用他缝靴子时专用的一种长约大半尺的粗针从鼻孔插入脑中…用细棍子将针顶到脑子的最深处…所以尸身上不见伤口…”

东方朔听得脸色发白,连酒都喝不下去了,更别说那几样小菜点心,碰都没敢碰一下,不过又觉得案情扣人心弦,就算是十分可怖,还是想要继续听下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看着陈娇神色悠然自若,不但能小呷两口酒,还能不时夹一筷子菜送进嘴里,一边还不忘劝劝他,“这道炖鱼不错,东方侍郎不要客气,尝尝看。”

东方朔甘拜下风,连连摆手,“多谢,多谢,夫人十分厉害,在下自愧不如,听着这些可是实在吃不下东西了。”

陈娇暗自得意,我这本事可是当年在病房里练出来的,听个血腥点的故事算什么,处理完大出血和露出骨头的伤口我都能面不改色的接着去吃饭。

等到陈娇意犹未尽的讲完,看看天色,还真是起码过去一个时辰了,任务圆满完成,拍拍手起身,“时候不早,我也该回去了,今日一聚,东方侍郎果然名不虚传,这个,这个机敏能言,风度翩翩。”

东方朔苦笑,心说机敏能言的那个是你自己吧!

他还是觉得面前这个漂亮的前皇后让人琢磨不透,不过并不讨厌,反而心里更加好奇,此人的说话行事十分的有趣生动,一点都不像传闻中那个好妒骄横的陈皇后,也不知她从哪里听来的这么个故事,看她随口道来,那么心中肯定还会知道许多其它趣事,又想起上次她自称还会西域幻术,搞不好还真不是吹牛,暗自惊讶,她可真堪称是自己这辈子见过的最为有趣的女子了。

36欺负人

陈娇对东方朔听完钢针入脑案之后那明显发青的脸色十分满意,告辞的时候也就分外的温和有礼起来。

临走时还不忘再提醒他一下,鉴于自己那特殊的身份,又是长期被幽禁之人,已经很久都没有人敢这么正大光明的陪着自己饮酒笑谈了,今天实在难能可贵,她对东方侍郎的洒脱大胆表示十二万分的钦佩。

好在东方朔本来也没有打着想要揭发她的主意,闻言虽然脸色更古怪了些,但也还能保持住风度,含笑告辞。

陈娇忽悠完人,回到长门宫中心情大好,看来自己不时冒着些小风险溜出去玩玩还是很有必要的,不然上哪儿去找这样的乐事呢。

芙琴和芙楠两个却是有苦难言,当日跟在她身后被迫听了一个十分血腥的故事后就连着几天胃口不佳,只要不小心看到那日桌上摆过的那几样菜式就会犯恶心,联想起被搅成一团浆糊状的脑浆。

自此陈娇添了新的消遣嗜好,爱在晚上无事的时候揪着芙琴,芙楠和几个替身的小内侍,给他们讲探案传奇。

《宋公案》是宋代的一部集大成之作,堪称可以代表了当时法医学的最高水平。书中的主角宋慈断案不同于其他官员的居高位听诉报,而是亲自勘察检验,从医学内、外、妇、儿、伤、骨及药理、解剖学各科知识推断死因、伤缘,他晚年集毕生心血著下的《洗冤集录》,是最早的一部较完整的法医学专著。

陈娇当年因为学护士专业,记不清是得了谁的推荐,看过这部奇书,当年看得如痴如醉,认为实在是绝了,现在重拾旧爱,给大家讲讲,自己顺便重温一下。

她又有些狡黠心思,专挑那些恐怖诡异的来吓唬人,搞得长门宫里的众人痛苦无比,娘娘讲的案情曲折复杂,有他们做梦都想不到的精彩,十分引人入胜,那是非常的想听,可是后果大家又都很吃不消,那就是晚上经常要会被吓得睡不着觉,真是一齐体会了一下痛并快乐着的滋味。

于是长门宫中这一段时间中就常常能看到一群顶着黑眼圈还在激烈讨论案情的宫女内侍,蔚为奇观。

一次韩嫣悄悄来访,正赶上听了一出‘洞房惊变’,听得毛骨悚然,过后和陈娇抱怨道,“娘娘,你这不是害人嘛,我可还没娶妻呢,这下可好了,新婚夜要怎么过!”

陈娇哈哈大笑,“本娘娘大方点,到时允许你到我这里来躲一晚。”

笑过之后有些奇怪,韩嫣怎么这个年纪还没娶妻呢?

陈娇以前不大关心他的这些事情,反正他们这些有钱的官宦之人,家中肯定或多或少都有些婢女侍妾,娶不娶妻的也没什么着急,更何况是韩嫣这种年轻风流型的人物,家里伺候的美女肯定少不了。

此时听他一说倒是想了起来,忍不住问道,“韩嫣,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没有娶妻呢?你的府里总该有人帮你管管才是啊,上次都还是我帮你出主意教你怎么管家的呢。”转念一想,小心问道,“难道是陛下不允?从中阻挠,不会吧!”

“那倒没有,”韩嫣摇头,“我家里的人也不太管我这些,我自己又散漫惯了,懒得操这个心,所以就一直拖着。陛下不管我这个的,他前两日还送了两个舞姬给我呢。”

微皱眉头,有些哭笑不得的样子,“就是娘娘你让长公主送给陛下的那两个舞姬,陛下又转手送给我了。”

“咦?”这可实在是出乎陈娇的意料,“是我让母亲专程找机会送的那两个!陛下不喜欢吗,怪不得他之后光是夸了夸我送的那副大地图,对美女却是提都没提呢,不喜欢就不要收嘛,真是,那两个舞姬很贵的!”

韩嫣道,“陛下赏赐的我也不好随意处置,不然倒是可以过段时间还给长公主。”

这两个舞姬是陈娇按照刘彻的喜好特意挑选出来的,没想到竟然没能入陛下的眼,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问道,“他是因为自己不喜欢才转送给你的?”

韩嫣道,“陛下说那两个女子模样是不错,生得挺好,只是他看着心里不舒服,放在后宫里感觉也不对劲,所以干脆给我了。”

陈娇十分受挫,苦着脸,“真有这么差?那可是我花费了一整个晚上,细细的总结了陛下对女子的所有喜好,哦,一共有十五条要点呢,然后按照这个标准去精挑细选出来的那么两个人,我自己看着都觉得娇艳可心,陛下竟然会不喜欢?!”

韩嫣道,“不是不喜欢,陛下他也说了挺好的,只是因为知道是你送的,所以心里感觉不对劲,因此不想摆在宫中。”暗道其实我也看着那两个舞姬不舒服呢,只是不好多说什么。

陈娇很想说,太不公平了,这是赤/裸/裸的歧视对待啊!平阳公主送的女人就没事,我送的就别扭!您那贪花好色的名声天下闻名,代代相传,既然合意,直接笑纳不就好了吗,有什么好别扭的!

韩嫣其实挺佩服她选人的眼光,“说实话,要我看,娘娘你给选的那两个舞姬应该是很合陛下心意的,你以前不是最不喜欢陛下去宠幸别的女子吗,怎么又这么清楚他的心思?”

陈娇看看他,没好气,“我前些年,准确的说,就是自陛下登基后直到我被废的前两年,那么长的一段时间,几乎将全部的心思都用来琢磨陛下他会喜欢什么样的女人,然后尽量的把后宫中符合这些条件的女人统统剔除出去,让他没得选。唉,现在想起来,那时候可真是虚度了光阴,浪费了时间啊。”

韩嫣晓得她现在经常会说这类话,听多了还觉着挺顺耳的,笑一笑,“娘娘现在能想得开就好。”

陈娇见他忽然垂下眼帘微微笑了一下,本来灿若星辰般的眸子被长睫掩映住,显得十分温柔,脸颊的线条极为流畅,薄薄的双唇,唇角微微挑起一个诱人的弧度,不由在心里使劲夸赞,他可真漂亮啊。

忽然有些不忿,说白了就是有点妒忌了。

韩嫣相貌俊美,身家也不错,本来性情有些骄奢,很容易惹祸,结果也不知这家伙走了什么运,遇到了自己这个特爱助人为乐的好同志,硬生生的把他从危险的边缘拽了回来,被自己连教育带恐吓的敲打了这么久之后,这脾气性情看着稳妥了不少。

现在看来,他这个上大夫做得十分稳当低调,最近没听说招惹了什么是非麻烦,刘彻对他也不错,自己不要的美女也能记得分给他两个,估计除了刘彻新近给他的,他自己府里肯定还有不少以前的,回家就可以沉湎于温柔乡…

日子过得很舒心嘛,岂有此理,自己这个经常要为他操心劳神的人可是从来没这种好待遇的…某人只觉得自己心中那妒忌的小火苗在忽悠忽悠的往上冒。

拍拍手唤来芙琴,吩咐她去准备点酒菜来,热情挽留道,“韩嫣你先别忙着走,我这里刚好有他们新做出来的一坛味道很淳厚的百末旨酒。留下尝尝吧。”

韩嫣觉得时候不早了,她这里又远,回去还得许久的路程,其实是想走了的,怎奈陈娇的盛情难却,只好坐下来陪着她一起品酒。

看着陈娇脸上很是殷勤的笑意,隐隐觉得不对劲,心里有些惴惴,果不其然,过了一会儿就听她道,“你刚才听我给他们讲的那个年轻男子在新婚夜暴毙的故事其实没什么意思,我还知道一个更有趣的你要不要听,是讲在…有一个十分温柔的女子,丈夫早逝,…但她一直不曾改嫁,操持家务奉养公婆,十分勤劳肯干,四邻都交口称赞…有个当地的后生十分倾慕她,…有人在她家的屋后的大树下挖出了一只烂掉大半的人脚,…一日晚间,那后生在女子的床下找到了一副白森森的手骨,…原来这家中竟然四处都能挖出碎尸残块…”

韩嫣此时想要阻止已然不及,愁眉苦脸的听她说了大半个时辰方才讲完,开始时很不想听,后来听出了趣味,浑身寒毛直竖的听完后反应过来,十分无奈,“娘娘,我不记得最近有得罪过你啊…”

陈娇嘿嘿笑,“哪里,哪里,多有意思的事情啊,对你好才讲给你听,换了别人本娘娘还不耐烦费那个唾沫呢。”

韩嫣心有戚戚焉的赶在天色擦黑之前迅速走人,临走时十分委屈,“是挺有意思的,可是我还得赶夜路呢,而且娘娘你讲的那个挖出来东西的房间,怎么听着和我的卧房摆设有点像啊!…”

陈娇干笑,“巧合,巧合,大概是你上次问我把那副山水图挂在哪里合适时,顺口讲了讲你房里的摆设,我不小心记住了,又不小心给安插到这里来了…”

韩嫣气得无语,只好趁着天还不太黑赶紧走,暗自决定回去后一定要换个地方睡。

陈娇心里平衡不少,这欺负人果然是一件很让人身心舒畅的事情啊!

37制衡

陛下总算是没有忘记他答应过的事情,在事隔两个多月之后,就在陈娇自己都快要忘了刘彻曾许诺会派人送她去馆陶长公主在长安城外的田庄住几日的时候,刘彻亲自摆驾光临了长门宫。

见面第一句话就是,“阿娇最近等得有些着急了吧,前些日事情多,又有很多人都在上林苑来来去去,朕想着你这个时候去不方便,所以想让你等到那边清静了再去。”

陈娇笑笑,不以为意,陛下说出来的理由自然是怎说怎有理,“没有,我又没什么急事,就是想去散散心,早几日晚几日都没有什么区别。难得陛下还记得,我以为陛下忘记了呢。”

刘彻看她没有一点不满埋怨的意思,态度十分温和自如,也很高兴,阿娇可是越来越懂事了,“那朕命他们明早派人来送你过去。”

长门宫里总是有一种悠闲适意,放松自在的气氛,刘彻自卫青得胜回来后就乱哄哄的热闹了好久,虽然高兴,但也需要偶然清静一下,今日是专程来躲清闲的,舒舒服服的坐下,“朕有好久没见你了,阿娇近来可好?朕带了几个乐师来,上次在你这里看她们歌舞,总觉得那些人弹奏得实在不怎么样,磕磕绊绊的,本来挺好的一曲大打折扣,今天让这几个乐师来重新弹奏,肯定会好听很多。”

陈娇看刘彻一副到了自己家里的自如样子,倒是挺顺眼的,表弟嘛就该是这个样子的,总撑着一身威严霸气,她看着都累得慌。

笑道,“那可真好,陛下想得周到,我这里没有正经乐师,管弹奏的就是几个小内监,他们每日里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学艺练习的时间都有限,乐器上的技艺自然没法和宫中的乐师相比,我这就让他们去把曲谱给陛下带来的人看看。”

说着起身出去吩咐招呼了一番,因看陛下这样子是想在她这里消磨段时间的,一时半会儿不会走,便再命人去准备各色果品酒水并膳食一会儿送过来。

汉朝礼制,天子饮食之肴,必有八珍之味,很是郑重,给刘彻准备吃的也不能马虎,好在长门宫这里东西齐全,凡是宫中天子后妃能享有的鲜蔬肉食,陈娇这里基本也都能有一份。

谁知东西送上来之后,陛下忽然对着一盘雪白的梨片直皱眉头,挥手让赶紧撤下去,陈娇奇怪,白梨碍着他什么事了,“陛下不喜欢吃梨?我记得以前是很喜欢的呀。”

“唉,最近不知怎么了,先是东方朔,在陪着朕闲聊的时候,忽然讲了一个十分曲折的民间凶案;后来又是阿嫣,不知从哪里听来两个什么碎尸藏尸的民间奇闻,倒是都挺有意思的,可是这两人说得太过详细了些,什么脑浆横流,死人切开来是什么样子,半截手,半只脚在土里埋了半年,再挖出来是什么样子,”做一个十分受不了的表情,“害得朕最近看到红红白白的吃食就犯恶心。”

陈娇一想,刚才那盘子白梨为着好看,是盛在一个红色漆盘里端上来的,可不就是又红又白吗。

心中暗自得意,我讲给他们听的那可都是润色加强版,特意在‘细节描述’上下了功夫的,这两位的记性又好,原原本本的去复述给你听,那连续三五日之间食欲不振是十分正常之事。

这也算是自己无意中绕弯小小折腾了表弟一下,难能可贵啊!

刘彻看她脸露微笑,不由十分不满,“朕吃不下东西阿娇这么高兴?”

陈娇忍着笑摆手,“没有,没有,我只是想起上次见到东方侍郎的样子,这人说话十分有趣,所以笑笑。”

刘彻还是不满,“有什么趣,他不过总是爱说些怪话罢了。”

第二日,天气晴好,正值初秋时节,天高风爽,很适合出游。

陛下大概是对于答应的事情这么久才兑现有些内疚,因此不但派人来送陈娇去馆陶长公主的田庄,还另外派人送了一批绢帛细纱之类的赏赐来。

陈娇受宠若惊,只有立了功或是讨得陛下的欢心,才会有这种看似随意,其实很有面子的赏赐。她现在幽居长门,轻易见不到外人,有没有面子是无所谓的,不过这就说明王太后对自己的不满并没有过多影响到她的儿子,表弟的意思是让自己不必太过担心紧张吗?

她冷眼旁观了这么久,到现在都有些要敬佩表弟刘彻了。

别的不说,那些治国打仗之类的事情离得她太远,她也没有兴趣,所以不好多评价。只从刘彻对待身边人的这些态度,就能看出这是一个心如明镜,有着超常自制力的人。

别看此君是出了名的风流皇帝,可是内里冷静无比,真正能够做到动心而不动情,一点不用担心他会因为贪恋女色而影响了朝政。刘彻对喜欢的美女也会宠一下,但绝不会过火,那些个夫人美人,该有什么待遇就是什么待遇,很少会出格。

对待一众皇亲近臣也一样,不会六亲不认,没有人情味儿,但是也不会因为什么人而做出逾规的事情。讨好阿谀,陪着他斗鸡走狗他喜欢,但若是有大臣因此站出来指责劝谏,人家也肯定不会一意孤行,一般都能虚心接受,对于消遣的事情真的就是玩玩就好。

周围人对他说的好话,一般都是听得进的,臣子们因此就敢大胆直言,但是刘彻也不会就对哪个人迷信到言听计从的地步,连对太后,他也是自有尺度,不会盲从。

厉害啊!陈娇自己坐在房中足感慨了半日,直到芙琴来问她明日想带上几个人,要不要再照着上次的样子准备行装,她才起身决定不再多想了。

管它呢,人家那雄才大略,文治武功被后世代代敬仰,自然不会是一般人,没事在这大惊小怪做什么,还是赶紧带着一群贴身侍女内监去母亲的田庄消遣是正经,自己一年也难得有这么个正大光明出去玩玩的机会。

馆陶长公主在长安城外的这一处别苑田地平坦肥沃,供主人休憩的屋舍也修缮得精美,还有渭水河横贯而过,是个游玩消遣的好去处。

陈娇上次来才住了几日,就遇到陛下受伤事件,吓得她后脚也赶快回去了,还没住尽兴,隔了这么久又再重游一番,自然是十分高兴的,况且这里还有她心心念念的一匹韩嫣寄养在这里的好马呢。

韩嫣因为搁心他的好马,所以不但将马寄养在这里,还派了一个专门喂养照料的人一起跟来,专职伺候那匹马。

陈娇去马厩一看,名马果然不同凡品,头细颈高,四肢修长,皮薄毛细,步伐轻盈,不过不是红的,而是一种淡淡的棕色,洗刷干净之后,在阳光下微闪着金色光泽,十分漂亮。

可惜此马的性情很倔,据说除了韩嫣和这个养马的人,其他人都不让骑,让陈娇想要试乘一下千古名马的计划落空,颇为扫兴。

暗自计较,下次要找机会和韩嫣一起来,让他带着自己同乘,这马它应该就没意见了吧。

或者自己去弄点马爱吃的糖,趁着现在住在这边,每天都来喂喂它,看看能不能慢慢培养点感情出来。也不知这次能在母亲的别苑里住多久,够不够时间和它把感情培养出来,最好是自己很有马缘,这马对自己越看越喜欢。

陈娇在这边算计着韩嫣的好马,长安城中却有不少人,主要是刘彻的后宫中有不少人在掂量着她。

陛下又亲自去长门宫看望前皇后,隔天还派人送去了大批赏赐这种事肯定是瞒不住人的,况且刘彻也没有刻意要瞒着。

旁人还算了,不敢对陛下的事情指手画脚,最多在心里嘀咕一下陛下自卫青将军凯旋之后不是已经都对那一位不闻不问了吗,这怎么又去探望?

王太后却有些坐不住了,她上次和儿子提过之后,本以为儿子听进了自己的提醒,决定不再去理阿娇,任她在长门宫中自生自灭。

之后刘彻也确实是这么做的,给足了卫皇后姐弟面子,大张旗鼓的封赏了卫青之后,又带同大家去上林苑宴庆了数日。

对姐姐平阳公主也是一如既往,没有再多提前事,不想这才安生了没几天,他竟然又故态复萌,不但自己去长门宫,还公开送赏赐过去,这是什么意思!

“母后不必为此事太担心,朕有分寸的。”刘彻安慰她。

王太后觉得儿子还是年轻,对后宫不稳带来的危害体会不深,禁不住要语重心长的多说说他。

刘彻被追问不过,只得摒退左右,微笑道,“母后现在怎么这么信不过朕了,这些事情朕还能不明白吗?我不过是觉得阿娇她到底是朕的表姐,如今又一直老老实实的住在长门宫中,也没什么错处,朕对她好点也没什么。况且这次子夫的弟弟卫青立下如此大功,朕该给的封赏自然不会少了他们,但是卫氏一门现在已经这样荣宠至极,姊为皇后,弟为列侯,…朕也不愿看着他们一门独大,朕可还盼着卫青日后还能接着再建战功呢。所以能让他们隐约觉得有些威慑应该也不是什么坏事。”

太后认为儿子这个说法倒是可以接受,帝王的制衡之术确实是很重要的,“随你吧,只要陛下自己心里有数就好,我年纪大了,也没有精神再管这许多。”其实还想说你这么做你姐姐平阳公主只怕会不喜,不过儿子是皇帝,没有可能要反过来看公主脸色行事的道理,此话不说也罢。

38潜在的危险

一大早,平阳公主就在皇后卫子夫的椒房宫中坐了许久,期间一直皱眉不语,反倒要卫皇后来安慰她,“公主也不要太介意了,你是陛下的亲姐姐,陛下心里肯定分得清孰轻孰重,况且还有太后呢,太后她总是要向着你的。”

平阳公主有点闷气,“娘娘,你还劝我?你可真是想得开!唉,也不知道陛下是怎么了,明明以前一和我说起她来就万分厌烦的,最近这到底是又想起什么来了!”

想一想起身道,“不成,我还得去找母后说说才行。”

到了太后的长乐宫中一问,才知母亲已经早两日就和弟弟刘彻说过此事,连忙追问,“那陛下他怎么说,他不至于为了这么个早就失宠的女人连母后的面子都要驳吧。”

“早就失宠的女人?”太后看看女儿,“平阳啊,阿娇可不是一般女人,陛下喜欢时宠着些,不喜欢就丢开去,她可还是陛下的表姐呢,有一起长大的情分在。”

平阳公主没想到母亲会有这么一说,疑惑道,“那母后的意思是?”

太后,“你也不要管得太多,阿娇现在又惹不到你,只要陛下还将她拘在长门宫中,她就兴不起什么大风浪,你很不必为此和陛下闹得不愉快,不要去理她不就没事了。”

上次还全心全意偏向自己的母亲这次竟会有这种说法,让平阳公主很是愣了一愣,阿娇是表姐算什么,自己可还是亲姐姐呢,何须忍让!

“母后,话是这么说,可您见过哪朝哪代的皇帝隔三岔五的就要往冷宫跑,一呆就是一天,去看望已经被废黜的女人,这像什么话,不但去看,还大派赏赐,这不就是明摆着想把人再弄回来吗?她要是回来了,她要是又再回来了…”

心道那肯定是于女儿我大大不利的,别的不说,她只需隔上一段时间在弟弟面前说上自己几句坏话,自己怕就要吃不消。

太后知道平阳公主的顾虑,也没有认为女儿在小题大做,她自己也是宫中摸爬滚打几十年才熬到今日的,自然知道一个小不慎让对头得势之后可能会有的大麻烦。

不过刘彻的意思是要借机压压卫氏,说最起码能起个震慑的作用,身为太后,她就不便对此事再多加干预,刘彻这话也不能让平阳知道,卫氏姐弟都出自平阳公主的府上,震慑他们就等同于震慑平阳公主,没的伤了陛下姐弟间的和气。

叹口气,“你放心把,有我在呢,总不能看着陛下真的这么胡闹,阿娇是没有可能再回后宫的。”

平阳公主得了母亲的准话,心里稍稍安稳,不过太后到底年纪大了,不能万事都仰仗着她老人家,还是得自己操着些心才行。

卫子夫身为皇后,又一向德行雍容大度,在这件事情上肯定要避嫌,看来只好自己辛苦点,留心着压制住阿娇,莫要让她借着弟弟一时的怜悯之心,再闹出什么糟心事才行。

回去之后就派出人手去查一查,长门宫中的陈氏最近都在做些什么,是否老实,要是发现有什么异常的举动就赶紧来回报。

平阳公主这一临时起意派人去查不要紧,不想立时就得知了两个令她很是震惊的消息。

第一个是阿娇此时竟然不在长门宫中,平阳公主的人费了老大劲儿才探知是被陛下派人接走了,至于接去哪里,要去多久那就不得而知。

第二个就是阿娇平日里也不是个被牢牢关着的样子,她隔段时间就能回去她母亲馆陶长公主的府上住两天,据说这也是陛下一早就允诺答应过的。因为阿娇每次去馆陶长公主府都不见外人,长公主家的下人又管得严,口风很紧,所以此事一直没有人知道。

平阳公主十分吃惊!这个情形可比自己估计的要严重多了,陛下为什么要没事悄悄的把阿娇接出长门宫去,这次是自己正好派人去查,所以碰巧知道了,那只怕以前还会有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呢。

弟弟刘彻自从窦太皇太后去世后,皇位越做越稳,到现在已经是没人能管到他了。

最近因着卫青的大功,卫子夫的儿子,抑或还有自己的一些关系,陛下他顾及着这些情面,所以只把阿娇接到外面不知什么地方去私会,那日后若是不耐烦再费功夫遮掩,以弟弟的性子很有可能会光明正大的把人再弄回宫去。

况且阿娇本就是他的人,那点嫉妒,巫蛊的罪名可大可小,端要看刘彻对她的心思,如果真的旧情复燃,到时随便找个借口说当初被冤枉了,阿娇立刻就能翻身。

平阳公主立时警惕起来,暗道自己可千万要打起精神来,不能疏忽大意了。

陈娇在母亲的田庄上住了二十多天,十分尽兴,中间还大着胆子走远了一些,去附近山上玩赏了两日山间风光,青山秀水,秋实累累,很有回归大自然的欣喜。

等到玩够了,再回到长门宫中,那感觉就份外的亲切,大赞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还是自己的窝最舒服啊!她是准备整个冬天都安生蹲在长门宫中,除了馆陶长公主府别的什么地方都不去了。

鉴于上次韩嫣提醒自己的事情,陈娇痛下决心,就算是刘彻再派人来接她进宫,她也要坚决抵制,装病硬赖着不去了,别要明明没吃羊肉,还惹来一身的羊膻气,万一真被哪个多心的惦记上,那可真是没事干自找了麻烦。

可惜此决心下得稍嫌晚了些,陈娇不知她已经被平阳公主惦记上了。

在长门宫中休息了数日之后,陈娇照常去探望母亲。

董偃的身体还是时好时坏,馆陶长公主便也没心思去作别的事情,只在家中一意照顾。看到陈娇去了十分高兴,开口就问,“阿娇,陛下接你去上林苑了?他在那边待了几日,你们,你们关系可好些了没有?”

陈娇头疼,“母亲你怎么又是这个腔调啊!不是告诉你陛下派人送我去的是你在城外的别苑吗,我可没有去上林苑,陛下也没来,我自己在那边住了二十几天,母亲那庄子不错,我和芙楠她们玩得挺尽兴的。”

馆陶长公主十分失望,“陛下没事怎么想起来派人送你去那里了?我还以为他想让你去上林,所以找的借口呢。”

“上次陛下去长门宫时我自己和他说的,总待在长门宫中有些闷气,所以想去那边住些时日,看看田野风光。”

馆陶长公主很想劝劝女儿,趁着刘彻这时还隔三岔五的能记起她,赶快想想办法,将他的心拉回来一些,不然以后可该怎么办,难道永远被关在长门宫中寡居,直到老死。这让她做母亲的想起来心里就难受。

现在阿娇还能隔段日子来和自己说说话,万一有什么事情,自己也多少能关照着她一些,可是自己毕竟不能管她一辈子,等自己过世后,阿娇可该怎么办,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她的那两个兄长是根本指望不上的。

“阿娇,不是我又要教训你,你也别一天到晚只顾着傻玩了。真是的,你小时候也没见有这么爱玩啊!我说你多少放些心思在陛下的身上,你看陛下他还有没有可能再接你回宫去呢?”

陈娇在这方面实在没有办法和她母亲达成共识,只得以耐心劝导为主,“母亲,你也知道陛下那人的性情,很少会有婆婆妈妈的时候,他做过的事情后悔的可不多,女儿这件事情也一样,说实话,他现在还肯偶尔见见我,和和气气的说几句话,我都觉得很是出乎意料了。最好别要再去自作聪明,做出些出格的事情,万一反而惹得陛下厌烦了可怎么办,说实话,他后宫中最不缺的就是女人。我又年纪这么大了…”

“唉…”馆陶长公主对女儿每次都能满不在乎的说起她自己年纪老大很是无奈,只能摇头叹气。

陈娇费了不少口舌,安抚住母亲,吃过饭又在长公主府上睡了个午觉,起来之后就是老规矩,招呼芙琴和芙楠同她去街上转转,顺便视察她的酒肆。

这是几人最喜欢的活动之一,一直都乐此不疲。那感觉就像是以前每隔上一段时间就要邀上三两同好去逛街购物然后吃大餐一样。

因为现在顿顿都吃得很精致,所以陈娇对吃大餐没什么要求,不过购物可是亘古不变的女人挚爱活动,长安城中有着当时最繁华的街市,南北货物汇聚于此,只要有钱,随便逛逛就能有收获。

此时虽然张骞还没完成通西域的任务,但是街市上也有不少西域的稀罕货物出售,那些都是商人们走远路由蜀西南取道身毒再通大夏,大月氏,辗转数年才一站站转手数次运来的,货物确实是少见,价格也高得令人咂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