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却问出了阿娇的这么一段凄苦过往,她被废之后自己每见到一次,都要暗赞一下其人的大有长进,所以从没有想到打入冷宫对一个女子来说是何等的生不如死。

阿娇那么一个骄傲的人那时是如何过来的。

细想起来,阿娇被迁去长门宫后的头一,两年间,自己很少见她,随后就是皇长子降生,卫子夫封后,姑姑献上《长门赋》的时候还声泪俱下的诉说阿娇苦居长门的凄凉,自己才心软去看了一次,当时看着她面上还好,就自然而然的认为她过得挺好,却没料到那两年她竟是这样的煎熬。

虽然刘彻总是认为当初废后之事行得有理有据,但如今看来,阿娇那罪责好像也没多重了,此时难得想要为军中出点力还被自己这样当众质疑,心中只怕是委屈得可以。

可是这些话当众说来,他的面上也不好看,偏又是自己硬让人说的,发不得火,心里觉着难堪,不上不下的,不晓得要不要安抚阿娇两句。

卫青也很尴尬,看陛下僵在当地不知要如何开口,便打圆场道,“难得娘娘天资过人,竟能从先秦医书中悟到这许多道理,所提之议我听了也觉得十分不错,今日竟又为此劳烦娘娘亲自来到军中,实在愧不敢当。”

陈娇转向他,“是我冒昧了才是,原想既是霍公子有邀,我能出些力就别偷懒,悄悄来一趟就是,不想还是惊动到了长平侯。”

他二人在这里客气,刘彻明显是做了恶人,心里老大不是滋味,难得忽然起了一点,自己这样怕是不会招人喜欢的自觉,硬邦邦的道,“时候不早,都回去了吧,阿娇下次有这般事情也别私下里干,又不是什么坏事,禀明了朕自然会安排的,你的身份不同,私自进军营之中像什么话。”

说罢抬脚就走,李息,卫青连忙跟上,霍去病迟后一步,“夫人稍等,我命人驾车送你。”

陈娇难得能将表弟堵得没话说,心里痛快,“好啊,有劳了。”

等上了车才发现霍去病坐在车夫身边一路跟着送她,有些奇怪,“你不用一起送我,让长平侯的外甥驾车,我可是当不起的。”

66新志向

刘彻在得知了阿娇前两年竟然过得那般苦楚难熬之后,心里老大不自在,百年难遇的有了一点对不起人的想法。

阿娇一次都没提过,自己竟也就没有察觉,这人何必要骄傲成这个样子呢!来和自己哭诉一下又如何,她以前不是三天两头的都会到自己的面前又哭又闹,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矜持疏远了呢?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还真是想不起来了,大概就是从她被废的那刻起的吧,或者更早一些,那几年一直对她厌烦无比,数月都不见一次面,见了也是说不了两句话,匆匆应付两句就转身走人。

之后等他再有耐心注意的时候,阿娇就跟换了一个人一样,开始懂事明理,再也不会有什么逾规的举止言行,自己偶尔去看她一次,她也温婉和善,规规矩矩的,绝不多说多做,乖觉得可以。

反而是意外遇到她与别人在一起时,能看到她灵动活泼,神采奕奕的样子。

头一次是自己微服带着东方朔去长安街市上与民同乐,东方朔神神秘秘的跑回来向自己吹嘘路遇美女,自己跟着去看热闹,没想到却是溜出长门宫散心的阿娇;这次更有意思了,她竟和霍去病一起在军中大论救死扶伤之道。

当时听到她十分慷慨的为了千里征战的三军将士和诸位医者据理力争的时候,心里竟然有一丝感慨,再想不到这些话能从她这个自幼尊贵的女子嘴里说出来,刘彻敢保证,满长安城中的那些贵妇们,没有几个能有如此气度的。

霍去病挤在陈娇回去的马车上却是别有一番心思。

听陈娇调侃说长平候的外甥给她驾车她可不敢当,霍去病干脆一跳车帷,伶伶俐俐的一探身,坐进了车中,“我和夫人同坐,这就不算是给你驾车了吧。”

陈娇笑,这两日共事下来也算和霍去病有点交情了,很喜欢他不拘小节,爽快利落的少年性情,“你硬挤进来干什么,这一路回长门宫还远着呢,不怕等下长平候送走了陛下,转头要找你查问此事?”

霍去病有些不快,“怎么每次说到我必要和舅舅联系起来,舅舅是舅舅,我是我,他是我的长辈,我敬着他是应该,他对我也很好,但平日里我要做什么总能自己决定,不用事事都去请教他的示下吧。”

“好好好,都是你自己决定,”陈娇好脾气,“那请问霍小公子你自己决定挤进我的马车是想干点什么啊?”

霍去病对着阿娇的脸仔仔细细研究了一会儿,最后哼了一声,“我今日才知道,前皇后竟是如此一个心口不一,很会装神弄鬼之人。”

“喂!”陈娇被个少年给看不起了,感觉很没面子,“我才连着辛苦了两日,大老远的赶来军中给你帮忙,还被陛下抓个正着,害我提心吊胆的解释半天,你不谢我就算了,怎么转头还这么不客气啊!”

霍去病转开脸有些别扭,“我说的是实话嘛,难道说错了?你,你刚被陛下贬去长门宫的时候真有那么可怜?我看实在不像。”

陈娇坐直了身子,抿抿鬓边的碎发悠然道,“哪里不像了?我说的可都是实情,当时就是那个样子的,你小孩子家不懂就不要乱说话,没有证据就怀疑旁人可是不对的。你日后要带兵打仗的人,上万大军的安危存亡每每都在你的一念之间,对事情岂可随便臆断!”

霍去病顿时红了脸,“谁是小孩子不懂啊!你少看不起人了。我可明白着呢,我看你就是在陛下面前装装样子,一转身就兴高采烈,玩这玩那的,过得可是有滋有味着呢。”

陈娇一愣,“连你都看出来了,真有这么明显?”不禁有些担心,“那旁人不会也能看出来吧。”

霍去病有些得意,“那倒未必,我看事情很准的,极少出错,所以舅舅才这么信得过我,放任我在军中自行管些事务,我办的事他很少从头到尾的仔细过问,我也很少出过错。”

“是,霍公子天纵英才,少年有为嘛。”陈娇料他这么说也是因为最近总是私下里和自己接触,这少年又确实很精明,对自己的性情摸得比较透彻所致。

含糊道,“其实也不是你说的那样啦,陛下是天子,我怎敢在他面前装神弄鬼,向来都是有一说一,老老实实的。只不过我现在已经久不在宫中,也没什么名分,算得比较自由,不需拘束太多,所以有时闷了就会自己找点消遣,消遣的时候又正好被你看到罢了。”

霍去病笑笑,忽然道,“嘿嘿,其实我觉得你这样自由自在的没什么不好,我听说陛下给你在长门宫中的供给很是丰厚周到,不比我姨母那里的差呢。”

“这怎么能比?若你本是一个身高位重,人人羡慕之人,忽然有一日摔落尘埃之中,荣宠风光不再,颜面扫地无存,甚至连远远躲开的自由都没有,只能被幽禁在一处华丽冰冷的宫苑之中,不得见人,你会如何,就算吃穿用度一如往昔,那又顶得什么事?”

霍去病皱眉思索,“是不好受,不过我看陛下并没有关着你啊,你这不是可以随意出来的吗?”

陈娇道,“这是我费了很大力气才求陛下开恩准许的,前两年除了我母亲家,别的什么地方我都不能去。且我现在也不是很自由,比如我想离开长安就不行。”

“你想离开长安?”

“嗯,有时候会想要去四处走走,看看各处郡县的山河风光,四时美景。”

霍去病虽然自称向来看事很准,此时也是越说越糊涂,这和传闻中骄蛮横行的陈皇后很不相符,她既是这样一个明白洒脱之人,当初又怎么会鲁莽到惹恼陛下废了她呢!不得不生平第一次承认自己也许真的是年纪太小,对有些东西还是不懂。

一直将陈娇送了回去,这才命车夫调转方向,重回营中去见舅舅卫青。

卫青正在等他,霍去病也不等舅舅多问,自己便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一开始是因为自己在宫中看陈娇言行有异,所以才留言去查探了一下她的事情,后来不知怎么的聊了起来,才发现这位夫人胸中有些才学,想着她提到的是有益大军征战的事情,所以就摒弃前嫌,将她请了来。

说到最后对卫青道,“舅舅,我不知你们以前有些什么恩怨,但我看陈夫人挺好,温婉美貌,机灵大方,懂得不少东西,实在难以想象她曾做过那些尖酸恶毒的事情。”

卫青也在沉吟,听外甥这话很有些孩子气,不由笑道,“是谁前些日气得要死,使劲埋怨怎么碰到了这么一个恶妇,撞了一下她的马车就要死要活的,嚷得尽人皆知。”

霍去病尴尬,“她那时是挺凶的,不过后来就好了。”

卫青叹气,轻声道,“其实也没什么恩怨恶毒的,那时她是皇后却年长无子,你的姨母年轻美貌,很得陛下的欢心,又有孩子,对她的威胁很大,她也不傻,自然只能极力打压,只是她那时大概是被先太皇太后还有大长公主宠得太过了,做事一点不知收敛,明着和陛下大闹,陛下觉得很失颜面,自然就慢慢疏远冷落她了。”

霍去病哦了一声,很钦佩舅舅的胸襟修养,这话说得十分中肯,不偏不倚,说白了当时就是两个女子在后宫中的地位之争,成王败寇,没什么谁对谁错,只不过输了的那个难免下场很惨,还要承受世人的诟病。

卫家如今称得上根基深厚,而陈娇与馆陶大长公主一家则日趋式微,早已不再成为他们的威胁,如今的当务之急乃是稳固现在的地位,努力将卫家的荣极一时变为荣极一世。

陛下如今两眼都盯在与匈奴的大战上,心心念念想要大败匈奴,建不世之功勋。卫青知道与匈奴的再战才是正事,因此心思主要是在军中,听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后再嘱咐了甥儿两句也就算了。

陈娇不得闲,自她被贬到长门宫后,兜兜转转的经历了这许多事情,心里很有了些感触。

特别是前些日和那位英气勃勃的少年霍去病相处了几日,越发觉得自己也许是过得有些颓废了。

人家才十几岁的年纪就锐意进取,意气风发,满怀豪情壮志。

自己虽然不能和未来叱咤疆场的战神相比,但是也不能太过不思进取。生活悠闲随意当然很好,但是物极必反,太闲散了也不好,还是要找些正经事做做才行。

前两年才刚被贬的时候形势不稳,安危都怕没有保障,所以也不敢多想什么。

现在看看,应该不会再有什么大变动,自己今后就是这样了,既然打定主意想要长命百岁,那可还有几十年好活,难道要一直这么吃喝玩乐下去?仿佛是不太合适的。

在军中做的那点事,对陈娇很有启发,对医术的兴趣又被提到了新的高度,她以前翻古籍医书,着重点都在保养上,现在倒是对其它也生出兴趣来,想要好好研究一下了。

之后数日在长门宫中闭门不出,对着自己搜罗来的那一堆古书典籍好一通大翻,其间生出了无数的问题。之后一拍额头,这是不是有点闭门造车之嫌,应该去宫中找两个经验丰富的御医请教一下才是。

67迟到的柔情(上)

想找宫中御医,那是非常方便之事,请她母亲馆陶大长公主打个招呼就行,谁都不用惊动,只说她有些身体不适,请两个御医来长门宫给看看。

陈娇打算自己先接触一下,要是觉得御医确实医术不错经验老到,那就私下里去送份厚礼,商量商量,请他有空时来指点指点自己。

馆陶大长公主听说女儿身体不适,不由十分紧张,要知阿娇这几年别的长处没有,把自己养得白白嫩嫩,吃得下睡得香,精神好身体棒那可是做得周到得不能再周到了。

这二年间几乎从来没有听说阿娇有过什么头疼脑热的毛病,这忽然有一次,她做母亲的自然紧张,连忙安排人进宫去请御医,让第二日就去长门宫中去诊治。

宫中的御医在第二日正午之前就赶了来。同来的还有身材高大,面目俊朗深邃,穿着深色朝服的陛下一名。

正确来说,应该是陛下带着随从们和御医来了。

陈娇正领着人在满院子里晾晒研磨药材。

她前日刚翻到一个治脾疼的药方,时人所说的脾疼也就是胃痛,以草果玄胡索,灵脂并没药,研作末后,调酒一二钱,再以蜂蜜团成丸子服用,据说效果极佳。

这是常用的药物,阿娇就做来练手。

正挽着袖子满手粘腻的团蜂蜜丸子呢,刘彻就带着御医来了。

陈娇赶紧擦擦手带着众人行礼拜见。

刘彻有点奇怪,“阿娇,姑姑说你身体不适,命人到宫中找御医来诊治,朕放心不下便也一起来看看。你这么快就好了?这是在干什么呢,乱糟糟的摊了这许多东西?”

“我在自己试着做丸药呢。”陈娇赶忙解释,“母亲夸张了,我其实就是昨日大概不小心吹了风,有一点点头痛,和她说了一声,其实没什么大碍,这都已经好了,怎么竟还惊动到陛下了。”

刘彻笑笑,“没事就好,朕还担心了半日。你怎么想起来做丸药了?缺什么就和朕说,朕让他们给你准备就是。何必自己动手。”

陈娇刚才急急忙忙的擦了擦手,没顾上洗,现在手上还黏乎乎的难受,也没注意刘彻的态度不太一样,将表弟恭敬请进正堂坐下,自己抽空就命绿琥去端热水来洗手。

水还没端来,想要起身去催一下,手就被表弟拉住了,“阿娇,你先坐着,别的事情等一等,朕有些话想和你说…哎呦,手上是什么,这么黏!”刘彻满拟会拉着一只温滑细腻的纤手,不想却被粘住了。

“是蜂蜜面粉什么的,我刚才在团蜂蜜丸子呢。”陈娇把手抽出来,正好绿琥端了水来,只好让给表弟先洗,自己在心里念叨,他是弟弟,做姐姐让让弟弟是应该的,我不嫌弃他就是。

凑合就着陛下用过的水也洗了一把手,“陛下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朕那日从卫青的营中回去后想了很久…”

刘彻说到这里顿一顿,看一眼绿琥,挥手道,“你先退下,让他们先别进来打扰。”又命自己身后跟着的内侍也退出去。

这才接着道,“朕想了很久,阿娇,你上次和去病为了他撞你马车的事情争执不下,最后还和平阳,皇后他们一起闹到朕跟前来,那事是你有意为之的吧?”

咦?陈娇睁大眼睛,怎么又想起这个来了,没事这么聪明干嘛!这样当面说出来,人家会紧张的呀!

“陛下说笑了,怎么会。我这些日一直在为那事后悔,当时一个冲动就什么都不顾,和霍公子一个小辈争闹了两日,唉,实在惭愧得很。我就是这个脾气太火爆了,陛下让我在长门宫中静居,实在是英明睿智之极,我安安静静时就挺好,一遇到旧日相关的那些人啊事啊的就会管不住自己,要给陛下添麻烦。”

刘彻看着她说得一脸认真,脸上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清清澈澈的看着自己。

这双眼睛依稀如昨,阿娇的美貌多是赖了这双眼睛的功劳。这么多年下来,容颜就算保养得再好,也会有所变化,唯有这双眼睛依然明亮动人。

可是现在才悚然发现,那双眼睛里再也没有了对自己的真切关注。在他们还是夫妻的时候,阿娇看着自己时,不管是高兴还是生气,哪怕是怒骂的时候,眼睛里都是有自己的。

如今不同了,或许是许久之前就已经不同了把,阿娇对着自己时,眼神中的热情换成了漠然。恭敬温和与盈盈的情意明明有着天壤之别,可自己却直到这个时候才发现。

人心易失,人心易逝,当天子这么久,日日夜夜揣摩的就是人心,怎么连这个都不明白呢?

又或者,其实是很明白的,只是以前对这真心已经不在乎了,甚至是嫌弃的,所以对它的消逝视而不见。

那现在为什么又发现了呢?……………那是因为又在乎了。

半晌无语,最后叹口气,“阿娇,你何必还要和朕这样说话,咱们是什么关系,你就算给朕添点麻烦又能怎样。”

咱们是什么关系?表姐弟关系;前夫和前妻;你是天子,我是废后;你掌握这天下的生杀大权,我住在冷宫里什么都不是;你要是对我不满,随意下道什么旨意我就得麻烦;你是我最大的上司,我得敬着你,供着你,讨好着你。

陈娇瞬间想出了很多关系,不过统统不足以成为她给陛下添麻烦的借口,只好傻笑一下,“我怎能那般不懂轻重。陛下日理万机,天天为国事操劳,我不能为陛下分忧就算了,还要添麻烦,那怎么也说不过去啊。”

刘彻以前听阿娇说这些冠冕堂皇的奉承话都很顺耳,认为这是阿娇终于识时务了的一大表现。如今听来却心头涩涩的颇不舒服,“阿娇,你别总说这些讨好朕的话,你说着累,朕听着也累。今后你想什么就说什么,朕不会介意的。”

陈娇把这当成是表弟一时大方的场面话,坚决不予当真,暗道我要真是想什么就说什么,你还不得跳起来。

想着威严摄人的表弟被自己的‘妙语’惊跳起来的样子就暗暗好笑,抿嘴道,“知道了,我其实也是想什么说什么,不过陛下是明君,我这实话实说也难免成了称颂之词。”

68迟到的柔情(下)

陈娇不把陛下忽然表现出来的平易近人当真,接着又讲了两句好听的,这才顺势说起了御医的事情,想着刘彻既然都已经把御医带来,那就留在这里,让她请教一下再走。

刘彻失笑,“阿娇近来可真是有意思得很,朕上次听着你在卫青的军中对那些医者言辞犀利的一顿大说,还挺有些道理,可见是学了不少东西的。怎么,如今越发有了兴趣,准备自己行医了?阿娇,你是大长公主的女儿,朕的表姐,身份贵重,不好去做这些事情吧。”

表弟难得的言辞婉转客气,陈娇很满意,微笑道,“陛下多虑了,我怎么会去行医呢,只怕我这个样子出去也没人会请。我是最近对医道很有兴趣,想要研习一下。”

刘彻看她笑的轻松,温言问道,“研习来做什么用呢?”

这个可就说来话长了,这是陈娇最近的新志向,她为此深思熟虑了好几天正在满腔热情之时,忽然有人关心,愿意问问,不由很是高兴。

告诉表弟说,我前些日和长平侯的外甥霍小公子共事了几日之后,很受他的鼓舞,他小小年纪就胸怀大志,一意想要随他的舅舅上沙场建功立业,志气高远,十分令人敬佩。

反观我都这把年纪的人了,却是日日的游手好闲,养尊处优,于国于家都没有什么用处,实在有些汗颜。所以想要尽我所能,也为我大汉朝的国靖民安出些力。

研习这些岐黄之术是想略通一二之后命人在民间各处开几间医馆药铺,疑难杂症不管,只是专卖一些治头痛脑热,伤风食滞,跌打损伤小毛病的丸药。

刘彻觉得阿娇现在做事越来越让人琢磨不透了,哪有身份显赫的贵妇去干这种事情的。

不过听她满腔热情的娓娓道来,说得有条有理,可见是认真打算要去做了。再细想一下,治病救人确实是件好事,阿娇只要别自己去抛头露面,愿意安排些手下人去做那就随她高兴好了。

陈娇看刘彻好似有些不以为然的样子就接着解释道,“陛下贵为天子,不知道民间疾苦,只怕是很难了解百姓有了病痛时一医难求的窘境。其实有些小毛病若是治得及时,是不会有什么大碍的,可是很多平民人家因为家贫无力请医者上门诊治,所以将小病拖成了沉疴。因此我想,沉疴杂症那要靠名医来救,小病其实不必。名医一来难求,二来平民百姓也请不起,若是有地方能卖些治日常那些头疼,发热,腹泻这些简单毛病的丸药,价钱低廉,那于他们也是大为方便的。”

刘彻没意见,说道这些小事,你自己高兴就好,朕回头吩咐一下,宫中的御医都可供阿娇你随意驱策,开设医馆的所需花费也由宫中出,你只管命人去支取。

又沉吟道只不过那些御医都是男子,极少的两个女人,也是只能看些妇人的毛病,用处不大。让男御医们经常进进出出长门宫总是不便,你要找他们还是来宫中为好,从你这里往宫中一趟路途较远,经常来来往往的不免辛苦,朕看你不如先住在宫中别急着赶回来了。

说到这里看阿娇脸色微变,就改口道,“阿娇若是觉得在宫中不方便,那就去姑姑那里住好了,总比晚上赶回长门宫要近些。”

陈娇有些纳闷,表弟今天当真算得上是知情识趣又非常有眼色,这种状态百年难遇,他这是出什么情况了,撞到了头不成?

怎么自己刚动了动眉毛他就察言观色的看出来自己对留宿宫中有顾虑呢?表弟以前不是一直都自说自话,专断独行得厉害,从来不看别人的脸色,想怎样就怎样,反正谁也不敢违拗他不是。

小心答道,“多谢陛下,劳烦陛下费心我的这些小事,还想得这般周到,我实在不敢当。不过我确实是不便总待在宫中,还是住在母亲那里好了。”停一下,忍不住又夸了一句,“陛下今日当真细心,还能关照到我的这些不便之处。”

刘彻心里五味陈杂,暗道这和朕细心不细心有什么关系,你为了不愿回宫,不愿回朕的身边,连劳心费力的揪着霍去病连吵两日架的事情都干出来了,朕不关照着你的这些‘不便之处’还能怎么办?

以前的很多事情不是刘彻看不出,而是当时根本没用心去想。

现在认真想想,前后一贯通,当然就能明白,心里恍然大悟原来前些日那自以为阿娇会感激涕零的安排,其实她是一点不稀罕,避之唯恐不及,所以才会有在马上就要被接出长门宫时犯下那样一个‘大错’的事情发生,阿娇纯粹是故意的。

难道住在上林苑中陪伴自己,还远远不及她独自一个人在长门宫怡花弄草,制药读书的开心快乐吗?自己是天子之尊,又年富力强,陪伴左右,讨得了自己的欢心就会有无边的富贵尊荣,天下多少女子都梦寐以求,至于要花费这么大力气来推诿!

阿娇还真厉害,干什么事都很有特色,前些年那是烦死人,真是烦得陛下恨不得这辈子都不要再见到她才好。现在是伤人伤得真厉害,不光是伤面子,还有些伤心,刘彻贵为天子从来就没有在女人身上受过这种打击。

别人要是胆敢得罪了他,那自然是没话说,肯定是要治罪杀头的。

可是现在是在他心中很不一样的那个女人得罪了他,治罪杀头之举仿佛是不应该,也行不通,十分的不合时宜。

刘彻无可奈何之下,只好忍了。暗道正好有这个借口让她经常来宫中,那就慢慢再说。

谁知阿娇比陛下能想到的还绝,她干脆就没有进宫。直接住在了她母亲馆陶大长公主的府里,在众御医中选了两个年纪老大,医术不错的。日日将他们接去公主府里请教。

馆陶大长公主刚得知女儿的新志向时,惊诧得半晌无语,最后摸摸阿娇的头,“女儿啊,你的心思都用到哪里去了啊,这些小民百姓疗伤治病的事情和你又有什么干系,你怎么会想到要干这个了!?实在闲得无聊了我帮你找点其它事情做做?”

陈娇一腔济世救人的热诚,被她母亲兜头泼了一盆冷水,气得都没耐心解释了,干脆就告诉馆陶大长公主,“这事情要是做好了,那可是财源滚滚,你想,这饭可以不吃,饿两顿死不了。生病了,药却不能不服,难受不说,拖一拖的,小病搞不好就要拖成大病,危及性命。我开几间医馆,货真价实,日子久了口碑自然会好,再派几个得力的人去管,自然能日进斗金。”

听了这个论调,馆陶大长公主彻底懒得再去理她,“你好歹也是我的女儿,从小锦衣玉食,娇生惯养长到这么大的,什么时候短过你的花销,怎么这么爱财啊!这些小钱也值得你去花心思吗?我不管你了,你自己随便去折腾吧。”

陈娇吐吐舌头,心说您老人家争权夺利的大半辈子,还不就是为了这富贵二字,何必看不起这些小钱。

搞政治虽然来钱快,但是难度大,风险也太高。我不像您,有个亲弟弟是皇帝,靠山不稳,想争权夺利的也无从下手,搞不好连人都得赔进去,自然不能轻举妄动。

现在做的这些虽是小钱,但是得来安稳便当,也不太费力气,干嘛不要。

况且您女儿我又没有公主的名头顶着,也没有个食邑供养着,干正事之余顺便爱财一点是为日后打算,人之常情,很好理解嘛。

69凑热闹

馆陶大长公主府中,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身着一件青色考究的袍服,正随着陈娇的侍女芙楠快步穿堂过廊,一路往后面陈娇的居处而去。

少年轩眉星目,英气勃勃,可惜就是脸上的神情硬邦邦的,颇不自然,正是卫皇后的外甥霍去病。

原来陈娇一早偶然翻到一卷古书,上有记载:相氏,掌蒙熊皮,黄金四目,玄衣朱裳,执戈扬盾,驱逐疫鬼帅百隶而时难,以索室敺疫…而冀免于疫病。

是说上古之人在民间发生疫病时会十分夸张的装扮起来,还要拿起武器,装神弄鬼的来吓退疫鬼。

陈娇看着很好笑,又不由得要想这个装神弄鬼驱除疫病的古法虽嫌荒唐,然而对疫病的防治思想则是非常可贵,也就是说,古人的这个思路是正确的,疫病需要阻隔防治。

再往下看,发现还记载有两个防疫的方子。

一是用贯众、降香、朱砂、雄黄浸水缸内饮之。

二是雄黄末一钱,麝半分,用黑枣肉捣为丸,刺核大,朱砂为衣,绵包塞入鼻中,男左女右,入病家不染疫气。

深思一番觉得非常有道理,这两个方法不是重在治病而是重在控制传染,在没有特效药的时候,发生了疫情,控制传染才是最重要的。

忽然想到这些药物倒是应该配好了给军中准备一些,出征时随军带着,万一征途中发生了疫病那便可以救急控制一下,用处应该也是不小。

一队大军少了几千人,多则十余万,这许多人凑在一起,闹起传染病可不是玩的。

想到这里自然就要找霍去病了,陈娇懒得自己去找他,就命人送个信儿过去,大概说了说自己的想法,请他若有兴趣就抽空来馆陶大长公主府中见自己一趟。

霍小公子做事十分爽快麻利,一大早给他送的信,他后半日便来了。

只是见面一看,脸色有些便扭。

陈娇问道,“你怎么拉长着一张脸,有人得罪你了?”

“没有,只是没想到我还有到窦太主府上登门拜访的一日,说出去只怕没人相信。”

陈娇笑笑,这些陈年老账实在算不清楚,最好少提为妙。

她正在吃下午点心,红枣茶,配糯米夹馅梅花蒸糕。见霍去病来了,便笑吟吟的让侍从给霍公子也端一份来。

霍去病皱眉头,“夫人怎么这个时候吃东西,还是这些甜甜腻腻的。”

陈娇微笑,“红枣味甘、性温,能补中益气,养血生津。糯米健脾养胃,扶虚框本,都是好东西,我每日都吃的。你也别客气,尝尝吧,味道其实不错。”

霍去病怀疑,“真有这么好?”试探着吃了一口,还是觉得甜腻,便放下不吃了,“夫人真会保养,怪不得气色这般好呢。”

陈娇高兴起来,“你也觉得我气色好?那说明是真好。嗯,不枉了我费那么多功夫保养。”

霍去病不解,“为什么我说好才是真好,别人说的不能作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