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桐微微一怔,转头瞧见一个明丽的蓝衣美人站在台阶上,因天色的缘故,四周一切都是雾蒙蒙的,唯独她眉若远山,眼似星辰,几乎是这黯淡的景致里唯一一抹亮色。她不禁又是一呆,连忙行礼道:“见过明月郡主。”

江小楼唇畔带笑:“听说青桐姑娘的绣工十分了得,我想请你指点一二。”

青桐樱唇微张:“现在吗?”

看她脸色有些为难,江小楼不觉道:“不必担心,左右不过两三步路,食盒交给朝云送去便好。”

青桐仔细一想,这话倒也是不错的,由王妃的婢女送去,当然比自己送过去更显得王妃有宽宏之心。

青桐终究盛情难却,跟着江小楼径直去了她的芳草阁,而庆王妃则安排婢女朝云替她把食盒送去。

青桐来到江小楼的卧房,只见摆设一如过去瑶雪郡主活着的时候,不觉轻轻叹息一声。江小楼恍若未闻,只是将牡丹给她看:“你瞧,这花蕊我是无论如何都绣不好,却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青桐仔细端详着花样子,口中啧啧称奇:“郡主画得可真好,牡丹栩栩如生、娇艳欲滴,跟花园里的一模一样。”

江小楼眸子里微微一闪,面上极为惋惜:“我只会画却不会绣,所以才特别请你来指教。”

青桐在一众婢女里面容貌不算顶好,却很招老王妃疼*,因为她绣得一手非常漂亮的刺绣,而且她吃苦耐劳,不抱怨不计较,平日里口风也很紧,正是老王妃喜欢的性子。她也不藏私,立刻认真地指点起江小楼来。

芳草阁讨论得很热闹,这边顺夫人已经收到了庆王妃送来的食盒。她不免惊讶地道:“这只食盒当真是王妃送给我的吗?”

朝云垂了眼睛,毕恭毕敬:“是,王妃亲自吩咐奴婢把食盒送来给您。”按照江小楼的吩咐,她隐没了最重要的一条。

顺夫人目光怔愣,似乎若有所思,待朝云再次抬起头,她才恍然笑道:“王妃竟然惦记着我,实在是宽厚仁慈。东西我都收下了,记得替我谢过王妃。”旋即便吩咐人给朝云打赏,见对方掀了帘子出去,她的笑脸才落了下来。

忽然间,这张秀美的脸就有了点阴沉的味道。

丹凤郡主赫连笑一身浅紫长裙,脚步轻盈地从内室走了出来,她刚才已经把一切尽收耳底,此刻不觉含笑道:“娘,王妃这是在向你示好。”

顺夫人微微一笑:“她才不会这么好心给我送食盒,不过是沽名钓誉、收买人心罢了!”

赫连笑唇角微勾,鬓间流苏随着细微的动作簌簌作响,显得格外妖娆妩媚:“不管她是何居心,对娘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我敢肯定,你很快就可以出去了。”

顺夫人嗤之以鼻,似想起什么,突然勾起冷冷的笑:“出去?不,我不想进来的时候非要将我关进来,现在他们求我出去,我也不想出去了!”

听她这话有三分古怪,赫连笑不免惊讶:“娘的意思是——”

顺夫人不动声色地笑着,指着那食盒道:“天堂有路她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这食盒就是罪证,我且要看看这回她还能如何脱身!”

赫连笑瞬间听懂了言外之音,一时心头巨震。

慈安堂

青桐捧了牡丹纹样漆金云龙献寿的小茶盘进来,置于海棠小几上,又动作轻盈地将里面的两只白玉茶盏奉上,随后收走茶盘,屏息而立。

老王妃难得面上含着笑意:“我听说了,你把食盒送去给了顺夫人,这样很好,都是一家人,何必闹得水火不容,实在是乱了体统。你毕竟是正妃,任何人都动摇不了你的地位,放心吧。”

老王妃絮絮叨叨,说的都是要如何妻妾和睦,家宅兴旺,庆王妃眼中闪过一丝嘲讽,想着江小楼所说的忍字为上,竟难得一言未驳,老王妃越说越是高兴,觉得王妃也顺眼了许多,正待再耳提面命两句,婢女香儿快步进来,难得眼底带惊:“老王妃,出大事儿了!”

老王妃把脸一沉:“这是王府,不是澡堂子!你这样咋咋呼呼的是吓唬谁呢,没规矩的东西!”

听老王妃疾言厉色,香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顺夫人……顺夫人吐血了!”

庆王妃一愣,心头瞬间涌出一种极为糟糕的预感。

老王妃下意识地起身,却又慢慢坐下:“你带人先去看看,再来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是个夫人,甭管吐血了还是晕迷了,都没有她亲自去瞧的道理。

庆王妃应了一声“是。”便急匆匆地待人出了门。

在花园里,庆王妃一行恰好遇上江小楼,她一把攥住江小楼的手腕,面上难掩惊慌:“顺夫人吐血了!”

江小楼目光格外明亮,口中却淡淡哦了一声:“吐血了么……”略微一顿,面上浮起一丝笑,“那我陪着母亲去看望。”

庆王妃正是六神无主,便快速地点点头。

顺夫人居住的香初馆,上上下下所有灯笼都点上了,远远只瞧见红彤彤的灯笼挂在廊下,在风中飘然欲飞。院子里到处都是人,婢女们一个个肃静无声,庆王妃脚步飞快,迅速进了门。

顺夫人合眼躺在床上,娇娇弱弱的身体盖在薄被之下,原本秀美的脸越发显得又白又小,唇畔还有隐隐的血丝。屋子里的红烛,裂帛一般发出脆响,再又哔哔啵啵的轻下去,最终变得悄然无声。庆王神色沉沉地站在床头,甚至没有人注意到庆王妃和江小楼的到来。

满面须发的老大夫命婢女端来茶盅,把瓷瓶里的药粉放进去,用银筷子搅化了,搅匀了,便吩咐人端上床,正欲给顺夫人喂下去。

庆王冷声道:“我来!”旋即他一手扶起顺夫人,亲自将那一碗药汁灌了下去。他表面看起来手不抖心不跳,完全没有半丝紧张的模样,事实上却是牙关紧咬,眼光灼灼,脸色带着不自然的青。

极为压抑的半个时辰过去,枕头上的那人没醒,脸色虽然依旧苍白,可是呼吸渐渐变得平稳。大夫这才松了口气:“看样子,应该是没有大碍了。”

庆王点点头,这才站起身来,向着众人沉声道:“都出去,不要在这里打扰夫人休息。”

众人闻声,便都退到外面的花厅。

庆王刚一出来,便抑制不住声音里的暴怒:“那食盒究竟是何人送来的?”

这一声犹如晴天霹雳,把庆王妃震得愣住。顺夫人身边婢女颤颤巍巍地道:“是……是王妃下午派人送来的,当时甜点都已经凉了,可顺夫人偏说这是王妃的一片心意,全都吃了下去,谁曾想……不过一个时辰,夫人就开始吐血了。”

庆王面色一沉,向着王妃厉声道:“你这歹毒的妇人,在食盒里到底做了什么手脚?”

庆王妃脸色由红变白,心头起起伏伏,口中不敢置信地道:“你怀疑是我下毒,我疯了不成,为什么要下毒害她?”

庆王忽然一拳锤向桌子,怒气几乎克制到了极限:“这就要问你自己了,天生就是个毒妇,谁知道你是何等心肠?”

庆王妃完完全全呆住,一时连喉咙都哽住了。江小楼看着眼前这一切,目光极为淡漠:“王爷,王妃不过是一片好意才送了食盒去。您没有任何证据就说王妃在食盒里下毒,岂不是贻笑大方?”

庆王脸色更难看:“刚才大夫已经验过,有人在食盒里头注入了蛇毒!”

庆王妃不由自主冷笑出声:“人都说好人难为,现在看见了吧,不是我不肯给她台阶下,是人家要踩着我的脊背当台阶呢!”

庆王满面赤红:“你做错了事情,还敢如此嚣张!来人,把王妃身边的婢女全都关押起来,我要逐个审问,我就不信问不出个名堂来!”

庆王妃沉下脸:“谁敢?”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一时看看王爷,又看看王妃,不知该听谁的才好,此时就听到一道极为虚弱的声音从帘后幽幽传来:“王爷,这事儿千万不要怪王妃。”

庆王一愣,立刻向声音来处看去,只见顺夫人满脸苍白,身形摇摇欲坠,唇畔带着极为虚弱的笑意,却是一步步扶在丫头的身上走进来,满脸歉疚地道:“都是我的不是,跟王妃没有任何关系!那点心本来就凉了,我身体又弱,不能吃那种东西,想来或许是有些犯冲,这才会吐血……跟王妃一定是没有关系的,她可不是这样狠心的人,怎么会在食盒里下毒?王爷莫要错怪了王妃。”

庆王满面怜惜,忍不住道:“天下最毒的便是这妇人的心肠,她素来憎恨你,又怎会好心来为你送食盒,只有你这样的傻瓜才会相信她啊!”

当一个女人意图对付自己情敌的时候,她的良善就会大打折扣。庆王坚信这一点,同时也认为庆王妃是个为了报仇不惜玉石俱焚的人。她既然憎恨顺夫人,肯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来让对方遭殃,在食盒里下毒不过最简单而又最有效的法子。虽则有可能连累自身,可要是能打击对手,她是无所不用其极的。

顺夫人素白着一张脸,满是自怨自弃的模样:“王爷,此事真的与王妃无关!要怪就怪我吧,全是我的过错,是我惹怒了王妃,若非如此她也不会这样做!王爷,王妃原本是那样高贵端庄、温柔善良,我却命途多舛、身份卑贱,怎么能因为我而伤了你们彼此的和气……”

这顺夫人上辈子是戏子出身吧,不管是悲悲戚戚、楚楚可怜,还是受尽委屈、忍辱求全,哪个角色都是顺手拈来,不费吹灰之力!江小楼听到这里,眼神变得越发淡漠而冰凉,唇畔却不由自主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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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夫人虽然是个渣,但她是个顽强的渣,大家一直追问她何时人道毁灭,我必须说,她是个比较重要的角色,拔出萝卜带出泥,一连串的人都是跟着她一起灭掉的……太心急的孩子可以过几天再来看,渣就人道毁灭了。

满座衣冠雪,俱是观潮人 第104章 釜底抽薪

庆王猛然一巴掌拍在桌上,眼底腾腾冒出火星:“王妃,可听见你一心想要谋害的人口口声声在为你辩解!人心都是肉长的,怎么你的心却如此、如此毒辣!谋害一个心地这般善良的女子,你如何下得去手?我真想剖开你的心,瞧瞧到底是红还是黑!”

庆王妃看着庆王,目光冰冷:“王爷说的不错,我的心的确是黑的,但还不够黑,否则早已派人将这个贱人杖毙,何至于容忍她在这里满口胡言乱语!我最后悔的是——当年她只是一个小小的侍妾,我早该趁着她羽翼未丰的时候直接处理掉这个祸害,也省得到如今养虎为患、伤人伤己!”

“还不住口,你当真没有半点容人之量,简直是欺人太甚!”

庆王说得气急败坏,庆王妃一张脸却渐渐哀凉下去,这么多年来她给了庆王无数次的机会,一次一次她寄希望于他,哪怕他能信任自己一回,也不辜负这多年的夫妻情分,可他呢?他的心中只有顺夫人,不管对方说什么都照单全收。唯一的解释只有一个,因为他深深*着顺夫人,其他人在他眼底什么也不是。

顺夫人连连抹着眼泪,一脸委屈黯然:“王妃,若知道您这样痛恨我,我死了倒也干净,看您和王爷为了我如此争执,我的心真的痛得受不住——”

江小楼看够了戏,微启双唇,轻言细语:“顺夫人,你只怕是误会了。”

顺妃微微愕然,一时不知所措:“误会,误会什么?”

江小楼目光凝视着她,柔如春水:“这食盒可不是王妃送来给你的。”

顺夫人脸上哀婉神色陡然微弱下去,一颗心顿时沉入谷底:“这是什么意思?”

江小楼语气十分平淡,没有半分起伏:“食盒是老王妃派青桐姑娘送来给王妃的,王妃为了转达对你的善意,便命人将食盒送来,朝云这丫头没说清楚么?”

顺妃心口不由一窒,脸色一下子变得有些苍白,她转头用一双水眸盯着庆王,露出些许不敢置信的神情。庆王先是愕然,随后唇角渐渐挂了一丝冷笑:“半路上也有可能被动了手脚。”

江小楼拉长了语调,笑意越发深了:“王爷,您不妨好好想想,一则老王妃此举不过偶然兴起,王妃当然也是从善如流,两个偶然碰在一起,哪里来时间去准备毒药。二则从王妃的院子到香初阁,左右不过几步路的功夫,朝云从青桐姑娘手里接过食盒便马不停蹄送到这儿,一路上婢女妈妈络绎不绝。难道她还能当着大家的面下毒不成?老王妃一片苦心,居然被人说成下毒凶手,王妃好心化解怨恨,反被诬蔑为毒妇,您心*顺夫人,却也不能这样偏袒她吧。”

这食盒是老王妃送来的,哪怕里面真有毒顺夫人也得应承着,欢天喜地地喝下去那才叫孝道。退一万步说,王妃憎恨自己的情敌欲除之而后快,老王妃又有什么道理这样做,分明于理不合,便是王妃真要下毒,时间上也过于紧迫难于下手。刚才盛怒之下庆王来不及细想,现在仔细想想,越发觉得这事儿不对。王妃虽然憎恨顺夫人,骨子里却是个善良的女人,若果真下得了狠手,这二十多年都干什么去了,何至于要等到今天……

庆王不由自主地望了顺夫人一眼,眼神莫名复杂起来。

顺夫人被那眼神惊得心头一跳,袖中的手指隐隐颤抖,好容易才道:“王爷,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江小楼轻轻叹了口气,眸子里似有一簇极亮的火光闪过:“老王妃心地慈和,断不会害您,王妃从时间上看也来不及动手。倒是这食盒送过来已经好几个时辰……说不准是哪条不长眼的蛇自己跑来咬了一口,把毒液留在了上头,这才害您中毒了。王爷,与其找王妃的麻烦,不如把这院子翻个底朝天,找出那条心狠手辣的毒蛇更好!”

顺夫人如同当头被淋了一盆冰水,雪白的牙齿咬住嘴唇,几乎咬出一圈青白:“你……你是说我故意冤枉王妃吗?”她一边说着,一边迅速扑倒在庆王脚下,片刻间就已是声泪俱下,“王爷,我当真不知道此事。朝云送食盒来,我就以为是王妃一片好意……哪里想得到有人会在里头下毒。都说世道艰难、人心叵测,我往常只当是笑话,谁知果真如此!今日如果我被毒死,王妃就成了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便是我福大命大熬下来,却也因此与王妃仇恨更深,王爷您也夹在中间难以抉择……王爷,这是有人故意在挑拨离间,陷害我和王妃啊!”

庆王妃眼瞧着顺妃眼泪流得比泉水都容易,目中便隐隐有了寒气,下意识要开口说话,江小楼却扯了扯她的袖子,示意她不要言语。

庆王看着顺夫人,一时说不出话来,但那眼神却极为陌生。

顺夫人呼吸都急促起来,眼睫抬了一下,随即又悄悄垂下,满眼都是星星泪光:“王爷,难道连你都以为一切是我设计,是我故意冤枉王妃?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分明是损人不利己的事……”

“顺夫人还是快起来吧,你可是中了毒的人呢,现在还是回去床上躺着才好,切莫毒气攻心,反倒得不偿失。”江小楼微笑着提醒。

庆王猛然一顿,他虽然心*顺妃,却也并非傻瓜。如果今天证明王妃有意陷害,而顺夫人是纯然无辜的,自己一心软,她的禁足也就自动解除。庆王妃是嫡妻,要打杀一个夫人或是侍妾当然不能堂而皇之的问罪,但从此后夫妻关系更是雪上加霜、无法挽回,对顺夫人是大为有利。一次无辜受害,便能抹去犯错的痕迹,完成从人人指摘的罪人到可怜受害者的完美转变……

顺夫人从来没有在庆王的眼中看过这样的神情,对方永远是关怀的、亲切的,看她的眼神始终充满了怜*。江小楼的确是一个极会调拔离间的人,只是那么轻飘飘的一句半句,飘进庆王的耳朵里,不知不觉侵入他的心田,杀人不见血。

庆王不由自主合上眼睛,是啊,王妃出身高贵,位居正妃,若她真有心要杀死顺夫人,二十年前就已经动手了,何必熬到如今顺夫人儿女满堂,羽翼丰满?这无论如何都说不通……到底是结发夫妻,他刚才的话分明太过伤人。庆王睁开眼睛,看向王妃,目中隐隐有了一丝歉意,正待开口,却突然瞧见顺夫人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她长长的睫毛抖动了一下,脸上带着无尽的悲戚,勉强笑了一下:“王爷,我伺候您这么多年,素来以您的喜怒哀乐为先,从不敢有半点违逆,今天这件事我的确是清白无辜的,更不知道那毒究竟是何人所下。若王爷不信,就请您将我逐出王府吧——”她一边说着,一边踉踉跄跄倒退了几步,身形一软便整个人向后倒下去。庆王心头一震,快步上前一把拦腰抱住了顺夫人。

顺夫人身体剧颤,似是怯弱不胜的模样,就势倒进他的怀中。

从江小楼的角度望去,正好看见对方那一张粉面梨花带雨,泪目盈盈,眼中似有说不尽的千言万语,正痴情地望着庆王,而原本态度动摇的庆王刹那间便换了怜*神情,原本要对王妃道歉的事也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从头到尾,顺夫人体态柔美,神情哀婉,不动声色间便把一个受尽委屈、自怜自艾的美人扮演得活灵活现,把庆王成功围在水泼不进的情网里,瞬间扭转了对她不利的局面。如此演技,莫怪霸占庆王二十多年。若非庆王妃有背景有支持,只怕早已被吞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若非彼此立场不同,江小楼真要为顺夫人的高超演技拍手叫好。不过,戏演到这里,话就不能再多说了,下面必定是得——

顺夫人眼睛一闭,就这么晕了过去。庆王连忙大声喊道:“请大夫,快去请大夫来。”

大夫原本就没走开,立刻赶了来,庆王满脸心急:“快瞧瞧顺夫人到底怎么了?”

大夫把了脉,才轻叹一声道:“余毒未清,情绪又如此激动,当然会出乱子。一定要好好调养,切勿焦急动怒,否则会有性命之忧啊。”

庆王听到这里,面上无比愧疚自责。是啊,自己怎么能怀疑顺夫人,她是一个多么温柔美丽又善解人意的女子。这些年来,自己与王妃的感情非常不好,全都是她居中调停,这个家她也操了不少心,怎么可以因为江小楼的三言两语就产生怀疑,这可是自己倾心喜*的枕边人,哪怕她犯了错,也是一时糊涂,自己不该把她逼入绝境啊!

庆王站起身来,转头望着庆王妃,原本应有的愧疚早已不翼而飞,只是沉声道:“好了,今天的事谁也不许再提,若我知道有人把闲言碎语传出去,决不轻饶!”说完,他的目光扫向大厅里的众人,极具威慑。

所有人都垂下头去,齐声应道:“是,王爷。”

庆王妃不由叹息:“她冤枉我就行,别人指出真相她就晕倒,还真是柔弱得很,若是换了我,哪怕血溅当场,王爷也是毫不在意吧。”

庆王被对方说中心事,面上不由发青,然而越是心虚越是焦躁,声音突然拔高:“你到底想做什么,难道非要看着顺夫人死在你面前才甘心?刚才她那模样你不是没有瞧见,这件事情一定是有人从中作梗,一方面挑拨你们二人之间的关系,另一方面为她自己谋取私利——”他说着,阴郁目光已经扫向江小楼,分明意有所指。王妃越是憎恨顺夫人,越是依赖某人,这不是显而易见么。

那眼眸似鹰隼一般阴厉,江小楼自然明白对方心意,反而轻轻一笑:“王爷说的是,这个人居心叵测、罪大恶极。”

庆王冷哼一声:“好了,顺夫人需要休息,你们都离开吧。”

庆王妃站着没动,目光冰冷:“顺夫人身体虚弱,最近还是静养为好。”

庆王咬了牙:“不管如何这件事情她是有嫌疑的,我自然会做出公平的裁定,你放心吧。”

庆王妃淡淡一笑:“如此,那就多谢王爷了。”

从香初阁出来,庆王妃神色无比疲惫。江小楼体贴道:“母亲,你没事吧?”

庆王妃轻轻摇了摇头,已是心如死灰:“事实就摆在眼前,他却像是个瞎子一样根本不肯相信。我真想问他一句,里面躺着的是他的妻子,我就什么也不是吗?当我被冤枉的时候,他只会拼命叫嚣我是个贱人,而对方不过落了两滴眼泪,他就心疼的不得了。我真不知道上辈子做了什么孽,这辈子要受这种折磨。”

江小楼望着王妃,只是轻轻笑起来。明明知道对方不把你放在心里,明明一而再地让你失望,明明你心里什么都明白,为什么情愿忍受二十多年。早在顺夫人还是个侍妾的时候,你就可以动手除掉她,妇人之仁的结果是养虎为患,一忍再忍的结果是退无可退。

“母亲,若你不能面对这一点,你永远没办法战胜她。”江小楼望着庆王妃,突然说了这样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庆王妃看着江小楼,心头微微一动:“今天的一切,其实你早就料到了?”

江小楼微笑:“不错,我早知道她会这样做。不光是我,就连顺夫人自己都很清楚,她的所作所为其实没办法撼动母亲的嫡妻之位,可她还是义无返顾地做了这件看似愚蠢的事。母亲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庆王妃一惊,蓦地睁大眼睛。

“您好好想一想,这些年来顺夫人所做的一切,永远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离间,她会不惜一切代价,让王爷厌恶您、疏远您,让你们的感情到无可挽回的地步。今天她表面上输了,可实际上她获得了王爷的怜悯和同情,而母亲你表面上赢了,可你失去了王爷的尊重和亲近。她再一次用那套用滥的腔调,证明母亲你的失败。”江小楼的字句无声,笑容一如既往,却毫不留情地在庆王妃心头刺了一刀。

庆王妃猛然怔住,一时喉头哽咽,竟至于哑然无声。

江小楼看着庆王妃,唇紧紧地抿着,清澈的眸子里神情复杂。一个女人如果不能看清自己的处境,一辈子等着男人回心转意,那她永远无法狠下心肠。从头到尾庆王妃都瞻前顾后,表面上对顺夫人咬牙切齿,实际却压根不敢往死里下手。究其原因,王妃还对庆王有留恋,尽管她自己不承认,但本质上她的心底还希望着有朝一日这个男人可以回头认错。作为女人,江小楼可以理解王妃的心态,毕竟丈夫是一个女人毕生的希望,更别提他们二人是结发夫妻。但作为旁观者,江小楼对于这样的王妃感到无比失望。

“母亲,不是所有的错都能原谅,更不是所有的人都值得原谅。庆王如果愿意回头,二十年还不够他反思吗?你以为他看清了顺夫人的真面目便会回到你身边,不,我之所以让你看到今天这一幕,就是要告诉你,哪怕他看透了、看穿了,他还是会选择自我欺骗。因为他就是喜欢顺夫人,哪怕这个女人又坏又恶毒,他也会想方设法给自己找出理由来相信她。正相反,得不到王爷宠*的你,哪怕再温柔再善良,在他心底也只是一个陌生人,一到了关键时刻他第一就会选择怀疑你!”

庆王妃手中的帕子不知不觉落在地上,帕子上原本绣着一朵并蒂莲,此刻已经沾染了灰尘,零落成泥。庆王妃心头巨震,慢慢地,慢慢地,她看着江小楼,哑声道:“那我……应当如何?”

江小楼亲自弯腰捡起了帕子,拍了拍上头的灰尘,重新还给庆王妃,语气平稳道:“王妃若要庆王回心转意,我有的是法子,但你若要他的心永远停在你的身边,天神也无法办到。”

“我不要他的心,我也不要他回心转意,再也不要了。”庆王妃深吸一口气,几乎觉得每一次呼吸都引起胸腔的疼痛,“我要顺夫人给雪儿偿命,我要他们为我这些年的痛苦付出代价。”

江小楼轻轻托起王妃的手肘,扶着庆王妃往回走,眸子若含了水波,流转着熠熠光芒:“母亲,若要达到你的目的,其实也不难……”

一阵风轻轻吹过,模糊了江小楼的语声。庆王妃不禁凝视着面带微笑的她,不由自主的想到,雪儿就像是一个蹒跚学步的孩子,处处需要自己的呵护与保护,而小楼却……

慈安堂,太阳悄悄照进窗格,整个屋子里都显得亮堂堂的,蒙上一层淡淡的金色光芒。青桐装好水烟,用手托着递给老王妃。她用嘴咬住烟管,轻轻吸了一口气,烟壶里顿时发出细微的咕嘟咕嘟声,她的口中吐出一长串的烟圈。

老王妃轻轻地叹了口气:“想不到这家里还出了个捧心的西施,啧啧,都是他惯得!”

王妃垂下眼皮,淡淡一笑,“若非食盒是您所送,只怕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老王妃瞧她一眼,轻飘飘地哼了一声。

老王妃是最重视体统的一个人,在王妃没有犯下大错的情况下,她是绝对不赞同庆王动正妻的。顺夫人的图谋,老王妃早已看得清清楚楚,但她对此事一直保持着观望态度。从王府的长久来看,她自然希望庆王有一个出色的继承人,可如今的世子实在是提不上嘴,这就是她一直容忍顺夫人的真正原因。可现在看来,顺夫人太嚣张了,以至于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老王妃挥了挥手,示意屋子里的婢女全都退下去,只留下青桐一人伺候。当她的目光扫向江小楼的时候,嘴巴似乎要张开,却还是闭上了。

良久,她突然道:“我知道,你一直怪我偏袒顺夫人。”

“没有,儿媳不敢……”庆王妃一时愕然,良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母亲一切都是为了王府着想。”

“这些客套话就不必多说了!”老王妃笑了笑,“谁都是从儿媳妇的时候过来的,我刚刚嫁入王府那时候,同样被婆婆刁难,想方设法地讨好她,却还总是挨骂,那时候我觉得那个老太婆总是看不顺眼我,处处与我为难,动不动就训斥,有时候几乎能恨毒了她,巴不得她早点死。”

庆王妃看了一眼江小楼,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不管你恨我也好,怪我也罢,这些都不重要。进了王府,做了我的儿媳,这就是你的命,你必须认命。情情**压根就是假的,丈夫的宠*也是假的,你既然做了王妃,就该好好看清楚自己的位置,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心里要有数!从前我不是没有教过你,我甚至提醒过你,不要让王爷离你越来越远,可是你呢?只想着丢失的女儿,只想着傻瓜的儿子,成天一张怨妇脸,我看着都腻歪,最后被人钻了空子,把好好的日子过成这样!不要怨天尤人,这也是你的命,是你没本事,硬生生把一手好棋下得惨不忍睹!”

江小楼凝神听着,却是微微弯起嘴角。瞧这个狡猾的老太太,说话分明是半真半假,明明说丈夫的宠*是假的,却还让王妃去抓庆王的心。其实她的根本台词是:什么都是假的,好好抓住手里的权力才是真的。所谓抓住丈夫的心,根本目的还是为了理所当然享受本该属于自己的权力。这样来看,王妃压根是本末倒置了。

“是,都是儿媳的错。”庆王妃虽然惊异于老王妃突然吐露心声,却只是垂头应了。

“我年纪大了,已经不想管你们这些事儿,或许有一天你想起我的话,没准能品出点滋味儿!”老王妃喘出一口气,慢慢想了想,招了青桐道,道:“替我再送一个食盒去给顺夫人。”

青桐有些忐忑:“您的意思是——”

老王妃脸色不变,慢条斯理地道:“你昨儿不是说过府里做了香粽么,把那些粽子收拾收拾,都给她送过去,监督她全都吃完你再回来。”

青桐眼皮不禁一跳,厨下包了四五十个小粽子,个头都有半个手掌大小,若是都吃完了,怕不是要撑出人命来?可瞧见老王妃一双严厉的眼睛向自己望来,青桐连忙应声道:“是。”

青桐带着命令去了。

江小楼瞧着老王妃,不觉有些好笑。顺夫人这招是再次证明了王爷的心,却因为疏忽了食盒的来源而受到老王妃的厌恶。这老太太的性子素来就是这样,她可以容许你有自己的小心思,却不能能容许你打她的脸。别说五十个,吞上十来个就够她消受的了。说什么年纪大了不管事,真信了就是傻子。

“母亲费心了,儿媳告退。”

庆王妃拉着江小楼出来,却是长出了一口气。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朝云悄悄打探了消息过来禀报:“王妃,青桐姑娘正监督着那人吃粽子,七八个吃下去,脸肿了,舌头大了,肚子都涨得不能瞧了,大夫在旁边看得抖抖嗦嗦,生怕闹出人命。丫头们劝着不要吃,她却可劲儿往下塞,一边吐一边吃呢!”

庆王妃一时愕然。

不能亲眼瞧着那痛快的场景,江小楼却是颇为遗憾,口中悠然道:“老王妃不过是在小惩大诫,她若是吃,还有一条活路,若是不吃,只怕下回就不是吃粽子,而是吃砒霜了。”

朝云连连点头,满脸佩服:“王爷知晓了,立刻赶去求情,于是老王妃松了口,说吃到十个了就容许她休息一会儿,明天再接着吃,但必须把五十个全部吃完。奴婢瞧着这么多粽子,好歹得足足吃上半个月,怕不是把肚皮都撑破了。”

庆王妃难得笑了起来,这笑容无比畅快:“该!像她这样的人就应当这么活活受着!”

江小楼淡淡地道:“老王妃此举,一则是警告顺夫人不要生出别的心思,二则也是做给庆王看的。”

“此话怎讲?”庆王妃微微蹙起眉,一时有些不解。

江小楼眸子里有细密的火光,声音却是不疾不徐:“老王妃已经说过要严加惩治,王爷却还跑去与她见面留宿,所以老王妃不高兴了,老太太么……总是要人捧着、哄着,万不能得罪的。”

“那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呢?”

江小楼神情淡然,轻描淡写:“釜底抽薪。”语毕,她向小蝶道,“人都准备好了么?”

“是,小姐。”

香初阁

赫连笑来看望顺夫人,却被门口婢女拦住了,赫连笑眯了眯眼,眉宇间并无一丝恼怒:“这是什么意思?”

婢女看着对方白生生的面孔,心下忐忑道:“对不住了郡主,王爷有令,在顺夫人幽禁期间,任何人都不得轻易入内。”

赫连笑微微停住脚步,唇畔的笑慢慢淡去:“这任何人——也包括我在内?”

那声音极为清浅,却很是威严,婢女不敢言语。赫连笑马上便要嫁给三皇子,在家中地位自是超然,寻常人当然不敢与她争辩。一晃神间,赫连笑的金色裙摆轻轻一闪,人已经进了屋。

婢女心头一震,明明伸出了手,却终究没敢真的阻拦。

赫连笑来到内室,一眼瞧见顺夫人脸色苍白地躺在紫檀木大床上,因为精神不济,她整个人半倚在引枕之上,一旁的婢女在轻轻替她拍着背,而另一人则拿着痰盂候着,她抚着胸口,不停地干呕着,整个屋子弥漫起一股酸腐的味道。

赫连笑下意识地用袖轻轻掩了,却又紧上前两步,道:“娘,你这是怎么了?”

顺夫人听见声音猛然抬头,惊愕下顿时急了:“你跑到这儿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