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宣只是哂笑一声,毫不留恋地快步走了出去。

萧冠雪轻轻叹了一口气,裴宣啊裴宣,我可是难得好心一回,你执意不听劝告,可就怪不得我了。

江小楼的目光落在不远处与皇子们坐在一起寒暄的独孤连城身上,不管何时看见他,他似乎都是一派华贵清冷的模样。微微上挑的眉,长长的睫毛,始终在微笑着,眼底却没有多少笑意的面孔。当他与人说话的时候,仿佛一直在认真倾听着,可仔细一瞧就会发现他一直在走神,思绪早已不知道飘飞到何处去了,待你快要发怒的时候,他却能够对答如流,毫无阻碍,真可谓是一心数用的典范。

独孤连城正与五皇子说到年底祭祀的事,突然察觉一道眼神落在自己身上,掀起眼皮瞧了一眼,那眼神却已经转向了别处,嘴角不由自主地勾了勾,原本淡漠的眼神慢慢浮起一丝暖意。

广场上早已搭好一个巨大的斗兽笼,这个笼子足足有三人高,十丈见方,周围守满了身穿铁甲的护卫。

在众人期待兴奋的眼神里,表演正式开始,许是因为热身赛,第一场不过是贵族们寻常可见的斗鸡比赛。饶是如此,一个个也看得眼睛发红,神情激动,男人们纷纷摇旗呐喊,女子们也是捏着手绢心惊胆颤。

整场比赛顺利进行,最后胜出的斗鸡被皇帝收入了御花园,倒是杨阁老远远瞧着心头很是感慨,想起自己那只战无不胜的飞将军,不由长吁短叹起来。

第二场正式开始的时候,众人便瞧见斗兽师将一只花斑老虎赶入了斗兽笼,接着入内的竟然是一头体态雄壮的狗熊。花斑虎看起来体型较小,身体上覆盖着深棕色的条纹,一直延伸到胸腹部,它的头滚圆,脸颊四周环绕着一圈长长的毛,看起来威风凛凛。而对面那只狗熊的身躯显然比它庞大数倍,足足有七八百斤,浑身像墨汁一样漆黑,头顶长着一撮白毛。众人瞧见这一幕,只觉得心头一颤,不由自主伸长了脖子。

庆王妃的神情难免有一丝紧张,甚至有点不敢观看,赫连慧在旁边柔声安慰道:“母亲不必害怕,这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绝不会跑出来伤人。”

江小楼的目光只是十分平静地落在那斗兽笼里,似乎对接下来要进行的搏杀很感兴趣。

狗熊看起来体型上极占优势,它也十分好斗,竟然用爪子去撩拨那只趴在地上的老虎,老虎腾地一下子四肢直立,陡然发出一声虎啸。转瞬之间已经扑了过去,整个身躯越过狗熊的瞬间,一掌过去就把狗熊的鼻子给扇了下来,登时血流成河,然后它动作轻巧地落到地上,一副昂扬得意的模样。狗熊不甘示弱,嚎叫一声便笨重地转过身来,恶狠狠地向老虎挠了过去,老虎头顶一块看起来如同王冠一般的黄毛竟因此就被活生生撕扯了下来,冒出大片血花。帐篷里胆小的年轻小姐们啊地惊叫一声,纷纷用帕子掩住了苍白失色的面孔,而男人们却仿佛兴致昂扬,全都激动起来,为那狗熊和老虎助威。

庆王突然瞧着江小楼,淡淡一笑:“外头开了盘,要赌谁能赢,你下注了吗?”

江小楼只是轻轻一笑:“我不懂这玩意儿,还是算了。”

老虎明显怒火中烧,径直向狗熊的胸口直扑了上去,张开血盆大口咬住了对方胸前那一撮毛,狗熊痛到了极点,一时恼恨到了极致,两爪扣住老虎的脖子拼命撕咬起来,老虎惨嚎一声,声震四野的同时,连皇帝都惊得面色隐隐发白。老虎哀号着拼命挣扎,好容易才将自己从对方嘴巴里挣脱出来,大家看在眼里,早已认定这凶猛的老虎已经输惨了,正自懊恼之时,它却再一次向狗熊扑了过去,力气大得惊人,竟然把狗熊逼得倒退一步。两只猛兽不停地撕咬扭打起来,狗熊的后背不停猛力撞着铁笼,铁笼摇摇晃晃,几乎有倾倒的错觉,场面极为惊险。

众人看得连声欢呼,大声高喊着,早已经忘却了一切危险,兴奋得忘乎所以。恰在此刻,狗熊的身躯一震,轰然倒地,掀起一阵巨大的灰尘,几乎把守在铁笼周围的铁甲护卫呛得要死,却原来老虎瞅准机会咬破了狗熊的喉咙,狗熊虽然未死,却已经奄奄一息,倒地不起。

“哗——”掌声雷动,群情汹涌。

江小楼只是静静垂着眼睛,对眼前的一切视而不见。她对这样的斗兽比赛其实没有兴趣,看到众人如此兴奋的模样也觉得十分无趣。太子早已设下了堂口,成为最大的庄家,今天不管是谁输谁赢,他都会赚的盆满钵满,还能讨得皇帝欢心,一箭双雕的大好事。

最终这场比赛以老虎的胜利而结束,皇帝龙心大悦,重赏了斗兽师。

太子站了起来,面上含着淡淡的笑意:“陛下,儿臣听说裴大将军发明了一种游戏,把老虎关在笼子里,然后把人丢进去与它搏斗。场面很是惊险刺激,父皇可有兴趣?”

皇帝蹙起眉头:“动物之争乃是天性,若用上活生生的人却太残忍了,不妥。”

今天的比赛不过是场游戏,让文武大臣们放松心情,如果用人来与野兽搏斗,场面固然血腥刺激,却也十分残忍。皇帝不喜欢这样的提议,眉头便也簇了起来。谁知太子早有预料,笑容也十分平常:“父皇仁爱之心当然惠泽天下,但裴将军当初可是用战俘去决斗,这并不违反仁义之道,更重要的是对那些战俘而言,一旦赢了野兽,就有机会获得自由和赏赐,这比直接处死要仁慈得多。今天儿臣准备的是死囚,他们本来应当都在秋后问斩,但如今若是胜了一场便可以无罪释放,所以皆是愿意以命相博,全供父皇和百官们一乐。”

死囚原本就是要被杀的,此次能够有机会与野兽相互搏杀,虽然谁都知道九死一生,但对于必死无疑的人来说,哪怕是万分之一的机会也会拼命抓住,万一有幸能够成功,不但可以免了一死,更能重获自由,谁会拒绝这样的事呢?

皇帝犹豫了片刻,裴宣却笑道:“陛下,高祖皇帝时便有这样的斗兽戏,而且是真人表演,场面极为刺激,今日既用死囚,当然可以无所顾忌,陛下无须忧心忡忡,这些人皆是自觉自愿的。”

江小楼的神情慢慢冷了下来:自觉自愿?!哈,好一个自觉自愿。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到底是活生生的性命,拿人的生命来取乐,还摆出一副恩深义重、网开一面的模样,这些人的心肠何其残忍?

皇帝的眼里终于闪现兴奋之色,而原本正直的朝臣们也都坐不住了,他们对这场游戏很是期盼兴奋,甚至没有任何一人出言阻拦。江小楼的目光看向了那只铁笼,刚刚获胜的猛虎眼睛泛着凶狠的光芒,尖锐的利牙似乎随时准备扑向自己的猎物。太子一声令下,人们已经将那死囚推入了铁笼。

死囚是一个蓬头垢面、胡子拉渣的中年男子,囚衣破败不堪,膝盖处露出的破洞还有无数血痕。他似是对老虎充满了畏惧,一个劲儿地往后退,然而守着铁门的护卫却用剑柄大力戳他的后腰,强迫他上去与老虎对战。

“废物,快冲上去呀!”

“就是让你来斗老虎的,干站着等什么!”

“快、快啊!杀了他!”人们明显已经等不急了,口中不停地叫喊着,声音已经隐隐见出嘶哑一片。

就在此时,那猛虎不失时机地扑了过来,这男子并不蠢笨,似乎还有些许武功,竟然身子一低,擦着虎腹而过。猛虎一扑不中,显然十分恼火,而那阵阵的血腥味又刺激了它的肠胃,使得它眼中的凶光更胜,一下子猛然爬了起来,再次扑向对方,竟一口咬断了那人的左腿,径直把断腿上的肉吞吃入腹。男人惨叫一声,整个人向后倾倒,老虎丢了腐肉,张开血盆大口径直覆在了他的身躯之上……

看到如此惊险的场景,人们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满脸血腥兴奋之色,仿佛他们也化为了厮杀的野兽,恨不能近距离观看这场老虎吃人的好戏。

江小楼望着那葬身虎腹的男子,不由轻轻叹息了一声。这场面原本是那样的触目惊心,令人毛骨悚然,可每个人的表情都是那么兴奋。在江小楼看来,可怕的不是凶猛的野兽,而是深不见底的人心。原本道貌岸然的公卿大臣们,满口的仁义道德、慈善为本,可是现在叫的最响的就是他们!他们的兴奋与欢呼,显得那么的无情、冷酷、虚伪,他们用自己的表现说明了一个道理,生存就是弱肉强食。

世界只能强者生存,弱者只能引颈就戮。身为弱者,被欺凌、羞辱、杀害都是应该的,是这样吗?不,从前江小楼曾经一度认同了这样的理念,她以为自己只要越变越强,就可以名正言顺报仇雪恨,用强势的手段取得胜利。可她从来没有如同现在这样痛恨这些所谓的强者,这些所谓的权贵。他们对强者顶礼膜拜,对弱者肆意践踏,将弱肉强食的准则贯彻得彻彻底底,又与野兽有何区别?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有感情,是因为与野兽不同,可他们却显然忘记了这一点,奉行赤裸裸的弱肉强食、优胜劣汰,仿佛大家都应当踩着别人的脑袋拼命往上爬。柔弱当然不代表正义,但弱者就真的该死吗……

看着如此血腥的场景,江小楼并没有感觉到丝毫的恐惧,只有一股悲凉之意,涔涔地侵入心底,遍体生寒。

庆王妃已经煞白着脸,不敢去看眼前那一幕,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江小楼的手腕,连声道:“小楼,咱们回去吧!”

此刻离开,只怕会被人认为御前失态,小楼轻轻叹了口气,将手掌覆在庆王妃冰凉的手上,柔声安慰道:“母亲,不要看就是了。”

寻常柔弱的赫连慧,此刻一张苍白的面上却带着一丝晕红,坐在原地一动不动,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猛虎终于一口咬掉了那死囚的头颅,刚才还活生生的一条性命,就这样在众人面前变成一具尸体。空掉的喉腔喷出了大量的血花,犹如一道飞蓬,可是众人的叫好声却比刚才更加热烈。接下来,太子又命人将第二个死囚送了进去。同样的,第二人坚持不到片刻,又再次葬身虎腹。只是经过刚才那一幕之后,老虎似乎对吃人已经失了兴趣,它只是径直将那人咬死,如同赏玩一般撕碎了尸体,似乎体内的燥热和兴奋,还依旧未曾平息。

那兽性激得皇帝连声叫好,太子打了个响指,吩咐再换一人。就在第三个人进铁笼的时候,老虎瞬间冲出了铁笼。猛兽出笼的场景,把所有人都惊得呆住了,它飞快向人群扑了过去,一口咬住了一名铁甲护卫的脖子,竟将他的头生生咬断。那所谓的铁甲在利齿之下,毫无任何作用。铁甲卫们围拢过去,接二连三被老虎所伤,一时再无一人敢扑上去。

“护驾!护驾!”太子大声喊着,所有护卫都向皇帐的方向涌了过去,把其他的帐篷弃之不顾。

吏部尚书夫人惊呼一声,猛然晕倒在地,其他人也忘记了刚才兴奋的模样,拼命地四散奔逃。

猛虎如同发了狂一般,快速地再向其他人扑了过去,待它冲到庆王帐篷前的时候已经连伤了数人,危急时刻,庆王一把扯过距离他最近的王妃躲避,而所有的护卫都已经惊呆了,庆王妃嘶喊了一声:“小楼!”

那头猛虎已经冲着江小楼直扑而去,小蝶正要冲上去,却被赫连慧一个冲撞不小心压在底下,声音都已经惊得没了调:“小姐,快救小姐啊!”

江小楼别过脸去,血盆虎口已经近在眼前,那血腥的味道几乎弥漫了她的鼻腔,几欲令人作呕。就在她以为自己将要葬身虎腹的时候,一人突然将她卷入自己怀中,她吃了一惊,抬头一瞧却是一张俊美得令月华失色的熟悉面孔。

独孤连城抽出腰间软剑,老虎再一次扑了过来,动作迅疾如雷,独孤连城长剑一闪,竟硬生生削下了老虎前爪皮肉,江小楼几乎能听到那刺啦一声的响动,可老虎并没有立刻倒下,它身体一晃,转了半圈,便又再一次疯狂扑了过来。独孤连城心头一紧,长剑就如同一把切开月饼的刀,由它额头王字上方刺入,赫然间听见一声凄厉的惨嚎,长剑被迫滑动了一下,老虎的左眼球瞬间对半切开,粘液混着鲜血不停地涌了出来。

老虎轰然倒地,猩红的眼底依然可以看见软剑反射出来的淡青色光芒。这一幕可怕到了极致,在众人眼里早已定格,永生永世都无法忘怀。

独孤连城手中还握着软剑,右手虎口却缓缓流出了鲜血。

明亮的光线下,独孤连城的面上被阳光照耀着,却无一丝血色,唯独一双漆黑如幽潭的眼睛,凝结着一点火焰,仿佛永无熄灭之日。

那血腥的味道一时更加浓了,江小楼用力喘气,胸脯剧烈地起伏着,一阵反胃的感觉,如同潮水般自胸口深处涌了上来。庆王妃甩开庆王的手,向江小楼扑了过去,一时把她搂在怀里,禁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小蝶推开挡在自己身上的赫连慧,爬起来的时候只觉腿都软了,几乎是一路跌跌撞撞地抓住了江小楼的裙摆。

独孤连城想要抽出长剑,奈何劈得太深,竟然纹丝不动。他咬紧牙关,上前将膝盖顶在老虎的头部,左手按住它的额头,右手用力将软剑一拔,手上骨节都在发白,“啪”地一声,大鼓鲜血立刻自老虎的头上喷出,长剑已经回到了他的手中。鲜血喷溅的瞬间,他的面上也染了一层血污,竟添了一分夺目的动人心魄。

“小姐——”一道身影快速扑到了锦帐之前,旋即便是愕然。

楚汉望了一眼满身血迹的独孤连城,几乎转不过眼睛。

庆王妃还在瑟瑟发抖,江小楼却已经镇定下来,缓缓道:“我没事,母亲。”事实上,她感觉到自己的腿脚在发软,还从未有一次感受到死亡离自己这样近,近到她几乎能看到死神在对她微笑。一眼望去,独孤连城垂下的右手腕有鲜血不断往下滴落。江小楼眼中不由自主就是一热,心头也缓缓漫过一丝说不清的复杂感受。

赫连慧只是目光幽冷地望着江小楼,难掩一抹失望之色,转瞬之间却又换上一副笑容,上前恭贺:“小楼真是受到上天眷顾,千钧一发都能死里逃生,将来必定大有后福。”

江小楼斜睨她一眼,面上慢慢浮起一丝奇异的笑:“是啊,我的确命大得很。”

赫连慧的笑不自觉凝住了,阳光映着她瞳孔的颜色,泛出一丝诡谲的色彩。

第122章 悔婚有道

庆王气急败坏地怒斥所有的护卫:“你们都是死人吗,看到老虎向帐子扑过来,一个个都傻呆呆地站着,全是些没用的东西!”

护卫们齐刷刷地跪下,因猛虎来得突然,他们甚至来不及举起兵锋便已四散奔逃,哪里还顾得上护主。

独孤连城收了长剑,面上神情微沉:“楚汉去了哪里?”这种时刻楚汉最应当守在江小楼的身边,缘何不见踪影。

江小楼轻轻摇了摇头,因为赫连胜之前的威胁,孩子们受了很大惊吓,楚汉今天向她告了假特地去看望,所以江小楼身边只有庆王府的护卫,可这些人哪里及得上武艺高强的楚汉,分明都是一群绣花枕头。

原本老虎袭来的时候,人人乱了阵脚,此刻皇帝发现老虎已被制服,这才松了一口气,待大臣向他禀报伤亡人数的时候,顺带提及老虎最后投奔之方向,皇帝还未开口,皇后已经略带焦急地问道:“明月郡主没事吗?醇亲王可还好?”

明月郡主是庆王妃的义女,醇亲王是皇后的侄子,这两个人居然一起遇袭,皇后心头自然焦虑。

“回禀陛下、娘娘,他们二位都平安无事。”

“万幸、万幸啊!”皇帝面色慢慢平缓下来,轻轻松了一口气,“好端端来看斗兽戏,怎会闹出这样的事儿来!太子,你要负全责!”

太子面色微微发白,他好端端筹备一场斗兽戏,原意是要让皇帝高兴,笼络文武百官,却不料中途出现这种糟糕透顶的事儿。江小楼这小贱人的确是该死,但可不能死在这里,否则他这太子的罪过就大了。人人都知道谢瑜和江小楼当初的仇怨,如果江小楼葬身虎腹,大家都会觉得是太子为替自己的爱妾复仇,对他来说根本得不偿失。为诛杀一名女子,引来朝野议论纷纷,太失策了!

思及此,太子满面愧疚不安:“都是儿臣的错,是我考虑不周,才会让明月郡主受惊,儿臣定会亲自向庆王府请罪,求父皇宽恕。”

皇帝阴沉着脸,心却还是扑通扑通跳个不停,显然惊魂未定,只是冷哼一声,并未立刻作答。

太子不得已,便立刻派人请来江小楼和独孤连城,亲自上前给他们二人赔罪:“今日都怪我监管不力,竟让猛兽连伤数人,又惊了二位,实在罪过大了,改日我摆酒替你们压惊,还望千万见谅。”

独孤连城神色冷淡地扫过太子,语气也格外平和:“太子殿下不必多礼,猛兽伤人实乃意外,我不会放在心上。只是明月郡主的确受了惊——”

太子瞧了一眼,江小楼果然脸色发白,衣衫上还沾了尘土,很是落魄的模样,虽然心中不乐意,却还是得伪作极为愧疚的模样:“明月郡主,今日全都是我的不是,你有何要求都尽管提出,能办到的我绝不推卸。”

江小楼缓缓吐出一口气,漆黑的眸子闪了闪:“这只老虎伤了这么多人,实在是可恶之极,小楼希望殿下能够将这老虎交给小楼处置。”

太子面上有些惊讶,微微蹙起眉头:“这老虎闯了大祸,我非得将它抽筋剥皮不可,所以不能送给明月郡主。不过,为了替你解气,今日负责看守老虎的护卫们必须全部处死!”

太子一声令下,这道旨意就立刻执行了下去。

江小楼神色淡漠,看守老虎的铁甲护卫全都是太子的兵士,既然对方舍得,她又有什么好怜悯的。只不过……她转头向着皇帝敛衽一礼,晶莹剔透的璎珞轻轻晃动了一下,最终静谧地停在颊边,面容沉静,眸色如水:“老虎不过畜生而已,野兽伤人是寻常事,并不值得太子殿下抽筋剥皮,小楼恳请陛下恩准将这老虎的尸体赠与小楼,因天气日渐寒冷,老王妃的风湿病越发严重,寻常虎骨酒都是陈年的,定不比这刚死的老虎新鲜,恳请陛下应允。”

原来是小事一桩,皇帝挥手道:“难为你一片孝心,朕准了。”

太子眉头皱得更深,江小楼无缘无故讨要老虎,真是为了制作虎骨酒么?

斗兽比赛以后,楚汉才匆匆赶来,待听闻出了差错,惊出一身冷汗。江小楼则当着众人的面,吩咐王府护卫把死虎抬到了傅朝宣的药堂。沉甸甸的虎尸,鲜血淋漓、脑浆迸裂,倒把前来诊治的病人们吓了一大跳。傅朝宣见状也是一愣,待他回过神来,才想起吩咐人赶紧把老虎的尸体抬进内堂的院子里。等江小楼把事情简单陈述一遍后,傅朝宣隐约明白过来,立刻取出解剖的器械,仔仔细细地检查起来。

独孤连城走到江小楼的身边,只是静静地望着。

在经过仔细的检查之后,傅朝宣才丢下老虎染血的内脏,皱着眉头道:“我不知道老虎为什么发狂,但我可以判断的是这头老虎的肠胃里有人肉的碎料。”

独孤连城闻言,便沉声回答:“在突然发狂之前,这头老虎的确吃了人。”

“那就没错了,它的胃部有不少的人肉,还有些许奇怪的粉末,我刚刚检查过,这种粉末的成分应该是藿香、艾叶、肉桂,还有少许有致幻作用的迷迭粉。”

“看来老虎也病了,不然为什么会给它服药……”药童不由自主插嘴道。

傅朝宣却似乎想起了什么,立刻道:“给动物治病的原理和给人治病是一样的,通常兽医会定期用草药为动物治病,为伤口止血化瘀。常言道,良药苦口,人不喜欢喝药,动物也十分抗拒,因此兽医都是想方设法把草药混入动物饲料中才可以哄骗着吃下去。”

“如此说来——这回是以人为饵了。”江小楼开口道,唇畔的笑容却依旧十分柔和。

“如果给死囚服用草药剂量很大,而且服用时间不长的话……那草药粉末自然会残留在人的咽喉和胃部,既然老虎吞吃了人肉,便等于是服下了含着草药的饲料,这就可以解释迷迭粉的存在和老虎发狂的理由。”傅朝宣很快将整件事联系在了一起。

独孤连城却是轻轻一笑:“那只老虎发狂之后一路狂奔,分明就是笔直朝着庆王府的账篷而来,见人就伤却并不恋战,仿佛极为通晓人性一般,不是很奇怪吗?”

服用了迷迭粉的老虎理应狂性大发,怎么会如同有人指路一般直奔江小楼而去。

江小楼心头微微一动,垂下了眼睛,快速地解开腰间一只小巧的梅花香包丢在了桌上:“你们看看这个!”

傅朝宣狐疑地上前翻开了香包,仔细嗅了嗅,面色不觉大变:“这是——”香包里正是藿香、艾叶、肉桂这几种草药的味道,怎么会……

江小楼微微一笑,轻言细语道:“这香包是王妃亲手制作送给我的,里面放的不过是寻常清热解毒的药物,不知今日怎么就成了催命符。”

“东西是王妃所赠,她本人却绝无可能会来害你,只能是有王妃亲近的人从中动了手脚。”独孤连城很简单地推断道。

“莫非是朝云暮雨这两个丫头,她们是王妃的贴身婢女,什么事情都瞒不过她们的眼睛!”小蝶忍不住道。

江小楼眼睛里含着明亮的光辉,却是轻轻摇头道:“朝云暮雨深得王妃信任,的确是大有嫌疑,但除了她二人之外,王府里知道王妃送我香包的人实在太多了。”

独孤连城见她话里有话,却是定定望着她道:“知道王妃赠你香包的人定然不少,可知道香包里放了什么的人,只怕寥寥无几。”

独孤连城何等敏锐聪慧,几乎是一语道破,王妃亲自制作香包送给宠爱的义女,此事并非什么机密,王府里的确有不少人知道。但香包里存放着何种中药,除非是亲眼瞧着王妃制作的人,绝无可能知晓。如果不是王妃身边宠幸的婢女,就剩下常来常往的娇客了……

“大周的贵族小姐们多半喜欢兰麝之香,在香包里放中药容易染了一身的药味,所以对方肯定早已探知你身上的香包内蕴,秘密对那老虎进行训练,以至于它会在发狂的情况下依然直奔你而去。”傅朝宣非常赞成独孤连城的判断,又继续补充道,“有这个机会动手的,定是太子无疑。”

“不!”

“不是太子!”

江小楼和独孤连城的话几乎同时出口,旋即二人似乎觉得有异,便又同时住了口。

原本江小楼对独孤连城并无其他想法,但这几日庆王妃耳提面命,总是言及醇亲王危机重重,不是良配,倒叫她心里特别留神,竭力避免让人产生误会。原本想要渐渐疏远,再图机会报答救命之恩,结果今天又欠了一桩人情,还引来别人侧目,都道醇亲王英雄救美,意义非凡,就连庆王妃都把原先的口气变了,对独孤连城赞不绝口。江小楼明知道这情是还不清了,他要跟着来药堂,她心中虽然不愿,口中却不好拒绝。说到底,独孤连城一派风清气朗,根本是心如明镜一般,从无半点亲近或是追求的表现,但她总觉得心里怪怪的,说不出所以然。想要表现的冷淡一些,人家却落落大方、毫无芥蒂,自己无缘无故产生许多杂念,反倒显得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扭捏不安不是江小楼的性格,偏偏刚才两人却又心有灵犀一般脱口说出一般无二的话,越发觉得古怪。

傅朝宣愕然地看着他们,眼底忽然闪过一丝奇异的神情,旋即很快恢复正常,唇畔却微微苦涩地弯了弯,道:“为什么这样肯定。”

江小楼便抓住机会解释道:“道理很简单,此次斗兽比赛是太子主办,出了问题第一个受到连累的人就是他,他根本没有必要为了杀我这样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冒这么大险。别忘了今天陛下也在场中,如果猛虎出半点状况,今天受伤的很有可能就是陛下。太子储位尚且未稳,他怎么会自毁城墙,给其他皇子提供可趁之机?”

江小楼分析得很有道理,傅朝宣心头一紧:“小楼,不要再做危险的事,听我一句劝,离开庆王府吧!”

他的神情虽然寻常,却是难掩眼底的关切与真情,显然是发自内心地担忧江小楼。

江小楼眸中似有水光一闪,面上恍若未觉:“你以为现在我还有机会抽身而出么?”

傅朝宣的话再度出口,因为过度忧虑,竟然带了一分不由自主的颤抖:“我出身在医学世家,平日里只知道采药、炼药、治病、救人,其他一概不管、一律不问。也许我的头脑很简单,简单得没办法理解你的世界,但我却知道一点,现在有人想方设法要杀你!人家要杀你啊江小楼,难道到了如今你还只想着报仇,根本不想着保住自己的性命吗?”

第一次见到江小楼的时候,她含冤莫白,忍辱负重,心中明明充满了仇恨,却在他的面前演出了一场精彩绝伦的好戏,虽然明知道她的居心,他还是被她迷惑了。一个女子除了美貌之外,最吸引人的就是她的智慧,江小楼越是神秘,心思越是复杂,傅朝宣便越是为她着迷,越是想要了解她。然而她为了复仇结下无数仇敌,却依旧我行我素、不肯听从任何人劝告。权力本身是世界上最可怕之物,在它的诱导下,一个温文儒雅的君子会变得发疯、发狂,一个柔弱可爱的女子也会变得心狠手辣。所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想要在这滩浑水里生存下去,非得练就一颗铁石心肠、铜身铁骨不可!傅朝宣知道江小楼外表十分坚韧,内心却始终存着善念,他不想心爱的女子越陷越深,更不想她死无葬身之地,所以他拼却了一条性命,也非要把她引回正途不可。

天下的一花一草是何等可爱,为何要拘泥于过去的仇恨。如果江小楼肯放开怀抱,忘却从前的一切,她可以拥有光明和幸福的未来。以今日之释然,换来日之快乐,简直是天底下最划算的事,为何她要继续执迷不悟……

江小楼只是沉默不语,并无一字解释。

独孤连城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傅大夫,我知道你都是一片好意,可有些游戏一旦参与,便再也没有可能退出,纵然你想要先离开棋局,也要看别人答应不答应。明月郡主仇家太多,如今她深受皇后娘娘的照拂,那些人不敢轻举妄动,如果她离开庆王府,可真是把自己逼入险境了。”

傅朝宣俊面上满是不以为然:“谁说不行,佛家都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只要你诚心悔过——”

江小楼眸色一沉,明眸在瞬间已然带了三分冷傲:“难道为无辜受害者鸣冤申诉是错,诛杀世上不义之人是错?我没有错,也根本无需认错!傅大夫,这是我自己的人生,请你让我做选择吧。”说完她便身形一转,径直出了药堂。

看到江小楼如此固执,傅朝宣不知道该如何劝说,也说不出来任何一句话来反驳对方。他只是转向独孤连城,情不自禁地谴责道:“如果你真心喜欢她,就应该阻止她。明知道她要去做的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又怎能任由她按照自己的性子去做。”

面对着傅朝宣的愤怒,一瞬间气息凝滞,最终独孤连城只是轻笑起来:“刚开始我也想要阻止她,可是一直看到现在,我突然能够理解她的心情了。”

傅朝宣目光如同带着寒刃的刀锋:“你理解她?我不懂。”

独孤连城闻言,唇畔极淡的笑容慢慢敛去:“不如我这样问你,如果现在有人伤害了小楼,你会憎恨他吗?”

傅朝宣呼吸一窒,话到了嘴边终是忍住,心脏和血液突然开始疯狂地跃动起来,叫他一时几乎哑巴了。

独孤连城见他神色便知一切,微微笑了下:“我想答案你我心里都很清楚,不必宣之于口。身为一个男子,心爱的女人被人伤害,你有两个选择,一是当成什么都未曾发生过,二是想方设法替她报仇雪恨。如果你胸腔里的鲜血是热的,自然会怨、会恨,这代表你还活着。很多事情未曾发生在你的身上,没有切肤之痛,根本没办法理解其中的痛苦。你怨小楼不理解你的苦心,你又何尝真正了解过她,知道她的需要,体会她的内心呢?”

傅朝宣愣住良久,等他醒过神来,独孤连城已经离去了。

药童看着傅朝宣,为难道:“傅大夫,这老虎的尸体——”

傅朝宣面上露出疲惫的神情,怅然若失道:“你自己处置吧!”

药童看了一眼那桌子上的大老虎,不由自主皱起眉头:“自己处置,我可怎么处置呀!”

江小楼此刻已经出了药堂,顺着街道慢慢向马车的方向走去,她的动作很慢,独孤连城很快便与她并肩而行,见她神色不虞,不由笑道:“还在为傅大夫刚才说的话不高兴么?”

江小楼神色平常,语气也很冷淡:“他笃信佛教,救死扶伤,最恨别人耍阴谋诡计,原本与我就不是一路人。”

明明是生气了,却还是表现得如此平静,果然是把心思藏得很深。独孤连城停顿片刻,却轻笑道:“我以为……你对傅大夫很有好感。”

江小楼眨了眨眼睛,却是没有回答。第一次见到傅朝宣,她的确是存了利用的心思,但这么久相处下来,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她早已将对方看成重要的朋友。傅朝宣对她的关怀,她并非全然不懂,但人各有志,她的道路早已经决定好了,不会因为任何人而产生改变。至于好感……那不过是对待寻常朋友的感情而已,她无法喜欢上傅朝宣这样正直过度的人,因为这只会对比出自己的阴暗与卑微。

独孤连城的笑意分外温柔:“我身边也有很得力的大夫,如果你觉得尴尬,从此之后可以不再见他。”

江小楼侧首看向独孤连城,明眸在月光下似隐约有一层复杂的情绪慢慢涌动。

独孤连城眼中似有一道光芒闪过,呼吸变得重了些,面上依旧如常笑着:“你可以当成是我在对付情敌,不必有任何的思想负担。”

明知道对方是在开玩笑,江小楼还是不由自主地面色微微红了。然而下一刻,她突然发现对方的脸色有些微的苍白,敏锐注意到不对劲,便问道:“公子怎么了?”

独孤连城摇了摇头,神色温和道:“没事,只是刚才吹了冷风,似乎有些着凉。时候不早,你快回去吧!”说完他转头看着远处守候的楚汉,“务必平安将明月郡主送回庆王府。”

楚汉立刻应了声:“是,公子。”

江小楼看了一眼独孤连城,见他在月光下对自己微笑,那笑容极是优美,与往日里并无两样,心头微微一松,却下意识追问道:“那你如何回府?”

独孤连城微笑:“一会儿就会有马车来接我,不必担心。你住在庆王府,更应该早些回去,免得落下话柄,于你清誉有损。”

一瞬间,江小楼说不清自己心头涌出的是失望还是什么别的情绪,她本以为对方会送她回去。可是现在似乎与她想象的有些不一样。尽管心头情绪微变,她的面上却是笑容如初:“那我先行告辞。”

目送着楚汉与小蝶护送江小楼离去,原本神色如常的独孤连城却渐渐后退,一步步退到了墙边。他的脸色慢慢变得苍白,只觉呼吸困难,无法言语。开始在身上摸索,可是摸索了几个来回,都没有找到要找的某物。呼吸越来越困难,身体里涌出越来越熟悉的痛楚,他隐约觉得自己就快要承受不了。头部因为缺氧而变得越来越沉,就在他几乎跪倒在地的时候,却有一只手斜刺里伸出来,突然扶住了他。

他一怔,入目所及的却是江小楼秀丽的面容,他的长眉猛然一扬,神情变得复杂起来。

江小楼刚才就觉得独孤连城的行为有些不对,临时改变了主意折回,见他满脸痛苦,又注意到他一直在身上搜寻什么,便立刻明悟,也顾不得避嫌,在他身上轻轻搜索片刻,终于在腰间找到了一只漆黑雕刻蛇形红纹的小瓷瓶,近乎粗暴地拔开塞子,匆忙让他服药,谁知他牙关紧紧咬着,面上神情极为痛苦,仿佛连张口说话都已是不能。江小楼狠着心肠,两手扣定他的下颏,硬将那一枚药丸塞了下去,过了良久,再看他的脸色,才逐渐恢复红润。

独孤连城原本浑身冰凉,此刻却突然被她抱入怀中,触手可及皆如暖玉温香一般,一时竟然没有立刻起身。

“好些了吗?”她的声音隐约有一丝急切。

独孤连城的呼吸慢慢变得平稳,面上的神情也慢慢没了痛楚。空气里犹自弥漫着一种清新的栀子花香气,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缓缓自她怀中离开:“我没事。”

江小楼并未注意到这个细节,见他平安无事,一颗悬起的心这才放下,转头高声吩咐:“楚汉,快叫马车过来,立刻送醇亲王回府!”

“快去啊,傻愣着做什么?!”小蝶猛然推了一把。

楚汉这才从惊慌失措中回过神来,扭头冲着巷口方向急奔而去。他展开双臂,疾驰如飞,不一会儿便消失在视野之中。

“不用了,我没事。”独孤连城摇了摇头,任由江小楼扶着他来到一处店铺的台阶前坐下。

江小楼见他面上隐约带了淡淡的疲惫之色,额角冒出一层晶莹的汗珠,心下一阵疑虑,想问却又生生止住。

独孤连城半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轻微抖动了一下,嘴唇越发显得苍白没有一丝血色,良久才开口道:“这是从娘胎里带来的毛病。”

原来他早已知道她想问什么,江小楼停顿片刻:“为什么?”

独孤连城眼底有极为复杂的情绪隐隐流动,光色潋滟:“我娘在怀孕的时候曾经中过毒,幸得皇后娘娘及时发现。因此我从出生开始便胎中带毒,虽然后来太无先生替我调理过,可是这毒性一直没有清除,有时候会发作,好在他虽无法根除,却一直在想方设法替我配置出缓解痛苦的良方——”

“是有的时候,还是经常发病?”江小楼敏锐地捉住了他话中的措辞。

独孤连城慢慢睁开眼睛,望着江小楼,唇际笑意渐渐加深:“只是偶尔罢了,没什么要紧的。”

江小楼漆黑的眼睛微微一动:“谁给谢夫人下了毒?”

独孤连城轻轻道:“原本陛下留下我娘在王府,是希望她可以安心养胎,于他而言也算对得起兄长。可是在别人眼中,陛下是杀害兄长的最大嫌疑人,紧接着又将德馨太子的宠妃接入府中,自然会引起有心人的无数联想。后来甚至有人说,陛下杀死兄长,还要霸占嫂子……流言越传越凶,甚至在整个高阳王府弥漫开来,人人忧心忡忡。虽然我娘从来不曾对陛下假以辞色,甚至连皇后娘娘这个从前感情要好的姐妹都疏远了,却还是引起府中无数姬妾的妒忌。于是有人在我娘的饮食里下了药,刚开始毒药下得很轻,不被人察觉,可是慢慢的,药性日积月累,变成不可收拾的局面。直到我娘卧病不起,皇后娘娘深觉有异,彻查后才发现是府中两名侧妃买通了婢女……当时高阳王正处在登上帝位的关键时机,不可以传出更严重的话题,所以他们处死了府里的两个侧妃。为了保住我娘的性命,皇后派人请来太无先生为我娘整治,若非如此,可能今天我已经不在这世上了。”

江小楼闻言心头微微一动,目光不由自主变深了些许:“所以谢夫人才会急着离开高阳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