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舫上客人并不多,加上携女眷来的,不过二三十人,但都是些在江湖又或朝中能呼风唤雨的人物。彼此之间或多或少都打过交道,因而也算是另一种形势的联络感情,为以后需要的时候铺好路子。

剑厚南坐在窗边,一边喝酒,一边欣赏着烟雨夜色中的南湖,对于花厅内正在进行的歌舞表演兴致缺缺。卫明禺则显示出他过人的交际能力,圆滑地游走于各席之间,与人相谈甚欢。两女第一次见识这种场面,对什么都好奇无比,也没有心情去打扰剑厚南。

突然,卫明禺走了回来坐在剑厚南旁边,其它寒喧的声音也都安静了下来。

“青歌姑娘要出来了。”卫明禺低声道,同其他人一样,眼中露出期待的光芒。

剑厚南恍若未闻,目光依然落在朦胧的湖面上,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宇间浮起一抹冷意。

“春日游……”一声轻吟,如寒夜清泉,一瞬间静了人心。

众人屏息以待中,一身着水蓝色曳地长裙的女子从花厅的另一扇门中袅袅娜娜走了进来,身后随有四名美婢,或捧琴执箫,或配剑备衣。乍见此女,所有人呼吸都不由为之一窒。其实若真要说容貌,在场的紫霄和楚镜凌都不逊于她,只是那由骨子里散发出的妖娆媚态及引人风姿却是两女无法相比的。

“……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第一句轻吟之后,突然转为清唱。没有丝竹相衬,却更为显出女子美妙绝伦的嗓音和情态。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

剑厚南浑身一震,目光首次落向立于厅心的美女。只见她不过双十年华,若是细瞧,五官其实是清丽典雅,但却因那眉眼唇角含着的细微媚意而给人妖艳风尘之感。

只是瞧了一眼,剑厚南便失落地收回目光,望向细雨纷飞中倒映着点点灯火的空旷水面。

我想成为你的女人。

除了你,我不会要别的男人。

记忆中,有个女子曾这么对他说过。他拒绝了,但又拒绝得不够彻底,最终让自己陷进她布下的网,却不敢允下任何承诺。

没有承诺,不能留住她,也不能缚住自己,只能尽可能地去给她自己能给的,以此来回报那上天恩赐般的眷宠。

只是一切都已过去,仿如大梦一场,醒过来,已是正常之人。什么情爱痴缠,全已消散,只剩下眼前这让人心波澜不惊的生活。再也不用担心会否见到明日的太阳,再也不用为一个女人梳什么样的发髻而烦恼忧心,岂不是好?

垂下眼,他看向杯中琥珀色的液体,对厅中让所有人都神魂颠倒的绝世歌舞充耳不闻。

不知过了多久,四周好像又喧闹起来。看来是歌舞已毕,下面要选人了。

“南少,我看那青歌姑娘对你好像颇有兴趣呢。”卫明禺的声音在耳边悄然响起,之所以说这么小声,盖因是不想引人嫉妒。

剑厚南只当他在说笑,扯了下唇角算是回应。他平时虽然话少,却不会这么冷淡,但因那歌让他想起了一些应该忘记的东西,心情比较不好,所以才懒得和故意挑惹他的卫明禺抬杠。

“嘘——南大哥,真的是呢,你看她们过来了。”紫霄惊道。

楚镜凌唯恐天下不乱地鼓掌附合加大笑起来。剑厚南皱眉,顺着他们的眼光看去,先前那清唱的姑娘果然正向着他们这一桌袅袅娜娜地走来。旁边跟着一个浓妆艳抹,充满成熟风韵的妇人,看她一路熟稔地同人招呼调笑,以及圆滑的应对手腕,便知是桑晴院的鹁母桑娘。桑晴苑能有眼下的地位,除了青歌等出色的姑娘外,这桑娘也功不可没。

看着通过层层“障碍”向这处走来的两女,剑厚南先是一脸事不关己的漠然,而后好像发现什么似的,突然微眯了俊目。

正文 第十章(下)

两女终于来到剑厚南这一席,身后跟着那些想看热闹又或想抱得美人归的男人。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四人也不好意思再坐着,只好不甘不愿地站了起来,脸上还得保持礼貌的微笑。

“娘,为女儿介绍一下这四位贵客吧。”青歌对着桑娘说话,目光却是落在剑厚南的脸上。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对剑厚南另眼相看,虽不一定有什么意思,但起码已引起了她的注意。

一声轻咳,那桑娘妖娆地走上前,向四人福了福,露出一个让人心神荡漾的媚笑。

“乖女儿啊,这位英武俊朗的公子爷是青弈门的门主,天下人称岩候的卫明禺卫公子,可是武林中响当当的人物呢,快来见过了。”桑娘娇嗲地先介绍卫明禺。等青歌与卫明禺见过礼后,正要一一介绍他旁边的两个女客,却被青歌突兀地打断。

“娘,不知这位公子是?”不知是何原因,青歌对剑厚南似乎真的极感兴趣,而且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意。这一做法立时又为剑厚南招来不少艳羡妒嫉的目光。

“呃……”显然没想到青歌会如此急切,桑娘怔了一下,但她见惯风浪,很快便恢复常态,笑道:“这位是……”

“我要你。”出乎意料,剑厚南打断了她,说出一句让所有人倒抽一口气的话。等仔细看向他,才发现他的目光是落在桑娘身上,而不是今夜的主角青歌。

若说剑厚南想化解自己尴尬的处境,并让对方知难而退,显然是达到目的了。起码桑娘停止了后面的话,而青歌明显苍白了脸。至于其他人,都处于怔惊之中,没明白过来眼下倒底是怎么一回事。不是为女儿择婿吗,为什么有人倒对鹁娘感起兴趣来了?

紫霄和楚镜凌被剑厚南的惊人之举吓了一跳,不由睁大了美目,而卫明禺在受惊之后,是最快恢复过来的人,只觉眼前之事滑稽之极,忍不住咧嘴笑了起来。

除了卫明禺,还是桑娘回复得快,只见她尴尬一笑,又是风情万种,“剑公子真是爱说笑……”解围的话在下一刻被强行打住。

剑厚南突然伸出手臂,一把勾住桑娘的纤腰,将她带入自己的怀中,然后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狠狠地吻住她涂着浓浓胭脂的红唇。

这一次,显然所有人都被结结实实地震住了,包括卫明禺,全场陷进诡异的安静当中。在这种地方当众亲吻姑娘,本是常见之事,但若是一贯便给人温文尔雅良好印象的剑厚南当着自己妻子的面,弃送上门的绝色不要,而去亲吻一个徐娘半老的老鹁,这就实在是一件让人无法理解的事了。

一声嘤咛,桑娘似乎也有些情动,抬起素手按在剑厚南的胸膛之上,作势想要推开,却始终没能付诸行动。看得出,这个吻可不是敷衍的。

就在众人目瞪口呆的时候,剑厚南离开桑娘鲜艳欲滴的唇,扬目扫了眼全场看热闹的人,最后目光再次回到软瘫在自己怀中的女人脸上,毫不理会自己唇上已沾了胭脂,沙哑着声音再次坚定地申明:“我就要你。”说着,一把抱起娇软的女人,从自动让开的人丛中穿过,完全没有想到应该同自己的妻子和朋友打声招呼。

“娘!”青歌惊叫,不明白桑娘怎么任着这小子胡闹,如果她跟人走了,谁来收拾残局。

这一声喊显然让桑娘拾回了一些理智,只见她突然挣扎起来,想要脱离剑厚南的怀抱,同时试图劝说这个突然之间狂性大发的男人:“剑公子,呃……你若对奴家真的有意,可否待花宴结束,到时奴家一定……。”

“休想!”剑厚南低而冷地打断她,声音中有着旁人无法理解的痛楚与怨怒,以及一丝可疑的喜悦。他的手如钢箍一般紧扣住怀中女人的腿弯和腰背,让她无法逃离,脚下丝毫不停,转眼走出花厅,留下一屋子落针可闻的寂静。

然后,青歌牵怒地瞪了一旁笑着看戏的卫明禺一眼,然后低声对身侧的丫鬟道:“去请看热闹的二少。”看丫鬟匆匆去了,她才又嫣然从容一笑,瞬间将所有男人的魂魄吸了回来。

这时另一个丫鬟捧上绿箫,青歌神态优雅地接过,一时间眉梢眼角的媚意去尽,转眼化成一个清丽如仙的出尘女子。箫音未起,却已成功地将剑厚南引起的尴尬荡尽。无论众人对方才的一幕如何看待,他们至少还记得自己来此的目的不只是看戏。

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回到青歌的身上,卫明禺和楚镜凌这才看向一脸苍白的紫霄。剑厚南超出常理的行为,让他们不只是吃惊那么简单,还有深深的担忧,只是对着应该大受打击的紫霄,想问却又不好问,唯有尴尬地沉默着。

半晌,紫霄似乎感受到他们的疑虑,不由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声如蚊蚋地说了一句:“好像……是旧识。”除了那个人,还有谁能让他失去控制。她本没认出来,但他的动作让她不由用心细看了下,那浓妆掩盖下的眉眼确与那人有几分相似,若非有心之人是察觉不到的。

那么,若真是那个人,是不是代表着她也该彻底死心?事实上,就算那个人一辈子不出现,她也不会有希望,他从来就没让她有过任何幻想的余地,只是她自己不甘心,不想去认清他的心,现在终于不能再自欺欺人了。

旧识?注意到她失落幽怨的表情,再加上这两年剑厚南的郁郁寡欢,前后连接起来,卫明禺和楚镜凌对视一眼,突然有些明白了。

*****

三楼香闺,烛火摇曳,绣榻帐幔低垂至地。

桑娘看着精疲力尽趴在自己身上的男人,黛眉微蹙,实在想不通一个本来斯文儒雅的人怎会做出如此疯狂的事,连话都不同她说上一句便半强迫地要了她。那个……虽然她也只是半推半就。

看到他仍在微微喘息,额上闪烁着晶亮的汗泽,她忍不住从衣堆中找出自己的锦帕,轻柔中带着怜惜地为他拭去汗水以及唇上沾染到的胭脂。

剑厚南一震,抬手抓住她温软的玉手,目光与她胶着。然后,再次伏首吻上她的唇,掀起另一场激情风暴。

天初晓,人声渐歇,不知不觉两人已纠缠了整宿。一切平息之后,他的手依然紧搂住她,没有松开的意思。

敲门声响,有丫鬟端入热水,然后传来娇柔的说话声:“娘,二少和青歌小姐正在花厅等着,说有事要同您商量呢。”

桑娘娇慵无力地抬了抬沉重的眼皮,瞪了眼仍一脸清醒看着自己的男人,方才淡淡应了声,算是知道。这一下她可有麻烦了。

剑厚南冲她露出一个无辜而又温柔的笑,让她想气也气不起来。

等丫鬟出去,剑厚南这才离开她的身体,下床穿戴整齐。之后走过去拧了块湿热的脸帕转回来,温柔地为她拭去脸上的残妆。

看着一张深印在记忆中的熟悉素颜在自己手下渐渐显现出来,剑厚南眼中再次浮起激动的光芒。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低哑地,他说出缠绵一夜来的第一句话,声音中有着让人无法忽略的压抑和痛楚。

别开眼,桑娘不敢看他的表情,“你还不回去?家人怕要担心。”她怎不知他有一个年少貌美的妻子,她和他……原不该这样。

“你希望我走?”听到她的话,剑厚南僵住,脸上露出受伤的神色。“你又想把我塞给别的女人?”他可不会忘记她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桑娘知道自己应该说是,可是却只能咬住下唇,无法出声。

见她还算有良心,剑厚南转怒为笑,大手抚上她姣美的脸蛋,这才缓缓道出一件不为外人知道的事:“紫霄不是我的妻子。除了你,我从未想过娶任何人为妻。”

见她吃惊地瞪大眼睛,他又继续解释:“和紫霄以夫妻相称,完全是为了掩人耳目。为了获得你的消息,我应允禺少为他管理青弈门在京中的事宜,这里南来北往的人最多,消息自然是最灵通的。为了减少麻烦,所以才与紫霄假扮夫妻。”减少什么麻烦,他没好意思说。事实上,因为他医术高明,人又温和亲切,很容易得到姑娘的亲睐,刚来那段时间,说亲之人几乎要踏破门槛,让他烦不胜烦。后来,一直跟在他身边的紫霄提出这个方法,他便同意了。当然,最主要的还是他并不知道紫霄对他始终没有死心,只道她一直对阴极皇无法忘怀呢。

听到他近似告白的解释,桑娘抬手抓住他的大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为什么?”她不能明白,他喜欢的不是紫霄吗?

话都说到这个程度了,她竟然还傻傻地问个没完,剑厚南觉得有些无力。无奈地摇了摇头,他一把将她从床上勾起,搂进自己的怀中。

“什么为什么?”不习惯一板一眼地同她解释,他开始一边爱怜地用唇摩挲她光滑细致的肌肤,一边和她玩起绕口令来。

轻喘一口气,似乎受不了他透着爱意的挑逗,桑娘勾住他的脖子,浑身颤抖起来,完全忘记了自己想问什么。

“不要再来了……我还得下去一趟……”紧抓住残存的理智,她近乎乞求地呻吟道。

剑厚南知道应该先把眼前的事解决,所以也不相强,拿起枕边的衣裳准备帮她穿上。

桑娘搭住他结实的手臂,奋力坐正,但因此而牵扯出身子的酸痛让她不由蹙了眉,而红了脸。“我想擦一下身子……”她声如蚊蚋地咕哝,本应好好洗个热水浴,只是那两个催命的还在下面候着,她可不敢保证她在这呆久了,他们不会冲进来。

剑厚南一扬眉,神情欣悦地道:“好,我帮你。”说着便起身去洗布帕。

他一离开,桑娘的脑子立时恢复清明,想起自己开始的问题,拿过衣裳遮住自己,然后才问:“你为什么不娶紫霄姑娘?”还是因为对自己的歉意吗?如果是那样,完全没有必要。

没想到问题一出,立时接收到他怨怒的眼神,“你以为我是那种三心二意、只要是女人都可以要的男人?”顿了顿,似乎觉得还有些憋气,他又补充道:“你知不知道,除了你,我可从没碰过其他女人。”

听到他愤怒委屈的话,桑娘的脸上不由露出傻傻的笑,觉得好像是在做梦一样,整个人都要飘起来了。而且,似乎是从昨夜见到他起,她就一直是处于梦幻般的不实感中。

“对了,还有……”走到她身边,剑厚南掀开她身上的锦被,一边温柔为她擦拭身子,一边继续指控道:“你以为我不知道是你换血给我?”一想到此,他就又是心痛又是生气。这事他花了近半年才想清楚,但当时他宁可自己什么也没猜出来,至少那样的话,他起码还会以为她仍好好地活着。而不是像后来那样一直活在猜想她倒底还在不在这世上的恐惧当中。群聊社区

“你……”桑娘有些迟疑,想问他为什么会知道,却又害怕知道他是因为自己舍身救他而不娶紫霄。

见她还在怀疑自己的感情,剑厚南不由瞪了她一眼,但仍好脾气地为她释疑,同时也要她安心。“我开始不知道,白隐不知给紫霄吃了什么药,让她看上去很虚弱,而且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有没有换血给我。我当时没想到其它,白隐说什么就是什么。”说到这,他停了一下,似乎在回忆当时自己对这事的心态,半晌才又接着说下去。

“可是我心中已经有了你了,就算真是紫霄舍命救我,我也只能用其它方法来报答,而不会娶她为妻。”

听到这里,桑娘美眸中已开始闪烁起水光,抬手轻轻按在他唇上,不让他再说下去。“那么,你可愿意要我做你的妻子?”这是她问他的最后一个问题。那一次是白隐竭尽全力保住她的心脉,然后千里迢迢将她送回黑宇殿,再与宇主子合力救活她。可是当时,没有人知道她其实根本不想活下来。所以恢复以后,她向宇主子请求退出黑宇殿,宇主子不允,最后两人达成协议,她可以不再担任女儿楼楼主,但却要助黑宇殿在长安建立起一个秘密而庞大的情报收集机构,也就是现在的桑晴苑,一旦完成,她可以去留随意。所以她由龙一化身桑娘,成为妓院鹁娘。至于青歌,以及其他姑娘,其实都是女儿楼的属下。现在,她算是已完成了自己的任务,也就代表着她能够脱离血腥杀戮的生涯,所以才敢这样问他。

听到她的问题,剑厚南脸上露出见面之后最开怀的笑。然后爱怜地在她唇上轻轻印下一吻,柔声道:“除了你,没有人可以做我的妻子。”同样的话再说一遍,够诚意了吧。若不够,他还有一辈子的时间来向她证实他话中的诚信度。

听到他的回答,尽管已在意料之中,桑娘,也就是龙一的脸上还是漾起了如阳光般耀眼的笑容,“我也是,我只做你的妻子,你的女人。”

情意绵绵中,龙一早忘了下面还有人在苦等着她。

正文 尾声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长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在青泽城郊外的群山中,一栋简陋的樵户草屋孤零零伫立在一座孤峰的半山腰。屋外有一个用竹篱围起的小院,以及两棵繁花满树的野生李树。而在两树之下,赫然立着一坟新土。

清晨,当晨曦洒遍山谷时,清脆的鸟叫声此起彼伏。

吱呀一声,草屋的门打开,走出一个粗衣布裙的美貌少妇。只见她长发披散在后背,手执木梳,来到土冢前一块玉滑的青石上坐下,娴雅地梳理起一头青丝来。

梳着梳着,她突然停了下来,望着小冢悠悠出了神。

“小莫……”半晌,一声低吟从她口中逸出,轻柔得似乎被山风一吹就会消散。

多少年了……她竟然是第一次喊出这个名字。一直以来都是小莫不停地喊她的名字,在她身边叽叽喳喳,她不回答,不说话,只是冷漠地看着小莫,但小莫还是一直围着她转。就算是目睹小莫死亡的那一刻,她也只是发出一声如野兽般的嗥叫,而没有叫小莫的名字。到现在她都不能明白,小莫为什么要执意和她做朋友。

“小莫。”她再唤,声音不再飘忽,脸上甚至露出了微笑。

龙昭青、龙昭青……相处五年,小莫总是这样不停地叫着她,仿佛这世上再没有比叫她的名字更有趣的了。小莫爱热闹,爱笑爱闹,跟谁都处得来。

如果……女人垂眼,秀眉轻蹙。如果小莫没有被师父选中,她应该会很快乐地长大,然后成亲生子,平平安安地过完一生。只是,世上是没有如果的。

“在想什么?”低沉温柔的声音在她耳边徐徐响起,不知何时,女人的身后已多了一个男人。男人身型高瘦笔直,两鬓灰白,但看上去却很年青,面容清癯俊秀,带着浓烈的书卷气。

闻声,女人回首,脸上漾起温柔幸福的浅笑。“你起来了……我在陪小莫。”顿了顿,忍不住幽幽叹了口气,“她寂寞得够久了!她那么爱闹……怕黑……”说到这,她眼中竟然有了涩意。

男人微笑,从她手中拿过梳子,接替她停下的动作。

“以后有我们陪她,她不会再害怕了。”看着梳齿从那水般的黑发中滑过,他的眸中浮起浓烈而炙热的情感,声音却依然平稳温和,有抚慰人心的作用。

女人没有再说话,笑容却变得比晨曦更灿烂美丽。

半晌。

“嗯……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喜欢他修长的手指在她发间穿过的感觉,女人享受地半眯上美眸,微娇地呢哝。

“什么?”男人梳发的神情很专注,仿佛再没有比手中的事更重要的了。

“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状似漫不经心的语气,似乎随时都可以随风而逝,但在男人看不见的前方,女人半眯的眸中却有着渴盼的紧张。

梳发的大手一僵,只是一刹那,然后又恢复如常。

“不知道。”简短而令人失望的回答。

男人清俊的脸上露出深思的表情。

是什么时候?

没有她在身边的这两年?不是,应该早些。那么是知道她对他的心意的时候还是她说要成为他的女人的时候?

男人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答案。好像比这个还要早。

是那天采药回来,看见她一个人孤零零地依坐在李树下的那一刻吗?

或者是在她清醒时看见她的身体后?

不然就是……对,是在雪凝宫的地牢中,在自己刺中她之前,她看着自己的眼神。是,就是那种眼神让他本来平静无波的心开始躁乱,让他后来每每想起心口便会闷痛。

想到此,他感到心好像又在隐隐作痛了。于是不顾编了一半的发,展臂将女人揽进怀中,紧紧地、紧紧地抱住。

从此,他不会再让她露出那种眼神了。

旭日跳出山梁,刹那间光芒万丈。山风蓦然狂作,将缤纷的落英扬起,与金黄色的阳光相缠,旋舞在将要相守一世的两人一坟周围,也将没有说出口的誓言深深烙印在紧密相拥的人儿心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