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顺跑出来迎接:“三姨,今天太傅讲上瘾了。奴婢这就去禀告殿下。”

梁玉拦住了他:“别去!先生肯多教,是好事儿。我等着。”

“殿下吩咐了,只要三姨来了,就要禀告的。”

梁玉笑道:“那我跟你一块儿去,都在外头听着。”桓嶷的师傅有一部分是仁孝太子时期就已经任职东宫的,另有一部分是桓琚后来出于种种考虑给他换上的认为合适的人选。甭管是怎么来的,师傅的口碑都是需要的。

再说了,太子的老师讲课啊!那不得是天下最好的师傅吗?叫她一直就站窗口根子下头偷听,只要给听,她都乐意!师傅正在里面讲《礼》,这个梁玉还没学到,多听点也没坏处,就一直站着听。单就学问上的微言大意,旁征博引,吕娘子太子的师傅比,确实差得远。

孙顺被梁玉掐着胳膊跑不掉,陪着她站了半天,好容易里面的师傅终于过足了瘾。桓嶷恭恭敬敬地将师傅给送了出来,师生二人走出来的时候,梁玉拽着孙顺躲了,在墙角后面,梁玉看到几个男孩儿在他们后面也走了出来,看服色,得是桓嶷的弟弟们。

梁玉心道:我说哪里奇怪呢?凌贤妃总一副亲热的样子,其实她的儿女们我还一个都没见着!阿姐册封的时候,她女儿都没来!啧!三郎他大姐都到了呢。

孙顺低声说:“那是四郎、那是五郎,六郎早先夭折了,那边,那两个,十二郎和十三郎。”

梁玉看过去,不由一叹:“真是长得很好很好的孩子呀。”十二郎和十三郎年纪相差不大,据梁玉所知,十二郎今年八岁,十三郎六岁。两人孩子粉雕玉琢,胖乎乎的,尽拣着父母的优点长了,聪明不聪明看不出来,好看是真好看。反观四郎、五郎,就长得不如这两个弟弟了,四郎也比桓嶷得还要精致一点,五郎大概是兄弟里长得最丑的。

兄弟里面,最大的桓嶷今年也不过十五岁,都没长大,从身高、长相上大概就能分辨出谁是谁。孙顺低声说着几个皇子的情况,八、九两个也夭折了,七郎是那个小瘦子,打小身体不大好。十四郎开始,还不到读书的年纪,并不在这里。

四郎的母亲林昭容也颇得宠过一段时间,也曾与凌贤妃别过一段时间的苗头,后来失了宠,三年前忧愤而死,所以脾气有点怪。五郎因为长得丑,比桓嶷还不得父亲喜欢,桓嶷是总被忽视,五郎是被父亲嫌弃他眉毛散乱,肤色红黑,还是个地包天。所以封王的时候,五郎的封户比桓嶷还要少一千户。

这么一群人凑到眼前,梁玉都替桓嶷捏一把汗。好在现在他们都放学走了,梁玉也就从墙角里闪出来,把忧虑按下去,笑吟吟地看着孙顺跑过去与桓嶷耳语两句。桓嶷飞快地转身,看到梁玉的时候也露出一个大大的笑。然后他做了一个出人意料的举动,他跳了一下,脚未落稳就冲梁玉跑了过来。

跑到了跟前,笑着说:“三姨!”

梁玉被逗乐了,歪着头看看他,问道:“你是不是长高了?”又看看他的衣服,旋即觉得自己傻,他哪怕一天长高一寸,也有穿不完的新衣,袖子是万万不会短的。

桓嶷猜不到她会想这个,高兴地凑过来:“是呀。阿姨说,我这正是在长个儿的时候。走,咱们到后面说话去。”

梁玉与他并肩走着,问道:“三郎有什么开心的事?说出来让我也开心一下呀。”

“看到三姨就很开心。”说着,又跳了一下,伸出单手去够一下房檐,当然是够不到的。

梁玉与他走了一段,到了后殿,两人坐下了,才说:“每天都与这许多兄弟一道读书吗?”

“不是,”桓嶷的笑容淡了一点,“以前大哥在的时候,会操心我们读书的事儿。他去了,这些事就没了章法。我前天对阿爹说,不如让兄弟们到东宫来一道读书。否则同样的兄弟,不一样的师傅,算什么呢?阿爹好像很开心,就答应了。”

“处得怎么样?”

桓嶷抽抽嘴角:“我自是比不上大哥的,他们么……各怀着心事吧。这样也好,都在眼前看着。太傅倒说我做得对,他的课也就讲得越发的长了。”

“哈哈哈哈。他们那是喜欢你。”

桓嶷皱皱鼻子,像个十五岁的少年了:“喜欢不喜欢的……唉,还是喜欢吧。不说他们了,三姨,你总是很少到这里来。”

“我总来,对你们不好,再说了,家里我也得盯着呀。阿爹要做寿了。”

“哦?什么时候?怎么安排?”

梁玉解释道:“是我的主意。总关在家里也不是个事儿,这些事都是要学的。放心,都安排好了,我向湘湘求教过,宋郎君也回来了,也说要帮忙。”

桓嶷又问这二人是谁,听了之后点头:“刘家是不错的呀,宋奇?那是简在帝心的人,他肯帮忙……哦。”他明白了。

梁玉道:“嗐,多个朋友多条路呗,我见过的人少,他这样就算我见过的人里顶会办事的人了。不过他有点怪。”

“怪在哪里?”

“我说,杜家、赵家,咱们梁家高攀不起,他说,那就不用上赶着叫人笑话了。严家、李家、袁家待梁家不是挺好?就行啦。反正,圣人也没说什么。不瞒你说,我有点怵徐国夫人,就躲了这个懒。”

桓嶷将头搁在梁玉的颈窝,笑得发颤:“三姨,三姨,跟我说话不用拐弯没角的。我虽听得懂,不想在你这儿费这个劲。”

梁玉的脸刷地挂了下来,伸手推开了他的头:“你给我起开!我再你量尺寸,闲着也是闲着。行吧,那说实话,萧度你打算怎么办呐?他就只有脸比别人强,论别的,都有比他更好的。还傻。搁你这儿真叫人担心。就他那脑子,我有八百个办法用他来害你,我这不是吹牛。”

姨甥俩从座上爬了起来,桓嶷命人取尺子来,对梁玉道:“三姨别小瞧他,他还不是最傻的,这朝上乱七八糟的货色太多了。譬如凌庆,琵琶弹得倒好,啧!”剩下的话他就不讲了,凌庆是凌贤妃的父亲,江湖传说,凌庆年轻的时候还是某人的娈童。这经历颇为污秽,就不要说出来脏了三姨的耳朵了。

梁玉接过了孙顺手里的软尺,一面量一面说:“那搁你这儿我也担心。”

桓嶷想了想,道:“萧范把长子召回京来了,且看他们怎么处置吧。若是不行,哼!”

他才十五岁,脸上还带着少年的圆润,梁玉忍不住掐了一把他的脸:“好凶呀。”

桓嶷的脸也板不住了:“三姨!”

两人笑闹了一阵,把孙顺看得目瞪口呆,三姨这也忒不客气了。桓嶷从未与同龄人这样相处过,他母亲也不得宠,自己也不得志,从来活得谨慎,与姐妹也玩笑不起来。

到梁玉说要去跟梁婕妤道别的时候,桓嶷心下不舍,还是说:“路上小心。外祖父的寿宴,我会派人过去的。宋奇……我会想办法的。”

梁玉道:“要你想什么?告诉你是叫你别担心,这寿酒有人看着,坏不了事。宋郎君有他自己的本事,叫他干干净净的做官呗。这些官儿啊,别沾裙带最好。”

【不不不,有裙带他们才更安全。】桓嶷笑笑,也不反驳。梁玉越无拘无束,他越喜欢,越能觉得有股活力灌注到了自己身上,带得自己也轻盈了起来。他愿意守护母亲、守护大哥留下的一切,但是那些都是有重量的,压在身上,并不很舒服。会让他有一种殉道者的慷慨凝重,欢乐之趣却很少很少。

亲自将她送到门外,送下台阶,梁玉笑着说:“我还来呢,你去干正事儿去吧。外头的事情不用惦记,有我呢。”

嗯,还能给他解忧。

梁玉去梁婕妤那里了,后宫近来安静得令人不安。梁婕妤跟凌贤妃结拜了,徐国夫人居然忍得住!说梁婕妤跟李淑妃结拜信的人还能多一点!说徐国夫人跳起来打烂了昭庆殿,大家才会觉得合理。还有李淑妃,竟变成了一个慈祥的祖母!依她的脾气,从丧子之痛里缓过劲儿来,不得把这二年挤兑过她的人一个个按着脑袋塞井里?!

但是,各方就是没一个闹的,真是奇也怪哉!

唯一不觉得奇怪的就是桓琚了,他认为这样真是好极了!尤其令他满意的是,桓嶷终于有个“长兄”的样子了,虽然还不如大郎,但是一直在努力学着大郎,这就很好了。桓琚本也担心三儿子撑不起来,兼之先前凌贤妃跟他哭诉过,怕儿子“不容于东宫”。

现在看看,三郎做得多好呀!弟弟们接过来教着,凌贤妃跟梁婕妤结拜了,他还送贺礼。也没有对杜皇后那边言听计从,也没有言必称司空如何如何。很好!贤妃就是瞎操心,女人都这样,不冷静。桓琚又有点可怜凌贤妃,想要给十二郎、十三郎两个更高的待遇。思前想后,又没办这些都留着叫三郎给他们吧。

自己将恩都施完了,三郎拿什么施恩呢?由三郎对两个弟弟加恩,弟弟们才更会亲近兄长,皇室才会更加安定。否则养大了两个幼子的心,他们万一受小人教唆,怕没有好下场呢。

听到桓嶷求见的时候,桓琚心情颇佳地让他进来。问他今天学得如何。

桓嶷汇报了自己的学习情况,又将几个弟弟的情况逐一汇报。桓琚听他说得清楚,还为五郎稍加掩饰,说他“活泼”,心里高兴,又忍不住嘲笑:“行啦,我的儿子,我还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吗?还有四郎,一定是阴着脸的!”他就不爱这样出头露角不正模正样的货!

桓嶷笑笑,也不说话。

桓琚看谁顺眼了,就跟谁多亲近,问道:“你呢?近来还缺什么不曾?你还供着阿鸾她们呢。”

桓嶷道:“儿的用度尽够了,放在那里也是生灰。听说,闺女要娇养着的,尽着阿鸾用嘛。反正有淑妃娘娘与大嫂教导,不怕惯坏了。”

“你才多大?敢说儿女经?缺了别哭。”

“不哭,不过有一件事,须请阿爹出面。”

桓琚乐了,桓嶷极少向他请求过什么:“那是什么事?”

“刚才三姨来,说梁满做生日,让我不要担心,有人帮忙看着,出不了纰漏。说帮忙的人是宋奇。他也怪可怜的,一朝领命,回京还要善后。”

“这算什么事?”

“他是朝廷官员,并非东宫属宫。若是谏儿臣的,儿臣自赏他。除此而外,岂可擅专?”

桓琚心里很高兴,涉及朝廷官员,儿子有事就跟他汇报:“你赏他就是了。他是个有老干的人,做官亦好,此番出京,颇知人间疾苦。对方上的事情,你要多问问他。”

“是。”

“梁满家里能有多少事情?这就召过来吧。”

“是。”

无论是梁满仓还是宋奇,在至尊父子这里,都是小人物,桓琚将一叠奏本推给儿子:“你来读读看……”

梁玉回到家里,正逢着宋奇被叫到宫里。来的是东宫的人,见到梁玉老老实实弯腰叫:“三姨。”

梁玉就问:“咦?殿下有什么事忘了说了吗?”

宫使道:“是宣宋奇。”

梁玉笑骂:“他怎么这么多事?叫他别管了的!”又命再拿钱给宫使。

宋奇万没想到梁玉这效率忒高,前头进宫,后头他就进了东宫。他的心里也是打着小鼓的,从来在皇帝和太子之间,就有一个修罗场,弄不好,皇帝、太子,两个里都得死一个,何况他们这些虾兵蟹将?

他是真有点怵了。

梁玉趁着宫使从王管家手里接钱的空档,对宋奇说:“这个外甥,不像舅。”

宋奇苦笑道:“但愿像姨。”

梁玉抿嘴一乐。她对桓嶷是很有信心的,就冲那句“当成大哥的父亲”,就知道他至少是有折衷的办法,保证自己不会做得太差。

果不其然,宋奇进宫去没多久,带着宋义、宋果二人回来了,三人都脸上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喜色,进门之后向梁满仓报个平安。梁满仓对宋奇的信任甚至超过萧司空,着急地问:“宋郎,如何?”

宋奇笑道:“有些事我们现在不能讲,不过,梁翁,好消息。”

梁满仓百爪挠心,又不敢问,只能看着宋奇上下忙碌,也不知道是什么好消息。最后觉得看着姓宋的他就不安生,索性回屋抄着手往个案边一蹲,他发呆去了。

此时,宋奇等三人才对梁玉作揖道谢。梁玉道:“这又是为了什么呀?我就知道三郎这混蛋不守信誉,说好了不叫他管的。”

宋奇笑道:“不是为了不是为我。”宋义、宋果齐齐斜他,就是为你!你跟太子,你们两个,当着圣人的面就过了明路了,你还装!

宋奇面不改色地道:“奏对的时候,太子殿下也在场,就无意提到了他们两个。”一查这两个人还真干了些事情,桓琚一高兴,将这两个从九品给提到了八品这是极快的晋升速度。

梁玉也为他们高兴:“哎哟,那是好事,得好好庆贺庆贺。王管家呢?送十桌酒席去宋郎君的宅子,给他们宴客使。”

宋奇小声地道:“府上也有喜事呀,三娘只管等旨意吧。梁翁就要官复原职啦,不是明天,就是后天,必有旨意下来。”

梁玉道:“那咱们拟的单子,是不是要调一下了?”

“然也”

“那就有劳啦?”

宋奇笑道:“举手之劳。下官也不曾安排过这么大的排场,如有疏漏,还请恕罪。”

梁玉道:“那我不管,反正您比我见识高。就赖上你啦。”

话是这么说的,梁玉也没有什么事就都不管,还是建议哥哥们跟着帮忙。宋奇回京来,一个做官的,得多少关系要跑?就给梁家当管家,那哪儿行呢?不但自家得打下手,她还说动梁满仓给宋奇钱帛,让他出去活动。

第二天,梁满仓官复原职的旨意就下来了,还是那个散官,还是那个品级,还是那套行头。梁满仓感动得热泪盈眶,也猜到了宋奇昨天说的“好消息”是什么,他对宋奇越发的感激佩服了。

宋奇也很谦虚,只说:“圣人与太子本是小惩大诫,我有什么功劳呢?不过梁翁,以后还请谨慎呀。下一次就难保不是见真章了。”

此时梁满仓没有不答应的,一个劲的点头。梁玉再说给宋奇钱使,梁满仓也是一肚子的主意:“是得给。现在不结下人情,以后有事,怎么能再好意思叫人家帮忙呢?”万一再叫抹成个白板,宋奇是个官儿,能帮忙的呀。

宋奇拿了钱,也没有不管梁家。都跟至尊父子面前挂上号了,还有什么好跑的?谁能大过他们去?很快,他就拟好了新的宴客名单,在原有的基础上,又加了几个人。拟完了名单,拿去给梁玉看。

梁玉接为,第一眼看到“袁樵”两个字:“他还是做着九品的官呐。”

宋奇想到跟自己一块儿挂皇帝屏风上的难兄难弟,说道:“以袁郎的年纪,做校书郎是极好的。先学一些东西,打好了底子,才好办事。”

这听起来像是风凉话,宋奇好险想起来这是个“小先生”,赶紧补充:“三娘,凡做事要沉得住气,做官更是如此。所谋越大,所费越多、越久。所以,您和东宫,都不能着急,让别人急去,一急,他们就会露出破绽来。

十年生聚、十年教训。吴、越之国,实则一州一府之地,决个胜负且要这许多年,何况当今呢?圣人诛权臣,有萧司空辅佐,还花了五年了。那时,他已经是圣人了。”【1】

梁玉问道:“那要几年?”

宋奇心里发毛,犹豫着说:“三、三五年吧?”

“哦,好。”就两年半以后吧,要是没再升,我再想办法。

【难道三娘要拉拢袁家?不过,也行?】

并不想梁玉为他操心的袁樵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梁玉给列为待办事项了。他在家里看着兴奋的祖母,不解地问:“阿婆,怎么了?”

刘夫人看起来还是端庄沉着的,袁樵太熟悉她才看出来一丝不同。实际上,刘夫人心里乐开了花:“他们去萧家退亲了!”

“洛洛的婚事?要怎么讲?”

“哼!”刘夫人冷哼了一声,“能怎么说?刘家还没出孝呢,没有做父亲的自己还戴着孝,就要张罗女儿的婚事的,那像话吗?所以呀,不能再耽误他们,请他们另觅良缘吧!”

她把“良缘”二字咬得极重,人也不大高兴了。

萧度忍不住跟凌珍珍暗传消息,别人不知道的时候进行得很顺利,一旦被人侦知,事情就明明白白,一点遮掩也没有了。刘家得到刘夫人暗中传递的消息,也觉得再将女儿嫁给萧度很不妥当!这是立场问题,萧司空一再保证他自己的立场,那萧度呢?这个不能忍!刘尚书为什么死的呀?!

刘家暗中收买了凌家的仆人,将他们往来的书信拿到手。小情侣加的密码,仿佛是一把普通的铜锁,落到惯偷手里,喝口水的功夫就被破解了。

刘家今天拿着密信上门退婚去了,萧家要是识相呢,大家保住彼此的脸面。要是再说教育好儿子,然后完婚呢?信就拍脸上去。管你是司空还是公主,刘家才不想为萧度的破事付代价。大家都是圣人的臣子,争的是礼法大局,可不是萧司空门下走狗!

袁樵道:“这样也好,司空太独,与他纠缠太深,并非福事。”

孙儿越来越机敏了,刘夫人笑道:“不错。”

第51章 酒后失德

刘家与萧家退婚的事情进行得非常顺利, 纵使以大长公主之尊,也找不出理由来阻止。大长公主的心里当然是不满的, 她的儿子,只有她自己埋汰的,别人要是嫌弃了,那个人就得上她的黑名单。

可是刘家拿的证据真是太硬了, 堪称铁证如山。刘洛洛的父亲、刘夫人的侄子刘建,亲自登门,先对着萧司空客客气气地提出了:“不好耽误令郎。”的意见。

萧司空自然是不肯的,一定要说,萧家是讲礼的人家, 既定了下来,萧度等到头发白了,那也只能娶刘家的姑娘。并且讲:“令尊在世时就定下的婚事,纵使老友故去, 此谊仍在!”端的是斩钉截铁。

刘建铁青着脸,将证据拍到萧司空的面前:“司空何必骗我?!看看令郎做的好事吧!”

看得萧司空脸上也是青一阵白一阵的, 刘建发作完, 又改而为哭:“司空,司空但凡看在先父的面上,就饶了我们家吧!为了法统,刘氏义不容辞, 先父死且无憾, 唯念东宫而已。令郎却不是这样想的吧?”

萧司空比老婆讲理得多, 也是真没想到儿子挨完训(其实是挨完打)之后,还能再接着这么干!可怜堂堂一个司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被刘建噎得说不出话来。他也是老泪纵横,拉着刘建的手说:“伯基,是我之错。”

刘建哭道:“司空,我这是个女儿,耽误不起呀。令郎情根深种,那位又是贤妃之妹。冷落她,她能等到浪子回头,可我不能把女儿推过去送命啊。”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毕竟萧家失礼,萧司空还能说什么呢?两家默默地退婚,谁也不能宣扬,这一宣扬,就得抖出萧度和凌珍珍的事情来,接下来会发展成什么样子,鬼才知道!

萧司空只能应允。

大长公主听丈夫一说,两道眉毛差点要竖起来:“他刘家欺人太甚!”

萧司空苦口婆心劝媳妇儿:“你看看这个吧。孽子还同那个妖孽纠缠不休呢。”

大长公主先记刘家一笔,看了密信就先把刘家放下了,她的怒气移到了儿子和凌珍珍的头上。凌珍珍现在不能打,萧度是可以打的:“把那个混蛋给我捆了来!”

卫士们又是一拥而上,把萧度给捆过来见大长公主了。萧度还在莫名其妙中,他的棒伤好了,就要能销假回东宫了。一旦伤癒,能出府门,再与凌珍珍私会就方便得多了。养伤的这些日子里,萧度痛定思痛,想出一个釜底抽薪的好办法来要是刘家想退婚,这事不就成了吗?他也不想骗刘家,就实话实说,刘家还在孝里,也不耽误刘洛洛再说亲。以后他也会尽可能地帮助刘洛洛成其好事。

办法不能说不好,坏就坏在他写在密信里,这密信被刘建拍到了萧司空脸上。

计划还没有实施,他就被绑到了大长公主面前。萧度在父母面前先喊冤:“又绑我做什么?我一直在家里……”

“啪”大长公主抡圆了胳膊,抽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大长公主养尊处优,指甲养得三寸长,用凤仙花染得红红的,中指、无名指、小指在他脸上拉出三道血线来,仿佛三支朱笔给萧度画出半张猫咪脸,看得萧司空一阵解气。当爹娘的跟别人陪笑脸,儿子还在闯祸,不打你打谁呢?

萧度更懵了:“阿娘,何其心狠?”

萧司空也忍不住了,把刘建拍他脸上的证据拍到萧度脸上去了:“你还有脸说?”

萧度挣扎着看过去,脸色大变:“你们监视我?!”

反了!反了!当爹娘的看着自己的儿子有什么不对?!你还想自己拿主意吗?大长公主阴恻恻地道:“好如你的愿呀,刘家来退婚了,你高兴不高兴?”

萧度的脸上喜意顿现,看得大长公主把对刘家的不满给忘了,骂儿子:“你真是鬼迷心窍!”

刘家主动退婚,虽然没有照着他的剧本走,却也是达成了目的。这让萧度看到了希望,他为凌珍珍辩解:“阿娘,珍珍是个好姑娘。”

“呸!就凭凌家?!”大长公主一脸的轻蔑,“哈?你知道凌家是一窝子什么东西吗?”

萧度极希望自己的妻子能够得到父母的认可,他们不认可,这事就成不了,他极力说:“凌家虽然出身寒微……”

大长公主慈母笑,给儿子纠正:“出身下贱。”

萧度噎了一下,仍不放弃:“可她知书达理,温柔可人,一定会孝顺舅姑……”

“舅姑”说的是公婆,大长公主故意曲解:“她舅她姑,什么人呐?一门贱婢!你还敢说出来说?羞也羞死人了!你知道凌庆是个什么东西吗?”

萧度低声下气地:“凌庆先是乐户,如今却是朝廷命官,早脱贱籍。何况……”

“何况,他是我那老哥哥的小玩艺儿,”大长公主怒气直扬,“你这是要我在宗室里抬不起头吗?他!凌庆,是你舅舅高阳郡王的娈童,胡作非为逐出去的。”

萧度傻眼了。他当然知道乐户不可能纯粹就是唱歌跳舞做游戏的,要是这样,贤妃是怎么上了圣人的床的?但是凌庆的经历还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高阳郡王,他不是大长公主的亲哥哥,是位血缘不远不近的堂兄。那也是哥哥呀!“乐户”只是让大长公主鄙视,凌庆那就是戳她肺管子了。大长公主招权纳贿,底线极低,节操也不高,乱七八糟的事儿也没少干,看梁玉这个暴发户有点像样,都能眼神儿亲切。但是跟凌庆做亲家,还是踩到她的底线了。

不行!就是不行!

何况,高阳郡王还没死呢,打凌贤妃得宠,高阳郡王就先溜为敬了。到现在还在外面没回来呢,一想到这位年近七旬的老哥哥还在外头吃沙子,大长公主也是心疼得想抹泪。

萧司空清清嗓子:“好了,事情你都知道了,你给我闭门思过吧。”

萧度游魂一样的飘回了自己房里,缩在被子里一阵大哭。哭完了一抹眼泪,下了个决心:凌庆是凌庆,珍珍是珍珍,我要再抛弃她,她该怎么办呢?这件事绝不能让她知道,她会受不了的!想到这里,他的心意更坚定了。

他一定要干成一件大事,好使父母认可他的能力,认可他的眼光。这样才能和珍珍在一起。穆士熙!只要把他按死了,贤妃没了外援就会老实。要快,一定要快,慢一些,贤妃的野心养大了,拿珍珍出去联姻,珍珍岂不是要被逼死了吗?

萧度下着他一厢情愿的决心的时候,朝上发生了一件大事。

可以肯定的是,如果没有萧司空这个亲爹撑腰,八个萧度落在穆士熙手上都得吃亏。萧司空就不一样了,他有权。萧司空试图将穆士熙贬出京城,随便打发到哪个偏远州郡去当个司马。如果一切顺利的话,穆士熙后半辈子都得吃沙子。

然而,凡官员升降任免,要经几道手续,穆士熙官职不低,更得把这几关都走过了。在门下省,这道命令被拦了下来,门下侍中认为萧司空调穆士熙的理由不充分,驳回了。

萧司空家里看着个逆子,朝上又诸事不顺,与门下黄侍中掐了起来。黄侍中名赞,四十来岁年纪,堪称是中枢里年轻有为之人。黄赞既能做到侍中,还没有一个做皇后的外甥女,就说明他比杜皇后的舅舅赵侍中要强出一个皇后的加分。他的加分项也很清楚,他背后没有皇后,但是有一个皇帝。

萧、黄二人在朝上掐得风生水起,整整一个月,穆士熙愣是没有走成,还做着他的侍郎。这可算得上是朝中的一件大事了,萧司空自打十五年前执政起,就没受到过这样的待遇!穆士熙是个勾连后宫,想要乱朝纲的小人,怎么能再让他留在朝里呢?

一时之间,萧司空一系、不结党的君子都不满了起来,奏疏一封连着一封的上,就是要贬了穆士熙。黄赞那里,认为萧司空“擅作威福”,你只是一名臣子,连侍郎这样的高官都要随你的心意升降,你也的威风也太大了吧?你说谁是小人谁就是小人?你比十殿阎王还准啊?穆士熙自然是不肯坐以待毙的,尤其他还有凌贤妃这个帮手。

三方相持不下,闹出了今年最大的新闻。原本,梁家的种种笑话是京城的谈资,此时,就是再热爱八卦的人,也不再说梁家的事情了,说的都是“听说了吗?今天黄侍中与赵侍中打了起来。”、“今天上朝,圣人拂袖而去了。”

诸如此类。居然比当初贬刘尚书的时候闹得还大,刘尚书一个尚书,只撑过了半个月,穆士熙一个侍郎,硬是一个月还好好做他的官。

梁玉每次去宫里看望姐姐、外甥,都能感觉得到气氛的压抑。期间也见过桓琚两次,都是闲话家常,也没有再提袁樵或者其他任何人。她还往寄心庵里去过两次,但见已经修葺一新,庵不大,中路三进,只在最后一进带一个小偏院儿。庵主带着三、四个徒弟住在里面。

寄心庵也有三三两两的香客来,梁玉每月出两千钱,加上香火钱,够庵主师徒生活。第二次去的时候,梁玉又拿出十匹绢来,让庵主给梁满仓和南氏点个灯、念点经。庵主细心,又问了二人生日,表示供奉一点朱砂串的佛珠,每天念经的时候就供在佛前。等经念完了,送到梁府,大小算个开过光的物件。

梁玉心道,吕师找的人,果然都不傻。也笑纳了,拿了佛珠回家给父母。尤其是梁满仓,他是值得好好安慰的。

朝中事多,梁满仓这个生日,就过得不大如意。梁玉的计划,是使梁家正正经经的出现在京城的社会交圈里。穆士熙的事情一出来,梁家成了搭台给别人唱戏的了。梁满仓一个做寿的老太爷,成了个布景板,说理都没地方说去。

先是宾客,没撕破脸的时候,什么人都请,各方面子都顾到,一团和气,没问题。朝上大打出手,再把各方都凑到一起,简直自找麻烦。然而帖子下了,人请了,难道要再把一部分人轰走?那就是真·站队了。所以,还得硬着头皮把预定的客人都招待了。

到了寿宴这一天,凌庆自己没来,派了长子凌光过来。他打进坊门开始,就被人围观了哟,这是贤妃的哥哥呀?居然上梁家来了?进了梁府事情就更多了,梁家上下奴婢被勒令不许无礼,一视同仁,宾客就不管那么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