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娘子扼腕。

梁玉对着镜子转了七回头,左右两鬓晃来晃去的照,唯恐哪一边有不完美的地方。抿了抿嘴,觉得双唇色泽满意了才停下来。站起来抖抖袖子,抚一抚衣褶,才抄起拂尘到老君殿去。

吕娘子正给袁樵说桓琚、桓嶷父子亲笔写的字,她说了什么,袁樵一耳朵听、一耳朵冒,还能抽空回一句:“前番祖母与母亲看的就是这两幅真迹了,可惜我无缘得见,今日终于可以……呃,见……到……了……”

梁玉一看到袁樵的瞬间,就觉得他浑身在冒光,那一瞬间,她有一种把那群贼从狱里弄出来再偷一次的冲动。

最终两人什么表示也没有,袁樵标准地作了个揖,梁玉也甩一甩拂尘,装模作样宣个礼。袁樵道:“听闻观中有事,祖母特命我来问候。”梁玉答道:“有劳夫人牵挂,已无大碍。”两个人文绉绉的来,文绉绉的去,嘴里说的跟眼睛里演的全不是一个意思。

老妈妈往老君相看了一眼,心道,我莫不是眼花?将白胡子的月老看成了白胡子的老君?

梁玉被各方人士排着队的安慰,终于惊动了宫里,梁婕妤忧心如焚,派了李吉往无尘观里走了一遭。桓琚就痛快多了,他将梁玉宣到宫里,亲自看一看人是什么样。梁玉全须全尾,活蹦乱跳,桓琚见了就笑:“不愧是三姨!”

梁玉也笑:“那是,运气好得很。阿姐就是瞎担心。”

“她是担心你。”

“知道,知道的。”

桓琚近来得了崔颖,心情是很不错的,崔颖长得好,做事又快又准,恰逢他需要的时候出现。三样加在一起,崔颖如今是他心里朝臣第一。因心情好,桓琚又问了梁玉一句:“你近来都做什么呢?”

梁玉出家统共就那几天,啥也还没做,但是她不想再要个道士师傅了学不过来。就说:“我准备编书呢。招帖都写出去了,就等年后有人揭了招贴来,我说他们写。”

桓琚来了兴趣:“什么书?”

“等我编出来,您就知道了。”

“就是还没写出来,”桓琚乐了,“好吧,那我就等着。”小姑娘能编出什么书来呢?桓琚就当个笑话听了。他在意的是,天子脚下,首善之区,居然有人跑到他小姨的地盘上打劫来了,真是要反了!虽然梁玉什么事也没有,桓琚心里可记了这一本账,否则何以出动了崔颖呢?

桓琚故作不经意地说了一句:“崔颖你见过了吧?”

“就是破了案子的那位官人?见过了,就是从他那里将失窃的财物领回来的。”

“他人怎么样?”桓琚又问了一句。用酷吏是他的既定方针,无论是废后,还是遏制老臣势力都得用得到这样的人。但是桓琚也知道,酷吏容易引起动荡,用的时候要谨慎。崔颖是他千挑万选出来的,手段酷烈,但是对自己极忠心,又不至于公器私用闹得满朝不安。饶是如此,桓琚还是想听听无关人士的意见,以便及时修正。

如果萧司空反对酷吏,桓琚只会越用越起劲儿,如果是徐国夫人反对,他能翻脸叫崔颖去抄徐国夫的家。如果中立人士说不好,桓琚就要思考一下,是否过于酷烈了。

不想梁玉却回了一句:“人长得很好。”

“不是问这个,我是问你,他是不是有点狠?”

梁玉颊上肌肉微微抽搐:“圣人,您这话问得不大对啊。人家才帮我把丢的东西找回来,您问我好不好?他能干事儿,您说好不好呢?”

桓琚心下大定,笑道:“好、好,当然是好的。三姨都丢了些什么呀?我给你补上。”

“崔官人都给找回来啦,不用补,不用补。圣人要是真疼我,就答应我一件事儿吧。”

“那是什么事儿?”

“嗯……我快十五啦,想做个生日,能请阿姐到我那儿去吃烧鹅吗?”

忒没良心,鹅才帮你逮了贼呢!桓琚笑道:“当然是可以的。”他又不是离了梁婕妤就吃不香睡不着,梁婕妤入宫快二十年了,出去放个风也是应该的。梁玉喜道:“谢圣人。哎,那三郎带着阿鸾过来我就不跟您请示了。”

桓琚大笑:“去吧,去吧。”他就爱这样的一家和睦,谁合了他的意,他自然就会偏向谁一点,梁玉将这方面的火候拿捏得准准的。

从桓琚口里得到了应允,梁玉就去跟梁婕妤报喜了。梁婕妤本是极担心妹妹的,听了这话登时喜从天降:“真的吗?说来,其实宫里的人也不是不能出去看看的,就是……”就是得看有没有那么大的面子呗。而且一般人都是把娘家人叫宫里来,显得自己有身份、有地位。

梁婕妤已经开始考虑到时候要穿什么衣服、给妹妹什么礼物了,梁玉冷不丁来了一句:“圣人还答应叫三郎带着阿鸾出来逛逛了。”

梁婕妤喜道:“三郎也能跟我一块儿出游吗?”

梁玉笑道:“是啊。”说完低下头去,脸上一点高兴的样子也没有了儿子养到十六岁了,还要为能跟儿子一块儿出游开心成这样,她姐这些年都过的是什么日子?

梁婕妤那一厢又担心上了阿鸾:“你也是,不跟淑妃娘娘说一声,就跟圣人说了阿鸾,未免对淑妃娘娘不够尊重了。”

“等问完了她,还不定有没有这个机会同圣人讲呢。那什么,我打算发个帖子,请陆夫人她们几个都来的。”

梁婕妤笑道:“这才算办了一件好事呢。你若将这件事做成了,哪怕是自作主张,淑妃娘娘也不至于生气了。”

有了梁婕妤这句话,梁玉也就放心准备自己的生日了。无尘观里招了贼,梁府又送了几条恶犬、两笼肥鹅过来,正月十五,梁玉也没有出去看灯。她有一个小心思,京城这么大,哪能次次都那么巧遇到了袁樵呢?不如在观里窝着,万一他有机会过来,还能见一面。如果过不来,那也不亏,就当休息了。

这个正月十五,梁玉还真休息了一天,心道:唉,老夫人还是有点不大痛快的。

没见到袁樵,梁玉心里也不大痛快,既不好与刘夫人叫板,她就让史志远和吕娘子一口气又写了许多份招贴,不等二月了,正月里她就要开工!招了五个抄书的,两个会写文章的书生,人是梁玉挑的,无不平头正脸,衬得史志远像个异类。

梁玉将与吕娘子讨论出来的故事梗概一天放一段,让两个书生去写。继而让抄书匠再写招帖,这回招的是说书人。识字的人能有多少呢?大部分人都是靠听的,这就需要有很好的说书人,能将故事讲得精彩,吸引人去听。

梁玉如此忙碌,桓琚终于想起来给她发个师傅了。道箓司销假之后,给梁玉请了一位得道的真人,道号叫做广虚,年近七旬,生得仙风道骨,姿态非凡。这是皇帝亲自下的令,梁玉不敢怠慢,更是在审稿的时候抽了个空,亲自跑去广虚子的道观里拜了一回师。

梁玉要过来,广虚子的徒弟们还是比较重视的,毕竟是皇帝让来拜师的。广虚子却说:“慌的什么?她有她自己的道场,又不会常来。就是你们,也不要去打搅他。”

大徒弟很不解:“这又是为了什么?”出家人,要争点场子也不容易的,很需要贵人的支持。

广虚子样子是个神仙,内心也颇笃信,活得久了,许多事情反而看开了。对于这位“三姨”,是抱着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的态度的。广虚一阵子道:“她出家也不是因为笃信,保不齐什么时候想起人间繁华就又回去嫁人了,圣人的意思明显也不是要她认真修炼的。那还那么认真做什么?看得过去就得啦。”

“可既然拜了您……”

“你就敢当她是你师妹了?”

“这……不敢!”大徒弟诚实地说。

“那不就得了吗?”

能被道箓司挑出来应付皇帝,广虚子的名气确实不小,绝不是还真观那种近来才靠暴发户撑起来的地方能比。是以广虚子也就知道,无尘观从取名字开始到现在不过一、两个月,平常不开门,开门就是宴会,就不是个清修的地方。观主自然也不是个清修的人。

既然如此,何不两相便宜?广虚子一点也不挑剔梁玉的道袍看着跟改良过了似的(确实改了,裁缝学徒看不顺眼的时候自己动手了),也不挑剔她只会背《道德经》,更没有见猎心喜,打过照面觉得她有悟性就非得点化她要传她衣钵。

广虚子心道,一看就知道满肚子的鬼主意,还是不要交往太深的好。

师徒二人都打定了主意,当对方是鬼神敬而远之。梁玉要敬广虚子,也就把自己编书的事跟他汇报了一下,广虚子心道,贵人编书,尤其是招了许多人帮着编的,多半是为了邀名。罢了罢了,随你去吧,既是招了文士编书,总不至于乱编,你编成了,我也不沾你这个光。

广虚子保持着神仙姿态,微微颔首:“善。”

梁玉乐颠颠的跑去给师兄弟、师侄们发见面礼了。她如今的钱财颇多,即使是广虚子门下这样的富道士也比不过她。人是不是好人不知道,但钱真是好钱!梁玉在同门之内收获了上佳的风评,这才转回无尘观去。

无尘观里,史志远正踱着步,焦急地等着梁玉回来。他认为自己得跳过吕娘子做点什么,大主意虽然是他拿的,但是许多事情都是吕娘子去做的。开始他还得意,凭你怎么样,不是还得听我的支使吗?

渐渐地,史志远又觉得不满意了那不是显得我只是夸夸其谈,不能办事吗?

何况,太子要来!来了一问,上下打点操持的是吕娘子,一个女人没法做官不假,可她把事都做了,还有史志远什么事呢?

史志远准备妥当,决定还是干他的老本行献计!他要坑穆士熙一把大的,把给梁玉的那条计弄得再毒辣一点。

梁玉进了道观除去外氅,不及往后宅就看到史志远,笑问:“先生面有急色,可是着急书的事?我就写个四十回,他们写完了,叫说书人传出去也就完事儿了。”

史志远正色道:“炼师何出此言?学生一向是信得过炼师的,岂会无理催促呢?学生此来,是为了向炼师献上一计。”

“哦?坐下说。”

“炼师何必再等呢?学生已拟好了草稿,只等抄录。也不要轻易投书,不如弄一件事情当做入引子,将此事引出来。只消穆士熙家中有奴仆死了,就说他死前偷了了不得的东西才被害死的。现成的说书人,传个两天,再将草稿放出去……”

梁玉道:“等一下,也不能总等着他们家出事儿。投书就简单得多了。”

史志远有心讨好她,提议道:“那就定个日子,超过了这一天,穆家要是没有合适的人死,该投书的还是投书。”

“好吧,等到三月末?”

“不如三月初十?”

梁玉笑道:“先生这意思也太明显啦。”

史志远道:“怎么明显了呢?学生是怕穆士熙太得意,朝中君子们一个忍不住再跳出来,岂不是添乱?”

“好,我就领这个情。”

史志远颠颠儿地起身:“既然如此,在下就去操持这件事情。”这件事如果办好了,一定是比操办一场生日会更重要。何况梁玉生日来的多是自家人和女客,太子即使过来也轮不到他上前。

到了三月初十这一天,收到帖子的人几乎都来了。说是几乎,是因为凌珍珍也收到了帖,但是她没来。她不来,别人反而更放得开。刘湘湘将梁玉拉到一边,掐着她的脸说:“看看,看看,给你没脸了吧?哎,你怎么得罪她了,叫她连面子功夫也不肯做了。”

“兴许她真是因为春天犯了痰喘呢?”

刘湘湘松开了手,低声道:“我真是讨厌她!亏得洛洛看得开,不然……哼!”

“以后洛洛会谢他们的,谢萧度不娶之恩。”

刘湘湘笑弯了腰:“哈哈哈哈,你真是会说话,天下不会叫的鸟儿的舌头都长你嘴里了吧?”

正在此时,史志远也到了收获的时刻。他向梁玉并没有完全坦白,既然提议,他就会保证这个计策有可行性。只等着穆家死人怎么行?他们家要是就不死人呢?□□的事情他也不去做,只是做了自己最擅长的挑拨。

他将目标定在了穆士熙的身上,当然是有所准备的。在满京城钻营的日子里,他了解到了穆士熙家的一些情况。

换下身上的新衣裳,披起一身破布衣,脚上趿了双露出脚趾的破烂鞋,跑到穆府外头,等穆士熙出门,认准了穆士熙的车夫。等车夫得闲了,他跑去跟车夫要钱,表示给了钱就卖消息给车夫,拿了钱告诉车夫,穆府管事偷他媳妇,两人合谋要害死他。

完事儿拿钱跑路,再去找管事要钱,又将车夫反手卖给了管事,说车夫记恨管事与他争抢“向大人引荐有心人”的机会,放言要杀了管事。车夫与管事彼此有了芥蒂,又不能互相质问,越看越觉得对方可疑。

接着,史志远换身衣裳蒙了脸,花几文钱让小童代他送信,将车夫与管事约到一处僻静的房舍里谈一谈“帮忙见到穆侍郎,必有重谢”的事情。车夫与管事平素里也都是干熟了这样的事情的,皆不疑有他,都依约前来。

一见到对方,都是面色大变。史志远却房后放起火来,眼看着二人都怀疑对方要杀自己,继而互殴起来。只见曾经说过“你这副长相,为你引见大人要翻两番,这是我提心吊胆怕大人见了你之后打我的报酬”的管事带了帮手,将车夫打晕之后,管事又在屋里放了一把火。那个因为看了车夫娘子一眼就抽了他鞭子的车夫,被大火吞没了。

无尘观正在迎接贵客,梁婕妤与娘家人抱头痛哭,梁玉就给其他人讲故事,才编了三回的故事有了第一波的听众。桓嶷将阿鸾抱在膝上坐着,权充座椅,也跟夫人们一齐听故事,反正,他是不会离开侄女的。

火烧了起来,管事拍拍手:“走吧,这厮居然敢偷了大人的机密文书!我追踪至此,他想毁灭证据,自食其果。”

那一边,故事讲了个开头,阿鸾眼巴巴地等下文,梁玉道:“还没写完呢,写完了再说给你听。”如果小孩子都能听得懂,就表示这故事可以讲了。桓嶷低声对阿鸾说:“今天是三姨的生日,该取字了,过几天等写好了下一回,我再带你出来听,好不好?”

阿鸾乖巧地同意了:“好。”

出家人的笄礼不大好弄,梁玉也没想要什么庄严郑重,她一是想给姐姐和家人见面的机会,二是让桓嶷和阿鸾出来散散心,桓琚都开始用酷吏了,宫里气氛怎么会好?三是把袁家两位夫人给请了来。

一番推拒之后,因刘夫人的丈夫是治《尚书》的大家,别人家没这个成绩(有成绩的梁玉都没请到),由刘夫人赠了一个“叔玉”的字。

火光冲天。

第63章 动乱之始

梁玉的生日会办得还算成功, 三个目的都达到了,称得上是宾主尽欢。桓嶷抱着侄女儿不松手,十分的心满意足, 但是最高兴的还要数梁婕妤。在宫里见父母和在宫外是不一样的, 在宫外她更自由, 没有那么多的眼睛盯着她。再看妹妹的生日能请到这么多的夫人, 梁婕妤也知道人家卖自家的面子。

开头喜极而泣, 接下来笑容就没从梁婕妤的脸上消失过。待刘夫人给梁玉起了个字,梁婕妤的笑容更盛,对诸位夫人道:“她虽十五了, 我看她还是小孩子一样, 她又不在父母跟前, 我寻常也见不到她, 诸位都是她的长辈, 还请看顾一二,拜托了。”

梁婕妤宫里出身, 这番话说得中规中矩,举止仪态都比着标准来。夫人们对她的表现略放低一下标准, 也还算满意的。

一众人里, 以刘夫人年纪最长, 她便做个代表,夸了梁玉几句:“炼师人情通透, 本不必劳烦他人, 婕妤有托, 我等自当尽心。”

梁婕妤又是一番致谢,南氏只跟在后面点头,也不插话,夫人们心里感叹比起惹事生非的徐国夫人而言,梁家这样的真是太让人放心了。

徐国夫人最近焦头烂额的,先前她的家族因为特殊的身份横行不法的事情一件一件的被酷吏们挖了出来。桓琚并非只用一个崔颖,如今以不同名义侦办着杜氏、赵氏不法案件的酷吏有两三个。弄得人心惶惶的。

人们本能的厌恶酷吏,对于招惹来酷吏的人也存着不喜。她们小声嘀咕着酷吏不好,圣人这事办得欠思量,内心的深处也免不了将徐国夫人埋怨一番叫你嚣张,瞧,惹上麻烦了吧?她们家的男人们还要在朝上伸脚试试河水凉不凉,能不能拦一拦酷吏。

如果拦不住,一部分人会选择硬扛,另一部分人则会迂回。熬过了这一阵就好,反正酷吏是不能长久的,大家的希望在太子。

太子正好抱着侄女就在眼前,一个关爱亡兄遗孤的人,内心必然是柔软的。他就笑着看梁婕妤与夫人们说话,也不插口,偶尔开口也是问阿鸾累不累,想不想休息。阿鸾要去看鹅,他也跟着去,过一会儿又给抱了回来。

夫人们看他满意,就要夸一夸,题目是现成的,一是阿鸾,二是他给无尘观里写的碑。头一个话题以李淑妃的嫂子才说了一句:“殿下待阿鸾真好,这样仁……”

桓嶷正将阿鸾抱在身前,手在阿鸾身后摇了摇,指指阿鸾,不让她再提仁孝太子,免得让孩子伤心难过。夫人们心思细腻,瞬间解意,对他的观感更好了。李家夫人再接再励夸他为人淳厚,可见礼仪为人学得很好,看文章就看得出来了。

桓嶷谦虚地道:“功不在我,师傅皆是海内名士,自然要学有所得。夫人赞我是爱护我年轻,不欲令我难堪,我文章书法都止中平而已,日后还要更加用功。”

夫人们满面笑容,你看我、我看你,都觉得太子确实是个不错的少年。刘夫人却觉得这话哪里听过似的,旋即恍然:这话说的跟他的姨母像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差点让人觉得他是“三姨”亲生的了。

梁婕妤母子不方便在外面滞留太久,午后不久,孙顺就来提醒太子该回去了。

夫人们一齐捧场,将母子二人捧出。阿鸾被桓嶷放在自己的车上,还伸出小手对梁玉摆摆:“三姨,故事写好了别忘了叫人捎给我。”

“忘不了。”

南氏则与梁婕妤依依惜别,口里说道:“家里一切都好,别挂心,咱看着呢,不叫他们胡闹。”心里想的是,生了三个闺女,一个死了,一个在宫里也不敢天天去见她,小的那一个还出家了。我一定是上辈子欠了哪路神仙的。

桓嶷看着梁婕妤上了车,自己一脚踩在踏脚上,远远一队骑士飞奔了过来。骑士个个顶盔贯甲,马也肥壮神骏,种种武器都挂在马上。看一派升平景象,带头骑士的就先松一口气,翻身下马,他身上擦得闪亮的明光铠反射着日光,晃得人下意识想闭眼。

在桓嶷面前抱拳一礼:“殿下,末将周明都奉圣人之命,迎殿下、婕妤还宫。”

桓嶷问道:“阿爹可有急事?”

周明都上前一步,低声道:“今日大通坊走水,圣人担心二位安危。”

“哦?”

“还请殿下速速回宫。”

“走吧。”太子转过头来,对梁玉笑笑,摆摆手,示意没事。

【你哄鬼!一定是出了事了,你笑得也忒假了!】梁玉回他一个大大的笑脸:“路上小心。”

一定有什么事儿,等下得好好打听打听。夫人们也都猜测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也预备回去好好打听打听。一时之间,也是纷纷告辞。刘湘湘悄悄对梁玉道:“等我回去打听些什么来就设法告诉你。嗐,你要想知道,最迟明天就自己进宫一趟,谢太子和婕妤今天过来。”

梁玉笑道:“好,知道了。我有消息也告诉你。”

“你进宫别走弘文馆,我屋里那个傻子上次差点真叫你吓傻了。”

“对了,他上回欠债还没交完,是得再讨个债。”

“噗。”

客人们送走了,自家人更难对付,梁满仓先问他的鹅:“听说鹅比狗还好使,你咋宰了吃了呢?我再给你送两笼来,这回不许吃了。”

南氏则说:“我看到你姐姐当然欢喜,可宫里不大叫人出来吧?咱别惹事儿。你也好好的,在观里住着,你爹说的没错,鹅别吃了。”

梁八郎也抢到了一句:“要不你还是回家来吧!”

梁玉只好回答:“没都吃!你们又不是不知道鹅有多闹腾,两笼就够了,送得太多了,我可不得处置了吗?我在这儿挺好的,想来贼是不敢再偷我这里的了。”有崔颖在,该担心的是蟊贼。

好容易将家里人也都送上了车,梁玉转身回去后宅,换了身轻便的首袍,对吕娘子道:“看来我明天真得进宫一趟了。”

吕娘子道:“不错,派人来接,怎么看怎么觉得是有什么事儿。一则圣人对太子的喜爱还不到看不见就不安的程度,二则派来的是甲士。唉,真有什么事,只怕明天就晚了。”

两人枯坐着,都知道今天急着赶进宫去是不妥的。无力感让二人都很愤恨。

梁玉抽出《战国策》来,说:“吕师,咱们来讲书吧,这个解闷。”

吕娘子翻开一篇来,才念了两页,桃枝进来了:“三娘,史先生来了。我看他颠儿颠儿的样子,跟吃了蜂蜜屎似的。”

梁玉眉头一挑,忽然想起来史志远说的“三月初十”,今天的事情,别是跟他有关系吧?!照着史志远的性情,他是一个实用的人,不至于故意安排在这一天,可如果是他干的?那就太可怕了。梁玉背上起了一层牛毛细汗,对桂枝道:“请他到老君殿西厢里吃茶,我这就过去。”

扭过脸来对吕娘子道:“吕师,我可能养了个祸害。”

吕娘子问道:“老鼠精?”

梁玉道:“先去见见他,万一是我猜错了。”

两人到老君殿的积分兑换,史志远已经喝完了两盏茶,他太兴奋了!这么长时间以来,他的智慧都没有能够实用,以往为了糊口干点缺德事在他眼里都不算是发挥了自己的才干,只有用在类似坑穆士熙这样的事情上,他才觉得算是学以致用了。

见到梁玉,史志远飞快地爬起来,冲到梁玉面前一拱手:“炼师!幸不辱命!”

【这老鼠精一副立了大功的样子,必然是做了什么缺德事了,难道三娘刚才说的祸害真的就是他?他干了什么?】

史志远本该是一个能沉得住气的人,但是梁玉不一样,这是他的伯乐,第一个肯接纳他的人,遇上他亲自操刀干的第一件大事,史志远难免激动,不用梁玉再问,就自己将事情说了出来:“嘿嘿!接下来就等着将那份草稿投给京兆府了。”

梁玉道:“京兆纪申是一个公道人。”纪申官声不错,为人也公允持正,交给他能保证不会被昧下来。

史志远搓搓手,笑道:“正是、正是。接下来咱们就只管看着就好了,嘿嘿。要是能叫萧司空别动,就更妙了。”

梁玉道:“恐怕没人能在这种事情上叫他不插手。这本事就是一件大事,恐怕所有人都要掺和进来的。”

【推动这一切的却是我!】史志远得意地想。

梁玉好言相劝:“先生劳心劳力,真是劳苦功高,不过我的意思,先生今天先回去休息,明天咱们回来接着编书。十五的时候就开场,将观前圈出一片地来,叫两个说书人来说。穆士熙的事情,我只能先给你记一功,却无法宣扬。”

史志远弯腰笑道:“只要炼师记着了,学生还有什么好担心的?”这些日子他也看出梁玉的性格来了,她公道。

“先生今天好好歇息,阿蛮呐。”

阿蛮笑吟吟的:“烧鹅热腾腾的,已经给史先生送到宅子里去了。”

“阿姐和三郎还带了酒来,给先生捎两坛去。”

“哎。”

史志远志得意满地走了,梁玉与吕娘子携手到了后宅,一进书房,两人的脸同时沉了下来。吕娘子道:“三娘,这个人不好用。若是圣人用他,倒不必担心,哪怕是太子,都不要防着他坏事。”

梁玉道:“我从来没想过招揽他的呀。只是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厉害了。对了,穆士熙的手稿在咱们手上的就只有那几篇,对吗?”

“是。”

“你练习时的字纸也都烧掉了吗?”

“对,除了要投到京兆的那一份,都烧了,我亲手烧的。”

梁玉拉过一只铜盆,亲自取了稿子重新对过,从香炉里引了火,亲手将花了重金买来的文章都烧掉了。拿铜筷子拨过了,检查盆里都是纸灰,才长出了一口气:“真是吓人呀。”

吕娘子关心的是更重要的一件事情:“史志远怎么办?他的野心是没有限度的,更可怕的是他的手段没有一点约束,他为什么投效于你?还不是为了自己做官?恐怕很难控制得住他,我怕这些最后都要反噬到你的身上。用他是饮鸠止渴!”

【怎么控不住了?对付老鼠精的办法是有的,比如敲断了他的腿,他就只剩脑子能用也就必须依附于一个人了。只是这个办法过于歹毒,且亲手毁了他还要将他留在身边,我才没那么傻呢。】梁玉颇为惆怅,虽然放过狠话,说自己会杀人,但是对史志远,她还是有点道义的史志远又不曾坑她,现在对史志远动手,她过不去心里的坎儿。史志远又与她合谋了穆士熙,她还不能放了史志远。

梁玉沉吟道:“我再想想、我再想想。”

吕娘子道:“是啊,他虽恶毒,却是不傻,是得好好想想。竟然是个狗皮膏药,甩都甩不脱了!”

梁玉道:“明天宫里……我还是去吧,虽然已经知道了真相,不能叫别人知道我已经知道了。我怎么可能不担心姐姐和外甥呢?”

吕娘子道:“再顺路讨个债?”弘文馆里可不止有严中和吧?

“我答应了老夫人了,就得做到,不敢耍这个心眼儿的。”

第二天,梁玉早早起来,认真梳洗打扮了一回。翻出了梁婕妤送的金冠戴上,道袍也是她自己改良过的,看起来不大像面口袋那种,还略收了点腰,袖口又放得宽了一点,到肩的地方逐渐收窄,显得十分潇洒。拖一把玉柄的塵尾,施施然跑到宫里去了。

今天,宫里的气氛不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