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宽和的桓琚的疑心病给犯了!仁孝太子病故,是他心中永远的痛,七歪八扭的立了桓嶷,好不容易接受了这个儿子又用心培养了,立储之后第一次出宫就遇到火灾。他怀疑有人给他儿子找不痛快。

嫌疑犯,没有。

桓琚大发雷霆,认为一定是有“小人”,小人是谁,不知道。于是他又迁怒给京兆、京吾等人,从纪申开始,一路骂下去,就差骂“废物”了,限期查明真相。

纪申是桓琚以前颇为信任的大臣,否则不能叫他掌京兆,但是就在前两天,君臣二人吵了一架,原因是崔颖。崔颖办案手法利落,效率没得说,他虽酷烈倒不兴冤狱,桓琚用得顺手。然而纪申是个老派的正统好官,最看不惯酷吏。

桓琚将无尘观失窃的案子交给了崔颖,崔颖三下五除二一通暴打,将一伙贼连窝端了,追缴了不少赃物,不但将无尘观的损失给追出来了,还翻出了一些无头旧案,也都给结了。桓琚认为自己是知人善任,爱护良民,至于贼人,他真是宽和得太久了,将贼的胆子都养大了!怎么能将这样一个松散的国家交给年轻的儿子?必得在他手上整肃风纪,给所有人紧紧皮。

在京城犯案,就是在纪申的地盘上搞事,纪申也是有权问一问案情的。一看案犯,纪申便怒火中烧,先骂崔颖是“酷吏”。崔颖是一个见了美人儿不动眼珠子,看了老鼠精不撇嘴的人,你骂随你骂,我自打囚犯。

纪申回头就写了奏本,一参崔颖酷烈,二劝桓琚宽慈。这与桓琚的方针是完全相反的,桓琚也不客气地说纪申“迂腐”。

如今又出了事,桓琚愈发不客气了,逼着纪申限期破案,并且说:“你们要是破不了案,我就让崔颖去审!”

崔颖的名字自带着威慑效果,听到的人都觉得一阵冷风吹过。萧礼咬咬牙,抢在萧司空说话之前跳了出来:“圣人,圣人既托京兆,何必再提他人?岂不是显得不信任吗?这不是做天子该说的话,圣人不该赌气。”

他把“赌气”咬得很重,就希望父亲能听明白。萧司空叹了一口气,圣人哪里是赌气呢?分明是已经有了计较。被妻子“恳谈”了一场之后,萧司空已经憋了太久了,但是儿子抢先跳了出来……萧司空又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还是阿姣好。我也不该跟大臣赌气,】桓琚也叹了一口气,【司空要是有他儿子一半懂事就好了,罢了,看在阿姣的面子上。】桓琚没有把火烧到萧司空的头上,毕竟自己的姑父、功臣,如果萧司空能够知进退、得善终,桓琚脸上也是有光彩的。杜、赵却是没有这个待遇的。

桓琚顺着萧礼的话缓了口气了,对纪申道:“纪卿,是我失言,此事就交给你了。”

纪申虽是个好官,也懂人情世故,顺着台阶就下来了:“本是臣失察,臣必竭尽全力。”

君臣互相抬轿子,终于下来了台,实则心里都憋着股气。散朝后,纪申赶去破案,桓琚打算去贤妃那里散心。从两仪殿里出来,去昭庆殿的路上,先遇到了梁婕妤姐妹俩。

姐妹俩说得正高兴,梁婕妤还不知道昨天发生了什么事,听梁玉给她讲接下来的故事。昨天听入迷了的不止是阿鸾一个人,梁婕妤是不好意思当面问,怕在众多夫人面前显得不高雅。今天逼着妹妹问下文,梁玉就说:“那,你得拿样东西来换。”趁机要求可以在后宫里走一走,看一看景,因为每一次来都没有好好地逛一逛。

梁婕妤想妹妹每次进宫都规规矩矩照着画好的线到延嘉殿来,确实怪可怜的。就答应了:“那行,一边走,一边讲。”

梁玉想的是,还有什么比直接从桓琚脸上看出来的更准呢?估摸好了时候,差不离桓琚得往后面走了,她就指着要看某处花树、栏杆、乃至于人物,将梁婕妤往那儿引。要是遇不着呢,一路找到靠近两仪殿,再说还没谢桓琚赐她的生日礼物,顺便去谢恩。

可巧了,遇着了。

桓琚本就是为了散心的,看着姐妹俩这高兴的样子,梁玉一直是个叫人高兴的姑娘不提,连梁婕妤也是越来越开朗的,跟妹妹一说笑,居然还显出一点姿色来了。姐妹俩行了礼,梁玉也就顺便谢了赏。

桓琚笑道:“不见着我,你还想不起来谢是吧?”

“哪儿能啊,正经谢恩的本子我都上了呢。一定是您太忙,没看着。”

桓琚笑道:“那好,我一定翻出来看看,看你书读得怎么样了,要是别人代写的,你还把我那赏还回来。”

“那要是我写得好呢?”

“哎哟,写得好是你赚了,自己的本事,还要讲价钱吗?”

梁玉吐了吐舌头,桓琚问梁婕妤:“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梁婕妤近来也没先前那么藏着掖着了,答道:“她,瞎编了个故事,昨天阿鸾都听住了,今天她自己扎进来,我就问下文。”

桓琚就问是什么故事,梁玉给他讲了前三回,桓琚听得津津有味,还没讲完,三人已经到了延嘉殿。桓琚干脆就在延嘉殿里接着听,三回一过,催道:“别‘且听下回分解’,我问你,下面呢?”

“还没编出来呢。”

桓琚扼腕:“编出来先将稿子交给我看!我不是你姐姐,明明自己要看却非要说阿鸾。”

梁婕妤脸上一红。

梁玉笑道:“阿鸾也喜欢看的,讲好了,下面的编出来了要先给她。”

“她是我孙女,当然是先给我。”皇帝就是好啊!做人祖父就是好啊!

梁玉道:“好吧。”

桓琚又说:“不过呢,这个仙子投胎之后是不是太凶悍了?温婉一些才好嘛。”

梁玉不乐意了:“就是这样,她投胎之后家境不大好的,搁我们村里,泼妇才能活得好,温吞的都叫人欺负死了。不信你问阿姐!”

“呃,有脾气才有活儿嘛。”梁婕妤给了一个折中的方案。

桓琚狐疑地看着梁玉:“我看这仙子投胎之后有点像你的性子呀,瞧,把你姐姐都带出来了。”

“嘿,只听说儿子像爹,没听说爹像儿子的,那到底是姐姐带着妹妹,还是妹妹带着姐姐……”

梁婕妤急了,伸手要揪她的耳朵:“你再说!”

梁玉跳起来就跑,梁婕妤气得追着她要打,两个人围着桓琚转圈儿,桓琚看得大乐:当姐姐的也没有真的要打这妹妹,不过是逗着玩罢了。这么看来,婕妤也不全是索然无味,多半还是在昭阳殿里情势所逼。看她爱护幼妹,三郎也被她教得不坏,唔,杜后废后……

桓琚想起来自己本来担心的贤妃母子,如果是梁婕妤的性格,想必不会逼勒贤妃母子,也不会挑唆着儿子报复。

算了,算了,还是不要委屈自己了。反正立不立她,最后三郎都会奉养她的,桓琚又打消了这个突然兴起的念头梁婕妤做皇后,火候差大了劲了。毕竟动过念,临走的时候,桓琚还是赏了延嘉殿不少延嘉殿比起昭阳、昭庆两处,短少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桓琚但凡起意,眼睛一扫就能开出一张单子的赏格来。

皇帝有赏,梁婕妤姐妹一同谢恩,桓琚意有所指地对梁玉道:“先别谢,赶紧回去把下回书编出来。”

“哎,误不了事儿,十五我就叫人去说讲这个书,这也算是弘道了吧?不枉神仙保佑我娘一回。”

桓琚本来都要走了,又收回了脚:“我没听错吧?你管这叫弘道?”

“对呀,他们听着这故事心生向往,可不就是弘道了吗?”

“弘道你不讲经吗?”

“那不就是我师父和师兄们的事儿了吗?您看我像是懂那个的人吗?不懂不能瞎说啊,反正我把人骗过来了,能有多少信众,就看他们的了。”

桓琚痛快笑了一回:“总是你有理的。写出来也送去给你师父看看,请他指点指点。”

“遵旨。”

宫里,桓琚笑了,宫外,纪申的脸黑如锅底。

昨天他就派人去调查了,今天回到京兆府衙,快班的衙役回报来说,死者是穆士熙府上的车夫,还是专给穆士熙赶车的。

纪申就知道,这件事情无论有没有内情,都会变得很麻烦。果然,接着,穆士熙就派人送来了帖子,要求领走尸体,权当是个意外。然而纪申却命人翻一翻档案,查出来失火的宅子并不是在穆府任何一个人的名人,宅子的主人是个外放的官员,宅子暂时没有租出去一直闲置着。

如果问史志远,他会告诉纪申,无处容身的时候,他曾在这里蜷过两夜。

纪申当然不会理会穆士熙的帖子,而是问一验尸的结果,是先遭到击打,后被烧死的。纪申再派衙役挨家挨户的去调查,侦知当时有人说了一句“这厮居然敢偷了大人的机密文书”。纪申倒吸了一口凉气,即使是纪申也不得不怀疑穆士熙真的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一场大火,文书恐怕是烧没了,不过,万一呢?纪申陷入了一个死循环,他要调查文书,就要动到穆士熙,他是京兆尹,称得上是位高权重,调查一个侍郎,却还差皇帝的允许。想要皇帝允许,他就得有个证据,而不是只凭捕风捉影,这就需要文书。又回到了原点。

正在此时,有人投书到京兆府,送给纪申一份足以说动桓琚的“证据”。

纪申打开文稿的一瞬间就知道事情绝不简单,它的开头第一句就是“中宫不可久悬”。

第64章 要变天了

开篇一句跃入眼帘, 纪申的心里生出一股难言的恐惧。

【最艰难的日子, 开始了。】

内心惊涛骇浪, 面上波澜不惊, 纪申问道:“有人打开过这封投书吗?”

衙役答道:“封皮上写着大人的名讳, 小人们不敢擅启。”

纪申将投书折好,原样装了起来,袖着投书到了后衙书房。他无须挣扎就能做出选择, 他一直都有自己的立场当然是上交。他绝不会包庇穆士熙,更看不惯贤妃跳梁小丑式的“夺储”。他要思考的是投书交给桓琚之后的事情, 这个案子到现在已经不是京兆府能够审判决定得了的了。穆士熙绝不会坐以待毙, 困兽之斗是非常可怕的,各方势力都会登场, 到时候……

饶是纪申老成持重,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纪夫人听说丈夫问案到了一半回到后宅闲坐, 顿觉有事, 摒开侍女仆人, 亲自去探望丈夫。轻轻推开门, 纪夫人在书房的角落里找到了垂头盘坐的丈夫, 吓了一跳纪申很少有这么沮丧的时候。

纪夫人放轻了步子,走到纪申面前,正要俯下身来,腰上蓦地一紧, 被纪申牢牢地抱住了。纪夫人脸上一红, 双手搭在丈夫的肩上:“你正事不干, 又弄这些……”

腰腹间传来一声压抑的呜咽,纪夫人的话被打散了,她迟疑地低下头,抚着纪申的发顶,问道:“发生了什么难过的事情吗?”

“夫人,朝廷要流血了,流尽天下英杰的血。”纪申的心里,满是难言的痛苦。

纪夫人问道:“你也不能阻止吗?”

纪申摇了摇头,从夫人的怀抱中挣脱起来,背过身去擦了擦眼泪:“夫人见笑了,我得进宫去了。江山社稷,绝不能成为戏子伶人的游戏场。”

“你是说……那一位‘不贤’?”

纪申转过身来,扶着夫人的双肩:“夫人,你我以后要更加谨慎了,圣人一定不会驱逐酷吏了。”一旦贤妃被牵起来,圣人失望之余,只会加紧铲除杜后势力的步伐,也许还有萧司空。则酷吏正当用的时候。

纪夫人知道事情的严重,郑重地道:“你只管去,家里有我。天下英杰的血不会流尽的,他们还有你,你会尽力护持他们的,对吧?”

“对!”

纪申告别夫人,快马加鞭一气赶到了宫里将投书交给了桓琚。

纪申的能力桓琚还是很信任的,朝上发作他,半是迁怒半是施压。如今纪申过来汇报案情了,桓琚还想:果然官做得久了就会懈怠,还是要催一催的。

待纪申进来,桓琚清清嗓子,等他说话。纪申舞拜毕,将头上戴的帽子摘了下来,放到了身前地上。桓琚大吃一惊:“你怎么了?”再看纪申的头发,居然白了一片,桓琚惊讶之情更甚,纪申只比桓琚大那么两、三岁,正在一个政治人物最好的年纪里。经验丰富又精力充沛,无论是体力还是脑力都处在最合适的时间。突然之间头发竟白了?

纪申将投书举过头顶:“陛下!”

程为一觑着桓琚的脸色,小心翼翼地上前接过了投书,瞄一眼封皮,递给了桓琚。

桓琚匆匆拆开,看完之后勃然大怒:“可恶!”

纪申顿首道:“臣惶恐,诚不知如何应对。”又奉上了提审穆府管家的笔录,上有管家亲笔的画押,讲的是车夫偷了穆士熙的重要文书。

桓琚对程为一道:“去,调穆士熙的奏本来。纪卿,你也起来,坐。”

纪申擦擦眼泪,戴好了帽子,在桓琚旁边坐了下来,轻声道:“此事已非臣所能过问的了,然而臣还请陛下慎重。此事事关重大,一旦处置不当恐怕登时就是滔天大祸。臣、请陛下慎用酷吏。”

不说还好,一说倒提醒了桓琚了,桓琚看了纪申一眼,心道,这真是股肱柱石之臣,就是心眼太实在了,酷吏该用的时候还是得用的。何况崔颖也算不得酷吏,他只是手段急了些,实则是个能吏呢。罢了,纪申急得头发都白了,别再说出来叫他更着急了。桓琚把纪申顶撞他的事都扔了,很是感动他为国着想。

经过这一缓冲,桓琚的愤怒隐了下去,理智重新统治了大脑。他将整件事情从头到尾想了一遍,说有人设局,可能性不是没有,倒是不大。最重要的是手上这个物证,通读下来,仿佛就是穆士熙站在他眼前说的这个话。还有被墨涂掉的字迹,举起来对着日光一看,桓琚勉强分辨出是联名的意思。

程为一取了穆士熙之前上的奏本的存档来,君臣对着一比,奏本都是楷书,草稿却不是楷书。桓琚心里却已经有了结论,他看了看纪申低声道:“你将人犯移至御史……不,移到大理寺!交给萧礼看管!”

纪申道:“臣担心……”

“对他你尽可以放心。”桓琚说得笃定。

纪申起身,再叩首,慢慢地爬了起来,四十岁的背影带着八十岁的苍凉。桓琚心头一酸,叫住了他。纪申转身,只听桓琚一字一顿地说:“纪卿放心。”

纪申回京兆衙门封存卷宗与萧礼办接不提,桓琚却不曾闲着,他让纪申放心,其实说的是“我知道你反对酷吏,但是我用酷吏,你放心,我不会搞到不可收拾的”。

是以纪申前脚走,桓琚紧接着就传命:“召崔颖。”

崔颖赶到两仪殿的时候,桓琚还对着那份投书研究,他心里已经有了定论,现在就算告诉他不是,他也未必十分肯信的。“结党”二字是很戳皇帝的心窝子的,比什么谋皇后的地位更能让皇帝警觉。

查,一定要查清楚这个!

不等崔颖舞拜,桓琚就说:“坐。有件事情要交给你去办,看看这个。”

崔颖接到投书,从头扫到尾,沉默不语。桓琚道:“说话!”

崔颖道:“陛下书稿从何而来?可有前篇后篇?”

“什么?”

“第一句‘中宫不可久悬’,如今皇后尚在。陛下要废后吗?这是一件大事,如何令外臣先知?”

【我居然想漏了这一件事!】桓琚心中大骇,他近来是思考着废后、再立皇后,或者干脆谁都不立,就这么着了,别给儿子找事儿。所以中宫不可久悬这句话他一时忽略了。经崔颖这个专职找茬儿的一说,桓琚起了冷汗。虽然他的意思是明显的,但是他没提出来,别人已经算计到了,这就可恶了。

崔颖又说:“提到了贤妃,贤妃为后,其子鲁王、齐王就是嫡子了,东宫则名不正言不顺。此后必有后篇废立太子。”

“够了!”桓琚难得心慌。以他的智慧想明白这个问题并不难,这却是他最不愿意去想的东西骨肉相残,党争,国家陷入内耗!怪不得纪申愁白了头!

当年翦除太尉之后,朝廷一度运转不灵,掌权之后第二年有边患的时候,桓琚仓促之间甚至无法找到一个合适的将领来领兵,而不得不以防守和议和来应对。

这一刻,桓琚心里半寸贤妃的影子都没有,他想的是“穆士熙有阴谋”这件事要怎么处置!现在穆士熙案更重要,穆士熙的履历划过他的心头,桓琚决定要穷治穆士熙,借此敲打所有不安份的人。他搞倒杜、赵,削弱萧范,是为了给儿子一个好的环境,不是给穆士熙腾地方的!

这件事情给桓琚提了一个醒。可恶,真是太可恶了,居然想利用皇帝。崔颖说得很有道理,穆士熙还有后篇,废后之后必有后篇。如果新后不是太子的母亲,就不能是任何一个人。他得打消所有人的妄想!包括凌贤妃母子,必须告诉所有人,太子只有这一个,谁也别想往前争!谁争削谁!

【谁敢跳出来,就让崔颖收拾了他们,给他们一记狠的!贤妃怕是要伤心的,唉,我这也是在保全她。这些挑拨离间的小人真是可恶,一定要好好惩治!】桓琚终于想起来还有一个贤妃。

桓琚给崔颖下了一道命令:“你去御史台吧。舍人,拟旨。程为一,宣黄赞。”

黄赞也来得很快,桓琚简要说了:“穆士熙的案子移交给崔颖,他去御史台,先做御史中丞吧。”

黄赞心中惊骇,御史中丞,正五品上,崔颖还不到三十岁呀!既没有显赫的背景,也没有什么海内闻名的令名,有的只是“酷吏”的骂名。不过……

黄赞表示了同意,却又提醒桓琚:“圣人既要兴台狱,可还记得当年有一件事情?”

“什么事?”

“说起来,与梁满有关,他的第六子去年两个小官赌博昏厥,两名小官就是无声无息死在了台狱里。臣担心……”

桓琚眼睛张大了:“不错,是有这么一件事!崔颖,你要当心,将这件案也一并办了。要是人手不足,你只管向我要,无论是卢会、王道安、何源,还是别的什么人,我都给你。”

黄赞耳朵直跳,桓琚点的这三个人,名声比崔颖还要差八百倍,比起还算公正的崔颖,这三个人才是真正的“酷吏”。杜氏、赵氏子弟被参的案子,他们三人多有参与,弄得怨声载道。

崔颖道:“请陛下容臣先梳理案情。”

“要快!”

“是。”

“清理好了御史台,就从萧礼那里将人犯也提出来。”

“是。臣请陛下,凡办案贵在神速,以防嫌犯销毁证据,这……”

“去办!叫周明都帮着你,许你搜检穆士熙的家。”

变天了。

“哎呀,要变天了,花儿得搬一搬了,衣裳也要收一收。”光线变暗了,阿蛮抬头看着大团的乌云涨满了天空,急急地说。

桃枝年纪小些,关心的就是另一件事:“哎哟,就快开场讲书了,要是十五那天下雨可怎么办?真急人呐。”

一旁扫地的张婆子拄着扫帚,笑道:“一看就是年轻人,这春天的雨呐,在京城是下不久的。我活了五十岁,连着下的春雨也只遇到过两、三回。”

桃枝放心了,进屋给张婆子倒了碗蜜水请她喝。

梁玉与吕娘子在书房里读书,吕娘子照本宣科地给她讲《尚书》,原文不长,注释却老多。待吕娘子念完,梁玉道:“要不是先读史,听这个不但费力,还容易想错。”

吕娘子问道:“三娘又有何高见?”

“哪是什么高见呀。你看这些帝王说得都那么的不是人话,要是我没读史先看他们说的这些个,一准儿当他们是骗子。知道他们都做了什么再看他们说的,就知道他们真是骗子。”

吕娘子捶桌而笑:“不错,不错,此骗非彼骗。”

笑了一阵,梁玉问道:“今天的邸报送来了吗?”

吕娘子道:“还要稍等一下。”

邸报是史志远在门外递进来的,桂枝接着邸报的时候,史志远还额外说了一句:“有劳小娘子对炼师禀报一声,就说学生史志远在外面听候吩咐。”

桂枝笑道:“先生不如去老君殿西厢里等着,站这里多累呀?三娘来了也一准这么讲。”

“嘿嘿,要等的,要等的。”

邸报上一句也没有提失火和穆士熙的事情,梁玉对吕娘子道:“那咱们去听听史先生怎么说?”

吕娘子道:“我只怕他沉不住气,又要生事,如今咱们只管看戏就好了。”

梁玉道:“先听听他要说什么吧,他到现在还没冷静下来呢。”

西厢里,一如吕娘子所料,史志远又提出了一个建议:“搅了炼师的生日,是学生有失计较。”

梁玉笑道:“这有什么?生日年年有,机会却不是时时都在的。”

史志远道:“学生心中有愧,回去将炼师的生日想了又想……这个……发现一件事情。炼师虽与众夫人相好,但是在京城,您还算不得一流的人物。”说完低下了头,等梁玉反应。

梁玉也没有生气:“这个我当然知道。”

“不,学生的意思是,您交往的这些人也都算不得第一流的,京城第一流的,朝臣里数萧司空,外戚里得推杜皇后家。这两家人家,一家您得上赶着去巴结,另一位,以学生看,萧家还要霸道,上门都是自讨没趣儿。您说是也不是?”

这还用说吗?萧司空看不起梁家呢,还能给指点指点安排安排。徐国夫人是薅了她去昭阳殿磕头。

梁玉道:“先生想要说的是什么呢?”

“不与他们平辈论交,您就算不得在京城站住了脚。”

梁玉笑道:“谁要与他们论个什么‘交’?先生,要做第一流,只有一个条件自己就是第一流,旁的都是虚的。他要接纳我,自然是好的,不接纳的,哈,那他就瞪眼生气去吧,气坏了我是不赔的。”

史志远道:“不不不,炼师,接纳当然是好的,不接纳您也做得第一流,只要踩下第一流。”

【果然是个闲不住的。】

“先生的意思是?”

“趁他病,要他命!”史志远果断地道,“穆士熙的事情翻出来,贤妃不能成事,那还要杜皇后干什么?您该是名正言顺的‘三姨’。”

梁玉道:“圣人已经动手了。圣人做事,我们就不必再画蛇添足了。先生,咱们先把书场搭起来,认认真真说它几天书吧,朝廷大事与我一个傻吃傻玩的乡下丫头有什么关系?我算哪根葱?稍安毋躁,且等消息,看圣人派谁去审这个案子不就一目了然了吗?”

她都不算根葱了,那自己算什么?史志远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浑身一阵冰凉,抬起右手猛地抽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右脸上火辣辣的,觉得只有一边脸辣着不对称,又抬起左手照左脸依样来了一下。这下对称了,两脸火热,脑子却清醒了。

梁玉与吕娘子都惊得站了起来,梁玉道:“先生这是怎么了?”

史志远抬起头来,诚恳地道:“多谢炼师提醒,是史某急进狂躁了。我蹉跎二十年,太急了,太急了,这样不好,不好。”

梁玉道:“我心里也急,可是先前有人告诉我,越人十年生聚、十年教训,圣人翦除太尉用了五年,我就不敢急了。”

“是。”

“但是先生不行,你要是个姜太公,还有几十年好活,要是个郭奉孝,坟上的树都能做扁担了。不能耽误了你,所以呢,先生现在要办另外一件事。”

“但凭炼师吩咐。”

“想一想如果见了圣人,你该怎么讲。”

史志远两眼放光:“炼师的意思是”不是吧?不是说没那么容易就荐人的吗?不是说……不不不,我这模样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