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先特意走在梁玉身边问东问西:“那个钱同是萧司马给找来的人吗?”、“萧司马那天过来,是与阿爹有事商议么?”、“府君要上京,楣州的事务是由萧司马暂代了吗?”、“阿爹要做什么事,是须得知会他了吗?”

句句总离不开萧度。

梁玉答了他许多个问题,抢着个空隙笑问道:“你很喜欢萧司马吗?”

袁先还要问的句子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谁喜欢他啊?!”【我又不瞎!】

他对萧度并无好感,萧度那个人,一大把年纪了做事还不着调,真是士人之耻!但是!梁玉近来提到萧度的频率有点高,这让袁先有点警觉。他还盼着梁玉顺顺当当当他娘呢,可不能跟萧度这个傻子混在一起,万一给带傻了可怎么办呢?再欠傻子的人情,谁知道傻子捅个什么漏子让你还?不行,不可以!

梁玉道:“唔,我还在想,与你爹和两位夫人商议,能不能让你多见见他,好跟他学点东西。”

袁先一脸的惊恐:“傻子不是学出来的,是生出来的,我天生不傻!”

因他这一句话,梁玉从城门口一直笑到了河边。笑得杨夫人都好奇了:“叔玉,有什么好笑的事情?说出来我们也乐一乐。”

梁玉驱马凑近了车窗,笑道:“阿先真是太可爱了。”跳下马来,看着仆役搬来长凳、两位夫人扶着侍女的手下车。杨夫人道:“淘气!”梁玉给她搭了一把手,让她站稳,才说:“是好事。”又伸手,与杨夫人一边一个将刘夫人搀下车,道:“我刚才在想,要不要趁这个机会,让袁先多与萧司马相处一下?”

刘夫人问道:“为什么?”

梁玉道:“机会难得呀,那可是一个在萧司空身边长大的人。阿先要是学他,恐怕出息不大,但是听一听他从萧司空那里学到的东西,还是大有收获的。我这些日子总找机会与他说话,他不犯傻的时候,学问是不错的。”

刘夫人面露凝重之色,似在权衡。袁先紧张地拉了拉曾祖母的袖子,刘夫人问道:“你不愿意?”袁先慢吞吞地道:“他不大礼貌。”

梁玉嗔道:“你说话又绕弯子了。那是萧司空嗳,我刚进京的时候,都当他要完蛋了,人家硬是活转回来了,厉害不厉害?他的教诲,你上门去请教也求不来。想知道政事堂是怎么想事情的,等你爹做到那个位置上,摸清了,再教你,你怕不得四十岁了。那时候再学,晚了。你管他是聪明是傻,能学到对你有用的,就当师傅敬着又怎么样?学东西,还想要脸吗?”

刘夫人听她这一长串话,句句都有道理,句句无可辩驳,可心里就不是很服,直到听了最后一句才恍然。【原来是这样!】梁玉本人,为了学东西是真的可以不要脸的,进了京就敢敲袁府的门,送的那点礼物说出去一定会惹人笑话。可她就干了。

刘夫人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对梁玉道:“你辛苦啦。”

袁先小小声地道:“那……要是丢了脸他还没教我什么东西呢?”

“一碗米,有人蒸成了香喷喷的饭,有人把它烧成了炭,我信你能看出门道来。要不这样,咱们问问你爹?”

刘夫人含笑看了袁先一眼,袁先瘪瘪嘴:“那、那好吧。”

“反正娘子是不会拿我箍马桶的。”袁先小声嘀咕。

杨夫人听完,问道:“我回去就备礼,阿先,你要尊敬萧司马。”

“啥?还拜师吗?”梁玉连连摆手,“那不是个‘世叔’吗?做人侄子的去看望看望他就行啦。”她打的是个白占便宜的主意,如果要正式拜入门下,且不说萧度这学问够不够当人师傅的,单就萧度那股纨绔劲儿,梁玉第一个不答应袁先有这个老师。

杨夫人万没想到还能这样:“这、这……”这不出话来了。

梁玉笑道:“就这样好了!正式拜了师傅,他一准就不会讲你想听的了,得会自己套话。”她这主意与君子之道十分不和谐,杨夫人看一看孙子:“这怎么行?立身要正呀!”

梁玉道:“夫人,从权。啊,您看这水纺车,不是自己动手摇、动脚踩的,它纺出来的也是线,照样能织布呀,不能因为是水转的,它出来的就不是活计了。”

杨夫人被绕晕了:“那以后萧司马要做什么事情,你们也要帮他。”

“那是当然的。”

刘夫人想了想,这道理好像也对,袁家几十年没有出过高官了,除了自己磨炼,也确实需要收集种种信息,遂默许。抬手指着水轮问道:“水纺车真的好用吗?”

梁玉笑道:“您这边请。”

两位夫人相扶去看水纺车,看那个巨大的水轮也只赞其大,看到二十四支纱锭飞速旋转的时候才走心地惊讶了起来。杨夫人掩口,目光中透着惊疑,回头问梁玉:“这、这若是昼夜不息,能纺出百斤纱线了吧?”

夫人也是操持家务的人,袁樵、萧度需要梁玉去解说,两位夫人看一眼就知道这好处了。杨夫人心道,怪不得拿这个来举例子,若阿先能像这样,那我无话可说。

梁玉征得了两位夫人的同意,再与袁樵去说袁先的事情。

袁樵毫无障碍地接受了:“这主意不错。只有一条,萧度又不是真是个傻子,过于功利他必能察觉得出来,还是不要太频繁的好。唉,能偶尔听一听已是不错啦。”

“那就这么说定了,这事儿你去办?”

袁樵笑道:“我去办。”秋收之后,楣县的库房又厚实了一些,到底没把耗子饿死。王刺史行将离开,袁樵也松了一口气。王刺史人不坏,也不算瞎搞,只是每每将手下唤过去问东问西,就紧盯着那三条,令人很吃不消。袁樵比宋义倒霉,宋义跟王刺史打个照面就卷起包袱去了乌县,袁樵跟王刺史住同一条街上,王刺史见他比吃碗蒸菜还容易。

【我能过个轻松的年了,真好。】

梁玉嘲笑道:“出息呢?”

“我的出息又不是用在这里的。”

“得啦,王刺史不算坏了,百姓得能到这样一个长官,也算是运气好了。对了,他还答应给我捎家书去京里呢。你要不要一起?”

袁樵无可奈何地看着梁玉,梁玉摸摸鼻子。袁樵这一枝虽然现在有些没落了,使的人手是从来不缺的,真有急事早自己派人送信去了,压根儿不用等王刺史“顺便”。梁玉也是这个道理,杨仕达残部被清剿,此后道路通畅,她手上的骑士健仆也都不是一般人。王刺史这一手,还是以试探京城关系为主。

梁玉不想与他交恶,就真的写了封给梁府的家书,请王刺史代为转交,袁樵只当不知道这件事情。

梁玉亲自跑了一趟州府,将家书送重其事地交到王刺史手上:“有劳府君。家里人不识礼仪,您见到了千万海涵。”

王刺史接到家信,一捏,不厚,估计也没有再另装一封给东宫的书信,自然也谈不上推荐他之类。王刺史也看得开,以为既然有家书,梁府就知道是他代捎的,难道梁家人见到太子的时候说起这件事,还会不说他的名字吗?

那就够了。

王刺史虽多愁善感,也是一个做到刺史的人,同样明白自己的处境不可盲目乐观,能小蹭一点就可以了。自己能为太子、为萧司空做的有限,就不奢求他们会大力提携自己,【还是得把楣州治理好了,有了政绩一切好说话。】

王刺史满面笑容:“一定原样送到府上。府上要是不识礼仪,怎么会养出三娘这样的奇女子呢?必有过人之处,三娘不必谦虚。”又问有什么怀念的京城的物产需要捎带。梁玉道:“不用啦,他们要向您问起,您就说,我什么都不缺,让他们别担心。”

王刺史也答应了。

过两日,萧度的家书也亲自送到了王刺史的手里,接着,王刺史便动身上京。

楣州从司马往下的官员放了鹰。

第119章 当家做主

初三日, 宜出行。

王刺史拿着皇历看了好几天,选定了一个满意的出行日期, 楣州大大小小的官员都来给他送行。萧度、袁樵这样住在楣州城内的自不必说, 宋义这样外县的也提前赶了来。自张轨回京之后,楣州已许久没有这样热闹的场面了。

托战后重建的福, 楣州城比之前还繁华了几分, 除了城墙上锐器留下的深深浅浅的斫印, 已几乎看不出那一场攻城之战留下的痕迹了。

大清早,城外十里, 王刺史站在一溜车队前面,侍者托着杯壶,萧度为首的楣州官员们齐齐为长官饯行。该说的话之前已经说得差不多了,此时说的都是依依惜别。萧度说着场面话:“府君路上多珍重。”没有把心里对王刺史并不高的评价带到脸上。

王刺史微笑道:“楣州的事情就都托付给你们啦。”

众人依次敬酒,说着祝他此次叙职得优的客气话, 也叮嘱他路上要照顾好自己。王刺史也一一微笑应答, 饮酒毕, 王刺史将酒杯放到托盘上,就有机灵的侍从用所有人都能听得到的耳语说:“府君,时辰到了。”

王刺史对众人一拱手,众人长揖, 就此别过。

送别也有送别的规矩, 萧度等人送的是上官, 又没有与王刺史翻脸的打算, 都站在原地等王刺史的车队走出一段距离, 萧度才说:“我们也回去吧。”

王刺史在车上,闭目养神。走了一阵儿,那个催促时辰的侍从笑嘻嘻地掀开车帘道:“府君,他们还站着呢,有好一会儿了。”王刺史点一点头:“萧、袁出身大族,宋、林也不是才出仕的新人,这些礼数他们还是懂的。”

侍从笑道:“要不怎么说请府君放心的呢?”

王刺史这才让忧色浮上来,摇头道:“放心?哪能放心呢?这些年轻人呐,我只求他们不要心血来潮胡来才好。好在秋收已过,明年春耕我也就回来了,便不至于误事。”

王刺史宦海沉浮几十载,最怕年轻官员,尤其是年轻官员扎堆。一堆嘴上无毛办事不牢的小东西凑到一起,那还能有个好事吗?年轻人精力旺盛是个好事,遇到一个年长的上司,在老成持国者的带领下,将精力发挥到正确的地方,那是国家之福、百姓之福。野马一旦没了笼头,王刺史见过许多顾前不顾后惹出麻烦的,生怕楣州在他上京这几个月也出麻烦。

尤其是萧度!萧度论及朝政的见识,王刺史也是佩服的,但是萧度眼里那“我要干事情”的热情让王刺史想打哆嗦,恨不得把萧度一起带走。对年轻人而言,“不犯错”才是最难做到的,王刺史很担心。

【但愿他不要有什么不该有的念头,楣州可经不起折腾了。】

侍从机灵地劝道:“您在楣州的时候他们将事做坏了,您不在楣州,即便朝廷知道了也怪不到您的头上。不是显得您治理有方吗?”

王刺史斥一句:“怎么能幸灾乐祸呢?”又闭上了眼睛。侍从吐吐舌头,缩一下肩膀,给他拿件薄斗篷盖上。王刺史心里盘算着进京之后的程序,何处住下,先去谁家,后去谁家,见吏部说什么,见执政说什么,面圣又该说什么。将设想过无数次的事情在头脑里又演习了一遍。

想到执政就绕不开萧司空,由萧司空又绕回了萧度身上他现在在做什么呢?

王刺史走后,萧度就是楣州最大的官儿,名份上能当家做主的那一种。这是萧度第一次真正的执掌一地,在招呼众人转身的那一刹那,他竟然感受到了久违的激动。

“为府君饯行,诸君辛苦了,舍下已备下酒水,请诸君一聚。”这是萧度说的第二句话。

与王刺史谈过交接的事情之后,萧度就计划好了自己接手楣州之后要做什么。上来就吆五喝六,你干这个、他干那个,给我干出成绩来,那是不行的,第一是得跟大家联络一下感情,将事情说透,再来分派任务。酒席是联络感情的好场合。

袁樵等都说:“固所愿也。”

萧度极力克制住了自己要飘起来的心情,头脑还很清楚:【最迟二月,王府君明春一定回来,若是心急,保不齐回来过年。留给我的不过几个月的功夫,须得好好筹划,不能因内耗而耽误了正事。好在他们都年轻,正在需要政绩的时候。】

一行人回了城,先各回家换衣服送行时个个官衣官帽,整整齐齐,赴宴就不必这样招人眼了。

袁樵回到县衙,问县丞和主簿:“今日可有什么事?”

县丞是个蔫蔫的中年人,两条细细的胡须沿着两边嘴角没精打彩地耷拉下来,一双眼睛因为小,像是总也没睡醒的样子,一大清早,他其实很有精神。答道:“时辰还早,事情还没来。秋收已过,事情本就少,郎君有事只管去。”

主簿的模样比县丞好看得多,五官端正,年纪也比县丞小十来岁,笑道:“郎君为了给王府君饯行,昨天已经将积压的事物都办妥了。您忘了吗?”

袁樵道:“那便好。若无事,都歇一歇罢。我去见过萧司马回来,恐怕你们都要不得闲了。”

县丞与主簿同时绷紧了皮:“郎君?”新官上任三把火,萧司马虽然是个半新不旧的司马,可王刺史才走,今天是他独自执掌楣州的第一天!还歇什么歇?窝在县衙里挺好的,万一上街被萧司马给抓到了杀鸡儆猴,岂不是自找难看?

口上谢着袁樵体恤,一颗心都悬着。

袁樵回到后面换常服,侍候的是二条他弟,在自家排行第六,一般人叫他个“六郎”,写在名册上的名字叫捧墨。提了衣服出来给袁樵换上,一面理腰带一面说:“娘子那里使人留了话,说郎君什么时候得空了跟她说一声,她有事要商议。”

袁樵看看天,还早,等理好了腰带抬脚就走。

自打水纺车立了起来,梁玉就不大往城外跑了。忙的时候她早晚读书练字学琴,如今闲了,就跟袁先的作息一样,两人读书的时间一样,学乐器的时间也一样,免得打扰对了对方。

早上是学习的时候,袁先的情况,附到府学里读书也不办不到,然而楣州府学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很久了,学生良莠不齐,那“良”在袁家人眼里也不算好,就更别提那“莠”了。桓嶷给开了个后门,弄了不少大儒的著述、讲解,所以袁先还是在家自己学。袁樵昨天抽空给他布了功课,他正在自己看。

梁玉有一个吕娘子教她读书,正在自己房里由吕娘子给她讲书。今天还是讲《春秋》,袁樵站在院子外面听,县衙的院子比袁、梁两府都小,站在外面就能听得到。袁樵的本意是自己悠闲地听,使个眼色让捧墨去跟里面通报,不想今天讲到《庄公十年》,吕娘子声音朗朗:“刿曰:‘肉食者鄙,未能远谋。’”梁玉听着就笑了起来:“这人瞎说什么大实话!”

袁樵拦下捧墨,自己扬声道:“曹刿自己就是‘肉食者’!”

梁玉在屋里听了,笑得更大声了,起身应道:“对!对!对!龙生九子,各有不同。”

袁樵还站在院墙外头,捧墨有眼色地上前,垂手扬声:“郎君请见娘子。”

梁玉与吕娘子、桃枝一同出来,笑问:“何事?”

捧墨往后一让,闪出袁樵来,袁樵道:“他们说你有事要跟我讲。”

梁玉道:“是呢,去老夫人那里说吧,关于阿先的,这个已经对两位夫人说过一次了。还有一件是关于美娘的,我也要请教你们的主意。”

对袁先有什么安排袁樵不大明白,梁玉对袁先一向照顾,这个不用担心。对美娘就讲究了,袁樵肚里转了几个主意,问道:“美娘要怎么安排?”

“她想到时候跟咱们回京,我也觉得这样合适,留在这里对谁都不大好。”

袁樵也有这个想法,如果在美娘的安置上再生出什么事来,楣州就太让朝廷面上无光了。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楣州杨氏”成为一个虚指的名词,而不是实实在在影响楣州的力量。他点点头:“我看也可以。”

“带回去,恐怕还要咱们照顾,还要求得太夫人首肯才好。一旦答允,我就写信回京里。”

袁樵道:“好。阿先是怎么回事儿?他近来读书太刻苦了,不太好,你要带他去哪里玩么?”

梁玉笑道:“男孩子,总让我带着玩像什么话?你不带他去见见他萧世伯吗?”

“啊?”

梁玉道:“那可是听着司空的教诲长大的人呀,看着、学着,有好处,不是么?咱就悄悄的看,不声张。吕师,你讲过凿壁偷光的,对吧?”

吕娘子跟桃枝在后面正挤眉弄眼,看他俩说话,冷不防被提问,吱唔了一声:“啊?啊,是啊。”

“你看,有凿壁偷光,就不许耳濡目染,举一反三、触类旁通?”

袁樵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咳咳咳咳,好……”眼珠只转了半转,他就想清楚梁玉打的什么主意了。不就是欺负萧度傻吗?打死萧度他都想不到梁玉把袁先弄过去是什么意思。

“他今日设宴,想来是要在楣州大干一场了,这须得县令们令行禁止才行。我看现在正合适。”

两人到了刘夫人处,一是说袁先的事情,二是说美娘的事情。刘夫人先问袁樵的看法,袁樵作思索状:“也好。既有凿壁偷光,那耳濡目染触类旁通也就没什么了。至于美娘,若宫中不反对,认做义女也无妨。”

刘夫人才说:“咱们都还在楣州,当然要楣州安稳啦。美娘这个小娘子,我看她也是个有主意的人,咱们若是不管,将她逼上绝路,怕是比杨仕达还要麻烦。”梁玉身边带着一个美娘,刘夫人早就注意到了,美娘身份还有些特殊,刘夫人暗中已将美娘掂量了一回,此时说起来头头是道。

拿定了主意,梁玉道:“我稍后就写信请示宫里。既派出信使了,夫人有什么书信要捎带吗?”

刘夫人道:“那也等一等我,人老啦,话就多,正事不多,琐事不少。”

梁玉又问杨夫人,杨夫人也是一样的意思。

刘夫人对袁樵道:“你不应该闲着呀。”

袁樵笑道:“是,萧司马请吃酒。”

刘夫人道:“唔,他虽然有些长进了,却还是没真正吃过苦头,别跟他一起胡闹。”

袁樵起立领训:“是。”

请示完了,梁玉与两位夫人都写信,袁樵看看时辰,骑马往萧度的府上去。

萧度的府邸比王刺史原先住在这里的时候气派得多了,王刺史做司马的时候万事不过心,萧度想做出成绩来,连住宅都命人精心打理过了。墙头、屋顶瓦片上的枯草都清了,地砖缝里的杂草也拔了,墙是新粉的,菊花是才种的,仆役是萧度带来的个个训练有素。

袁樵将马交给门上,被迎到了萧度面前,他是到的最早的。几个县令里,萧度最重视的也是他,先跟他通个气:“令尊在时,你随他在任上,见过的必比我多。我欲将咱们说过的几件事情都办一办,你看如何?”

袁樵皱眉道:“还是上回说的那个,做得太急只怕会将好事办成坏事。”

“趁着枯水疏通航道,这个你总不反对吧?”

“当然。”

“灌溉的工程,明年就得用,这个比航道还急,是不是?”

“是。”

“大郎(袁先)正在读书的年纪,为何不去府学、县学?还不是因为既无良师又无益友吗?学校要不要兴?”

“要。”

“那……”

袁樵苦口婆心:“还是仔细筹划一下吧,这几个月,如何能做得这许多事情?王府君又不是不回来了,你,想过他回来之后怎么办吗?”

还想啥啊?萧度那是怕事的人吗?萧度道:“咱们先看能办多少,与他们几个商议一下,拣能办的办了。你我开诚布公地说,这几个人里,年纪最大的宋义也不到三十岁,哪个到楣州是养老来的?头上顶着王府君的时候,憋气不憋气呢?有一个机会,当然要抓住。”

这些人与袁樵的情况还不一样,袁樵是最先整顿楣县的人,还发现了杨仕达的情况,后续“守城有功”、“协助平叛”,打底的功劳已经有了。现在就剩熬几年资历,只要楣州不再乱,很大的概率是三年一到,回京升职。宋义,另一个梓县的县令林篁,这两个人年纪也都不算大,正在上升期,人家跑到这里来图的什么?

萧度自己也是这个情况。家里是磨他的性子,他赴任之后不想被人看扁了,也得做出点成绩来。一个副职,头顶有一个正想干事的主官,正经大事都得主官来主持,留给萧度发挥的空间太少了!

大家都要抓住这个机会才好,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两三年后,楣州冷下来了,再干出政绩来就不如这个时候能换到更多的东西。

袁樵道:“那你一定要压住了。”

萧度不答反问:“你答应了?”

袁樵也是想做出点成绩的人,无奈地道:“只要你能压得住。”

萧度握着他的手,感动地道:“你我同心协力,何愁不能成事?!”

袁樵无奈地道:“别小瞧了宋县令,他族兄宋奇是简在帝心的人,现做京兆少尹,京兆尹是皇子领着个衔儿,办事的都是他,是个精明人。宋义纵不如乃兄,也不是个傻子。”

萧度笑道:“你这不是说笑吗?只要有所求,就能为我所用。”

萧度说得自信满满,与袁、宋、林等人饮酒时,他们果然是愿意与萧度同舟共济。不过宋义又提出了一个委婉的要求:“司马可否将规划告知我等?”如果萧度的计划不靠谱,他们可不会跟着一起跳坑。

萧度拿出了他的计划,让宋、林等人选:“灌溉是必得改良的,这个没得挑,另外再择一样,如何?”

到这个时候,萧度对未来还是充满了希望。宋义、林篁也都有几分干练之气,当时撤一酒席,一行人往萧度的书房里去,就着地图谈规划。同在楣州,各县的水渠要统一标准,明年用水时候的调度也由州府统一来做,这是萧度想出来的。

好处是显而易见的,能够保证全州范围内的农田的用水得到普遍的满足。萧度在家里的时候,见到的都是指点江山,此时指点楣州只嫌其小,并不畏惧其大。

全州统筹这件事情,萧度不知道熬了多少回夜,他还亲临过工地,虽然不像朱寂、袁先那样干过很长时间的活,多少知道些情况,两相对照,方案居然很合理。尤其是几县地势有高低,河流有上下流,萧度的办法是:“上游的水下游也用,则上游疏通河道,下游也须帮工。一旦工成,上游不可拦截下游用水。”

又有治理沿河的水碓、纺车,他已预见水纺车会被很多人效仿,又规定了每隔多远才能安多少水碓、纺车,不得占用紧要的水道等等。最让人惊讶的一招还是凡是在主河道“设此两者,须取得凭证,按章课税。”

他给管起来了!

这一点大家都无异议,盖因梁玉这个大户她不用纳税,萧度爱找谁收税就找谁去。

宋义一只眼睛将萧度看了又看,惊讶于萧度居然不是个绣花枕头。【楣州的风水一定很好,这个眼高手低的纨绔居然学会干事了。】林篁一直闷不吭气,此时也附和地点头。

萧度乐了,只要县令们配合,这事就算成了。楣州的州府还有一些别的官员,这些都在萧度的眼皮子底下,且不必他们具体做事,送走了县令们,再与他们联络联络感情。这几个月楣州就都听姓萧的了!

宋义等人又在楣州留了五天,这五天里天天与萧度碰面开会。一张地图摊开了,宋、袁、林争执着边界,各自要负责的水渠的长度。楣州山林也多,两县交界的地方边界模糊不清的事情时有发生,趁着这个机会正好掰扯。

三人互相都不算熟,争吵起来断没有相让的道理。越是打算做实事就越得较真,把各方面掰扯个明明白白。萧度居中劝架,按下葫芦起了瓢,才感受到了做主官的不易。

袁、宋二人好歹还是半生不熟的熟人,林篁跟萧度只见过几次面,人比袁樵还要闷,又好冷不丁地冒出一个难题来:“司马,我梓县在三县里最穷,州府要怎么安排梓县呢?与他们一样出工出力,恐怕是不行的。我们从来户口都少,可不是我把人弄没的。”

萧度转脸看宋、袁二人,宋义一只独眼发出委屈的光:“我乌县也不宽裕呀!”

袁樵也不肯让:“今年免赋,我的粮仓能饿死耗子。萧司马,你是亲眼见过的!”

萧度起了个头:“你不是还有分的租子吗?”不是说好了,拿牛来租借给没牛的人家用,你跟人家分收成的吗?

袁樵紧接着诉苦:“耕完了田,那些牛都得我来养呀!”他接手的就是个穷得叮当响的局面,也没有余力。

林篁接着挤萧度,萧度道:“我看看州府的库藏……”

宋义跟着就说:“乌县也不富裕。”

袁樵道:“我们才修完了城墙,春夏赶工了一段灌渠,徭役征调得差不多了,再用工便需合雇了,民夫的工钱不能克扣。”

这个主官真他娘的不好当!萧度咬牙硬挺,让他们三个各写方案,放到一起讨价还价。好容易吵了五天,三县令又都是想干事的人,知道争执不下就只好等王刺史回来。于是各让一步,定了个统筹的方案。

送走三县令的萧度,此时看州府那些没精打彩的书吏都觉得可爱了几分。

事情还没完!

任务布置下去,萧度发现自己又没事干了!他现在成了之前王刺史那个状态,天天抄着手在州府里喝茶念经,能干的就是问进度。整顿府学倒是能干,萧度是司马,不能钉在府学里当先生,还得回来州府继续坐着。外面秋收都完了,巡视也没什么好看的。出去巡视了几回,被袁樵先找上了门,抱怨他一个月跑乡下观光八回增加百姓的负担。这会儿大家挖渠的挖渠,织布的织布,哪有功夫管司马?

原先腹诽过王刺史的话泛上心头,萧度有点委屈。

这个时候,袁先给萧度投了一张帖子。

第120章 诸事皆安

无论如何, 此时袁先与萧度的身份、地位是不对等的,袁先投的是一张袁樵的名帖,用父亲的名义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