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夫人听见这一句,问道:“在说什么呢?”

梁玉道:“她说,过完新年我又得闲不住啦。”

杨夫人道:“嗐,你要忙,过完正月再忙,正月里能忙什么呢?大家都要过年的。”

梁玉笑道:“是。”

提到正月,刘夫人问袁樵:“王府君正月里是不是就回来了?”

袁樵欠身道:“是。”

【能在京城住到正月,他还真是放心楣州这些人呀……】梁玉笑而不语。

其实王刺史一点也不放心楣州这些人,萧度本来就是他担心的第一号人物。袁樵也好不到哪里去,但凡稳重一点的人,能放着御史不接着干跑到楣州当县令吗?宋义一个独眼龙,一只眼看的比别人两只眼看到的都多!林篁不说话,王刺史也吃不准他的心意。

可是走不脱!

楣州秋收早,可是楣州离京城远啊!他赶到京城的时候都快到冬天了。圣人往年都在京里召见各地刺史,执政、亲贵等也都在京城,今年圣人突发奇想跑到汤泉宫去了。京城一大半的官员、大部分的贵戚都跟着圣人跑到汤泉宫了。

离京城几十里地呢!王刺史在汤泉宫也没个住处,还得住在京里。太子倒是留守,但是圣人还没接见的地方官,太子也不会先接见了。有心在京城里跑跑门路,门路们七零八落散在了两个不同的地方。

要了亲命了。

先到吏部排个次序等接见,再两地往返地跑,一天能办完的事活活被拆成了三天,带来的钱帛都快不够用了。

面圣的时候,圣人是慈祥和蔼,还勉励了他,让他:“勤政爱民,保宁一方。”王刺史越咂摸越觉得自己这次的考评大概优不了。

接着是见太子,太子简单问了楣州的情况。接着就急切地问:“三姨还好吗?!”并不很关心王刺史为官如何,将楣州治理得怎么样了。

萧司空与萧礼父子倒是让他进门了,这父子俩知道萧度是个什么成色。萧度给他们写的家书里对王刺史的评价并不高,既没夸他有办法,也没夸他有风度。萧司空查过王刺史的履历,王刺史家族并不如何显赫,只能算是比较富有。因为有钱,王刺史他爹贴足了钱求娶到了李氏女,就是王刺史他娘。

王刺史爹不显,但是舅舅家倒能说得出口只是这一枝已经没落了,不没落也不能看钱就嫁闺女。因为这一点关系,王刺史由舅家穿针引线,给足了钱跑门路。他比他亲爹有出息,做官都做到了刺史。“四凶”横行的时候,他的门路被扯到案子里打了水漂,王刺史上头没人,一口气被贬到了楣州。

萧司空父子分别见了他一次,都将萧度托付给他。王刺史嘴里发苦,心里更苦。萧度那是个会听他的话的人吗?当着萧司空父子的面,他还得夸萧度有风度,肯为国家到楣州这穷山恶水的穷地方去。还得夸萧度年轻人肯干事。

萧家父子一对千年狐狸精,一听就知道萧度不大安份,对他格外的客气,让他回去好好管萧度。王刺史听得眼睛都直了,这哪里他管得了的呢?就是您二位养出来的他,让我怎么管?还得低头答应。

吏部的严尚书比他高几级,比这些人都和蔼,问了一句:“手下都是能人,不大好使唤吧?”几乎要把王刺史的眼泪给感动下来了。好在王刺史及时醒过味儿来,哪怕他点头了,严尚书也不会为他把这些人都换掉,他还得跟这几个人熬着。

【也不知道他们将楣州折腾成什么样子了。】王刺史的焦虑一直熬到了过年,因为过年圣人要回京城,要大宴群臣。因为楚王要娶亲了,圣人让大家贺完了楚完再走。

新年一过,王刺史一觑见有人动身,顾不得门路还没跑完,也上表请求回楣州去主持春耕。理由找得还算正当楣州偏南,春耕的时间比京城早。

桓琚没有挽留他的意愿,政事堂也同意他走。这一回没有人让他捎带书信,他却揣着满腹的心事。一路越想越憋屈,虽是跑官跑门路,但是从县丞做起,一路做到刺史,他自认也不算太差,何以现在这般艰难了?

王刺史比萧度还委屈,化悲愤为动力,他将路上的时间缩短了三分之一,赶在了正月末回到了楣州。并且路上没有生病!

看着依稀见过的道路,侍从惊喜地说:“府君,前面就是楣州了!”王刺史心里咯噔一声,就怕看到什么惨剧。

结果什么也没有发生,楣州的一切都好得不得了。

萧度受到连番的教训,最后居然沉下了心来,没有再催促着工程进度,反而由着县令们选择,先将灌渠修好。河道只疏通了主航道,支流也不着急,且计划好了第二年冬天再干。还有学校,萧度也没有催着马上翻新,贡士的选拔更是留着等王刺史回来再做。

萧度自己又干了一件事,他跑去府学,给学生们很讲了几回课,试图在选拔之前往这些学生的脑子里多塞一点知识。

王刺史回来,萧度又带领着楣州大大小小的官员出城迎接他。态度之端正令王刺史以为自己后面的车上坐着一个萧司空,不然萧度不可能这么老实!细看萧度的眉眼,好像神情也不大一样了,王刺史心中惴惴。

萧度将王刺史迎到州府,给王刺史汇报了这几个月楣州的情况之后,还给王刺史出了一个主意:“府君选拔完贡士,我等观其学问,不妨给他们讲几回课。到了京师也好给楣州争光。”

这潜台词王刺史听明白了:【楣州这些货在京城不够看的,能刷多少金粉就刷多少,免得太丢人!】

现实美好得让王刺史简直不敢相信!

袁樵与宋义、林篁原就是干实务,此时也拿出了成绩来,对王刺史的态度还是一如往昔。

晚间,等几人都离开,王刺史揪了一根自己的胡须:“嘶!疼!!!”【幸亏没有向司空说司马年轻不会做事呀。】

王刺史有点蔫,想不大明白萧度怎么就上道了。物反常即妖,王刺史揣起了手,静静地旁观萧度要作什么妖。

一气又等了两年,等到袁樵三年任满回京,萧度也还是那个萧度,除了越发沉稳之外,再没有做什么事。王刺史的刺史与萧度的司马两个任命都比袁樵要晚一年,袁樵回京,他二个还得在楣州接着干。

【行吧,】王刺史想,【这三年任满,我也算熬出来了,经过了这几个人,再遇到什么人也都不用怕了。】

“经过这些事,以后再有什么事也难不倒我了。”梁玉骑在马上,笑眯眯地对袁樵说。秋高气爽,正是跑马的好时候。

袁樵笑问:“真的么?”

“呃?”

“唔,等回京你就知道了。”

梁玉瞪起了眼睛:“要说就现在说,做什么吊人胃口?”

袁樵拔马靠近,小声道:“我会帮你的。”

梁玉脸上一红:“这话听着真怪。”

袁樵道:“据我所知,袁氏一门数百口,唔,这还没算散在各州县的,加起来总有上千了。你慢慢记。”

梁玉的脸由红转绿,最后青了:“啥?这么多人?”

袁樵说的还算少的,她也不用把这些人都背齐了,可京城近枝、他们的姻亲关系,这些加起来真有几百号人,这些不能说非常熟,至少得都认得,还得大概说得清相互之间的关系。比起这庞大的关系网,当年梁家进京的时候宋奇给整理的那一份当时够用,如今看来真是简易得不能再简易的儿童版了。

梁玉深吸了一口气,最后点点头:“行!老子他娘的就没怕过!”

袁先埋下头,笑得快要握不住缰绳了:【娘子进京,该怕的是他们吧?】

带着愉悦的心情,袁先也说:“娘子,我也会帮你的。”

梁玉抽抽嘴角:“乖我看你有点幸灾乐祸。”

袁先放声大笑:“是有点儿,不过我看娘子不是会有什么灾祸的。”

这孩子对梁玉有着不知道哪里来的信任。

这种信任一直维持到了一行人进入京城。

袁家一行人与梁玉走的时候并队走,回来的时候也结伴回。梁玉在楣州的事业做得还算大,回来的时候,留下几个信得过的人在楣州经营作坊,梁玉还清点了一批布帛带回京城备用。楣州布行销附近的州县,京城的市场一直没有很打得开,梁玉打算回京之后得闲把这事再干起来。她嫌带着这些走得慢,先发了一批布帛到京城的仓库,后续再由当地的管事陆续发到京城来,是以行李还不算多。因此看起来也就像是寻常的外地官员进京叙职。

也因此,走在京城的大街上没多少人关注他们,更谈不上让路。在京城,能令人让路的,要么是崔颖这样的狠人,要么是萧司空这样的官精,或者皇帝一家子。梁玉与袁樵也就慢慢悠悠地走,等到了京城,两人就得分开了,梁玉也不能再住在袁府,她要么回无尘观,要么回梁府。两人都很珍惜这慢腾腾的、堵车的时光。

可是这车堵得也太久了吧?

梁玉与袁樵你看我、我看你,不觉得时光流逝,袁先已经发现不对了,低声命人去看看前面出了什么事情。

二条看一眼不理事的郎君,认命地听小郎君的吩咐,挤到前面问了两句就回来。对袁先道:“是王才人与李美人家起了争执。”

哟嗬,两家新贵呀!

说起来也怪,王才人与李美人差不多同时入宫,宠爱上头也差不离,王才人还生了一个儿子,偏偏是李美人先晋了美人。真是活见鬼了!

梁玉和袁樵结束了对视,一齐看向二条,将二条看得后退了半步:“王才人的妹妹和李美人的侄女的车撞到一起了,两家人打了起来。”

梁玉奇道:“京兆不管吗?少尹还是宋郎君,对吧?”

袁樵道:“是,没听说换人呀。”

宋奇此时正在宫里,自然晚了几分。梁玉道:“去看看。”愤怒的时候最显一个人的性情,她忍不住要掂量一下这两家。

驱马近了,只见两家人已经打上了,两辆车上各站了一个小娘子,都是花朵一般的年纪。底下人打,她们俩骂,这模样比当年梁满仓跟凌庆两个带着儿孙在街上对着磕头也体面不到哪里去。

【这是真笨还是假傻?要不是心机深沉,那就是蠢到没救了。无论王、李,都不是圣人心尖上的人,你们这样不给她们做脸……】想到桓琚在梁府杖毙帮闲时的场面,梁玉摇头叹息。

要出个能将桓琚迷昏了头的女人概率是极低的,得极契合他的心意才行。曾有三个女人或许有机会达成与他心意相通的成就,一个李淑妃、一个凌贤妃、一个杜皇后。这三个人,一个儿子死了,听牌听了个绝张;一个自己死了,摸牌的时候就摸的是个相公;一个作死了,硬是有本事把天和打成相公。【2】

其他人都出现得太晚了!桓琚已经不年轻了,他更成熟,标准也就更高。

京兆府的衙役与金吾卫的官兵前后脚到了,将两家分开。宋奇急匆匆赶到,两位小娘子是不能打的,要客客气气的请去喝茶,她们的随从一个也没能跑,有一个算一个一顿乱棍打得蹲地抱头再捆起来串成一串押到牢里关着。

围观的一哄而散,跑远了再张望着这一处热闹,独留梁玉鹤立鸡群。梁玉并不知道,大概是托她当街行凶的福,京城这几年流行泼妇,比前几年还泼的那种。王、李两家的小娘子进过两回宫,隐约听到一点“三姨”在宫里的事迹,也有点为自家人争气的意思,出来就别个苗头。都想混个姨字辈。太子的姨是不想了,可也不能失了场面不是?如今圣人面前,就这两个人得宠呀!

宋奇她们还不敢硬杠,又觉得当街丢了人,看到一个女人居然不避开,就近了看她们的笑话。小姑娘的面子上挂不住了,一个不知道是王是李的姑娘,瞪着梁玉:“你是什么东西?看什么看?”

梁玉这一身打扮透着外乡人的气息,与今秋京城流行的服饰已有些不同了,看起来就很好欺负的样子。这是个外地官员回京述职考核给京城贵戚送礼的时候,小姑娘们还不大怕人。

宋奇皱皱眉,他也不喜欢有人看这热闹,漫不经心地扫了眼,忽然失声:“三姨?!”

铁笊篱,回来了。

第122章 三姨归来

三姨?!

金吾卫的兵士曾围观过梁玉行凶, 都还记得她, 今日再见依旧觉得她是个好人:【确实是她。好和气呀。】更远一些的人也张望:【好像是她。京城现在这些闹得不像话的比起她来差远啦。】

人声嗡嗡, 刚才盛气凌人、越有人围观越来劲的两个小姑娘心生惶然。满京城姨字辈的人成千上万,不加修饰提起来就知道专指谁的三姨只有一个。这下闯祸了!会不会被打死啊?!都去看宋奇, 看他要说什么, 希望马上被宋奇抓去牢里保护起来。

宋奇很少用“三姨”称呼梁玉, 一般叫“三娘”, 有一段时间称“炼师”,后来给宋义写信偶有写到梁玉又恢复了“三娘”的旧称。王、李两个小姑娘的小心思瞒不过他这个人精,才分解开两家的争执, 冷不丁看到梁玉, 脱口而出了一个“三姨”。

“三姨”笑吟吟地:“宋郎君,好久不见。”说着跳下马来。袁樵袁先随后赶到, 袁先不满地盯着出口不逊的人, 用力记住了这个小泼妇的脸!袁樵下马对宋奇拱手一礼:“少尹。”宋奇也一拱手:“袁郎!”以梁玉对宋奇的了解, 宋奇对袁樵是热情欢迎的。

【有事!难道小先生这次回来的新职位……】

两边打过招呼,没有人搭理“人犯”, 脱口而出骂人的小姑娘脸涨得通红。

宋奇对袁樵、梁玉说:“恕我公务在身。对了, 圣人已经到汤泉宫了,太子留守京城,梁翁还在家里,严尚书伴驾去了。”转过身来口气变得公事公办:“两位小娘子, 请吧!王小娘子?”

哦, 是姓王家的。

李家小娘子李四娘暗叫侥幸, 她与王家这个二娘是各自家里顶出挑的那一个,一直互相打擂台,刚才互相叫骂都在气头上,如果不是王二嘴快,脏话出口的就要变成她了。惊吓之后反应过来王二这个死对头要倒霉,把害怕抛到脑后,又开心起来。【哈哈哈就你狂!惹到正主了吧?!】

王二娘无意针对梁玉有一点是小小嫉妒对方长得比自己好看才咒骂泄愤更多是下意识以为是顺口骂个乡下土包子路人,哪知道会这么倒霉?!反应过来第一是逃,逃不掉就想道歉,或者能够和她吵一架也好啊!

梁玉没给她这个机会,没有兴师问罪,没有反唇相讥,没有问她姓名,甚至没有看她一眼,人家当她不存在。王二娘毕竟年轻,不知怎么就开不了口了。这比骂她一顿还让她难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此生最委屈的时候就是现在。委屈到了极点开始变质,由委屈变成屈辱。

屈辱还在继续。依旧没有人搭理她,梁玉和宋奇好像两个路遇的街坊,一来一往的寒暄,她就是宋奇手里提的那只鸡。【鸡都不如!阿娘看到邻居家的鸡肥还要夸两句呢!】王二娘强忍着哭意,摇摇欲坠。

【这点本事也出来现眼,新来的这一波外戚不行呀。】宋奇大为感慨。铁面无私地将王、李带回京兆府去“喝茶”。两个小姑娘从未遇到过这样被忽略的场面,尴尬得无以复加。包括李四小娘子开心完了之后也觉得自己应该与人有互动,偏偏被人当成块木头不理不睬,一颗心空落落的,迷茫着被带走了。

宋奇与梁家的关系不在乎路遇的寒暄,桓琚不在京城,他有大把的时间跟梁玉交流信息。梁玉也是这个想法,含笑目送他离开,又好笑地对围观者点头致意。

梁玉对袁樵道:“我先回家,你也安顿一下吧,圣人多半会召见。”她相信宋奇最迟明早就能把这事摆到桓琚的案头。哎,又得见皇帝了,皇帝不好对付呀……

与两位夫人辞别,梁玉在一行人的簇拥下回家。才进坊门,王吉利飞跑去敲门。梁家大门关着,一旁小门开着,大门前几个家丁伸手拦他,王吉利瞪起眼睛:“你新来的吗?”声音惊动了坐在一边捧茶壶喝茶的小管事:“大哥?”王吉利抬手抽了他的后脑勺:“快开门,咱家三娘回来了!”挨打的是他亲弟弟,一巴掌算白挨了:“快快快!开门!进去报喜!三娘回来了!”

声音永远比腿快,一声传一声的“三娘回来了”比王吉利更早到了梁满仓的书房。梁满仓还是没什么墨水,书房只添了点游记志怪杂谈带插画的小人书,正心神不宁地掐指头算路程,猛听的这一声,哗地站了起来:“在哪儿呢?!”

南氏等人也或快或慢往前厅去,等不及梁玉到后院拜见母亲。

母女见面先哭一场。梁玉以为自己在楣州好得很,不会有“小孩子在外面受了欺负见到亲人委屈的哭了出”的情况。见面了一切都好就更不需要哭了。想得不错,但是忘了还是会思念母亲,看到南氏哭了,她的笑容也不自觉的隐去,陪着南氏哭了一场。

南氏哭了一场,抑郁之气消减不少,对儿媳道:“三娘赶路,衣裳都脏了,换新的来,要顶新鲜的式样!”女儿一向心灵手巧,自己动手也能捣鼓点新式样来,现在穿过时的衣服,南氏心疼得要命。

梁大嫂道:“都预备下啦,屋子也都收拾好了。”

梁玉谢过大嫂,与家人一一见面,老的更老,小的长大,梁芬一身道袍竟有了点除尘的味道。梁玉对她笑笑,对吕娘子道:“让美娘过来认认亲。”对南氏等人介绍美娘。

梁家还保留了一点庄稼人的淳朴,与美娘没有利益冲突,看一个亲人死绝的孤女就分外同情。梁满仓夫妇坐着受礼毕就开始给见面礼,安排美娘的住处,梁大嫂问美娘带了几个奴婢伺候,要给她补足了。

美娘出身地方豪强,自幼教养是有的,虽为京城气象震撼略感局促,更多的是对自己未来的思考。【这家人不算难相处,都不如娘子灵醒。】

梁大嫂催促梁玉去换衣服:“都是新的,算着你要回来都准备好了。外甥女不知道身量,我看跟四丫头差不离,她比四丫头还白净,先拿四丫头新裁的衣裳,明天给她们俩再裁新的。”

梁玉携着美娘的手:“来,带你看我以前住的地方,安顿下来再说别的。这里兄弟姐妹都好相处,不好处的,打一顿也就好了。”

梁大嫂扬声道:“你饶了她吧!满京城都说学的你!现在京城不能惹竟都是小娘子了!”梁玉对着身后摆摆手:“别骗人了,满京城看小丫头片子闹笑话才是真的吧?都老实蜷家里了,上哪儿看这么多年轻姑娘?”

南氏在后面说:“就你话多!”

梁玉拖着美娘跑进院子里:“快关门!”美娘口气里隐隐透着点羡慕:“娘子家里很和睦呀。”梁玉道:“也吵架。以后你就知道了,虽说京城里要多长几个心眼,也不用很怕事。”

美娘道:“不是说京城的小娘子们很爽直么?而且……您离开三年了……”

“撒泼使横就能叫人怕了?怕不是个傻子吧?早晚是个跟宋奇的大牢打交道的命!”梁玉不客气地说,“再说,谁能比我凶?好了,换衣裳,跟姐妹们玩,放开了耍,过两天兴许还面圣呢。我再带你去庄子上,咱们把纺织坊再开了起来。”

“哎!”美娘答得喜悦,显然很喜欢这件事。

“母女”俩换完衣服,整理一新,梁玉对吕娘子等人道:“你们也换了衣服来,回到京城就要有回来的样子,又不是穿不起,还是跟大家一样的好。换完衣服就送帖子出去,在京城的、去汤泉宫的,都安排一下,给她们看看美娘。”

吕娘子道:“名帖都写好啦。三娘要不要先去东宫一趟?”

梁玉一摊手:“门籍早没了,去什么去?等他们来找我吧。”这一天也不远了。宋奇的信使这会儿怕不已经上路了。

等所有人都一派京城最时兴的装扮,差不多就是午饭时间了。梁满仓设宴,给女儿接风洗尘。梁玉是给梁家立了大功的,九哥大侄子再晚一晚就得横着出来了。一家人此时才真正有了“那件事终于过去了”的轻松感。

梁满仓清清嗓子:“袁家送了帖子来了,这两天安顿下来看完他自家人就过来,你别出去野,出门子以前装老实点!别叫街坊邻居说嘴。”

梁玉:“哦。那不行,我还有几趟货在后面,得轻点。”

南氏担心地问:“你流放去的,咋还带这么多钱帛回来了?没干什么坏事吧?”两个儿子去楣州回来,说袁樵真是个好人,就是面耳朵,由着妹妹上天。那时梁玉的作坊还没开起来,就是种地。后来说开作坊织布,南氏是个村里劳作一辈子的妇人,对织布还是自己的那一套印象,不知道梁玉搞成了什么样。一看钱帛多了,她先心惊了。

“我能干啥坏事啊?拦路打劫啊?”

“你真干啦?”梁满仓往下异口同声地问。

梁玉想打人!气咻咻地一指王吉利:“你跟他们说!”

王吉利上前,样子很谦卑,口气很得意:“咱们三娘没有欺男霸女,还把欺负人的恶霸都教训了呢!”简直故意唱反调!

挨了梁玉一记眼刀,王吉利才老实说:“三娘本事高,管事清爽,才有现在。咱家在老家的时候不也是比旁家利索么?都是老翁治家有方呀!三娘是老翁的女儿,做事当然随父亲啦。”

一记马匹拍得梁满仓通体舒泰:“嗯,随爹!她小时候就伶俐。”

梁玉道:“是吧?”

“哎。是。那也别太出格,现在京城跟前几年不大一样,我说不好,你先各处拜拜门子探探风声咱再说。”

“怎么了?”梁玉问。

梁满仓支吾道:“太子快要娶亲啦,大家都猜不透圣人怎么想的。先给太子纳了几个妾,他是亲爹,外人怎么好插嘴?你也别管太多,我先把你嫁出去。”

梁满仓也是满肚子主意,不管搁哪儿,外孙奔二十岁去了还没娶媳妇,外家是得要个说法的。外孙他爹是皇帝,梁满仓就认怂了,只能干瞪眼。桓琚也让人看不懂,他继自己充实后宫、给弟弟娶媳妇之后,又给儿子纳妾,就是不说太子妃是谁。

梁玉想起来萧氏的事情,心道,【这个还真不好说,他什么时候想得比别人少了?你看他发昏犯错,其实是他想干的都已经干完了。】

“我还是出去走动走动再说吧。哦,刚才路上遇到王家李家姑娘打架,宋郎君请她们喝茶去了。这两天要是有人过来,你们就说没听我说过这事,别的不用管。”

梁大郎关切地问:“这里头有你什么事?”

“姓王的那个骂了我一句。我没理会。”

王才人进来风头正健,梁满仓的心提了起来:“她说啥了?”

“小丫头,把我当对家骂了。”

“哦,那没事了,咱不跟她一般见识。”

梁满仓就一个心思别惹事,别让桓琚惦记上了再收拾他家,为了这个目的,吃点小亏无所谓。

美娘安静地旁观梁家的互动,慢慢总结自己的生存环境,觉得在这里生活不算难。只是不知道梁玉会怎么处置这个对她不礼貌的小丫头,事不大,如何处置却颇有意味。

梁玉根本不用自己动手。

先动手的是宋奇。王、李两家给他惹了不少麻烦。与梁家不同,桓琚对这两家并不上心,也没那个精力连这个都管。两家虽是京畿人士,却不是官宦士人,也不怎么读书,家境比当初梁家好些,勉强算是小康。一旦“得势”,也飘了起来。桓琚的后宫称得上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没了对比,两家都觉得自己挺得意,还没人调_教他们。京城地界归宋奇管,惹出来的事都算他的,还不是大案要案可以充功劳,全是鸡毛蒜皮挑战耐性!遇到事情落他手里还爱让他“评理”,觉得自己没占够便宜耍够威风就跟宫里的女儿说,让她们吹枕头风跟圣人说他“谄媚”对方。

宋奇不整他们就不是宋奇了,【让你们知道我谄媚起来是个什么样子!】他要把这场纠纷报上去,让桓琚裁决,他一定会把最后无礼的一个情节说出来的。【让你们看清自己的斤两!】

宋奇当天请人喝茶,衙差送了信让两家来领人的同时,紧急上了个奏折给桓琚,将事情无限拔高。起手式是,圣驾移往汤泉宫,京城“贵戚”“不法”的事情很多,影响很坏!举例就是王、李,提醒桓琚,再任由两家互别苗头,两家就得成仇人啦!这一定不是您想见到的,对吧?而且两家胆子越养越大,对两家也不好。如果桓琚想“保全”两家而不是“不教而诛”,最好让她们老实一点!

折子送到,天已经黑了,桓琚精力不如几年前,却一直盯着京城,宁愿不临幸后宫也得把京城的折子看完。宋奇说的条条在理,又列举了进来京城的一些不法案件,暗示桓琚:太子仁孝,不会动您的宠姬,但是看起来宠姬自己没点数啊!别人礼让她当怯懦,胆子养肥了怕不要干点别的?

桓琚放下奏折,第一件事是:“宣崔颖。”王才人和李美人争风吃醋是情♀趣,美人儿不出格的别扭娇嗔桓琚还算享受,发展到针锋相对容易出事是真,血淋淋的例子就在眼前。不过宋奇也夹两家之间受了点气,得防止他夸大,免得让人觉得皇帝沉不住气。宋奇是桓琚一手提拔的,他信任宋奇的能力和对自己的忠心,这种信任比起对纪申品格的肯定又有不同宋奇是个有野心的人,有野心就会有私心。

桓琚把这一点记下来,预备下次见到太子的时候给儿子讲明白。哎,这个儿子目前他还是放心的,要是能再强势一点就好了,至少选太子妃不必这么为难。

当年杜庶人的条件谁能说一个不字?后来还不是……也就是他有办法,换一个心软的人,岂不是要让杜氏挟天子以令诸侯了?那离“禅让”也不远了吧?

条件好的有隐患,可如果选的时候就不好,也不用等“变坏”了。

桓琚很头疼。

揉了揉额角,崔颖到了。

桓琚跟崔颖一向不客气,先问:“御史巡行何地,情况如何?”崔颖道:“尚可。不像他们说的那么好,也没有太出格。各地豪强有不法事,正在一一审理。流人中有违法者,臣请严惩。”

“你看着办。”

“是。”

“王家李家怎么样?”

“是才人家和美人家吗?”

“嗯,”桓琚简短地说,“听说他们不对付?还不大懂道理?”

“有些耳闻,打架斗殴,不够拿到御前生气的。京兆一个月办他们八回。应该也习惯了吧?”

桓琚严肃了起来,问道:“他们还口无遮拦吗?”

崔颖道:“不读书上进的人家,都这样。”两家也是沾女儿的光,不过这个光不够亮,六七品的样子,放到京城里掀不起风浪,说“为祸”都是抬举。

桓琚道:“知道了。御史们都要下去转一圈,不要端坐京中只会指指点点!”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