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情投意合,勒马闲聊。

丰邑公主孩子生完送走,没有这样一个“人证”在眼前,所有人都集体失忆了, 她还是桓琚的长女, 该有的待遇一样不缺。宴游无度, 交际颇广, 消息也很多。通过丰邑公主之口,梁玉知道了萧礼亲自到刘家登了几回门,为儿子求娶到了刘湘湘的侄女。

“他是个能耐人儿。”丰邑公主这么评价这位长位。

又说京城在宋奇的治下不如纪申的治下舒坦。梁玉听了就笑了:“这话从何说起?我以为宋郎君比纪申更权变。”

“对我权变,对别人也就权变啦,”丰邑公主又像是一个睿智的公主了,“大家都权变,就都没规矩了。他偏又不想把律法都扔了,可不就乱了吗?”

梁玉笑笑,一点头:“然也。”

丰邑公主又讲了一些事,到最后才提起王才人和李美人来。她对王才人给她生的幼弟并无特殊的感情,也不喜欢孩子的娘,对王、李两家人更是瞧不上。翻着白眼说:“我以前读书不用心,如今才知道什么叫‘粪土之墙不可圬’,三姨,别与他们打交道,晾着就得了。”

梁玉道:“明白。公主自己呢?”

丰邑公主狡黠地一笑:“你猜?”

梁玉道:“我看公主再无烦恼的事了。”

丰邑公主摇摇头:“说不好,三姨……”

一句话没说完,远远的两骑飞奔而来桓琚与桓嶷说完话了,桓琚忙他的事情,桓嶷要跟梁玉单独见个面、说说话。

丰邑公主道:“三姨去吧,别叫三郎久等。明日我设宴,三姨一定要来呀。”她知道梁玉才到京城,梁家别业也不大,如何招待?还不如她在自己的别业里请梁玉,她还有事要托梁玉办呢。

梁玉道:“那就明天见。公主,这马舍得吗?”

“只管拿去!”

梁玉鞭马而走,桓嶷又不在汤泉宫里,他骑一匹白马,衬着黄色的袍子,头上金冠反射着日光,在一边道上等着梁玉过去。

梁玉快打几鞭,在桓嶷面前勒住了缰绳,笑道:“我还是头一回见到你骑马,挺有样子的么。”

桓嶷笑了起来,两眼微弯,他平时不大显,这一笑倒有一点生母的影子。梁玉直勾勾看着,扯了扯嘴角:“就这么开心么?”

桓嶷还是笑:“我见到了您怎能不开心?”

“哪怕说得这样好听,我也没糖给你吃。”

桓嶷笑笑,拨转马头:“走走?”

“好。”

两人信马游缰,说尽三年来信中不及写完的话。梁玉问了桓嶷的生活,将在桓琚面前不好提的良娣、孺人的事也问了。桓嶷无可不可地道:“也就那样吧。”梁玉问道:“是不满意?”

桓嶷想了想,道:“也还行。就那样吧。”

没有少年怀春的腼腆,没有热血男儿的激情,他的语气平平淡淡的,仿佛是给老师交了一份作业,而老师给他批了一个中等,老师学生对这个结果就像眼前摆了一碗鸡肋熬的汤。

梁玉低声问:“在想太子妃的事情吗?”

桓嶷也压低了声音说:“三姨,我知道的,阿爹以为我胆怯,所以我的许多事情就不好办。可我只能这样,三姨放心,您受过的委屈,我日后必会讨回来。”

梁玉道:“什么叫‘日后’?我只要你自己过得好好的,我就放心啦。你看看我,看看我,我像是白受欺负的人吗?要我说,你才叫人担心,把自己的日子过得舒服了,才有精神去干正事不是?”

桓嶷笑笑:“袁樵会做万年县令。”

这官儿可不小,万年县的治所就在京城,品级都比一般的县令高,给个楣州刺史都不换的。梁玉想想,笑了。

桓嶷看她笑了,也很高兴,低声道:“以后行走宫里也小心些,有些乱。”

梁玉先不问原因,感叹道:“三郎,长大啦。”

“我本就比三姨年长的,”桓嶷回了一句嘴,续道,“四郎神情不对,三姨要小心。”

“怎么?!”

“不是对我,是对十二郎、十三郎,他前日对我说,疑心两个弟弟要谋反,这不是胡说吗?他们俩才多大年纪呢?”

“他这又是为的什么?”

桓嶷皱一皱眉:“他说是为阿爹分忧,有人说他是为母报仇,真真假假,谁又说得好呢?”

十二郎、十三郎的生母是废为庶人的凌贤妃,当年宠冠六宫。有得宠的就有失宠的,四郎的亲娘就是失宠的那一个。人要是一直无宠如梁德妃,没个想法也就这么过了,如果一直有宠,自然好好活着,最怕先有宠后失宠,落差大得能逼死人。四郎就把母亲的死算到凌贤妃的头上,凌贤妃贬死,儿女还活着。

梁玉摇摇头:“我看你才要小心。”

桓嶷道:“我信一信十二郎、十三郎是好孩子又何妨?”

【真的长大了,是个很好的太子了。】梁玉笑眯眯地看着桓嶷,越看越满意。她不再问桓嶷对太子妃有什么想法。桓嶷与桓琚有着本质的不同,桓嶷与梁玉更亲近,对死去的生母、长兄怀有深厚的感情,但是梁玉还是要说,桓嶷比他亲爹要冷漠、理智得多。

婚姻的缔结是需要冷漠与理智的,不带一丝感情地看自己、评别人,才能更好地维系一桩婚姻。桓琚比桓嶷更重感情,但他的婚姻实在是个失败的例子。

“你也是个好孩子呢。”梁玉笑眯眯地说,不再提及桓嶷的婚事。

桓嶷的脸红了。

姨甥俩在外蹓了一会儿马,梁玉道:“回去吧,十天见一回面,陪圣人吃个饭。”

“十天就能见一面,比先前好多啦,去年统共也没见着几回。让我很担心。”桓嶷小声说。

“担心了就去看看,腿长在你身上。就这点路,前一天跑马过来吃个饭,第二天一早跑马回去。”

桓嶷笑笑:“是三姨能做出来的事情呀,我很喜欢。不过我是不方便这样的,嗐,以后吧。三姨,我回去了,三姨也回吧。”

梁玉笑着摆手:“路上小心。”

见了桓嶷,梁玉对外甥本人放心了,却又操心起别的事情来:【他的弟弟,也都一年一年的长大了呀。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个四郎确实蹊跷。】不蹊跷也不能告两个年幼的弟弟谋反。

【丰邑公主要请酒,或许可以再打听打听。】

梁玉回到别业,与梁八郎吃了饭,后半晌外面马嘶人语,门上的管事跑了进来:“三娘、八郎,杨小娘子来了!”

梁八郎惊讶地道:“这不是你生的吧?怎么脾气这么像?”

美娘由安儿陪同,穿一身箭袖,主仆皆骑马。进了厅来,笑给二人问安:“娘子、八舅。”

梁玉问道:“怎么想着先过来了?”

美娘不好意思地说:“是吕师,听说娘子向圣人进贡布帛,就劝我押车跟了来。”

“哦。”梁玉应了一声。

梁八郎嘀咕:“吕娘子怎么支使起小孩子了,嗳,你们别看了,还不给小娘子安置了?”

美娘心中别有一番滋味,她本来对梁玉高看吕娘子颇为不解。在楣州的吕娘子从不拖后腿,也帮着管事,但是这些一个合格的管事娘子都能做得到,并不值得梁玉这样一个人以师礼待之。

直到回到京中,梁玉被召到汤泉宫,这时才显出吕娘子的好处来。吕娘子先把梁玉的产业归拢了,梁玉流放前把自己的财产都分了,但是当时她的钱、物,获赠的人都接收了,房舍、庄园都不好意思伸手,还是保留了下来。吕娘子将这些都整理了,今秋收成不错,吕娘子给梁玉理出一大笔京城交际的开支出来。

第二件事就是在桓琚半真半假派人来问“贡品”的时候,把美娘推到汤泉宫去。去梁府的是程祥,跟梁玉关系还不错,遇到美娘得空肯定会提一提,省了梁玉自己讲的功夫。

与此同时,吕娘子自己则梳理了梁玉在京中的关系。还保持着与袁家的联系,并且在梁府中活动,与南氏处得非常融洽极力想让梁玉早点出嫁。

【我身边要是有这么一个人,也会重用的。她对我可真是不坏,留在府里我未免尴尬。先前小瞧了吕娘子,是我心太浮躁啦。】

梁玉道:“那正好,八哥,找个认路的人给大公主说,我带美娘去她那里蹭饭。”美娘的事情是排在桓嶷、纪申等人之后的,这两天没有合适的机会对桓琚父子说。

美娘一亮相,又是提醒所有人楣州的叛乱与平叛,这里面袁樵、梁玉的功劳都不算小,连带的,现在还在路上的王刺史也能沾点光被提及。吕娘子这时机瞅得刚刚好。

当天下午,梁玉带着美娘先去看刘湘湘。都在别业里,讲究就没有那么多,刘湘湘跑出来拉着梁玉的手往里走:“可算来了,阿家去舅家了,我在家里怪无聊的。我家那个昨天还念叨,要与你再摇一回骰子,你说气人不气人?咱们再收拾他一回吧。”

刘湘湘生孩子的时候梁玉正在楣州日天,没顾上给这孩子送礼物祝贺,周岁的时候才补上了礼数。刘湘湘看到梁玉高兴极了。

梁玉笑道:“好呀。不过,先看看这是哪个?”

刘湘湘脸上一红:“怪你,不先说。还用看吗?猜都猜得出来,一定是美娘是不是?好年轻呀,我有好些年轻时的东西,来来来,挑一挑。”

【京中贵人并不难相处,】美娘心里说,【还是看娘子的面子,我跟娘子来京城是来对了。】

严中和还在汤泉宫里给萧礼当跟班,今天暂逃过了抄书的劫难。梁玉来看刘湘湘存的心眼儿最少,只是在说昨天面圣的时候提到遇到了萧礼,萧礼说给儿子求娶了刘湘湘的侄女。

刘湘湘痛快地道:“是,那是个好孩子,跟他叔叔不一样。”

“那洛洛呢?没见你信里提到她的婚事,她怎么办?要我说,我做女道士那会儿是最逍遥自在没人管也不用操心的,她又不是女道士,还归俗家管。”

说到刘洛洛,刘湘湘又生起气来:“萧三真是个害人精!但愿他能珍惜自己的妻子吧!洛洛……唉,家里原先有意将她嫁给黄侍中的儿子。”

“啊?”

黄侍中就是黄赞,桓琚一手提拔起来,不怕死的猜测一下,必是留给桓嶷用的人。只要黄赞不死,黄家两朝富贵是有的。但是!黄赞的家族并不显赫,黄赞的儿子如今也不是做的高官。

刘湘湘骂道:“萧三真是混蛋!”

“洛洛自己怎么想呢?”

“唉,哪轮得到她想呢?那边萧司空给了个消息,说是,圣人要给丰邑公主择婿,黄赞的儿子也在里面,只是还没定下来。岂不闻‘禁脔’?”【1】

“那……”

“所以啊,说了崔颖。”刘湘湘的神色间极是不满。崔颖也是个后起之秀,门第比起刘家也差着不少,本人还有个酷吏的名号。优点扳倒了数,就是长得不错,还给卢会破了点相。刘洛洛的婚事多少波折,吃了好些个苦头,刘湘湘曾暗暗的想,【我这个妹妹,太子妃也做得了。】其实有点想促成的意思,好让萧度丢个脸。现在这个结果,刘湘湘是不满意的。

他呀?!梁玉却笑了:“他?那是很好很好的。他是个很知道道理的人,且遵礼守法,前程也不会差的。”

刘湘湘还是不大乐意,嘟囔道:“先看看吧。要是不好,我是不依的。”

“定下来了吗?”

“嗯。没声张。”

梁玉起身道:“那我得回去好好准备准备,这份礼是不能少了的。”

刘湘湘笑道:“你的好事也近了吧?”

梁玉道:“哟,这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什么也不知道的。”

两人打趣一番,约了下次见面,梁玉才带着美娘回自家别业。一路上将这两天得到的信息又从头捋了一遍,心道:【开始变天了。】

一边美娘则感慨:【家族无名,什么事都要被人挑剔呀。崔中丞是多么好的一个人呢,还要被瞧不上。】

刘湘湘不大瞧得上的崔颖,却是一个香饽饽。

第二天,梁玉带着美娘去赴丰邑公主的约。

丰邑公主的别业比梁家的大,位置也更好,景色也美。她凿渠引水,在自己的别业还修了几口汤池,在自己家里就能泡温泉。

酒肉朋友不讲究,“母女俩”一进来,丰邑公主先给了美娘见面礼,就拖着两人去她的汤池里泡澡舒筋活血。

梁玉头一回遇到这样的招待,笑道:“还是公主实在。”

“对三姨,我能不实在吗?来来来,换上衣裳,咱们同去。”

丰邑公主的汤池有室内的也有室外的,室外的会被她用来做些不可描述的事情,室内的就正经得多了。纱幔低垂,香炉生烟,鱼口中吐出腾腾的热水,汤池的一边砌着台阶可以走到池底。汤池不深,约摸是漫到美娘脖子的位置。

三人泡了一会儿,梁玉就夸道:“公主好享受。”

“烦心事太多,我也就享受享受这个了。”

“怎么?”

丰邑公主琢磨了好一阵儿,不大想掺和进太子妃的事儿,无论什么时候她都是公主,现在还没个婆家,要操那个心干嘛?她只要新的太子妃不是她的仇家就好。丰邑公主最大的仇家是姓杜的,姓杜的当不了太子妃。

所以现在丰邑公主顶关心一件事:“阿爹要给我选驸马。”

梁玉一怔,旋即笑道:“是谁有这样的福气?”

丰邑公主掀掀上唇,露出一个不屑的笑容来,往一边池壁上一靠,抱着膀子说:“我看没人敢娶我的。”

丰邑公主恶名在外,这个恶名比梁玉的名声还要糟糕。梁玉只是“凶”,丰邑公主却是“乱”。这一条就能抵消许多由公主这个身份带来的好处,好些个权贵之家都不乐意尚丰邑公主。门第差些的,丰邑公主肯定瞧不上。

梁玉眨眨眼,不管丰邑公主的意思,只问梁家要不要娶丰邑公主。梁玉多半也还是要摇头的。当然,如果桓琚就要把女儿嫁过去,梁家也不会反对。

丰邑公主现在就面临着这么个情况,哪怕她真心想过日子,婆家也得有个小算盘。

梁玉问道:“圣人的意思?”

“啊。”丰邑公主淡漠地应了一声。

不止桓琚,包括桓嶷等弟弟,万年县公等宗室,以及晋国大长公主这样的前辈,都认为她得再挑个驸马。

“那公主的意思呢?”

“看来是不由我做主了的,多半是阿爹取中的人。”

“公主心里有底了?”

“唔,黄赞的儿子、张轨的孙子、宋奇,哼!是觉得我配不上世家子弟吗?简直笑话!”

【恐怕不是,这怕不是得跟朝廷上的事情儿连着吧?黄、张、宋都不如杜氏的门第,圣人必然不会觉得世上有自己的女儿配不上的人,那就只能说圣人需要笼络这些人,】梁玉心里暗暗发愁,【一旦重用这些人,萧度当年是怎么讲的?没那么多的位子,这不是争夺也是争夺了。小先生算哪拨,我又算哪拨呢?】

心里百般愁,梁玉脸上还是好奇又促狭:“公主看中谁了呢?”

丰邑公主心道:【三姨果然是生了一副七窍玲珑心的。】也大大方方地说:“我要一个美人。”

【不会是崔颖吧?】梁玉捏了一把冷汗,她觉得能入丰邑公主眼的美人,也就只有崔颖了。别人不能说长得不好,但是崔颖肯定更合丰邑公主的胃口。

丰邑公主果然得意地说:“你看,崔中丞如何?他若尚主,我必保他无恙。他有酷吏之名,酷吏向来难有好下场。我得一个美人,他得一个富贵终老。宋奇也还罢了,黄赞的儿子、张轨的孙子,你听过吗?反正我是没听过的。我才不要他们。”

【你想太多了,圣人显然是不会答应的。】梁玉抽抽嘴角,问道:“公主的心事,圣人知道吗?”

丰邑公主笑道:“还没有。”

“问一问吧,别硬犟。圣人做事都会有思量的,先探探口风,要隐密,他不会乐见公主宣扬看中哪个男人的。”梁玉心知肚明,哪怕崔颖没定给刘洛洛,桓琚都不可能答应女儿,也就不必告诉丰邑公主她看中的人被捷足先登、给刘洛洛结丰邑公主这个仇人了。

丰邑公主原想找梁玉做说客,不过听梁玉说的倒也有理。自私养面首养出孩子之后,桓琚对她的私生活就看不大顺眼,太嚣张了让桓琚生气就不好了。

“好!我去对阿爹讲。”

梁玉心里则想:【不知道以后你站哪一边呢?】

丰邑公主还没想到那么远,她眼下能想到的是,桓琚给她选的驸马的档次。她选崔颖而不是别人,也是想顺着桓琚的思路来。行,不给我世家子也行,崔颖总是与宋奇等一路的,我看他好,就他了。

至于跑到汤泉宫去碰壁,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梁玉每天四处拜访,直到二十二日,萧礼给儿子订婚的正日子到了。

第126章 冠盖云集

许多事情在刚开始的时候, 无人觉察。只是看一个热闹,又或者认为毫无问题。

萧家的儿子娶刘家的女儿, 门当户对, 般配得不能再般配了。男男女女的来宾各分其位,与主人家寒暄过之后东一拨西一拨地与相熟的人闲聊。在这样的场合里,谁与谁关系好、谁的地位高、谁有什么样的倾向在大多数情况下通过他们的站位就能看得出来。

梁玉在这儿还数不上号, 她也没有往人堆里凑,挺安静地在一个不在中间也不是最边的位置上坐下, 与身边的人聊着天。梁玉的好友刘湘湘姐妹参加刘家的宴饮, 袁樵因为刘夫人的关系也一家向刘家道贺去了。现在坐在梁玉身边的是平王妃的两个小姑子郡主,当年两个小姑娘长成大姑娘,脾性不改,与梁玉也算谈得来。她二人一直在京中走动频繁,认得出来宾中大部□□份比较高的人, 小声给梁玉说某人是谁之类。

“那个,左边, 拿着茶盏的, 就是黄侍中夫人。”

黄赞的妻子正与晋国大长公主说话,两人谈笑风生, 看得出来晋国大长公主没有勉强的意思,可见萧、黄二人在政事堂相处不错。

萧家的来宾大多数是家世显赫之流,内里也有一些家世不甚好但是本人位高权重者。

梁玉是来宾中的异类。男宾看家世、看自己的官阶来定位, 女人的地位从父、从夫、从子, 梁家是暴发户外戚, 这个圈子里的人瞧不上梁家,梁玉所获得的位置却又比这个定位要高一些。由于这一点特殊,她被不少女宾多看了一眼。

一眼而已。今天的主角是萧家,甚至不是订婚的当事者本人,无论有什么人重视梁玉,应该说的都是萧、刘联姻这桩喜事。

晋国大长公主做焦点做惯了,今天依旧是全场的中心。她对梁玉颇为热情,亲自打了招呼,闲谈到了楣州的情况之类,接着就让儿媳、孙女接手梁玉的招待工作,她自己与宗室长者、显贵夫人等还有话说。

萧礼的妻子陆氏对梁玉也算热情,给梁玉安排了位置之后命女儿陪伴梁玉等人。比梁玉早点到的就是平王家两位郡主,又有一些别家的小娘子,萧礼的女儿从容应对颇有风度。她比美娘大一些,脸上带着点稚气,笑容得体,给梁玉又介绍了一遍附近的人,很客气地说:“山居简陋,还望海涵。”

郡主笑道:“我看这样就很好。”

梁玉道:“这如果还是简陋,我就不知道什么是不简陋啦。”

冠盖云集。

能跟到汤泉宫来的都不是一般人,只看来宾的品阶就能看出萧司空与大长公主的份量。质量有了数量也不差,萧家搭起的毡帐也已经铺到了别业外面。远远看云,一顶顶毡帐仿佛一朵朵开在山野间的花,层层叠叠,各色人等穿梭其间,丝毫不乱。

【名门望族果然是有其过人之处的,这样大的场面都支应得来,要我家做这样大的事情,伺候的奴婢或许能够凑足,却断然不能有这样的从容。唉,就是家里人也不能像萧家这样控得住场面,萧家一个小娘子都长善袖舞,能与每个人都能聊上两句,亲疏远近的照顾周到,我家的丫头们三个人干她一个人干的事都未必能如她一般利索。】

梁玉心中感慨,再看大长公主与黄夫人,两人聊天的小团体里又加入几个人,萧大娘小声说:“最年轻的那一个就是楚王妃了,那是尚书令的夫人,旁边年纪略轻一些的是裴大夫的夫人。”梁玉将楚王妃多看了两眼,是一个端丽的小娘子,脸上带着得体的笑容,话不多,远远看着只是偶尔点个头以示附和大长公主。

订婚不如正式结婚重要,照理说到场的身份高的贺客应该略少些,从萧家现在的场面来看,梁玉是一丁点也看不出来哪里“不重要”了。

过不多会儿,又有人来,萧大娘告罪去招呼,梁玉就与两位郡主闲聊八卦,她们关心的又与之前宋奇、丰邑公主等有所不同,两位郡主更爱聊王、李两家的小笑话。

“这两家这二年捉对厮杀,活似斗鸡,我们都下注,看谁能打得过谁呢。”

“哪儿打架啦?我也瞧个热闹去。”一个懒洋洋的声音插了进来。

梁玉与郡主抬头看去,只见丰邑公主一身织锦的衣服,上面的金线直晃眼睛。三人都站起来,郡主们老老实实叫“姑姑”。看得出来丰邑公主并不大高兴,笑容都没了,活似来找茬的。但是梁玉知道,丰邑公主再浑也不会在晋国大长公主家的好日子里闹事。

那就是……

“公主怎么到这里来了?谁惹你生气了?都气到这里来了,今天可是好日子,不兴生气啊。来,坐。”梁玉状似随意的招呼。

丰邑公主不客气地将小郡主往外挤了一挤,坐到了奴婢们给她新铺设的座儿上,对郡主们摆摆手:“哎,小娘子们玩去吧,我与三姨有话说。”

丰邑公主按身份得跟安邑公主她们一拨,梁玉平时与公主们也算有私交,但是在这样的场合里是混不到公主圈子里的,身份还差着。丰邑公主看到了她,与她打声招呼是正常的,过来赶走了郡主、自己坐着不走了,那是不正常的。

梁玉左右看看,与丰邑公主咬耳朵:“喜事里板着脸,你这是怎么了?”

“我在那边笑着呢,见到了你我才不再装样儿的阿爹没答应我,哼!”

意料之中。梁玉道:“那圣人的意思是?”

丰邑公主老大不乐意地往最上面的席面上看了一眼,与梁玉咬耳朵,哀叹:“我又要过苦日子啦?”

“黄?”

“嗯呐,真是无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