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意配合皇后这般,更是没有耐心厌恶皇后如此,所以才会发了怒,将皇后赶走。
可是他昨日却没有想到,皇后竟然真的不知那幅画出自谁的手,今日竟然还特地将所有的画师叫入宫中,让她辨认。
他之前问这话,只当皇后是昨日赌气,所以今日才叫画师进宫,给自己也画一幅画。可这会儿听着陈九两的话,虽皇后的确是有可能如此兴师动众让所有的画师进宫给自己画画,择优而选,但若她本意真是想要自己画一幅画,则会直接让那些画师画自己,然后从中选出最好的。
他坐在龙椅上,忍不住按了按自己的额头,却是有几分烦心,也是第一次为自己的这位皇后而如此烦心。
明明从前的皇后更加不可理喻,让人头疼,但如今皇后的种种表现,却反倒更会牵扯他的心绪,让他忍不住产生这种复杂的情绪。
他最是过不得这种愧疚。
想到昨日他让皇后离开凤仪宫时候说的那些话,又想到这段时日以来皇后安安分分的表现,他抿了抿嘴,犹豫了一下,却是吩咐陈九两去内务府择了几件东西,又是自己亲自往景和殿走去。
而此刻的赵泠,却是丝毫不知皇帝的到来。
画师已经走了大半,里边都没有她所要寻找的,她心中有些疲倦与无奈。
余下的画师仅存不多,她已经在其中走过一圈,也并未发现自己要寻找的人…这画,想来与这些人无关。
她也是细细问过宫人,这会儿来她宫里的,便是宫中所有的画师了。
难不成…那画是民间画师所画?
赵泠很快摇头否认了这种想法,要知道,她这些年来一直居住在宫中,与世隔绝,外界如何得知她的相貌,又如何能够画的那般准确。
这些宫廷画师,倒是有机会在宴会上见到自己,民间画师…除非是在梦中见到的自己。
可偏偏两者都不是,那这画,究竟是出自何人之手。
原本赵泠对于这个事情,也没有那么大的好奇心,可偏偏晏明对于此事的反应太过,让她心中隐隐有些不爽,故而她忍不住有种自己还非得知晓那画究竟是谁画的冲动。
现下冲动过头,脑袋冷静下来,她也为自己的兴师动众而感到有些好笑。
招手令宫人将余下赏钱赏予剩下的那些画师后,赵泠则是令那些人退下,宫人慢慢收拾起了亭中的桌案画卷。
香梅瞧见赵泠这般,却是疑惑不解:“娘娘,怎么不画了?”
“不是我想要寻的人,何必互相耽误时间呢?”
赵泠微微一笑,瞧见宫人收拾妥当了,只令她们皆退下,自己则是还想在亭中多呆一会儿。
当然香梅要陪伴,她也没有赶人。
香梅听着赵泠的话,面上露出了几许失望的神色,轻声开口道:“娘娘,我还以为您是打算让他们给您画好像再走呢?”
主仆二人坐于亭中,因着旁若无人,倒也没有多加避讳,只是开口说着话儿。
而另一边,晏明带着陈九两,从外来到的景和殿,王氏恰好出门,抬头一瞧见晏明,面上露出了惊喜的神色。
她连忙弯腰冲着晏明行了大礼,嘴中更是殷切道:“皇上,奴婢马上去唤皇后娘娘!”
“不必,朕自己过去,皇后此刻在何处?”
皇帝没有让王氏声张,只开口询问道。
而王氏原本虽然惊喜,可心中也有几分忐忑,毕竟皇帝与她家主子凑在一起,往往有的时候,却总是争吵多过和谐,可这会儿听着皇帝还算是温和的声音,王氏也是机灵的听出了皇帝是并没有来找他们主子兴师问罪的意思。
她连忙笑着开口道:“方才刚刚送走画师,主子这会儿和香梅那丫头坐在园中亭子里,奴婢带您过去?”
“画师?你家主子没有寻到如意的画师吗?”
皇帝开口问了一句。
王氏唯恐皇帝问这话,是嫌弃她家主子太过于挑剔,故而开口笑道:“皇上,主子自幼也学过画,略懂几分,故而对于画师的要求较高,或许是恰好都不合胃口,主子也都是给了赏金好好将人送走,倒是不枉他们跑了一趟!”
听着王氏的话,晏明心中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看来昨日自己是真的误会了赵泠。
他原本以为,赵泠是认出了画作,但或许昨日对方只是匆匆一瞥,故而根本没有细看呢?
他心中默默叹了一口气,一时之间,还真有几分不知如何是好才对。
王氏瞧见晏明沉默了,以为自己说了什么不恰当的话,心中暗暗恼恨自己多嘴多舌。
她还想着该如何补救,却仔细思索着自己究竟哪句话让皇帝不如意的时候,却听得皇帝开口道:“你先带朕过去,待会儿把陈九两从内务府里拿来的东西安置了。”
内务府拿来的东西?
王氏愣了一拍,反应过来这是皇帝给她家主子的赏赐,心中又惊又喜,虽然这赏赐原该是送到自家娘娘眼前,或许会让自家娘娘更加高兴,可是她也不敢质疑这会儿皇帝如此操作,反倒是觉得,只要皇帝能记挂着自家主子便好。
她连连点头笑着应了,一边却是殷勤的因着皇帝往园子方向走去。
园子并不远,王氏带着晏明,很快走到。
此处虽是殿内自带的花园子,可因着曾是帝王起居之处,处处建造皆是宏伟大气,便是此处园子,也不比曾经肃王府中的园子要小气。
也因为园子大,有栽种了不少的植物,这会儿晏明走过去的时候,不论是赵泠,还是香梅,都没有立刻发现。
赵泠恰好听着香梅一脸可惜的问出她为什么不让画师画一幅画的事情。
对此,她轻轻一笑,只是开口道:“瞧你这话说的,这具皮囊用着,总归是有些不真实,我怕画师画出来,自己也会吓一跳,缘何敢让画师来画。”
“…”
香梅倒也是突然想到了这一茬,其实原本最不该熟悉的人是香梅,可或许是因为香梅太迫切的希望自己的主子留在赵绫的皮囊之中,故而…心中倒是最快接受了自家主子长成这样的想法。
可偏偏这会儿,赵泠却是十分直接的将这个事实说了出来,她微微一怔,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赵泠缘何会看不出香梅的心思,主仆多年,她对此只是苦笑一下,拍了拍香梅的手,又是轻声道:“是我的,终究该是我的,可不是我的,咱们也不能够贪心。说来昨日在凤仪宫中看到的画像,画的却是传神极了,竟是将容貌仪态,画的那般传神,又远胜于我…”
赵泠话说到一半的时候,乍然停下,只因为她的目光…看到了站在不远处,正是一脸复杂看着自己的晏明。
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自己方才说了什么,他会不会发现。
赵泠心中乱糟糟一片,也是这么直直站立,看了晏明许久。
而香梅比赵泠晚些时候发现晏明的出现,在看到晏明的一瞬间,她心中比赵泠还要慌乱,因为她更怕旁人知晓自家主子的秘密,更怕失去自家主子。
所以,方才皇上是发现了吗?
主仆二人呆呆站立了好一会让,方才面上强自镇定弯下腰,与晏明行了礼。
晏明没有直接叫起,而是从他这会儿所站的位置,开始慢慢的,一步一步的,朝着主仆二人走来。
他每走近一步,身上所带的那股压迫,却是更加重一层,也让赵泠与香梅心头的沉重感变得更加厉害,压得她们的头,恨不得低的贴在了地上。
第39章
若是晏明真的知道了,会如何对她…又会如何对待香梅?
她是无所谓,可是香梅呢?
早知道如此,当初便不应该心软,当初便不应该听由香梅的哀求,就应该硬下心肠将人送出去,也好比如今在这里跟着她担心受怕强。他都听到了?
他都知道了?
赵泠只觉得,晏明每一步,都仿佛是踩在了她的心尖上,让她的心止不住的颤抖。她双手紧紧的握成了拳头,浑身紧紧的绷着,她下意识的想要挡在香梅跟前,护住香梅。
此刻,她的脑海里纷纷乱乱的,闪过了许许多多的念头。
如今,她还来得及吗?
或许是想到了这一点,赵泠反倒是鼓起了勇气,抬头看向了晏明。
而晏明此刻面上神色深沉,面无表情,似乎看不出半点心中情绪。但赵泠瞧着这般,心中只觉得越发心虚。
她咬了咬嘴唇,狠下心来,干脆直接对视上了晏明的目光,开口道:“皇上…”
“娘娘…”
赵泠没有做好准备,所以在喊了一声晏明后,却是不知该如何继续说话,而香梅在这个时候,却是突然紧紧抓住了她的手,显然是有些惧怕,又是想要保护她。
也就是香梅抓住了她,反倒是让她脑子瞬间清明了片刻,她看向香梅,开口冷声道:“你下去,我有话与皇上说!”
“娘娘…”
香梅愣住了,望着赵泠不知所措,然赵泠却是声音坚定又道:“下去,你们都下去!本宫有话…与皇上说。”
她的目光对视上了晏明,晏明已然站在她跟前,不过半丈距离,或许是因为她突然先发制人开口说话,故而晏明也是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看着她。
她的嘴唇紧紧的抿着,身体依然绷紧着。
王氏面上有几分迷惘,看了一眼晏明,又看了一眼赵泠,或许是惊奇此刻凝重的气氛,不过,她倒是上前拉扯过了香梅,轻声道:“主子让咱们下去,你这丫头,怎么这般不灵光,娘娘有话要与皇上说呢!”
“可是…”
香梅有苦说不出,她自然瞧出赵泠这般,只是为了保护她。
“可是什么,还不快随我下去!”
王氏轻声开口斥责了一句,却是大力拉扯着香梅下去,香梅看了一眼赵泠,赵泠却是没有看她,只是望着晏明,仿佛是在思索着,待会儿该如何与皇帝说话。
她咬了一下嘴唇,虽与王氏下去了,却始终不敢离远。
而赵泠与晏明这边,却是因为香梅与王氏的离开,而开始变得安静,气氛越发凝重。
但赵泠却是觉得,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早晚还是要说出来,倒不若她自己痛痛快快交代了为好。
“方才…”
赵泠顿了顿,晏明依然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赵泠只觉得难以启齿,所以说话结结巴巴。
“我不是故意的,此事…”
“不是故意?”
晏明突然冷笑一下,看向了赵泠。
而赵泠闻言,却是有些心虚,她上赵绫的身,是无奈与无辜,的确不是故意的,可在救出香梅后,本早就可将真相说出,她却一直拖着,不说出来,这事儿,的确是她理亏,的确是她占着人家妻子的身体,行自己的方便之事。
赵泠最是过不得这般拖欠旁人,若是往日里,她自然什么都不再辩解,只任由着晏明处置,可今日,却并非她一人,她便是被处置了,她也必须保下香梅。
想到了这里,赵泠只好压下了心底的不自在,又是强迫着自己开口道:“自然不是故意的,你要罚便罚我吧,与旁人无关系!”
“除了罚你,朕难不成还会将此事怪罪于旁人!”
晏明语气严厉开口说了一句。
赵泠闻言,却是惊喜的抬头看向了晏明。
但听得晏明又是继续道:“朕本以为你近来已是收敛,不成想,如今封你为后,却是变本加厉,今日竟是将宫中所有画师都唤来!”
“…”
赵泠微微睁大了眼睛,看向了晏明,她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晏明的意思。
不是说她占了赵绫身体的事情吗,怎么好好的,却是说到了画师的事情上。
等等…
赵泠心中猛地松了一大口气,方才她一直不确定晏明是否又听到她与香梅所言之语,只是瞧着晏明过来时候那副表情,便是下意识以为对方听到了。
可…若晏明真的听到了,且知晓她占了赵绫的身体,这会儿有如何会有心情与她计较画师的事情!
所以说,对方方才根本没有听到?
赵泠并不确定,所以她什么话都不敢说,只是惊疑不定的看着晏明。
晏明仿佛没有看到她的神色,只是继续道:“若是今日朕不罚你,明日只怕案几上,皆是言官控诉你奢靡无度之事!”
“…”
赵泠这会儿正是为自己并未被戳破真身而感到欣喜,故而对于晏明这话,却是丝毫不在意,便是被言官控诉又如何,当不得什么大事。
所以她十分直爽开口道:“皇上既然这般说,此事的确是臣妾不对,皇上只管罚我便是了!”
她说着,到底心思有些浅,竟然还露出了笑脸,看向晏明。
晏明瞧着她这般,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赵泠笑容不变,依然是讨好且放松。
“你…”
晏明仿佛是无奈,却又开口道,“先时朕不过是没有告诉你那副画是谁画的,可你竟然兴师动众将所有的画师都寻来…那副画本就非宫中画师所画,而是国公府送来,你这又是何必呢?”
“国公府?”
赵泠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却是明白晏明所言,是自己的娘家。
可她的娘家,会送她的画像到宫中,她心中多少有些怀疑,倒并非她将人都想的太坏,她那好娘家,唯利是图,若是她还活着,这会儿跑来攀关系,与她亲近,她一点都不怀疑,可她都已经走了,还会这般有心往宫中送她的画像!
但仿佛这也是唯一的解释了,这画像不是宫中画师所画,也只有她那娘家,或许养着的画师因着早些年或许见着过她,还能画出她容貌的一二来。
当然最重要的是,晏明没有理由来骗她。
她很快便是信了。
“原是如此啊!”
赵泠干巴巴笑着说了一句,也很想想出一句话来弥补一下自己先时鲁莽的行为,她这会儿恨不得狠狠的敲一敲自己的脑袋,怎么好端端的就做出这等离谱之事,岂不是给赵绫招黑吗?
也怪如今宫中安定的环境实在太过于舒适,让她都放松了警惕!
赵泠对赵绫的情况知晓的并不多,又是因为方才的惊吓,让她多的话都不敢说出来,也是唯恐多说便是多措了,故而只是木讷的站着,轻声开口道:“皇上,此事却是臣妾欠考虑,您尽管罚臣妾!”
说不过,也的确只能够老老实实认错了。
她说着,还一边抬起头,目光真挚的望向晏明,想让对方看出自己如今的真诚。
当然若是因为真诚,能少罚点,那更是最好了!
赵泠心中暗暗祈祷着,却不料,她一抬头,看到晏明微微皱着眉头,似是打量,看着她。
她心中却又觉得尴尬,自己怎么好端端的,又想着和人讨价还价起来,晏明要罚,便是罚了!
“你这会儿倒是有几分担当,朕记着,你刚嫁入王府的时候,将王府内务管的一塌糊涂,又惹下好几个祸端,把朕气的紧,朕要罚你,你便是急着推责任!”
晏明语气淡淡的说着。
而赵泠对此,仅是下意识咽了一下口水,说实话,晏明突然这般与她回忆往事,却是比直接罚她更教她坐立不安。因为她哪里知晓赵绫的往事。
若非心中还有几分顾虑,赵泠还真想就这么直接的,干干脆脆就与人承认了自己根本不是肃王妃的事情。
赵泠不说话,然晏明面上神色并未有太多的改变,他好像今日有些被引起了回忆往事的冲动,又是开口道:“朕记着,自己当初来寻你,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你却是对着朕好一通哭诉,朕那会儿只觉得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