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副人物画像,安安静静的悬挂着。

画中之人,纤指拈花,嘴角噙着淡笑,目光平静祥和的望着画外…

他的心情,诡异的平静了下来,呆呆的,望着,他微微抬起了手,心情似乎有些感触,却是在即将碰触到画作面容之际,慢慢的垂了下来。

他转过身,正欲离开的时候,目光却是突然看到了躺在窗下卧榻上的那道身影。

他的心思猛地一震,几乎以为是那个梦中人回来了,可他很快回过了神,是…赵绫?

他朝着窗边的床榻慢慢走了过去,躺在榻上的人似乎是不小心睡了过去,睡的有些沉,他缓慢的脚步,并没有吵醒她。

而晏明看着睡的如此安详的赵绫,心中原本该是恼怒的,可他却又觉得,仿佛是恼怒不上来。

只觉得有些离谱。

他深吸了一口气,压下此刻心中繁杂的情绪,只背手站在榻前,声音严肃开口叫道:“皇后!”

他叫了第一声,对方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他又叫了第二声,然后,对方终于睁开了惺忪的双眸。

而赵泠并非是没有警觉,至少在她微微睁开眼睛,看到站在身侧的晏明之时,一下子惊醒了过来。

她几乎是跳着从榻上翻身下来,那动作猛烈地,晏明也以为她是要从榻上掉下来,下意识想要伸出手去接了。

可是赵泠没掉下来,而晏明也觉得,自己的举动,好像有些过了,所以他背着的手偷偷握成了拳头,而赵泠则是低头赶紧穿上了鞋子,朝着晏明开始行礼。

一边行礼着,一边心中又是懊悔。

她方才…怎么就睡过去了呢?

赵泠脑子若说完全清醒过来,其实是还有几分迷糊的,她记着自己方才走入寝宫,原本只是想要故地重游一下,只是想看看,自己离开了这么久的凤仪宫,有了多少的改变,结果…没想到自己走入后,竟然发现这个寝宫,还是自己原来所熟悉的那个寝宫,她常用的东西,连她顺手所摆的物件,都没有变换过位置,可能唯一多出来的,便是那副画像。

而那副画像,她看着只觉得太满意了。

人其实都有几分虚荣之心,女人更是如此。

她看着墙上所挂的画像,只觉得自己仿佛从未如此美过,给她画像之人,抓住了她最美的那一瞬间。

看着看着,她忍不住坐到了往日里她常常休甛的地方,靠在榻上,就这么躺着,望着…

一时太过于舒适忘形,就这么睡了过去!还被晏明过来抓了个正着。

“起来吧!”

晏明深吸了一口气,没有计较,语气淡淡叫了起。

赵泠低着头慢慢站起,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脸孔。

还未等赵泠想到解释方才自己失礼的举动之时,晏明突然说了一句:“你不该来这里!”

“…”

赵泠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对方的意思,她下意识揣测着,对方的意思,是指她今日不该来凤仪宫…难不成与那个宫女,真有什么?

赵泠心中微微打鼓,小心翼翼开口道:“臣妾的确是听闻了一些闲话,但过来,并非是为了寻对方的不是,只是过来确认一下,倘若是真,后宫中或许也该多一个姐妹…”

“…”

晏明转头看向了赵泠,微微眯眼。

他是猜测不透赵泠这话真假,只是,往日里赵泠无事生非、残忍的手段,他心中还是记着…说来,如今对方仿佛是做了皇后,行为略有几分收敛,倒不像从前那般招他厌恶了。

若是赵泠不好好说话,晏明自然也懒得理会她,可赵泠偏偏温声细语,一副为了他考虑的样子,即使赵泠这会儿说出的话让人无语,猜测的点全部错了,他也生不出怒火,所以仍是语气平淡,还是解释了一句:“你说的那名宫人,朕与她没有来往!”

赵泠听了这话,面上顿时露出了一个放松的神色,也随之露出了笑容,她便是说嘛,她瞅着那采柔的模样,也不像是晏明会喜欢的样子。

果然她是猜中了。

而赵泠面上的笑容,落在了晏明眼中,却是成了其他。

他心中越发复杂,也有一种想要急于离开的感觉,他心中已经在想着让赵泠离开的话了。

可是在这个时候,赵泠却是仿佛急于活跃气氛,又是开口说了一句:“臣妾便是想着,那采柔的样子,也不像是皇上您喜欢的,所以问过几句话,臣妾想着既然来了凤仪宫,便来缅怀一番先皇后娘娘…不想,这里竟是挂了这么一副栩栩如生的画像!”

“不知…是宫中哪位画师的画作?”

赵泠心中是真的满意,她虽然如今借着赵绫的身体活着,可她心中多少已经把自己当成了死人,总觉得早早晚晚身体要还回去,自己也是要尘归尘、土归土的,当然,她也不是那般甘心自己死的默默无闻,连个怀念自己的人都没有。

晏明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但至少他愿意给她保留住凤仪宫,并且让人画像,她便觉得满意了。

可赵泠却是不知,自己这完全是带着感恩激动的心情问出来的话,停在晏明的耳中,却是成了别的意思。

他面上的神色微微沉下,但语气好歹还是保持着平常,只是开口道:“若是缅怀好了,便回去。”

“…”

赵泠心中微微异样,抬头看向了晏明,她没有挪动脚步,只是又开口道,“皇上,臣妾是真的挺喜欢这画师…”

“还不回去!”

赵泠话音未落,晏明便是抑制不住情绪,冲着赵泠没好气怒斥。

赵泠愣住了,不明白方才明明还是好好的,怎么

…晏明突然就发神经了。

她面色微微有些愠色,不说便是不说,她还不稀罕了!左右这宫廷里的画师也就这么几位,大不了她自己去叫来一一问话,让他们轮流给自己画像便是了!

更何况,她也只是出于好奇才问,她如今的模样,又不是自己的模样,也不需要人来给自己画像!

赵泠一言不发,直接甩袖走出了寝宫。

在跨出寝宫大门的时候,她忍不住停下脚步朝着里头瞅了一眼,里边没有一丝动静,却不知晏明在做什么。

有病!

赵泠心中没忍住骂了一句,便是抬起头朝着外头走去。

她走到前头正殿的时候,沉着脸,一言不发,看也没看采柔一眼,便是直接带着王氏和香梅离开了。

而她的这副样子,几乎是毫无遮掩的便告诉众人,帝后仿佛闹矛盾了。

王氏与香梅心中升腾起了担忧之情。

而采柔的心中,却是雀跃…难不成,帝后真的因为她闹了矛盾!

她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之情,也想朝着里头寝宫里走去,可想到之前皇帝下过命令,从来不让他们接近寝宫,却是按捺下了心情。

而在赵泠离开寝宫后,晏明心中默默叹了一口气。

他慢慢走到了画像之前,其实心中是有几分后悔方才冲着赵泠发火,可是赵泠的态度,对他来说却是有些咄咄逼人了。

这画像,是他一笔一笔画出,熟刻于心,对方明知故问,也是无事找事。他可以忍受赵绫在其他事情上无理取闹,可唯一这件事情,却是让他无法忍受。他更不想让旁人扰了她的安宁!

晏明独自一人在寝宫里呆了许久,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采柔在正殿里都几乎望穿秋水的时候,晏明的身影出现了。

她心中一喜,面上露出了柔美的笑容,正要上前,晏明的目光直直的朝着她看了过来,看得她心头一跳。

她勉强撑着笑脸,想要上去敬茶,晏明却是皱着眉头,只冲着陈九两开口道:“以后,凤仪宫里清静些!”

“…是!”

陈九两立刻明白了晏明的意思,只朝着身侧带来的宫人使了一个眼神。

晏明在得了吩咐后,也没有再说其它,毕竟,一些无关紧要之人,根本不值得他耗费精力!

而采柔到底是否是个好的,便是他冤枉了又如何,至少一个会惹是非的宫人,便不适合留在这里打扰她的清净。

038

赵泠是怒气冲冲回的景和殿,她这怒气,一方面是在晏明身上真的受了气,另一方面,其实也有对自己的沉不住气而感到自我愤怒。

她也是觉得,自己做什么要去凤仪宫里,做什么要去讨这份没趣。早知道,她便安安生生呆在景和殿算了,干嘛上赶着去找这个不自在。

但即使心中再埋怨自己,对于晏明的不满,却是无法藏住。

她是说了什么,还是做了什么,值得对方这般态度对待,简直便是过分。

不就是问个画师吗?他不告诉她,她还偏就想要知晓了,反正如今后宫大权在她手中,明日她便让人去将宫中所有的画师都传来,一一问过,让他们都画一幅画,到时候究竟谁给她画像,她还能不知道吗!

赵泠还真是说做就做,而这次,她的气性也的确是有些大,明明过了一夜,但第二天起来,她便让自己宫里的宫人去御画苑传人了!

旁人自然是不知道之前赵泠和晏明二人还闹过这么一出,听得赵泠要将所有的画师传到景和殿来,虽然觉得有几分过于隆重,可想到之前自家主子还是肃王妃时候的行事,又觉得不以为意了,只当她是想要挑择一个最好的画师来给自己画像。

倒是香梅听得画师要来,颇有几分兴致勃勃。

她一边替赵泠梳头,一边轻声道:“娘娘今日可要梳什么头?画什么妆容?奴婢还未看到过画师给娘娘画像呢?奴婢待会儿赶紧去皇上那儿送了汤,就赶回来看娘娘画像!”

“送汤?”

赵泠听着香梅的话,恍然想起还有这么一茬儿。

的确,她现在每日里可是派了宫人给皇帝送汤的!可是今日,她还真不想送了,这汤送了,简直就是喂进了狗肚子里了,当然人家也根本不屑于喝吧!

“送什么,人家根本不要喝,完全是浪费了,从今日起,就不要去送了!”

“娘娘…”

香梅替赵泠攒簪子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一脸讶异的看着自家主子。

“不是主子您说每日要送吗?而且如今好不容易,那陈总管回回都愿意接汤进去,若是停了,日后想要再送去,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呵,谁稀罕!”

赵泠是真的不稀罕啊,若是晏明就是她的夫君,她哪里会这么小意温柔。可…晏明是赵绫的夫君啊,而她如今又欠了对方那么大的人情!

赵泠深深吸了一口气,罢罢罢,反正那汤,不是她自己送的,汤的材料,也是从赵绫的库房里出的,她做的事情就是上下嘴皮子一张,根本费不了任何的功夫与心思。

“行了,继续送吧!”

“哎…”

香梅虽然莫名其妙被这么说了一遭,但她想了想,倒是什么都没有说,又是开心的应了,然后抛却旁的心思,只一心一意给赵泠打扮起来。

汤,香梅自然又是亲自带着两个宫人给前头的崇正殿送去的,然后,也是陈九两含笑接下的。

送了汤,香梅原本是有些急匆匆的想要赶回去,毕竟自家景和殿里待会儿就要来好多画师画画了,不过因着送汤,她与陈九两有了几分熟悉,陈九两这会儿也是空,瞧着香梅那么一副兴致勃勃想要离开的样子,忍不住笑着打趣了一句:“你这丫头这么急着走,待会儿可是有什么事情?”

找画师这事儿,本就不是什么隐秘,到时候,宫里估计也会传,所以香梅也没有隐瞒,直接笑道:“我家娘娘寻了画师过来,要画像,奴婢想回去瞧瞧!”

“画师?”

陈九两听着,没忍住笑了笑,这笑却是笑香梅小孩子性子,画师画像有什么好瞧的。

但他也没有再耽误了,只是笑道:“行,你想看,便赶紧回去瞅瞅吧,别误了时辰,我也把汤拿进去了!”

“嗯!”

香梅也没管这汤最后会不会入皇帝的口,反正听着这话,她便笑嘻嘻的离开了。

而陈九两瞧着香梅离开的身影,轻笑着摇了摇头,这香梅与他,其实处境倒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妙。

前主子都走了,原本他们这些做奴才的,就是如同浮萍一般,甚至陪着前主子一道儿走也正常,可他们的运气,到底还是好的,遇到了现在的主子。

也莫说什么忠诚不忠诚,这哪有过日子重要啊!

陈九两心中微微感慨了一下,却是拎着食盒朝着屋内走去,这汤…如何处置其实早就有定论,毕竟是皇后娘娘亲自吩咐了宫人送来的汤,皇上不喝,也不能够落入宫人的嘴里,所以一碗碗,最终只是落入从内务府里搬来的那几株常青树根里去。

不过,今日陈九两拎着汤打算亲自去处置的时候,却是恰好撞上了从御书房内走出的皇帝。

晏明的目光淡淡扫过了陈九两的手,也都没开口说话,但陈九两却是立刻机灵开口道:“这是香梅姑娘得了皇后娘娘吩咐,刚刚送来的汤水。”

晏明微微点头,神色有几分怔楞,他原本以为,昨日那般,这赵绫也该是放弃了。

“打开看看吧!”

鬼使神差,晏明说了这么一句。

而陈九两以为帝王要喝,却是连忙打开了食盒,嘴里还是开口道:“奴婢听香梅姑娘说,这汤都是皇后娘娘吩咐一早便炖起来的,皇后娘娘…对皇上是真的用心。”

晏明不置可否,在陈九两以为他要喝的时候,却是摆了摆手,仿佛是让陈九两去处置了。

陈九两心中有些惋惜,但也不敢多语,只拎着食盒,便打算离开。

在他离开的时候,却不知为何,晏明突然又开口问了一句:“皇后这会儿,在景和殿?”

“是…”

陈九两更是被问的莫名其妙,然后,又是诚实答了,“应是的,方才香梅姑娘过来送汤的时候,仿佛说今日皇后娘娘宣了宫中的画师入景和殿,应是在自己宫中。”

“画师?”晏明眉头微微皱起,他现在对于画与画师,有些敏感。

晏明敏感,但赵泠不敏感。

她宣了画师过来,那么宫中所养着的那群画师,便全部过来了。她细细观察着那些画师,看着他们所带的画作,倒是没有让他们画自己,而是随手指了自己园中的一处景致,让那些画师先画给自己看。

她也没有直接问,只是因为她觉得,自己先时问的时候,晏明情绪如此敏感,难保不会对这些画师下令,让他们保密。

但她自问还有几分素养,昨日那画,深深印记在脑海里,比照着那些画师的画技,自然可以比对出来。

只是,画师人有些多,比对起来,有些累罢了!

赵泠想着,用手支着下巴,百无聊赖的等待着那几位画师画完。

有的画师画的很快,有的画师则是有些慢了。

终于慢慢的,有了第一幅作品上交,第一幅交上来后,赵泠微微皱眉看完后,只冲着身边伺候的宫人点了点头,那宫人拿了赏银送予那名画师,却不是满意,而是将人打发走了。

其他画师面面相觑,只低头更加认真的开始画了起来。

但第二名画师、第三名画师…谁知道,画作送到了赵泠手中后,得到的却是与第一名画师一般的待遇。

这…余下的画师心中越发慌乱,赵泠也没有解释,只是含笑看着他们,慢悠悠的往嘴里送了一口茶。

晏明下了早朝后,照例是该回御书房中与大臣商议朝事,亦或是批阅奏折,然今日下了早朝后,晏明却并不急着回去,而是抬头看向了陈九两,开口问了一句:“皇后那边,画师画的如何了?”

陈九两闻言,微微发愣,他没想到皇帝会突然问到皇后,说来他方才从底下宫人那头听到的皇后之事,还真有几分不知该如何想法才是。

虽然早闻这位皇后娘娘以前是如何过日子,但一下子把所有的画师都叫来给她自己择选,未免太过于兴师动众了吧!

皇上问起,陈九两也无意说皇后坏话,但依然如实开口道:“皇后娘娘这会儿,应是在景和殿里择选画师,还未开始画吧!”

对视上皇帝疑惑的目光,陈九两又是说了一句:“奴才也是刚知晓,皇后娘娘将宫中所有的画师都叫去了景和殿,据说,让那些人过去,先画一幅画与娘娘过目,不满意的,娘娘给了赏银便让人离开了,如今好似还未定下人选。”

“…”此言道出,其实晏明心中已然瞬间明白赵泠此举用意,但也就是因为明白,让他一时之间心头百味交杂。

昨日皇后在凤仪宫寝宫中所言,让他一度以为…皇后是知晓那副画作,究竟出自何人之手,而对于皇后的疑问,他只当做是咄咄逼人,是为自己叫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