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明没有耐心与他玩这等狡辩的游戏,听到陈维喊冤,他直接将那一叠东西扔在了陈维面前。

陈维跪在地上,目光呆滞的望着那些摆在他面前的证据,冤枉二字,再也无法喊出口来。

他的身体完全被抽干了力气,此时此刻,他甚至不敢去想自己会有什么下场,而他的母亲…

若说陈维心中不悔,定然是假的,可是他向来现实,自也知此刻后悔是无用。

他只能够深深的俯下身体。

晏明看着陈维这般,心中自是有那么一些波动与叹气,但想到了赵泠,心肠却又硬了起来。

今日,他之所以还会出现在这边,无非也是想要一个答案。

他自问这些年来从没有亏待过陈维,甚至待陈维的母亲,犹如自家长辈一般尊敬,可是陈维,却是这般回报与他。

他深吸了一口气,蹲下身体,看着陈维冷声开口道:“朕自问这些年来,从没有亏待过你,而先后与你素无交集,你缘何要做出这等事情来?”

陈维喉咙微微动了动,嘴角扯动一下,似乎想要露出一个笑容,但不知怎么的,笑容没有露出,面上神色依然苦涩。

他立起上半身,又是恭敬的与晏明行了一礼,语气沉重:“皇上待微臣,恩重如山,若非皇上,微臣如今不过是个卑微之人!”

“你又是这般来回报于朕?”

晏明冷笑,“朕从未想过对你的赏识是恩赐,你本身确有才华,便是没有朕赏识,早晚也有其他人,可朕自问从未亏待过你,你却做下这等事情,明知…明知先后…”

“是!”

陈维这一声,语气却是无比的坚定,他抬起头,目光终于没有再躲闪,带着破釜沉舟,他深吸了一口气,对晏明大声道:“微臣知晓皇上对先后的情意,更是深记着皇上对微臣的恩典,所以微臣才不愿意看到皇上您为了先后,做下那等错事!”

“你说什么?”

晏明面上有几分愕然。

而陈维不等着晏明回神,又是继续道:“皇上雄材伟略,本就是潜龙,先帝走了,又无子嗣承位,您继位,本就是顺理成章,可您为了先后,当时竟然要放弃唾手可得的皇位,而甘心做什么摄政王,微臣追随皇上多年,盼了那么久,如何不惋惜!”

“你胡说八道什么!朕原本对这个皇位,便从来没有过想法。”这些年来,晏明第一次听的陈维真心话,心里是震惊的。

而这一刻,他也没有说假话,对于这个皇位,他的确从未有个觊觎的心思。自小到大,他为次子,同父同母的长兄又为太子,他如何能对这个位置产生想法。后来,他做了肃王,之所以在朝廷里谋得几分权位,也不过是想保护心爱之人。

而如今,他最终是坐了这个位置,可当时的形势之下,他只是想替心爱之人报仇。

但晏明对视上陈维的眼神,解释的话语,却是没有说出来,显然,在陈维的心中便是认定了赵泠便是耽误了他前程之人。

而陈维在说完方才那一席话后,又是继续道:“便是先后并非阻碍皇上之人,可皇上与先后之间,身份隔阂,微臣更怕皇上哪一日,会因为先后而遭天下人诟病。”

“够了,便是如此,这些与先后又有什么干系,先后从来都是无辜的,朕对先后有不可告人的心思,那也是朕的过错,先后又何错之有!”

晏明冷声质问。

陈维闻言,仍是振振有词:“先后的存在,本就是错误,微臣,只是不想让先后耽误皇上!”

“所以你便鼓动皇后,与你一起做下这等事情?”

晏明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厌倦,在陈维说出那等话后,他便觉得,自己当年或许真的看错了人,不管陈维有多少才能,他却是如此罔顾一个无辜之人的性命,甚至在害死那个人后,依然不觉得自己有任何的错误,这样的人又有何用。

“皇上知晓皇后也不是无辜的?”

陈维闻言,面上倒是流露出了几分异样的神色,他回转心思,立刻开口道:“皇后本就是个心思歹毒之人,这样的人,如何能够呆在皇上身边,当年先后之事,微臣甚至还未与皇后娘娘说什么,娘娘便恨毒了先后。如今,皇后娘娘眼见事情败露,便想将所有的罪恶全部推到微臣一人身上,有这样的人在皇上身边,微臣如何放心的下皇上。”

“你说皇后心思歹毒,可你自己当初又如何不是这般想的,你又何尝不是害了先后后,只想将所有的罪责,全部都推到皇后身上。”

晏明听得陈维的论调,心中当真是觉得好笑至极,陈维与皇后不过是半斤八两,他竟然也好意思说出这等话来。

“你说皇后不配留在朕的身边,朕又如何敢留你在朕的身边。”

“皇上,微臣…”

陈维想要替自己辩解,他的脸有些涨红,他想说自己和皇后如何一样,皇后不过是出于一个女人的嫉妒,但是他却切切实实为了皇上,甚至不顾自己的前途才会做下这等事情。

“你想说做这些事情全是为了朕?”

晏明直接打断陈维,他看着陈维,眼里也只有厌恶。

“可是朕这辈子,从来都不想要做个明君,朕只想保护想要保护之人,可你却背着朕,害了她。”

“皇上…”

陈维心中慌乱不及,同时,也有深深的迷茫,他难道真的做错了…可是他真的是为了皇上,他真的没有一点点的私欲。

陈维眼见着晏明要离开,心中慌乱不已。

然而…晏明却仿佛再也不想见到他一般,直接离开了。

他无力的跌坐在了地上。

晏明走出慎刑司之时,目光一眼看到站在不远处躲闪不及的香梅。他愣了一下,想到了被关押在里头的陈维,心中默默叹了一口气,陈维所为之事,在赵泠之事上,他暂且无法评价,可是对于香梅,当真是做了一个男人最为不耻之事。

他的目光看向了陈九两,开口吩咐道:“你把香梅叫过来。”

陈九两自然也看到了不远处躲在树后的香梅,倒是难得没有明哲保身与香梅说了一句话:“皇上,香梅姑娘,毕竟先时差点和陈大人订了亲,现下一时半会儿放不下陈大人,也属人之常情,您莫怪罪这…”

显然,陈九两以为香梅过来慎刑司之事,惹怒了皇帝。

晏明闻言倒是觉得有几分好笑,他摇了摇头,没好气道:“朕什么时候说过要怪这丫头了!”

“是老奴多嘴!”

陈九两看到了晏明面上的神色的确不像是要怪罪,自己面上不觉有些讪讪,他连忙小跑到了香梅躲身之处,将人带了过来。

其实也莫怪陈九两如此认为,连香梅自己都有几分惴惴不安,其实她也知道自己是不应该过来的,只是这心里,却是过不了那道坎,最终还是偷偷的来了。

她站在慎刑司门口的时候,其实也不知道皇帝在里头,但是她这般站着,总觉得仿佛站在这儿多想想,心头就能放下,以至于皇帝出来的时候,没来得及躲闪。

“皇上,奴婢知错了。”

香梅痛快的跪下认了错。

晏明轻叹了一口气,亲自将人扶起,开口道:“朕没有怪罪你,你过来这边,是不是想去看看陈维?”

“奴婢…”

香梅心中犹豫纠结,没错,她的确是想进去,可是她该进去吗?香梅沉默了好一会儿,最终心中下了决定,鼓起勇气看向晏明,开口道,“奴婢想进去问个清楚,也想让自己死心。”

“你不怕他再利用你?”

晏明没有一口应下,反而试探问道。

而香梅听了这话,面上却反倒露出了几分释然的笑容:“今日进去,不管他对我无情或是利用,都该是让我死心了。”

“罢罢罢,你进去吧!”晏明也没有再深究,香梅在这件事情上,其实十分决绝,几乎是没有犹豫便选择了赵泠,显然对于她而言,即使对陈维的感情再深,依然比不上与赵泠的衷心。而香梅与陈维的这件事情上,他或多或少也有几分责任,当初他看出二人有几分意思,便是极力撮合,反倒是造就了这段孽缘。

香梅俯身与晏明恭敬行了一礼,然后朝着慎刑司的大门走去。

因着晏明的命令,她没有受到任何阻扰,便被宫人领到了关押陈维的地方。

这也是香梅第一次见到如此颓废的陈维。

她心间忍不住颤抖了一下,但那份颤抖的情绪,很快便被压抑了下来,她面无表情的走入。

陈维听到动静的那一瞬间,以为是晏明又回来了,他惊喜的抬起了头,却没有想到,竟然是香梅。他眼里闪过了一丝复杂的情绪,然后,眼里复杂的情绪变成了厌恶,他垂下眼睑,连眼皮都不愿意抬一下,仿佛是根本便不愿意看到香梅。

香梅看着眼前这副态度的陈维,心中已经麻木的体会不到苦涩的滋味了。

她几乎已经确信,陈维待她无情,可是她却忍不住自嘲自己,即使到了这一步,仍想要从陈维的嘴里,明明确确的知道一个答案,知道陈维是不是从头至尾都只是在利用她,对她连一丝丝的感情都没有。

“你从头至尾,或者说我们之间的相识,都只是你的一场阴谋?”

“是!”

陈维几乎是毫无犹豫,果断回答。

“为什么?”

香梅仿佛是看待一个陌生人一般,看着这个曾经的爱人,这般利用一个无辜之人,他心中竟然没有半点的愧疚吗?

陈维抬起头,看向香梅已经红了眼眶,却极力压抑哭泣的模样,心中是有那么一丝丝的迟疑,可是想到自己会落到现在的下场,香梅当真是功不可没。

“有什么为什么的,你觉得我会看上一个背信弃义之人?”

陈维冷笑回复。

香梅听明白了陈维的意思,她双手不觉紧握成了拳头,定定看了陈维好一会儿,她却没有解释。

她转过身,似乎就要离开,只是在走到门口的时候,她说了一句:“我虽然只是个卑微的宫人,可到底还记得礼义廉耻,谨记衷心二字,而从头至尾,我心中的主子,都只是一人,从来没有变过。”

“你…”

陈维闻言,面上怔楞,他抬头看向香梅,却只看到香梅青蓝色宫服的裙摆在门口飘然离去,毫不留恋。

59

香梅去看望过陈维的事情,赵泠自然是知晓的。

虽然香梅回来的时候,面上若无其事,仿佛是将一切都放下了。

可二人主仆多年,赵泠如何看不出香梅是在强颜欢笑。她是了解香梅的,此次陈维之事,对她伤害甚深,但香梅又是心软的,若是陈维此次真的在劫难逃,没了性命,只怕香梅会记上他一辈子。

说实话,在初初听到陈维对自己做下的那些事情时,她心里无疑是痛恨的,可慢慢冷静下来,倒也没有那般痛恨,至少,她现在还有命留着。

香梅没有想开,赵泠其实反倒是有些想开了。

虽然她心底里对于香梅的想法已经了若指掌,显然香梅心中是犹豫的,她对她衷心,将她看的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自然无法释怀陈维之事,可她对陈维用情甚深,自然也舍不得让他这般没了性命…但即使心中再是如何踯躅与犹豫,她也不可能说出求情的话来。

香梅说不出口,赵泠却是想要知晓她心中真实的想法,可每每她一提起了话端,香梅便是岔开话题,或者干脆直接找借口离开她身边。

一次两次,赵泠心中叹气,却也不愿意勉强。

她心中其实也有些犹豫,倒不是犹豫对于陈维的处置,对于陈维,可能是因为她并没有受到太大的伤害,又或者事情已经过了太久,她心中的那份不平已经淡下,她看在香梅的面子上,倒是不介意绕过他一命。她真正的犹豫,是犹豫自己是否该去找晏明。

那一日,晏明离去时候的场景,午夜梦回之际,她心中常常忆起,而心头,自是浮起波澜。

她到底胆怯,唯恐见到晏明,自己必须摆出态度来,更怕自己会被蛊惑说出什么话来,干脆便是躲在景和殿中,跟个缩头乌龟一般。

对于陈维的事情,自然也是这般搁置了下来。

不过,赵泠却是没有想到,自己没有去找晏明,晏明却是寻上了门。

而晏明过来的时候,恰是她用午膳之际。

晏明已经太久没有来景和殿了,莫说是赵泠,便是宫人,也皆是被吓了一跳。接而,便是狂喜。

毕竟晏明太久没来景和殿,帝后不见面,宫人心中自是揣测不安。

宫人声音高昂且带着显而易见惊喜的通报声吓起,差点没将刚喝了一口汤的赵泠呛到。

好不容易咽下了嘴里的那口汤,晏明已经一脚迈入了殿内。

赵泠躲避都来不及,无法,只能故作淡然的将手中汤碗搁下,慢慢的走出座位行礼,当然…让她上去迎接之事,自是不可能的。

晏明看着赵泠这般,面上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语气温和道:“皇后刚用膳吗?”

那副模样,给赵泠一个错觉,仿佛之前二人之间都没有发生过任何的事情,仿佛…二人还是没有揭开身份时候的夫妻关系。

赵泠下意识是想回答是的,可是,若是这般回答,岂不是应承了晏明的亲昵,她犹豫了一下,到了嗓子眼里的那两字,却是吐不出来了。最终,她只是点了点头,神态瞧着有几分冷淡。

晏明仿佛没有看到赵泠态度的疏离,他笑着让底下人给他也拿了一副碗筷上来,又是冲着赵泠道:“朕这是赶巧来了,正好,朕也没有用午膳,在皇后这边对付一顿?”

语气里虽带几分疑问,仿佛是请问首肯的意思,他她的动作却丝毫看不出来,他已经在赵泠边上的位置上坐下来了。

赵泠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只是在晏明的边上坐下。

赵泠的午膳,作为皇后规格,自然已经是十分丰富,但皇帝既然在这边用餐,便是赵泠不吱声,底下机灵的宫人也早已经让御膳房又做了多道新菜肴呈上。

热气腾腾的饭菜被宫人端上来,可赵泠却是一点胃口都没有。

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此刻她的脊背绷得紧紧的,做出的姿态,是一副防御的状态。

的确,赵泠是在防御,她也是在害怕,害怕晏明会突然说出什么话来。

不过,晏明却是什么都没有说,仿佛真的只是过来用一餐膳食,宫人捧上一碗汤,递予晏明,晏明接过用调羹舀了一勺送入嘴里,而后他声音温和吩咐道:“皇后碗里的汤已经凉了,再给皇后盛上一碗。”

宫人闻言,连忙照办。

皇帝赏赐,即便赵泠有再多的尴尬,这会儿显然也不得不去接过。

她垂着眼睑,伸手接过后,却并没有去用,显然这会儿更是坐立不安,如坐针毡。

晏明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微微叹了一口气,他放下了手中的碗勺,看着赵泠温声开口道:“朕既然先时已经答应给你时间考虑,便不会逼迫你,你用不着见了朕这般惧怕。”

晏明说完这话,赵泠的心情显然并没有放松,依然是低垂着眼睑没有去正视他。

晏明心中再次叹了一口气,又是继续开口道:“朕今日过来,是想与你谈谈香梅与陈维之事。”

这话一出,果然奏效。

赵泠终于抬起头看向了晏明,她抿了抿嘴,面上倒是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开口道:“其实皇上不来,我也在考虑寻皇上说此事。陈维…”

赵泠急于想要将话说出,不过,她的话只是说了一般,便被晏明打断:“二人之事,并不急,皇后不若先用完膳再议。”

“…”如何不急。

赵泠想要辩解几分,却看到晏明面上神色似笑非笑,显然是已经决定了的意思,便是赵泠再继续说,他也不会陪着她说下去。

赵泠深吸了一口气,舒缓下急切的心情,只能够随着晏明的意思:“是我心急了,皇上…皇上先用膳吧!”

虽然嘴上答应着让晏明赶紧用膳,可事实上,赵泠还是丝毫没有胃口。

可晏明如何会自己用,他每用一道膳,觉得滋味可以,便让宫人夹到赵泠的碗中,若是赵泠不拾筷子,他便自己也停下筷子,什么也不说,只含笑看着赵泠。

赵泠无奈,只能硬着头皮乖乖一口有一口将添入她碗中的那些菜食送入嘴里。

不过,她到底是胃口少,加之之前晏明还未来时,她其实已经用了不少,吃用过一些后,她也实在是吃不下去。

“皇上,我真的已经饱了。”

赵泠无奈哀求,晏明意犹未尽,可瞧着赵泠并不是推脱之词,只能作罢。

赵泠不用,他其实也没有什么胃口,故而也停下了筷子。

他这般,赵泠瞧着反倒有些不太好意思,连忙开口劝道:“皇上多用些吧,其实方才皇上来时,我已用了不少,所以才会这么快便饱了。”

赵泠说这话时,虽然语气有几分生硬,但话语之间隐含的关切之意,却让晏明十分满意。

他不由笑了起来,也听着赵泠的话,又拿起筷子吃了一些。

这番来往之下,二人之间的气氛总算没了初时那般尴尬。

等着宫人撤下饭菜,晏明与赵泠二人拿了一盏茶坐在榻上,也终于说起了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