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爷我到这里听曲找乐子的,你唱这么煞风景的曲子是存心找不自在是吧?”

那少女吓得瑟瑟发抖,可是傅碧浅分明从她的脸上看出了些兴奋的神情,这样的感觉似曾相识,到底是什么时候她见过呢?脑中灵光一闪,她曾经和一个人有过一面之缘,那个人是。

“江暮晓!”

“你怎么会知道?!”万俟桑满脸的不可置信,萧墨远幸灾乐祸。

“我六年前见过她。”

“可是她现在明明易了容啊,我都差点认不出她!”

傅碧浅摸摸鼻子,声音幽幽道:“六年前我见她的时候她也是易了容的。”

江暮晓是江湖武林人士极为忌讳的一个人,因为几乎没有人见过她真正的样子是什么样的,她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刨人家祖宗十八代那些不为人知的风流韵事,家族秘史什么的,所用的手段层出不穷,防不胜防,她是暮晓楼的创始人,也是现任的楼主。

那恶少推开了上来解救自己孙女的老翁,可是萧墨远分明看见老翁落地的一刹那掌风已出,打在地上减轻下落的力道,毫发无损的落在地上,可是他却惊天动地的大号出声简直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傅碧浅一时没有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还好众人的注意力不在这里否则她一定要被众人唾弃。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一根筷子撕裂周围的嘈杂凌空插进那倒霉恶少的手心,钉在墙上,可见那丢筷子的人用了多大的力量。众人去看那筷子丢来的方向,却见一个将白衣穿出了浪荡味道的男子,他的头发并未束起,几缕墨色的头发贴在他清瘦的脸上,平添几分落拓,浪子居士:楼曼殊。

暮晓楼的密卷里对他的描述只有几个字:楼曼殊,不知何方人士,为人嗜酒,偏爱佛经禅理,风流不羁,偏守身如玉,放浪形骸,偏病入膏肓,人称浪子居士恰如其人。

楼曼殊头也未抬,自顾自的斟了佳酿满杯,声音不大不小不柔不硬仿佛他就应该有这样的声音,可是偏偏有一股厌世的味道:

“到别处去,我喝酒的时候讨厌吵闹。”

他不说救人只说嫌吵,江暮晓刚要出口的“谢”字便生生的卡在口中,想要接在后面的所有情节便生生的胎死腹中了,傅碧浅不厚道的笑了,看来江暮晓这次遇到了专门克她的对手了。

那个可怜的恶少哪里还敢说什么,哀号着被家丁抬出了酒楼,大厅陷入了令人压抑的静谧之中,只有楼曼殊自斟自酌的声音如常。

江暮晓茫然的坐在地上,事实上她现在想做的是,刨开那个男人的脑子看看里面究竟装着什么!

楼曼殊喝光了壶中的酒,姿态风流的起身没有看周围一眼,他宽大的袖子和外袍被风吹得满满,像是贬下凡间的散仙,食人间烟火却永远触碰不到。

他的身影渐渐淹没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江暮晓才极为淡定的站起身,伸手随便拍了拍沾了泥土的衣服,对着犹自哀号的老翁道:

“人都走远了还演什么演,真是的,多演也不给你加工钱!”

那老翁立时收声,面上满是埋怨:“我说楼主你用不用这么抠啊,一个好演员是一切的关键,怎么能这么抠呢?”

“我一向只看结果,结果懂不懂。”那老翁十分嫌弃的撇撇嘴,极不赞同她的话,拎着断了的二胡从窗户飞了出去。

酒楼里的人对这样的转变犹自无法反应,全都盯着那变脸如翻书的女子,江暮晓心情极为不好,吼道:

“没见过吗,有什么可看的!”

众人立刻低头,心中默想:真的是没见过。

江暮晓冲着万俟桑这边走来,和刚才唱着凄楚悲歌的盲女已经判若两人,对傅碧浅和萧墨远点点头,张口道:

“大侄子,你怎么也在这里?”

傅碧浅一口茶水便喷到了坐在旁边的萧墨远身上,这实在是不能怨她,江暮晓这声大侄子真的是太惊悚了!

刚才明明听见好几声“噗”,她转头便看见好几个人都在和她做着相同的事情:用布巾擦坐在旁边被喷了一身水的人。

萧墨远是极为镇定的,听了这话依旧没有什么表情,接着便听万俟桑十分恭敬的语气对江暮晓道:

“侄儿到这办点事,姑姑前几天不是在幽云境内么?”

“别提了我这次的目标是楼曼殊,谁知道这厮这么不好得手啊,我从东到西,从北到南都要将这

久幽大陆跑了个遍还是不能接近他,昨天也不知道他得到了什么消息从幽云连夜赶到这里,我以为他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可是来了他只是一家店一家店地喝酒。”江暮晓提起桌子上的酒壶直接灌了下去,一只手狠狠的拍了万俟桑一把:“气死我了,大侄子!”

“姑姑莫气,侄儿相信姑姑的能力,一定可以将他这块难啃的骨头收入囊中。”

江暮晓深吸一口气,脸色恢复如初,变脸速度那叫一个迅速,对着其他两人笑道:“让你们见笑了,我叫江暮晓,有什么小道消息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我,不知两位如何称呼?”

还没等两人说话万俟桑便大惊失色的拦在中间:

“姑姑,我的朋友就不要这么做了吧,怎么说咱们还是亲戚对不对?”

江暮晓挑眉看着自家大侄子,又看看坐在对面的两个人,十分善解人意地点点头,万俟桑长舒一口气。

四个人无关痛痒的聊了一会儿,江暮晓便说有事要先走一步,可是人已经走出一段距离却又回过头,笑得无害:

“傅碧浅我们六年前在武林大会上见过吧!萧墨远你最近要小心些,你的弟弟已经开始行动了。”

万俟桑看着她消失的方向,良久才说话。

“我以为她会调查你们的事情,没想到她早已知道,倒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第28章 吾妹堇色

回到行馆的时候,那门外立着一个绝色美人。美人含情脉脉的看着萧墨远,这美人正是幽隐皇帝的第八女,慧灵。

“慧灵见过太子、太子妃,冒昧来访还请见谅。”女子盈盈下拜,便是傅碧浅也有些心动。

“慧灵公主不必如此客气,得见公主亦是我们的荣幸。”萧墨远虚扶一把,说话多有保留。傅碧浅旁观者明,从慧灵公主的神色中多少猜出了她的心思,以身体不适为借口先回了行馆。

直到晚间萧墨远才回来,傅碧浅不禁又是一阵揶揄,但是并不多做揣测。

幽隐的皇帝是一个略显老态的老人,眼中浑浊,坐在那高高的王座上,颤颤巍巍几乎要摔下来。

来参加他寿辰的有幽隐本国的王侯将相,萧墨远和傅碧浅,而他们对桌的是一个白衣的男子,赫然是昨天见过的楼曼殊。

南宫溪月站在皇帝身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无意间扫到萧墨远放在傅碧浅腰上的手,瞳孔瞬间收缩,握着剑的手也更加用力。

萧墨远似是察觉到他的目光,抬头对着他微微一笑,倾城绝代,令他几欲发狂的挑衅,可惜现在不能动他,还不是时候,若是有一天萧墨远落在他的手里,他,一定会好好伺候他。

“萧太子不远千里来到幽隐,实在是蓬荜生辉,长风公主一路上辛苦了。”

“皇上大寿,在下自然是要来的,”萧墨远笑得无害温吞,话锋一转,“只是请陛下注意一下称呼,碧儿已经是我的妻子,请称呼她太子妃。”

他说的这番话让幽隐王座上的老人不知作何反应,萧墨远却没有要给他台阶下的意思,两人就这样对峙在那里,没有刀光剑影,却同样让人感到压抑。

坐在皇帝右手边的,是幽隐的大将军南宫浩,他拍拍手立刻有一排舞姬踏着音乐而来,总算是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寂。那些舞姬都是精心挑选的,舞姿优美,美貌如花,一时大殿便呈现出一片旖旎之色。

“贵客远道而来,欣赏一下我们精心准备的舞蹈吧,也算是我们的一点诚意。”

宴会进行到一半,傅碧浅觉得闷便溜了出去,冬季有些寒凉的空气激起了皮肤上一层细小的疙瘩,她抱紧了自己的手臂,没有目的的乱转。

突然她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她控制不住自己脚,一步一步的跟上去,拐过一个弯正巧看到那个人进了一间屋子。

浅的心跳得厉害,悄悄走到窗边,里面隐隐约约传来两个人对话的声音,因为没有点灯,她看不清里面的情况,只能听见一个略显沙哑苍老的声音道:

“你最近小心些,没有重要的事情就不要到处走动了。”

屋内静默了一会儿,便听到一个柔柔的女声:“我知道了,您放心。”

傅碧浅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以防自己没有忍住发出什么声音来。

那个说话的女子正是她失踪许久的三妹傅堇色,幽篁破国的时候她便不见了踪影,没想到她竟在这里。

傅碧浅稍稍放松便听里面传出了利喝:“谁在外面!”

她的武功还没有恢复,若是屋内的人追出来她必定没有活路,她一时只觉浑身冰冷做不出任何反应。

突然惊觉背后有人,她差点尖叫出来,还好南宫溪月及时捂住了她的嘴,一手环住她的腰几个起落便远离了那个屋子。到了大殿附近才放下她,傅碧浅立刻推开他,眼神戒备又包含不解。

“为什么救我?。”

南宫溪月背过身,不知为什么傅碧浅只觉得他的背影萧索,几乎要和夜色混为一体。他不想让她死,不能看着她死,仅此而已。

“堇色为什么在这里?”

“傅堇色是一个幌子,让我们可以名正言顺地攻打幽篁。”

说完他便完全走入了夜色中,让傅碧浅不禁怀疑是否他真的来过。

傅堇色是幌子,向幽篁发兵讨伐的借口,也就是说幽隐已经决定了要和幽篁开战,那这次他们一定另有目的,难道又是为了藏宝图?

傅碧浅回到大殿的时候,歌舞正酣,众人醉生梦死。

萧墨远对她温和一笑,握了她的手,这时她才感到害怕,刚才她也算是生死一线,男子颦眉:

“手怎么这样冷。”

傅碧浅回握他温暖的手,心渐渐平静下来,那一刻她脑中所想的不过是他的笑意缱绻,不是害怕,只是他。

萧墨远不明所以,眼中有些疑惑,傅碧浅对他露出了一个笑容,一个只有真的相信一个人才会露出的笑容,他微怔,继而还以微笑。

碧儿,若是有一天你发现我曾经骗了你,利用了你,你会怎样还我以颜色?

南宫浩突然挥手让舞姬们退了下去,对着坐在他旁边的亲王道:

“摩卡亲王今年的赋税还没有上缴吧?”

这摩卡亲王的封地在幽隐最北的蛮荒之地,他原本是摩卡一族的族长,后来归顺了幽隐皇朝,但是因为他做惯了一方之主,从来将幽隐的皇帝视为无物。

最近几年更是放肆妄为竟然已经不向朝廷上缴赋税了,只是南宫浩这时发难也不知是卖的什么药。

那摩卡亲王抖了抖胡子,斜睥着他,眼中并没有怯懦之色,反而中带了点倨傲:

“北方蛮夷之地饭都吃不饱,哪里有税收,南宫将军不要说笑了!”

“摩卡亲王这么说就不对了,据在下探子的回报,今年仅是皮毛生意的税收就有二十万两了,亲王在吾皇面前哭什么穷,那些税收难道是你私藏了,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南宫浩,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今天要是不说清楚就别怪我不客气!”摩卡亲王满脸通红地掀了桌子,原本就不是很和谐的宴会此时更是剑拔弩张。

皇帝坐在王座上没有任何表示,好像台下的不是他的臣子,不是他的天下,这也许表现了他的一种态度:他信任南宫家,一切都交给他们全权处理。

南宫浩依旧不慌不忙,给自己斟满了酒:“摩卡亲王是恼羞成怒了么,在下敢这么说自然是有证据了,上个月亲王是不是在喀什纳屯了七万骑兵?”

摩卡亲王的脸色立刻变了,由原来的怒不可遏变成了一片死灰,嘴唇蠕动两下没有发出声音,最后沉破釜沉舟道:

“我是在喀什纳屯了兵,但我只是为了防备那些游牧民族的挑衅罢了,我身为北方摩卡一族的亲王,竟然连调动军队的权利都没有么,都要向你请示不成!”

“亲王调度自己的军队自然是不需要向我请示,但是若是用皇朝的赋税来招兵买马,就是我应该管的了。”

另一个藩王一下子抽出腰间的弯刀,其他藩王统统效仿,而南宫浩身后的侍卫也都拔出了腰间的佩剑。

“看来南宫将军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让我们全身而退了!大不了今天鱼死网破谁也得不了好。”

“你们今天谁也别想从这殿里走出去,北方的蛮夷早就该好好整顿一下了。”

“我此次进京可不是孤身一人,南宫浩你若是识相就放了我们,否则你们南宫家和幽隐皇朝怎么被灭的都不知道!”摩卡亲王却突然冷静下来,讥讽的笑道。

南宫浩依旧不动声色:“亲王说的是驻扎在城外两万精兵吧,现在估计都已经去见了他们远在天国的先人罢。”他的声音云淡风轻,可是摩卡亲王和一干藩王已经变了脸色。

“兄弟们,今天的事定不能善了,不如就和他们拼个你死我活,死了也不算窝囊!”

“和他们拼了!”

“拼了!”

可是还没等他们冲上去便惊觉手脚都使不上力,接着几个藩王纷纷倒地,摩卡亲王扶着桌子怒视着南宫浩,声音仿佛来自地狱:

“南宫浩你竟然下毒!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那就等我死了再说吧,将他们带下去。”

如果给他们下了毒,那是否也同样给萧墨远也下了毒?傅碧浅匆忙抬头去看,却见他面色如常,只是手比刚才要冷一些,却握紧了她的手,在上面写了两个字:放心。

萧墨远可能也中了毒,但是她不能表现出丝毫的惊慌来,否则一定会令两人都陷入危险的境地。

傅碧浅抬头去看那一直在角落自斟自饮男子,楼曼殊,这么大的声音他竟然连头都没有抬一下,也不知道他是早就知道,还是本来就觉得什么都无所谓。

南宫浩收拾完残局,也不是是有意还是无意向萧墨远这边瞟来,萧墨远一直安坐如山,面上没有任何特别的神色,南宫溪月从高台上走下来,声音清冷:

“让远方来的贵客受惊了,请欣赏我们精心为你准备的乐曲。”

他的话令傅碧浅觉得有一条毒蛇在背上爬,当那一排排画着古怪花纹的鼓抬上来时,尤其明显。

楼曼殊终于抬头看了他们这边一眼,若是她没有看错,那种眼神应该叫做悲天悯人。

第29章 断魂蛊

一个异族打扮的女子出现在众人的面前,她赤着脚,染着殷红的趾甲,眼睛用黛色细细勾画。

她缓缓地敲动了那面和她一样高的蛇皮鼓,每敲一下萧墨远的身体都要轻微的颤动一下。他的动作并不大,若是傅碧浅没有握着他的手,根本发现不了。

他的身体紧紧绷着,可是面上仍旧笑得浅淡。

鼓声越来越密集,震得傅碧浅耳朵痛,可是她知道萧墨远一定比她要难过。

他用力抓着她的手,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力气很大几乎要捏碎她的手骨,可是两个人就这样坐着,云淡风轻。

对于其他人来说这段时间是极短的,可是对于傅碧浅来说,这远比她在地牢中呆的时间要长。

鼓声停息的时候,她的手心已经沁满了冷汗,人已经麻木了。萧墨远冰凉的手指划过她的手心,却很稳。

她抬头看他,竟然还在微微笑着,可是就在这一刹那,她觉得有什么尖利的东西刺进了她的心里:要经历多少这样的痛苦他才能这样不动声色!

“幽隐国主的盛情萧某感怀于心,这曲子果然与众不同。”他的声音依旧温和,却隐隐透着凌厉。

幽隐苍老的帝王坐在王座上面如死灰,南宫溪月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萧墨远,直到两人相携离去,他觉得很刺眼。

离开了众人的视线,萧墨远才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开始只是他的手,慢慢的他的身体已经弓起,额头上青筋暴露,可是这个男子竟然还对她笑。

“我掩饰得很好吧。”

他说完这句话就直直向地上倒去,傅碧浅急忙去扶他,可是却反而被他压倒在地。

这里离大殿并没有多远的距离,如果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萧墨远的手很冷,脉搏混乱,傅碧浅咬牙将他的胳膊架在自己肩上,这一刻她脑中只有一个想法:将他带出去。

可是才走了一段距离,她就没有力气了,两人一起摔倒在地上。傅碧浅心里又急又怕,可是无论如何也站不起来。

天忽然下起了雨,巨大的雨点落在她的脸上,也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远处又有人的脚步声追上来,傅碧浅胡乱抹了抹脸上的水,咬了牙将萧墨远拖进草丛,看周围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回头又看了萧墨远一眼,希望她可以成功的引开后面的人。

可是她刚想走脚踝却被抓住了,她回头就看见了萧墨远明净如秋水的眼,他的手那样紧,声音沙哑:

“别去。”

傅碧浅只能摇头,萧墨远从腰间摸索出一个哨子递给她:“吹响,会有人来接我们。”

傅碧浅毫不犹豫接过吹响,现在她几乎能听见追来的交谈声,只希望救他们的人能快点到。

须臾就有三个黑衣人出现在她的视线里,三个人什么也没有说就将她和萧墨远带离了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