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祖父那起了个头?这话什么意思?”莫老夫人一怔。

莫宁氏轻声说:“当着峥儿面,不好话,免得她难为情。”

莫老夫人领会到其中的意思,怔怔地发起呆来。

“……紫馨,先领着峥儿去旁处逛一逛,我跟你祖母说话。”莫宁氏说。

“是。”莫紫馨应着,虽看似云淡风轻却在心里长出了一口气,牵着凌雅峥出来,就拍着胸口说:“阿弥陀佛。”

“莫祖父那边……”

“放心,”莫紫馨警惕着,轻声说:“柳老将军早玩笑着跟祖父提起过了,母亲给父亲书信里,也提过,父亲只说叫母亲瞧着办。”

“你大姑姑、二姑姑是不是相中了谁?”凌雅峥又轻声问。

莫紫馨轻声说:“她们两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丈夫、儿子、女儿统统死在京城,能相中谁?慢说是你,就算是舒儿过来了,她们一样挑得出刺儿来——她们是不痛快我们家没为她们两家抛头颅洒热血,就恨不得旁人跟着不痛快罢了。”

凌雅峥这才放心地笑了,轻声说:“原来她们是心里不痛快,才会如此。”

“祖母都是叫她们两个带坏了,先前万事不操心,如今事事费心。”莫紫馨絮叨着说,瞅见前面走来的莫思贤、莫静斋,忙闭了嘴。

“祖父。”

“莫祖父。”

“凌家丫头来了?”莫思贤敷衍地笑了一下,就带着莫静斋向后走。

莫紫馨忙低声说:“祖父不是有意敷衍你,是最近不知出了什么事,叫他连个笑脸也没有。”

凌雅峥抿唇一笑,不等晚间陪着莫宁氏吃饭,黄昏时就坐了轿子回家去,进了三晖院里,就忍不住对着鸟巢发呆。

梨梦轻笑道:“小姐是为什么事发呆?”

“有一桩事,我虽应下三儿了,但一时又没有头绪……”凌雅峥拍了拍,较劲脑汁地琢磨着。

梨梦说道:“既然没有头绪,怎么就应下来了?”

“还不是想叫三儿瞧见我能耐着呢。”凌雅峥自嘲地对着镜子撇嘴,想象着应下莫三时何等的从容镇定,又忍不住拍了拍脑袋。

梨梦在凌雅峥耳边轻笑道:“小姐,今儿个白家小姐可叫大少爷、四少爷纠缠疯了。”

“怎么说?”

“四少爷不知从哪里来的底气,认定了白小姐非他不嫁;大少爷似乎是听说了四少爷的事,气四少爷不学好,跟二少爷、五少爷一样跟他抢,于是不用二夫人吩咐,就在白老爷、白夫人、白小姐那展露起才学来。今儿个小姐不在,树芳小姐躲到二少夫人那,躲了一日清净。”

“……只怕未必吧。”凌雅峥思忖着,白树芳躲到元晚秋那,未必不是等着见钱阮儿,跟钱阮儿递个什么消息。

梨梦一怔。

“明儿个,叫二少夫人跟白小姐提起有人将夜雨百年药方送给秦大小姐的事。”

“是。这么着,能试探出什么?”

凌雅峥笑道:“只是瞧瞧,白树芳知不知道此次来雁州府的目的。”

梨梦笑道:“瞧着她对大少爷、四少爷一个脸色,应当知道吧。”

凌雅峥的眉头怎么都舒展不开,次日一早,见白树芳又躲到元晚秋那,就也随着凌雅娴、凌雅峨过去,果然瞧见钱阮儿也在。

天气已经转寒,门窗闭着,嗅着暖香,凌雅峥给元晚秋递了个眼色。

元晚秋编着柳条花篮,瞧着白树芳手腕上的一处新伤,就笑道:“你这腕子上怎么受得伤?”

白树芳忙拉着袖子盖住手腕。

凌雅娴捧着茶碗,笑道:“亏得没伤到脸上。”

“伤到脸上也无妨,左右,咱们雁州府有夜雨百年呢。”元晚秋说。

钱阮儿立时看了过来。

凌雅峨笑盈盈地说:“胡说,咱们雁州怎么有那药?”

“据说,是有人给秦大小姐的。”元晚秋笑道。

凌雅峨错愕道:“这药不是季吴皇室才有?不是季吴皇室定亲用的吗?”

白树芳摸着手腕,怔怔地抬头。

钱阮儿脸色微微有些发白,万万没想到还有这一节,不知关绍失踪跟此事有没有关系。

“其实……”白树芳吐出两个字,就见有人在帘子外报:“二少夫人,四少爷在街市上见几盆秋菊香味身是浓郁,就特地买来,送给二少夫人并几位小姐赏看。”

“放在廊下吧。”元晚秋笑对着白树芳,“姐姐方才要说什么?”

白树芳低头温婉地:“其实,我也有这方子。”

第55章 美人关

“白姐姐怎么会有?别是听岔了吧?”钱阮儿问着,连连给白树芳打起眼色来。

白树芳视而不见地笑道:“怎么会有错,等后儿个去纡国公府,见了秦大小姐对一对,就知道真假了。”

“我跟舒儿姐姐要好,也曾见过那药方,不如,树芳姐姐写出方子,叫我瞧一瞧,是不是那一个——兴许什么人装神弄鬼地唬弄姐姐呢。”凌雅峥心里一喜,继而疑心起白树芳此时说出有方子的心思来。

白树芳笑道:“你这样说,我怎知道你是不是在唬弄我?”

元晚秋善解人意地笑道:“你们去里间,一人各自写一半,你们自己比对了就是——反正,我们也没兴趣去看那什么方子。”

“哎……”凌雅娴低呼了一声,埋怨地瞅了元晚秋一眼。

钱阮儿心里一灰,疑心白树芳藏不住心思,会坏了关绍的事,连连地对白树芳挤眉弄眼。

偏生白树芳没瞧见,就随着凌雅峥进了屋里,各据一角地写起药方来,须臾,凌雅峥先写完了,走到白树芳身边,见她握着笔,却是一字未写。

“树芳姐姐?”凌雅峥喊了一声。

白树芳一怔,这才在纸上写下“你昨日去了莫家?”

凌雅峥点了点头。

“你可知,莫家二少爷下落不明?”

“还有这事?”

“人藏在一所驿站中。”

凌雅峥舒展开眉头,好奇地望了一眼白树芳,见她待哭不哭,似是十分懊悔,于是接了笔,问“你父亲可见过太子?你父亲的人,可见过太子?”

白树芳轻轻地摇头。

“破绽呢?”

“麋鹿骨折扇,父亲本当他是太子,令我为他接风洗尘,次日一早,他拿出扇子,才露出破绽。”

这话隐晦得很,但凌雅峥登时领悟到白树芳并非完璧,看白树芳时,就不免带出惊诧之色。

白树芳立时局促不安起来,忙写下“我跟莫少爷清清白白,虽他为不露出破绽,与我虚与委蛇,但到底是个正人君子,不肯强人所难……我割了手腕,原想着应付了父亲,不想白忙一场。”

“你不是白树芳。”凌雅峥立时写道,饶是白家一心要投靠皇帝,也不至于这般轻贱了家中女儿,白树芳,依她看来,可是白家留着做太子妃的人选。

白树芳点了点头,却并未留下自己芳名。

凌雅峥将纸张收了,轻声说:“出去吧。”待白树芳点头,就随着她向外去。

“当真是夜雨百年药方?”凌雅峨先问。

凌雅峥点了点头,说道:“跟舒姐姐的那一份,分毫不差。”

凌雅娴好奇地问:“白姐姐是从哪里得的?”

“旁人送的。”

凌雅娴轻笑道:“这旁人,可是了不得的人。”

凌雅峥听着一笑。

“少夫人、小姐,大少爷说,瞧着花园中景致,他一时兴起,拟定了几个诗题,自己做没那诗才,特特请几位小姐帮着填了。”又一婢女走了进来。

元晚秋笑道:“我不会作诗。”

“我也不会。”白树芳说。

凌雅娴惊诧道:“白姐姐不会?据说白姐姐诗词歌赋无所不通。”

“听错了吧。”白树芳笑了。

凌雅峥袖着纸张,疑惑地想白树芳说得是真的?看她腕子上的伤,似乎像是遇见莫二时留下的。

“那没人给大哥作诗了?”凌雅娴问。

“三姐姐、六姐姐、钱姐姐做吧,我们诗才不够的,就在一旁瞧着。”凌雅峥笑着,就在一旁瞧着,等到午饭时,去凌古氏那吃了,就回了三晖院对着白树芳的字发呆。

“小姐又苦恼什么?”

凌雅峥说:“树芳姐姐说她并不是树芳,乃是被拉来顶替的——且白老爷曾叫她给人接风洗尘?”

梨梦咋舌道:“接风洗尘?这是什么意思?”

凌雅峥眯着眼睛,轻笑道:“是什么意思,总归不是好事。”伸手将那纸团揉了泡在笔洗中,“原来是条小狐狸。”

“怎么瞧出来的?”梨梦问。

凌雅峥一笑,一个太子跟一个女人在一起,动不动那女人,还不是太子说了算?难免太子还要勉强自己不成?拒绝了白家,白家也不敢说什么。既然如此,白树芳割破手腕,表明自己跟莫二做了点什么,岂不是多此一举?翻开书页,拿出关绍先前所做书画,铺纸研墨后,就在书案上临摹修改起来,“关绍为给父亲代笔,定研究过父亲的笔法;我的画,又是稀里糊涂地靠着临摹父亲的画学来的,料想,这其中的差别也不大。等明儿个,请茅庐将这画,放在大公子书案上—左右此时她也没功夫跟画中人争宠。”

“说起大公子,听说他不知怎地了,忽然打起精神来了,坐着轮椅,还随着纡国公出了门呢。”

“能重新振作起来,也是好事一桩。”凌雅峥思忖着白树芳所说的驿站一事,登时想起马塞鸿来,于是忙写了一封书信,恳请马塞鸿带着凌家给的聘礼去驿站查看。

凌府待客的西苑中,白家夫妇二人坐在西间窗下,见白树芳从外头走来,双双抬起头来。

“办妥了吗?钱谦说,凌家八小姐狡猾得很。”

白树芳冷笑道:“再狡猾,也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待莫家寻到驿站,跟另一只叛军头目碰了面,看秦勉还怎么信赖一干属下!”

“但……太子终归下落不明。”白老爷忧心忡忡地说。

“钱谦说了,莫家老三并未点名太子身份——此时人没了,莫家老三再点名,反倒要吃了落挂,料想他也不敢。”白树芳揉着手腕上的伤,信心十足地说:“放心,太子一定有法子脱身。”继而又咬牙切齿,“险些着了莫家老二的道了,亏得是伤在手腕上,若是脸上……看我不将他千刀万剐了!”

白老爷同仇敌忾地点了点头,又忧心忡忡地说:“凌咏年一直来提芳儿跟他四孙子的亲事,他也太自不量力了一些!竟拿着庶子的庶子来提!”

白夫人蹙着眉重重地将手上茶碗砸在桌上。

白树芳心思一转,轻笑道:“如此,我却是要亲近亲近凌家大少爷了。”

“芳儿不可,你可是太子妃的不二人选,岂能……”

“父亲放心,”白树芳正色地说,“凌咏年提亲,父亲正不好回绝,待芳儿亲近凌家老大,叫凌家老大明白,不是我对他无意,乃是他祖父另有打算。到时候,父亲正好借着左右为难,回绝了这门亲事。”

白夫人连连点头,“据说凌家五少爷没过门的少夫人,原本就是跟凌大少爷说的亲,料想再遇上这种事,凌家也尴尬,必不会再提起两家的亲事。”

白老爷抚弄着唇边髭须,老怀甚慰地说:“到底是芳儿主意多。后日去纡国公府,你们且准备着如何应对——钱谦说,大公子也在寻太子呢,正好,劝说大公子出力,逼着雁州上下寻找太子下落。”

白树芳犹豫着问:“倘若太子是自行离去呢?”

白老爷摇了摇头,“若是如此,怎会不跟咱们说一声?”

白树芳、白夫人赞同地点头。

忽地外面走来一个有些眼熟的丫鬟,丫鬟过来堆笑说道:“白小姐,我们少爷今儿个做了两首诗,想拿去给老太爷瞧,又生怕做得不好,叫老太爷奚落,想请白小姐帮着改一改。”

白树芳笑道:“只怕我改过了,越发不好了呢——只见诗题,我未必能做好诗,若见了真景,兴许能勉强胡诌出一两句。”

白老爷宠溺地摇头说:“你不过是要找个借口,跑出去玩罢了。算了,我跟你母亲也不拘着你了,你去逛一逛吧——只是,毕竟在人家里头,凡事小心着,别唐突了。”

“是。”白树芳低头应着,接过凌智吾婢女送来的几张诗稿,就沉吟着,莲步轻移地向外走。

那前来送诗稿的婢女果然机灵地去跟凌智吾禀告,不过小半个时辰,花园桃花溪边,就多了一对谈天论地的男女。

“小姐,这事,要不要跟四少爷支会一声?”花园里,元澄天远远地瞧见了,小心地不惊扰那一对男女,就来跟凌雅峥说。

凌雅峥还在书案前专心作画,听了,摇了摇头,说道:“由着她去。”拿起书案上的画,举起来问元澄天,“你瞧着,画中人,像是谁?”

元澄天一怔,看了看凌雅峥,又蹙眉向花园方向瞧,嘀咕着说:“好看的人长相难免相似,这画中人,像八小姐,又像白小姐。”

凌雅峥托着脸颊,笑道:“像就好。”吹了吹上面墨迹,暗叹自己总算还有一技之长。

梨梦给元澄天递了个眼色,等元澄天出去了,就悄声问凌雅峥:“小姐,这么着,就能将莫家二少爷救出来?”

“这事,谁先急了,谁就先露出了破绽。”凌雅峥低声说,再三给那幅画润色后,待天晚了,才随着梨梦睡下,到了次日晌午,听说白树芳来了,就忙出了屋子迎接。

“你这两只鸟儿委实有趣。”白树芳仰着头,去看那在屋檐下徘徊的两只鸟儿,走近凌雅峥,就轻声地问:“消息,给莫家传去了吗?”

凌雅峥忙向左右看去,过一会子,才轻轻地点头。

白树芳轻吁出一口气来,按住胸口,泫然欲泣地说道:“他是我这十七年里,待我最好的一个,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我……”抽噎着,落下两行清泪。

凌雅峥扶着白树芳在廊下坐着,也跟着红了眼眶,“白姐姐放心,莫二哥一定没事。等莫二哥回来了,你们……”

白树芳连连摇头,轻声说道:“我配不上莫少爷。”

“白姐姐别这样说。”凌雅峥忙说。

“白小姐、白小姐,四少爷从山上抓了一只白狐来,瞧着很是有趣,四少爷说,要用那白狐狸给白姑娘做一条暖手筒。大少爷说不许,二人就吵起来了。”

凌雅峥一怔,白树芳忽地站了起来,悲天悯人地说:“何必白白地断送一条生灵?”

“白小姐快去拦着四少爷吧。”

白树芳望了凌雅峥一眼,点了点头,就一脸焦急地跟着凌智吾的丫鬟走。

“大少爷、四少爷这是争宠呢?”梨梦从外头走了进来,到了廊下,轻声说:“画交给茅庐了,茅庐叫小姐放心,她说她这会子,可没心思吃那邪醋。”

“果然能人换个世道,还是能人。”凌雅峥笑了一下。

梨梦又走来,微微泛酸地说:“莫家去老夫人那提起小姐跟五少爷的事了。”

“这么快?”凌雅峥有些没回过神来。

梨梦垮着脸说:“小姐不高兴吗?昨儿个这事捅了出来,我就料到莫家要先提了,就算莫家不提,柳家也要提了。方才路过养闲院外,绣幕来叮嘱说,叫小姐以后避着莫家一些,免得订了亲两边见了臊得慌。”

“知道了。”凌雅峥想起莫三那句“心不甘情不愿”来,心里念叨着委屈莫三了。

“就知道小姐也不会乐意,毕竟,如今就替他收拾起烂摊子来,将来还不知道怎么地呢。”梨梦撇嘴说。

“将来,他自然是好汉一条。”未免胡思乱想,就去元晚秋那寻元晚秋玩笑。

正跟元晚秋学着编柳条,丽语笑嘻嘻地走来,绘声绘色地说道:“四少爷那可热闹了,四少爷一片真心,要杀了狐狸给白小姐做围脖,大少爷气得指着他骂丧心病狂,白小姐左右为难地劝着,到底,四少爷答应将狐狸交给白小姐养着。”

“她拿什么养?萝卜还是白菜?”元晚秋嘲讽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