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语笑道:“这个,我们就不知道了。”

凌雅峥笑道:“大哥、四哥终于对上了,只怕后头的热闹还有呢。”说话间,冷不丁地孟夏进来说:“大少爷冲着这边来了。”

“他来这边做什么?”元晚秋心里一慌。

凌雅峥忙说:“嫂子别怕,料想大哥不敢做出什么事来。”

元晚秋眉头微蹙,心里终究想着避嫌,就站起身来,择了一处随时能躲避到屋子里去的角落站着。

“二弟妹,”凌智吾嘲讽的声音低沉地响起,撩起帘子后,见凌雅峥也在,就又喊了一声,“八妹妹。”

“大哥。”元晚秋、凌雅峥回道。

凌智吾望着元晚秋,心中一荡,只觉她成亲后越发的温柔动人了。

“大哥有什么事?”元晚秋将头转过去。

凌雅峥轻轻地握住元晚秋的手。

凌智吾瞥了一眼元晚秋的婢女,哼笑着说:“先前替敏吾寻一对珍珠耳环,花去了我不少银子,本不该小家子气的提起,但我如今手头拮据,弟妹若有,就还给我吧。”

元晚秋咬着嘴唇,犹豫了一下,笑道:“大哥等一等,我去取了给你。”转身进了里间,取了二十两银子出来。

“想不到,如今人人都比我阔绰。”凌智吾又嘲讽地说。

元晚秋低头说道:“这是纡国公府给的嫁妆银子。”

哼得一声,凌智吾重重地看了元晚秋一眼,就向外去。

“大少爷疯了,也不怕二夫人知道这事。”丽语轻声说。

梨梦笑道:“只怕,是二夫人今次撒开手了,不然,大少爷敢这么成日里围着白小姐转?”

元晚秋蹙眉说:“大抵是因为我成亲的时候一波三折,吓着雁州府其他女儿了,所以,二婶才想着抓住门当户对的白家。”

“不管怎么着,今次拿了银子去,后头必定还要再来讨。”凌雅峥翘首望着,低声对元晚秋说:“不如,回头当着白家的面提起,料想大哥不肯丢了脸面,再不会过来了。”

元晚秋轻笑道:“何必呢?又没多少银子——况且,这法子留到他有非常要紧的事的时候再提出来,岂不好?”

凌雅峥一笑,心道自己多管闲事了,陪着元晚秋编了两个花篮,等天色暗了,回到三晖院里收到马塞鸿的回信,心里卸下一块石头,忽地又见莫紫馨替莫三送信来,见莫三信上问是否请柳老将军放出关绍,就苦恼地沉吟起来。

倘若此时放出关绍,白家必要等着离开秦勉势力之下才肯放出莫二,待到那时,谁能保证白家会放出莫二?倘若此时不放出关绍,白家急了,兴许会剁下莫二的手指送来逼迫莫家……

“必要想一个法子,叫白家以为关绍平安无恙才好,如此,莫二在白家手上的用处变了,白家仓促之下变了计划,才会有破绽露出。”凌雅峥对着莫三的信自言自语着,面前忽然递过来一只木钗。

“这是……”凌雅峥顺着木钗望过去,就瞧见梨梦几乎看不见伤疤的脸颊。

“这是关少爷插在我头上的。”梨梦眨了下眼睛,嬉笑说:“瞧吧,我比那位娇滴滴的三少爷厉害多了。”

“瞧你能耐的。”凌雅峥接过木钗,仔细瞧了,木钗上刻了个小赚的“吴”字,掂着木钗,心思一转,又递到梨梦手上,“叫宋止庵想法子将木钗送到客房那。”纵使关绍前世做戏,但论起熟悉来,雁州府里就数她最熟悉关绍,且弄出些关绍爱用的把戏来,哄住了白树芳。

“是。”梨梦拿着木钗就去寻宋止庵,宋止庵一声不吭地应着,也不问究竟,就接了木钗。

次日一早,白树芳在房中洗漱时,正要去梳妆台上取梳子篦发,手指间就碰到那根木钗,仔细地打量着木钗,狐疑地问房中婢女:“这木钗哪里来的?”

婢女纷纷摇头。

白树芳摩挲着上面的吴字,思量一番,不动声色地将木钗又放下,特特留意进来伺候的凌家下人,不见哪个下人特特留意那木钗,就狐疑着,拿着木钗去寻父亲、母亲。

白老爷望着上面的字,踌躇着说:“这定不是凌家老大、老四留下的,雁州府提起皇上就以狗皇帝、昏君代之,怎会刻下国号送人?”

白夫人忙慌地说:“那就是咱们太子爷了?”

白树芳思量着说道:“若是太子,他竟有法子送了东西来,可见他此时不但来去自由,还能摆布得了凌家中哪个人。”

“不,”白老爷郑重地说,“兴许是有人试探咱们呢?”

“不如拿了这木钗给钱谦瞧瞧?”

白老爷又摇了摇头,“若太子此时自由偏又瞒住钱谦,那必定是不肯叫钱谦知道他的处境了。”

“如此说来,钱谦兴许背叛了太子?”白树芳挑眉登时放出满身杀气来,似乎白老爷点头之后,她立时就送信给京城,令人斩杀了钱谦之父。

白老爷说:“此时还不能断定……且太子忽然送了木钗来,莫非是因为这几日,凌家少年纠缠树芳的缘故?”

白树芳嘴角高高地翘起,露出几颗玲珑可爱的贝齿,“既然如此,我该再接再厉,才能逼着他再送了消息来。”

“我儿生得好,比之皇后娘娘年轻那会子也不差,太子定是在暗处瞧见我儿了。”白老爷欣慰地笑了。

白夫人也跟着舒心地展颜一笑。

“老爷、夫人,秦大公子向老爷请教文章来了。”话音落下,吱嘎吱嘎的轮椅声响起,白家夫妇忙迎出门来,就见身形削瘦的秦征两只手放在膝上,腿上盖着藕荷色毯子被人推了过来。

“大公子怎么亲自来了?叫人送了信来,白某必定登门拜访。”白老爷忙迎上去。

秦征微微点了点头,抬头望见白树芳,两只眼睛忽然明亮起来,“白小姐可熟悉了雁州的水土?”

白树芳低着头,羞涩地点头说道:“雁州好山好水,树芳有生之年能来一次,实在是树芳的荣幸。”

“雁州,只有好山好水?”秦征心里默默地念叨着我见犹怜四个字,暗道他原以为关绍画中的人物,当真是凌雅峥日后模样,谁知,竟是关绍移花接木,将白树芳画在了画纸上。

“咳,大公子屋内请。”白老爷警惕着说。

秦征尴尬地说道:“说来惭愧,我这一年有余,鲜少出门,是以才会……树芳小姐会在雁州过年吗?”

白树芳怯懦地掐着衣襟,说道:“若赶不及回海宁,就当是要留在雁州过年了。”

一阵凉风吹来,秦征咳嗽了两声。

白老爷趁机亲自推着秦征向屋里去,秦征见白树芳要走,忙说道:“白小姐且留步,关于关宰辅之子的事,我有几句话要问。”

白树芳立时顿住脚步,瞧着父母双亲的眼色,跟着进门,忍着秦征不断的打量,轻声地问:“不知大公子有什么话要问?”

“树芳小姐,是否见过关绍?”

白树芳吓了一跳,白夫人忙说道:“大公子,树芳一直养在深闺,又不曾去过京城,怎会见过关少爷呢?”

“奇怪。”秦征垂着眼皮,手轻轻地敲打着双腿,双腿却无丝毫知觉。

白树芳狐疑地望向白老爷。

白老爷忙问:“公子,究竟是哪里奇怪?”

“昨日,我收到关绍的一副画,画中人,就是树芳小姐。”秦征手指微微攥拳,这江山跟他再没丝毫关系,难道女人,他也捞不着了?

这轻轻一句话,将白家三口震慑得站在地上说不出话来。

“……当真是,关少爷的画?不是说,关少爷失踪了吗?”白老爷讪讪地问。

秦征笑道:“不如,树芳小姐随着我手谈一局,在下令家人回府,取了画来给三位瞧一瞧?”

“……白某跟关宰辅有些交情,虽十几年不来往,但情分还在,若能知道绍儿下落,白某一颗悬着的心,就能落了下来。”白老爷说道。

“如此,就叫人回去取画吧。”秦征轻声说着,含笑看向白树芳。

白树芳低头微微浅笑,耐下性子随着关绍坐在棋盘边,心不在焉地琢磨着关绍的用意。

足足被秦征看了两个时辰,听见一声“公子,画取回来了”,白树芳如释重负地抬起头来。

白老爷按捺住心头的冲动,等秦征接了画,将画展开,才凑上前去。

“这是绍儿的笔法?”白老爷问。

白树芳怔怔地瞧着,脸色渐渐苍白起来,低声说:“父亲,咱们都不曾见过关大哥的画,怎么知道是真是假?”

秦征轻声说道:“骗谁,我也不会骗树芳你,这确实是关绍的画。”

“那画中人,必定不是我。”白树芳急得要掉眼泪。

秦征忙君子地说道:“树芳别急,就算画中人不是你,但这画中人,跟你也太相似了些,这画你拿去吧,我再收藏不得。”

“……多谢公子。”白树芳感激地接了画,低着头就向自己屋里去,进了屋子立时关上门窗,从枕头下抽出麋鹿骨折扇来,将扇面上的画仔细地跟自己个画像比较,比较再三后,忽然拿了木钗用力地向画上划去。

“树芳……”白夫人赶了进来,忙拦住白树芳的手。

白树芳咬牙切齿地说:“原来他打得是这个主意!”

“什么主意?”白夫人忙问。

白树芳冷笑道:“他送了木钗来,是提醒我们以国事为重,又将我的画像送给秦征,是要将我拱手让给……”眼眶一红,为了个不曾谋面的人落下眼泪来。

白夫人忙拍着白树芳后背,安抚道:“别胡思乱想!”

“这画像跟扇子上的晕染笔法,是一样的!”白树芳发狠地说。

门轻轻地开了,白老爷闪身进来,又将房门关上。

“老爷,这画当真是太子画的!”白夫人说道。

白老爷背着手,轻声地说:“暂且,先跟秦大公子虚与委蛇着,想必,太子定还有下一步棋子要走。”

“我们就在雁州等着他下一步棋?”白树芳嘲讽地问,拿着木钗忽然狠狠地向扇面刺去。

“再等一等,先等莫家打发了人去驿站寻了人再说。”白老爷埋怨地瞅了白树芳一眼,嗔道:“在此之前,千万不可轻举妄动。”

白树芳瞄了窗外一眼,忽然丢了木钗,笑道:“我倒要瞧瞧,他要藏到什么时候才肯现身?”两只手轻轻地整了整鬓发,就向外去。

“芳儿,太子兴许盯着呢,不可跟凌家男儿太过亲近。”

“母亲放心,我自有分寸。”白树芳说着,带着自小养下的太子妃的威风,从容地向外走去。只稍稍地在花园中驻足凝望了一会子,就引来了凌智吾,一番长谈后,白树芳回了房里,来来回回地将屋里各个角落打量了一番,不见什么蹊跷,就不甘愿地睡下了,次日听见婢女议论声,望见窗台下的风筝线,就问:“谁送来的?”

“这会子不是放风筝的时候,我们也不知道是谁送来的。”

莫非暗指她是风筝,他是线?白树芳略微放了心,只觉这是关绍敲打她呢。

“只是这样怎么够?早晚将你逼出来!”白树芳嘀咕着,就拿捏着分寸跟凌智吾、凌妙吾来往,足足等了两月,不觉间,在雁州府过了年,依旧只收到关绍零碎的消息;驿站那的消息,也迟迟并未传来。

正月十五,纡国公府大办宴席,宴席上,为拉拢住白家,秦勉、凌咏年等很是奉承了白家一番,临到宴席之末,忽地有人来说“国公爷,喜事、喜事!”

秦勉尚且举着酒杯,对白老爷一笑,笑道:“什么喜事?”

“马大人出了雁州府接应大小姐,夜宿驿站,恰遇上了华国公公子,二月里,马大人就护送着大小姐、华府公子进城。”

秦勉闻言大喜,忙说道:“快快令人出城迎接!府里请夫人准备下干净的屋舍。”

“是。”

凌咏年笑道:“国公爷给华国公去了那么些信,尚且没用,大小姐一出面,便请了华国公公子来。”

柳承恩笑道:“这就是虎父无犬女。”

“……要是绍儿在就好了,他跟华国公公子,定然投契。”莫思贤瞧着白家,说出一句扫兴的话。

“绍儿还没有下落?”秦勉问。

柳承恩跟着凌咏年摇头。

宴席中,莫三紧紧地皱眉,待宴席散了,就走到柳承恩身边,轻声地说:“柳家爷爷……”

“什么?”柳承恩问。

莫三才要开口,忽地凌敏吾走来,伸手按在莫三肩头。

“三儿,借一步说话。”漫天烟火中,凌敏吾对莫三一点头。

莫三立时随着凌敏吾向国公府大门走去,出了门牵着马,就忙问:“凌二哥有什么话说?”

“峥儿叫你耐下心来。”

“凌二哥知道了?”莫三惭愧地问。

凌敏吾摇了摇头,“虽不知道是什么事,但峥儿说,白家,对关绍没耐心了。”

“哦?”

“今晚上放烟花时,白家小姐跟大公子在后院里看了烟花,被大哥、四弟撞破了。”凌敏吾待要笑,又觉得不厚道。

莫三狐疑地问:“白小姐不是那样粗心大意的人,怎会被撞见?”

凌敏吾轻声说道:“这就要问峥儿了,况且,这国公府里,多的是要瞧笑话的,白小姐再聪慧,也是寡不敌众。”

“瞧热闹的?”莫三眨了下眼睛,秦征院子里的妻妾,都有理由来瞧热闹,望见白老爷面上戴着疲惫的笑容出来,再看一眼柳承恩,就勉强地随着祖父、兄长回家去。

白家人一路强撑着跟凌家说着话,就进了致远侯府,待进了客房,谁也笑不出来了。

“不是该莫家人去驿站吗?怎么去的是纡国公府的千金?”白夫人逼着白树芳问。

白树芳眼神冰冷地说:“我怎知道?如今,两路叛军联手,皇上的江山,要坐不安稳了。”

“胡言乱语,季吴的万世基业,是他们几个跳梁小丑就动摇得了的?”白老爷嗔道。

白夫人知道白树芳的委屈,轻声安慰说:“树芳,太子爷便有一番思量,才会安排下今晚上的事——如今,凌家两兄弟跟秦征相争,时日久了,秦勉跟凌咏年也休想和睦。”

“时日久了?还要在这待多少年?况且,他敢用我做美人计,只怕在他心里,从未将我当做太子妃看待!”白树芳怒到极致,反倒平静下来,扯着帕子悠哉地去劝白老爷:“不如,软硬兼施,逼着凌家老大替咱们收留下莫家老二,掐准时候,叫莫家老二死在凌家老大手中……那会子,致远侯、长安伯结下仇来,就算华国公跟纡国公结盟,也没什么用——钱谦早在凌敏吾那打听了凌智吾跟元晚秋的事,能被个女人利用到那地步,料想这凌智吾就是个糊涂鬼。”说完,轻声地笑起来了。

白夫人怔道:“这么着,怎么逼着莫家送走太子爷?”

白老爷嗔道:“糊涂,莫家瞧着是当真不知道太子爷在哪,再者说,太子爷隔三差五地送消息来,显然他平安无事。”

“如此,就依着我的话办吧。反正,我试探过了,凌智吾可不知道莫家老二长什么模样。”白树芳轻笑着。

白夫人狐疑地问:“树芳,你该不是要报复太子爷引着你去见秦征吧?”

“父亲、母亲放心,我怎会那么糊涂?先用这一计挑拨了凌家、莫家,再用另一计,挑拨了柳家、凌家,到时候雁州府一盘散沙,皇上要拿下雁州府,就是轻而易举的事。”白树芳轻笑着向外走去,出了院子,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因天色晚了,也没旁处可去,就在院子前一片小花坛边坐着。

果然,一丝草动声响起,白树芳故作惊诧地问:“谁?是谁在那边?”

“是我。”凌智吾站在树影中。

“凌大哥?”白树芳一怔。

凌智吾声音阴沉地问:“为什么?为什么悄悄跟大公子相见?难道,我还比不得一个废人?”

白树芳愣住,轻声说:“凌大哥,你祖父已经替你四弟向我父亲求亲。”

“那又如何?不是碍于父亲,一直没大大方方提起吗?我不问妙吾,只问,大公子是怎么回事?”凌智吾两个拳头咯吱咯吱地响,他输给凌韶吾、输给凌敏吾,难道连废人也比不上?

“这……”白树芳忽然捂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

“……你有什么难言之隐?”凌智吾轻声问。

白树芳抬起头来,哽咽着摇头,待见凌智吾要走,又喊道:“凌大哥。”

“没事,我回去了。”

“凌大哥,若不是……我也不会……”

“究竟怎么回事?”凌智吾蹙眉问。

白树芳颤抖着肩膀挨过来,哽咽着说道:“初来雁州府的时候,随着母亲向各家去,忽然撞出个轻浮的人来轻薄我,我一时气不住,叫人将他绑住了,谁知叫秦大公子的人看去了……如今绑了那人足有几月,放了不是,不放也不是……更何况,我是瞒着父亲、母亲,将他绑住的,如今典当首饰的银子也快用完了,明儿个人家收了院子就不知道,该将那人绑到什么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