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到了一片满是香气的梅树林中,依稀看到有一个拖长辫子的小身影,正踮起脚使劲揪一株异样鲜红如血的胭脂梅花,摇着小脑袋,悠悠然地口里念着童谣道:“梅花梅花摘光光,换米换钱气死你。”

他一下子从梦惊醒了,这才发现自己全身上下都湿透了,微抬头,越过素辉流满鼻渧的小脸,却见那最茂盛的胭脂梅正在剧烈地起伏着,花瓣如急雨而落,他睁大了凤目,却见一只粗粗短短的小黑手正在使劲扯那最密的树枝,嫣红的花瓣急雨中微露半截藕臂,过了一会儿,墙头出现了两个小孩脑袋,黑不溜秋的那个男孩双目铜铃一般四下张望,另一个女孩白净的脸上双目明亮,鼻头蹭着黑灰,土里土气地拿袖子擦着流鼻水的鼻子,微毛的发髻上缀满了梅花,她的小黑手一边往背后摸出一条乌油油的长辫子挂在左肩,一边呵呵地奸笑着,同黑脸少年两人四只明亮的眼睛贼骨碌碌地盯着那株最高的胭脂梅。

原非白向来看人识字过目不忘,那一日他看得真切,那个女孩很面熟,正是锦绣唯一的亲人,也正是因为锦绣,他默许了这个经常在西枫苑围墙边转悠的低贱丫头,明目张胆地觊觎他那满树灿烂的梅花。

有时候她还对着他的梅花一个人傻乐,少年总是鄙夷而痛恨地想着,多么碍眼而庸俗的笑容啊,同另一个如百合初放的笑容,简直云泥别。

原非白混沌地想着,那黑大个男孩应是紫园里传说中小五义的老大于飞燕吧。

却见那两人目光交流一阵,那黑大个男孩便蹲坐在墙头把风,那女孩身材轻盈,飞快地爬到不太高的梅树上,那灿烂的花枝转眼便落到那女孩屠戮的黑手。

少年想起了方才的恶梦,以及梦中那个女孩,还有那可怕的童谣,他的心脏就此收缩,病态苍白的脸上浮起了血色,那株用来激励自己好好活下去的胭脂梅已然光秃秃地立着,似是委屈而带满讽意地仰头看着原非白,而琉璃世界中的女孩衣衫褴褛,怀中抱满梅花,映着小脸通红,晶晶亮的眸光神彩飞扬,然而在原非白的看来却正如那猖狂欺主,小人得志般的罪恶。

纵使再好的涵养也慢慢地破碎怠尽,惊天的愤怒在少年的心中酝酿。

求生的本能令十二岁的少年对自己说,我要活下去,绝不能被这些个臭丫头气死,他凝聚起垂死涣散的目光,终于露出与他年龄不相称的目光来,冷如厉冰。

几乎在同时,院中几点黑影飞掠过莫愁湖,扑裘女孩和黑大个。

:对不起啊,各位,小海正在大动工修改中, 所以得一段时间才能更正文了,这段时间我就把番外放上来吧。

各位粉太热情太有才了,无论白的紫的红的,反正海尔斯基我看番外的高潮一波又一波,真是冷汗直热,手狂抖,应这波热潮,海尔斯基我也来篇吧,那就请各位粉的番外,先等等我这波过后再放啊。

第一百七十七章 风雨故人归(一)

我很快适应了我在神谷短暂的保姆生涯,虽是各种各样的粗活,好在我少时也做过苦工,于我而言也并非难事。

一开始谷中的人们很惧怕我的紫眼睛,亦担心我是奸细,不敢亦不屑同我攀谈,唯有那个红翠干娘同我聊聊天什么的,我也不敢多问,怕他们以为我真是奸细,净打听些事,后来慢慢同几个小孩子熟了,没有打听到大哥和兰生的消息,却等来了潘正越的右参军攻打东篱山和南阳山的消息。

山下传来消息,东篱山的乌龙寨出乎所有山头的意料,竟然头一个受了庭朝的招安,招安后的第一件事竟然公报私仇,帮助右参军攻打南阳山的桃花源谷。

山谷中人开始密议,我偶尔听红翠姨的梦呓,提到锦绣二字,心中明白,他们要用锦绣一号来对付潘正越的右参军。可我却望着阴雨蒙蒙愁眉苦脸,因为雨季开始,却是锦绣一号的致命伤。

这一天警报的长啸传来,神谷中人将那些半圆柱型的三层楼全部关上窗,密闭如蜂巢,每户人家都形成了一百八十度的天然碉堡,唯留几个三寸圆孔,用于架弓弩或观察,便于防守及攻击,我一手拉起小虎几个孩子,扶着抱着小兔的红翠躲进雪狼的碉堡,穿着精甲雪狼迷着眼对我狠狠道:“你若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捣...。”

我叹气道:“现在雨太大,锦绣一号不能用,于大哥同你们进谷时可有改进版的二号?”

那个锦绣二号其实是根据护锦改造的升级版。我与鲁元发明锦绣一号时考虑古代火药易潮而失效,故而火药盒改用轻而密封的铝盒,但是遗憾,古代所有的工弩的发射器是动物筋健晒干所制,只要一浸湿还是会失效。因为一直找不到更理想的代替品,鲁元只能在我的建议下试着提炼原始橡胶,但由于这个时代的提炼技术不尽完美,锦绣二号的射程没有一号强,但是却保证了武器在大雨中能够成功使用。

在西安大乱前五晚,锦绣二号才刚刚试验成功,那年大雪纷飞,于飞燕就是拿着锦绣二号进攻西安城,原非白在其掩护下救了地宫中饱受原青舞折磨的我,然后于飞燕被贬河南,燕子军一夜之间解散,原非白被囚地宫,鲁元与我流落江湖,锦绣二号也神秘地失踪了。

“你果真骗了我等,”雪狼一把抓向我的咽喉,厉声喝道:“不然如何会知道还有锦绣二号?莫非你是原氏中人。”

“于飞燕乃是我的故人,他对我恩重如山,”我一闪,躲开了他的魔抓,大声道:“请你相信我,我决不会做出对不起他的事来,决战之际,最忌疑人,我若是奸细,就不会千辛万苦将红翠奶奶和雀救到这里,我知道出谷的路,直接送到潘正越处岂不是更好?请将军明察。”

这时一人冲进来,惊报:“虎子和小雀不见了。”

我们大伙一回头,果然这两个孩子不见了,小狼怯懦道:“虎子哥要去引敌兵到鹰眼,好让神器起到最大作用,小雀一定要跟着去。”

锦绣一号炮放地点是在鹰眼,可是当时因为下大雨,改用锦绣二号,地点却是在后方,这两个孩子走得太心急,却忘记再次确认一下炮击地点,这下他们同敌人站在一处,众人不得不停止了射击计划,红翠当时就晕了过去。

我心中着急,不等他回头,便飞身出去,一路来到鹰眼处,果然两个小孩在那里躲着。他们看到我非常惊讶,正要拉着两个孩子退出,远远地看铁水渐渐自鹰岩处涌入。

那鹰岩是两座摩天巨岩,被唯一块巨石鬼斧神功地相隔,远远望去如雄鹰的利眼,故而那块看似从天而降的巨石被称为鹰眼石,这里的地势十分险要。

大军近时,当首两人皆是凶神恶煞,左边一个女人眉目细长,鼻粱微挺,鲜红的口红挂着笑,水蛇腰的身材被棕色的皮质软甲系得体显无遗,谷中大风拂动内衬的桃红色衣,在万丛绿景中甚是出挑,左眼角有一粒雀痣,愈显得那双杏花眼中充满风情的诱惑,然后又挟着一种令人畏惧的杀气,总之总结为三个字:不正派。

“金木,”小雀捏紧了我的手:“头前那个方脸的是乌七,那个女的是他妹妹叫乌八喜,坏死了。”

“咦!这不是谷主的孩子吗,你是叫小雀吧,”那个女子咯咯笑了起来,“我们特地来拜山,怎么没见你们的爹呢。”

“这个女人,本官看着怎么就这么眼熟呢?”乌七摸着我下巴看了半天,击掌道:“这好像是山游庄子那个老头送来的画像,妹子,就是紫眼睛女人的那幅画,老头子要用一箱黄金换她呢。”

“是信游山庄,大哥,”乌八喜瞥了她大哥:“就她呀?他相公愿意以一箱黄金来赎她?妈呀,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哪,瞧瞧,同他那个阴脸相公一样是紫眼睛的,画上看去还挺漂亮的,如今当面看怎么还不如寨子里挑泔水的呢。”

我心中一动,段月容还专门为我拜山了吗,真要开口相问,有人却抓住我的手,我低头一看,是那两个冒失孩子,脸色早吓白了,可是表面上还是很勇敢的,紧紧提着手中小号的兵器,抿着嘴看着他们。

“我爹如果在这里就没有你这个女人笑的分了。”小虎没好气的说。

那女子却恍然大悟道:“听说你娘怀了个怪胎,都十个月了还没有生下来,所以你们爹带着她出谷寻高人看病去了,原来还是真的哪。”

我暗自叫苦,本来还想用于飞燕以空城计吓走他们呢。

“你才怪胎呢。”小雀恨恨道:“等着瞧,雪狼叔叔和我阿爹会铲平你们东离山这帮子土匪,替天行道的。”

“笑话,我们东离山岂是你们说打就打得的,”乌八喜冷哼着,“你们爹就是执迷不悟,摊上这么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泱子,早点同我结亲多好。”

“你做你的春秋大梦吧,我阿爹不要你,你就给我阿娘下毒,像你这样伤天害理的女人,如果不是看在你是女人份上,我阿爹早杀了你了。”

她的水眸看了我几眼,却对孩子们呵呵娇笑道:“你爹舍不得杀我呢?”

我看这样争下去没完没了,最主要的是后面的军队也开始哄笑。

有的已经往我这边的挪动脚步了,便低声让小雀先往回抄小路躲一下,我到时以弓箭掩护,然后称锦绣二号发射之前,施轻功逃脱,结果这两个小孩的家族荣誉感令他们一个也不肯先走,还是勇敢地站在我身边。

我着急间,乌八喜的长剑出鞘,那剑混身发着乌碧的幽光,极其宽厚,就连男人里面都没有使用这样看似苯重的武器。

乌八喜笑道,眼中闪过一丝杀意:“今天反正桃花源神谷将会烟消云散,这位妹子,回头不如让我将你献给潘将军奉茶吧。”

茶字未出,她早已挟着一阵风向我冲来,我急忙抽出虎子的大刀匆忙一挡,立时虎口发麻,差点没有脱手了。

“这位女英雄,可曾听过唇亡齿寒的道理,神谷和贵塞虽有过节,但我们皆在这大山之中逍遥自在,不受朝庭约束,但若是神谷消失了,东蓠山便是下一个目标,潘正越正是花言巧语,利诱相加,要桃花源与乌龙塞自相残杀,”我忍着痛,“你难道没有听说过潘毛子恶疾吗,喜欢虐杀漂亮的女人,依女英雄这般貌美,可真要三思啊。”

乌八喜一愣,拉着马退后一步,不自觉地摸上俏脸沉思起来,我心中一喜,心想乌八喜身为女子,自然明白潘正越看她的目光。没想到乌七却嗤道:“俺们乌龙塞已受朝庭招安,我同妹子是四品较慰,也是朝庭命官,潘大将军对俺们绿眼有加,如何会残害..啊..那个...良啥的。”

“校慰大人,”旁边一位正装将军,想必是周朝右参军王加禾,忍住笑好心地提醒道:“你同大小姐现在乃是我大周四品校慰,大人对您青眼有加,又岂会残害忠良。”

“正是,正是,”乌七呵呵大笑一阵,“妹子,把这个女人拿下,别打死就成了,干脆把手砍下来吧,好歹值一箱黄金。”

乌八喜挥刀即来,霍然有声,所劈之处,立时山崩地裂,天地变色,乌龙寨的喽罗大声叫好,就连周兵也不禁咋舌。

乱世啊乱世,造就了多少个身手不凡,武艺了得,心狠手辣的女终结者啊!

我定神后退,拧身使轻功向一处高壁登去,在乌八喜没意识到之前,我已经张弓射向乌八喜,看在她是女人面上,只是射中她持刀的左臂,万万没有想到她那超大超重的铁剑砸下来,把她的脚生生砍成了两截。

众人皆惊,乌八喜的眼神一下子骇然,放声大叫,雪狼在我身后大喊:“金木。”

乌七策马飞冲上来,我急退着滑下斜坡,称此机会,挟起两个孩子施轻功拧身回撤。

天地开始响着闷雷,乌七大怒道:“统统跺成肉酱。”

她吹了一个口哨,却见周围无数人窜了出来,一个个恶狠狠地盯着我们,完了完了。

我抱着两个孩跑不动,将箭头指向乌八喜,对两个小孩大喝:“快往回跑,不然我就要陪你们死在这里了。”

小豹子拉着哭泣的小雀使轻功狂奔,有人向小孩追去,我只得改了箭的方向,连射五枝,击闭了三个喽啰,使得雪狼接住两个孩子往回走。

我在至高点,渐渐箭袋空了,有人从后面登上我所在的坡上,一把勒住我的脖子,又有人踢开了我的长箭,乌七跃上来,狠狠地踢了我几脚,每一脚几乎都命中我的蜈蚣眼。

我的狂性也上来了,称机猛地用一只能动的手猛地勾住他的脚,将他绊倒,然后狠狠咬上他的耳朵,众人大叫着将我们分开,雨渐渐下大,我的嘴里是乌七的左耳朵,我的脖子上架着一把银晃晃的大刀,握在那个大周将领手上。

我用一只眼看着他,吐出那只耳朵,哈哈笑了起来:“一只耳,我是你黑猫警长,最好快走,不然我保证把你炸成肉酱包饺子吃!”

乌七的大刀飞来,我的轻功再快也逃脱不了全部的短箭,我睁大了眼睛,希望雪狼快点燃起锦绣二号,把他们全炸成肉酱,好实现我的恐怖威胁,心里不由有一丝难受,临死前别说非白了,就连于大哥也没机会见一面。

就在箭离我脑门一根手指的距离,一道银光从天而至,大力地削断了那三支短箭,哚地一声戳入高高的鹰眼石中,刀身亮如银龙,刀柄上鲜红的绸布红火焰一般在大风中不停飘扬跳动着,刀峰下摆九个连环在大雨中激烈地颤动着,发出几乎要刺破耳膜的嗡嗡声,竟然盖过了那乌云中的闷雷。

耀眼的银光反射到我眼中,我抬手挡了一了挡,不可思议地盯着那把大刀,只觉似曾相识。

风雨中有一人高大如巨人,健壮如神祗,昴藏雄壮的身姿挺立在我同孩子们站的巨石之上,铜铃大眼,如鹰隼锐利俯视着我们,声如洪钟,喝声如雷:“鼠辈休要伤害无辜。”

我依稀感到我松了那张土弓,屁股坐倒在地上,任雨水灌进口中,我看不见救我那个人是谁,老天爷仍在咆哮,似要撕裂大地的风雨声,虎子和小雀兴奋地叫着:“金木,你要挺住,阿爹和东子伯伯他们来救你啦。”

风雨声中人声嘈杂,有一双强壮的手抱起我向后跃去,那个声音充满力量的毅然喝道:“放箭。”

然后耳边飞箭嗖嗖传来,伴着巨大的爆炸之声,那恐怖的嘶喊之声震耳欲聋,锦绣二号放箭了。

乌八喜在大声惨叫:“大哥。”

“金木,咱们的神器炸死乌七了,还有那个周朝将领,乌八喜跑了。”小豹欢快地声音越来越低,我努力想睁开眼,可是雨大太了,只能微觑到一个高大的身影从风雨中走来。

小雀过来扶起了我,头一次用敬称紧张地问着:“金木姨,你可好?”

“多谢这位妹子救下我家的这两只活兽。”那人声如洪钟,充满男子气概,传至我的耳中,竟然压过了风雨之场。

我的脚有点小扭,借着小雀和小虎站了起来,眼看要摔倒,一只有力的手扶起了我。

“多谢…。”是大哥吗,我这样想着,然后我的手慢慢痛了起来,因为这人开始捏紧了。

我的心又开始紧了起来,欲挣脱那铁钳一般的手却不得,我心下害怕起来:大哥会不会,以为我是奸细而要伤害我?

“你可认识西安原府小五义…,”那位谷主的手开始打着颤,我的手被他捏得生疼。

雨渐渐小了下来,我得以睁开了眼睛。

:稍改, 不好意思, 让大家久等

第一百七十八章 风雨故人归(二)

:不好意思, 各位读者我今天刚上班,19号要去趟中东出差, 26号才回来,我会尽量在出国以前把小白放出来的。让大家久等了,对不住。敬请收看:木槿花西月锦绣之最终卷,静等另一主角小白的闪亮登场,原即缘也,所有的故事启于原家,必将了于原家。感谢大家一直没有放弃这本战国童话,海躬谢啦!!!!

祝大伙新年快乐 ,万事如意!

雨水依然无情地淋浴着这个荒谬的世界,透明的雨珠细流一般滑过我的脸,滑过那人线条刚毅如战神一般的脸,须如刚针,根根在风雨中因激动而颤抖,他的铜铃眼盯着我,闪着狂喜和辛酸,他的声音因为激动和疑惑而低沉暗哑:“你…你可是四妹?”

“只望妹妹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事,飞燕永远在你身边听候差谴,妹妹即便一生不愿嫁人,只要飞燕击退突厥,能活着下了这庙堂,亦可一生不取,陪着妹妹游历天下,泛舟碧波,了此一生。”

那人温柔诚挚的话语犹在我耳边回响,八年前那最后一聚,他对我和碧莹微笑着:“二位妹妹千万珍重,飞燕此去定要击破突厥,缴灭窦家,好还天下苍生和小五义兄妹一个平安之地。”

我呆呆地凝望着他,恍若隔世的狂喜冲进心田,满脑子都是那人少年时代无拘无束的豪迈大笑声,还有那硬渣渣的大胡子。

“我家四妹的眼睛不是紫色的。”他的大眼中闪着不可思议,依然紧盯着我的紫眼睛,向我跨进一步大声问道:“你可是我家四妹,花木槿吗?”

泪水混着雨水,流进嘴里,猛然惊醒那心底无尽的辛酸和委屈。

是啊,当初的非珏都不会认出我,于飞燕又怎会认出破相紫眼的我,垂下悲伤的眼睑,我慢慢挣开了他的手,默然地低着头,一瘸一拐地往回走着,依稀感到众人的视线集中在我的身上。

过了一会,有人来到我的眼前,挡住了我的去路,发梢留下的雨滴浇不息那人身上强烈的阳刚之气,迫得我不得不抬起头来。

他目光依然如炬地再一次大声问道:“你是木槿吧。”

我抬头望了他许久,再也忍不住,慢慢地伸出手,猛抓他的胡子,狠狠一揪。

所有的人看得呆了,他却哈哈仰天狂笑起来,一把将我抱起来,转了个圈,等放我下来的时候,大大的眼睛里却布满了红红的血丝,他的大手摸着我的脑门,反复说道:“四妹果然活着,四妹果然活着!”

我惊魂未定地看着他,这才想起来,他小时候总喜欢把我高高举起,在空中转着圈。

我一时分不清现实和记忆,只是怔怔地望着他喃喃叫着:“大熊!”

他把我紧紧拥入怀抱,我慢慢抓紧他的衣襟,听着耳边的唏唎唎的雨声,脑中一片伤感的茫然。

过了一会儿,于飞燕放开我,又从头到尾看了看我,眼睛又红了许久,不由分说,蹲了下来,一下子背起了我。

我趴在于飞燕的背上,微抬头,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天早放了晴,卯日星官小心翼翼地猫在云彩里露了个头,映着晴空的彩虹,稀疏地照耀着神谷。

我的大哥,一边背着我,一手牵着小雀往回走,小雀笑得如同雨后净空,不时地抬头看着我和于飞燕,如同小时候我们几个女孩子一样崇拜地仰望着他,开心道:“阿爹是世上最厉害的大英雄。”

大熊的娘子长得什么样呢,莫非是翠花那样的健壮豪侠女子?

我带着一堆问题,轻声道:“恭喜大哥娶大嫂了。”

于飞燕背着我往前走,他扭头,对我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两声:“待回咱就能见着你大嫂了,你大嫂怀着孩子,都十多个月了,就是生不下来,我也急了,就带她到谷外去见一位医生,那位医生真是好人,说是你阿嫂马上就要生了,他今夜会带着徒弟一起进谷来,这下子正好也请这位大夫给你看看脚,妹子这两年身体大好了吗,四妹?”

于飞燕似乎很开心,想是故意饶开我这两年流落在外的生活,只是絮絮讲着他这次出谷的原因,而我实在太累了,渐渐地神志开始迷糊起来,到后来也没有听到于飞燕在问什么,只是胡乱地支吾着:“好啊。”

很多年以后,小雀告诉我,那时天边彩虹灿烂无边,于飞燕不知道他背上的我已经陷入昏睡,只是不停地说着话,他表面上挂着笑,可是赤红的眼角却不停落泪,同雨珠一起堆在胡渣子上,然后一路趟着到家门口。

小雀说,那是她第一次看到他的父亲这样感怀。

过了一会儿,我昏昏沉沉地醒来,小雀大声欢叫着冲进门去了,于飞燕把我放到了地上,他正跪在自家门前为我的伤脚正骨,一阵激痛中我完全清醒了过来。

“四妹可好,”于飞燕关切地看着我,心疼道:“大哥得替你正正骨啊。”

我定定地看着于飞燕,忍痛摇着头:“多谢大哥,我还好。”

“四妹忍着点痛,家里有你家大嫂和大哥一起制的金创膏,一上药马上就好了,”于飞燕嘿嘿笑了几声,转头对着门里大吼着:“屋里头的,还不快出来,看谁来了。”

我努力扶着红翠姨娘,才没有被于飞燕的叫声震倒,嘴角不由一歪,我家大哥还是老样子,永远是这样充满活力,中气十足。

小雀先跳出门来,紧张地搀着戴着一只亮银镯的皓腕:“阿娘慢一点,阿爹和四姑妈就在这里,别急。”

我打起精神,微伸头,另一只玉手微搭着略黑的木门,更映得肤白如雪,新雨后清新的空气中走出一个隆着肚子的高个佳人,那漆黑的瞳仿佛是最深的湖心,卷滚着无限的波涛。

我愣在那里半天,过了好一会儿,才借着于飞站了起来的,一跳一跳地来到她的面前,用力挤出一丝笑容,对我的大嫂福了一福:“大嫂。”

她一向冷然的脸上竟然涌起一丝红晕,垂下头虚我一把:“很久不见了,木槿。”

我与她相视许久,只是微笑不语。

“我说了吧,木槿,是熟人吧,你嫂子自我离开原家后便一直跟着我了,”于飞燕呵呵笑道:“快有七年了吧,珍珠。”

他温柔地唤着她的名字,她的明眸柔顺似水,略带害羞地点了一点头:“都有八个年头了,夫君。”

“没想到还能再活着见到木槿。”她抬头看着我,柔和地笑着,那是我以前从未见过的温良贤淑的笑容。

“我也没有想到,”我怔怔地看着她,讷讷说道。

我们三个人站在原地寒喧了一阵,然后是一阵奇怪的沉默,可能是太阳渐渐烈起来,我的头开始旋晕。

红翠干娘提醒我们进屋,我们才如梦初醒地进了屋。

我在红翠干娘的帮助下,上了据说于飞燕和他媳妇精心配制的金创药,伤口开裂的右眼处又缚上了干净的白布,然后又换了一件干净的衣物,扶我躺下,我透过窗棂地缝隙,于飞燕面目严肃地同众人说着什么,眼眶又红了,偶尔听到他激动地提起我的名字,看他们不停地瞟向我所在的屋子,估计主题还是关于我。

大熊怎么就取了当初在紫园最具管理素质,最高管理能力和最有管理前途的珍珠了呢?

我稀里糊途地想着,最后药性起了作用,带着满腹疑问,我陷入昏睡,这一睡连身也没有翻,错过了中饭和晚饭,一直到了半夜支腿扭到伤脚,这才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只见床头站着一个高个黑影,正看着我,我吓得跳了三跳,惊觉是珍珠,她俏丽的脸在烛光下定定地看着我,深幽难测。

我定下激烈跳动的内心,尽量平静道:“这么晚了,嫂子怎么还没有歇着。”

她没有回答,只是看着我,窗棂处漏进来的风拂着烛光飘忽,映着她在地上的身影,忽长忽短地变着形,往事和现实交错中,令我有一种错觉,我仍在永业三年,秦中大乱的恶梦中,而珍珠只是梦中的一个鬼魂。

脚上的痛扭到了,也惊醒了我,不!这不是梦。

我努力坐起来,她没有过来扶我,一手插腰,一手微笼着高高隆起的肚子站在我对面,轻轻道:“对不住,我吵醒你了。”

她的脸在阴影处,看不清她脸上的诚意,唯能感到那目光冰冷地看着我,就跟小时候她拿着紫玉牌来检查各个院子一样,那时无论多有资历的婆子或是执事都得对她微弯腰,恭恭敬敬地称她一声:“珍姑娘好”。

我有点冷,咽了一口唾沫,拉起了被子包着自己,微靠在枕上:“嫂嫂怎么还不睡呀。”

“飞燕去神谷入口接大夫去了,干娘年纪大了,白日里受了惊,早早睡了,我也不敢惊扰,”她微微移开目光,慢慢移过来坐在我的身边,指了指我脚边的一袭薄被:“我想着你的被子有点单薄,便取了一床来,再说我也睡不着,索性守着你吧。”

她的纤指葱白嫩的手指有些局促地拔弄着鬓边攒着一支珠花。

我心中一动,这支珠钗我见过,以前于飞燕一直托我保管,因为那是他苦命的娘亲送给他唯一的东西。刚到子弟营势利的连教头总是找他碴,于是他便老让我藏着。

于飞燕既然将这支珠钗赠与她,可见是真心爱上她了,然后我注意到她一身粗布衣服,头上身上除了这支珠钗,便也没有任何首饰了,这几日在神谷生活,也知道这里的人们只以后面半山腰的田地种些农作物为生,有时渔猎之物偷偷潜下山到汝州城中换些什物为生。有时遇害到南阳山的土匪封山,便无法出谷,我不禁心中感慨,大熊还真过起了采菊芳蓠下的生活,只是如此清苦,便暗中打定主意,等出谷后, 定要从君记中悄悄调出些银子来接济给大熊,只是大熊性格刚烈,得给一个不伤其自尊的借口才好啊!

孩子们的压岁钱?嫂子和干娘的见面礼?

我正想得出神,珍珠轻轻开口道:“那一年,原三爷同飞燕攻入西安城中,救了大伙,也救了我。”

“那天晚上,南诏兵正好起了内哄,看守我的士兵忙着到前面去打仗了,”珍珠笑道:“我们几个出去便是一场混战,夜黑风高,根本不知道哪个是自己人,眼看就要被人乱刀砍死,他就像天神一样出现,救了我。”

一说起于飞燕,她的眼神和表情都柔和下来,那双颊泛起玫瑰色,因怀孕而微微变圆的脸欲加娇美丰艳,柔柔道:“他被贬为罪员,我便跟着他,一开始他老对我吼…说什么山东大老爷们,不要娘们贴在屁股后跟着。”

我和她同时笑了起来,我几乎可以想像着于飞燕顶着大胡子,对人发彪的样子。

“这些年日子虽清苦些,可是他对我真得很好很好。”她低眉顺眼的,一幅小媳妇样,完全没有半点紫园的整治几千号人那大丫头似的高傲,我在心中啧啧称奇。

我们一直聊着,几乎把珍珠和于飞燕这几年的事聊光了,珍珠还是像在紫园那样的稳健成熟,一点也没有提我这几年的生活。

不知不觉,我们迎来了一个沉默。我看向脚边珍珠取来的薄被,却见上面修着一枝粉艳的桃花,想起了初画,不想珍珠也微微叹了一口气:“那个秦中大乱,将军派出去找初画的人回来说她被大理的蒙久赞掳去了,生了一个孩子,死在兰陵,可怜的初画。”

珍珠的眼眶红了,眼中也有了恨意,我想起了初画说过,珍珠一直待她很好,便温言道:“嫂子,其实初画她很幸福。”

珍珠诧异地看向我,我便把初画的遭遇说了一下,她走的时候躺在深爱的丈夫怀中,听到了心爱的儿子唤她一声娘亲。珍珠的妙目睁得大大地,专注地看着我,一字不落地听着,我第一次看到她脸上的表情这样复杂,从惊诧,愤怒,震惊,欣慰,到最后满脸淌满热泪。

“初画,我可怜的好妹妹,”珍珠捂着嘴,失声痛哭起来。

------------------------------------------------------------------------------

(这是我前年09年7月回国时所写的敬告,请容许我留下来,也算是我人生的一个旅程结束标志,以及另一个的开始。

致我各位亲爱的读者,

真对不起,我刚刚配完我那新电脑,现在才上晋江,向大家通告我的近来情况。

09年的六月海大包子忙着课业的最后一个学期,这手和心肝抖啊,因为最后一个学期啊,实在不想重读啊,好不容易过了,三呼万岁中读完了所有熬人白发的课业,七月便忙着准备回国事宜,砸锅卖铁,鸡飞狗跳。

这好不容易回了国吧,前一阵子忙着适应上海的桑拿天气,以及七日隔离,头晕脑胀,眼冒金星,这几天才好一点。但至少证明,祖国果然是很欢迎我回来滴,所以连那天气也火热火热滴。

刚回国一周有余,海包子的生活中发生了一些小插曲,令小海有些困惑沮丧。。。。。在海飘雪最困惑的前几天里,海的高中好朋友也是一花西迷,拉着海到新华书店网络言情架上指着一堆新书义正言辞地教育海:看竞争多激烈,你还忙着心中的那些破事,知道还有比读者更重要的事吗?

这真可谓一语惊醒梦中人啊,海忽然意识到,是啊,海有这么多可爱的读者,等着,哭着,骂着,吐血着,长脖子着等着我呀,我怎么可以这样不负责任呢?海终于重拾那种敢于面对生活的死皮赖脸的海式魄力和勇气,并决心排除万难重拾对花西的思路,请大家放心,这一本花西是海最大的梦想,(当然第二梦想就是坐着南瓜马车去泡白马王子!嘻嘻)一定一定不会放弃也不会抛弃的,请大家耐心等几天,小海一定会陆续更新的。

谢谢大家的支持了!

-在严热中炙烤汗如雨下的海飘雪)

第一百七十九章 风雨故人归 (三)

她渐渐平复悲伤,我也停止了安慰,我们两厢坐定,只见她犹带泪珠的丽瞳深幽地看着我,一时沉默似金。

过了一会,我听到她叹了一口气:“方才说了这么多话,木槿一定口喝了吧!”

说着便抚着肚子站了起来,替我倒了一杯茶水。

“这是你大哥制的三七丽颜茶,里面还加了玉竹,玫瑰花什么的,”珍珠柔声道:“原是针对我身子虚弱的花茶,你大哥还说是有美容的功效,反正用的全是自家药园子里种的草药,因里面有三七,孕妇不能用,所以我一直给干娘煮着吃,今天看了你的样子,想起来给你也煮了一些,方才聊初画入了神,茶都凉了,我再去温一遍吧。”

“不用了,”我赶紧起身,让一个大肚子半夜里伺候我喝茶,而且还属我嫂子的辈份,这算什么,我一下子叫住她,接过杯子喝了一口,“大嫂快歇着,我正好有些冒汗,有点温用着正好。”

这个茶真好喝,味道还透着些熟悉,珍珠还是像以前一样平静淡定地看着我,却多了一份令人难以琢磨的审视感,我忆起了这个味道。

我看了看外面的月色,微笑道:“大嫂,天晚了,身子要紧,您先休息吧!”

“不要紧的,”珍珠的妙目依然盯着我的眼睛,笑道:“这自从嫁了你大哥,他就一直在我耳边叨着你。”

果然我的头微微旋晕了起来,眼中孕妇的身影也渐渐起了模糊。

“…他每每说起你西安大乱时失散了,便会暗自伤神,惦记着你在外面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我倒在了坑桌上,杯子碎在地上的声音听不见了,她的声音也渐渐地变了调在我的耳边呜咽着,最后没有结果。

大约半柱香后,我如同在清水寺中一样,慢慢从安眠散中回过神来,这一年来无忧散给我的抗花性,让我很少会中麻药,更何况是原家最一般的安眠散,她的剂量最多只能让我昏厥,我渐渐清醒,感到有人在拖我,我微开眼,感觉到我被人慢慢拖着,来到一个大土坑前,那人俏丽的额头满是汗水,似是拖我走得累了,便微弯下腰抱着肚子使劲喘着气,

目光一侧,陡然心惊,却见那个大坑里横七竖八地躺了几十具尸首,皆是白日里被打死的东蓠山匪及窦周士兵。

此时适逢浮云幽敝妖月,珍珠拖在地上的影子,渐渐地变了形,只见那个影子静静地从死人堆里闪了出来,化作一个高大的男人身影,那人抖了抖尘土,吐着长声道:”妈呀,你可来了,躲这坑里可憋死我了。”

珍珠没有答话,那人复又紧张道:“你可觉得好些,拖着她没累着身子吧.”

这个声音很熟,然后听到珍珠努力平息了呼吸,淡淡道:”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先是被放到关外,后是被忘记在汝州这地方,好赖升了紫星武士,却连个孩子都抓不住,还让花西夫人在你眼皮子底下溜走了。”

对方一阵长长的沉默,倒也没有争辩,只是慢慢递上一样东西,冷冷道:“哪!这是本月的解药。”

珍珠静静地接过那一丸乌黑的大药丸,想了一会儿迟疑道:“初信她…当真殉国了?”

那人略一点头,叹声道:“你说得对,我的确是原家最没用的暗人,保不了初信,眼皮子底下丢了孩子和夫人,却还不如你一壶六日散来得利索。”

“你无需自责,你是原家少年的好手,奈何重情重义,是故大好年华,却被发配到这汝州来监管我们夫妻,却不想这么多年我夫妇二人,还有几个孩子一直承你照顾至今,”珍珠的声音有一丝后悔,轻声道:“大理段氏此次派精英前来,岂是好相与的,谁让初信奉命带着小少爷前来汝洲,当了个活靶子,一切皆是命,是我…言重了,还望你,莫要往心里去。”

“无妨,”那人摇头叹息道:“你,我,初信,去了的初蕊,还有死在异乡的初画,皆是原氏家生子,如今活下来的故人,也只有你我二人罢了,是故我明白你心中难受。”

“这几年初时严守着你与于将军还是燕子军诸位,亦有得罪的时候,望姑娘不要放在心上,如今花西夫人重现于世,我带着她出了这神谷,便是轮到我做活靶子了,总之我的逍遥日子算是过到头了,”那人的声音忽然轻松起来,“不过,赫雪狼说得有理,英豪只在乱世出,没准我能带着花西夫人活着回来,原三爷即了位,便把某位原家宗族小姐指给我,彼时我便能像西营贵人那般攀上高枝,便能成就一方气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