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夭回到住处,馨悦和阿念都在,正拿着白日买的衣料在身上比画,说得热闹。看到她回来,两人笑着抱怨道:“好姐姐,你下次突然失踪前,能否给我们打个招呼?幸亏香料铺子的伙计说你和朋友一起走了,让我们别担心。”

小夭笑笑,没有答话。

她们两人继续商量着该做个什么样式的衣裙,说起某个贵族女子曾穿过的衣裙,糟蹋了一块好布料,嘻嘻哈哈笑成一团。

小夭缩在榻上,只觉恍惚,这些人才是她的亲人朋友,为什么她却觉得如此孤单寂寞?

颛顼娶方雷妃那一日,中原的氏族,轩辕的老氏族全都汇聚神农山,紫金宫热闹了一整日。

现在颛顼是一国之君,凡事都有官员负责,小夭只是旁观,本来还有点担心阿念,却发现阿念将一切处理得很好,知道自己不喜欢,拖着小夭早早回避了。

小夭陪着阿念大醉一场,第二日晌午,两个人才晕沉沉地爬起来,宾客已经离开,一切都已过去。唯一的不同就是,紫金宫的某个殿多了一个女子,但紫金宫很大,一年也不见得能见到一次。

生活恢复了以前的样子,阿念依旧快快乐乐,每日去陪黄帝,每天都能见到颛顼哥哥。

小夭却不再练箭,大概因为颛顼登基后,小夭觉得危机解除,不再像以前那么克己自律。整个人变得十分懒散,一副什么都没兴趣,什么都不想做的样子,每日就喜欢睡觉。一个懒觉睡醒,常常已经是中午,用过饭,去看黄帝,坐在黄帝的殿内,没精打采地发呆。

在阿念眼里,小夭一直很奇怪,自然不管她什么样子,都不奇怪。

黄帝问了几次:“小夭,你在想什么?”

小夭回道:“就是什么都没想,才叫发呆啊!”

黄帝遂不再问,由着她去。

颛顼关切地问:“小夭,你怎么了?”

小夭懒洋洋地笑着回答:“劳累了这么多年,你如今已是国君,还不允许我好逸恶劳吗?难道我什么都不干,就喜欢睡懒觉,你就不愿意养我了?”

颛顼温和地说:“不敢你怎么样,我都愿意养你一辈子。”

阿念听到了,立即探着脖子问:“那我呢?我呢?”

颛顼笑:“你也是,反正…”

阿念急切地说:“反正什么?”

“反正你如果吃得大多了,我就去找师父要钱。”

“啊…你个小气鬼!”阿念扑过来,要打颛顼,一边掐颛顼,一边还要告状,“爷爷,你听哥哥说的什么话?”

黄帝笑眯眯地说:“反正你父王总要给你准备嫁妆的,颛顼不要,你父王也会送。”

阿念一下子羞得脸通红,躲到了黄帝背后,不依地轻捶黄帝的背。

晚上,小夭已经快睡时,颛顼突然来了。

小夭诧异地笑道:“稀客!有什么事吗?”

颛顼坐到榻上:“没事就不能来看你了?”

“当然不是了,只不过下午不是在外爷那里见过了吗?”

“只听到阿念叽叽喳喳了,根本没听到你说话。”

小夭笑道:“一切顺心,没什么可说的。”

颛顼盯着小夭,问:“小夭,你过得好吗?快乐吗?”

小夭愕然:“这…为什么突然问我这个?”

颛顼说:“听苗青说,你晚上常常一个人枯坐到深夜,我本来以为过一段日子就会好,可你最近越来越倦怠,我很担心你。”

小夭笑道:“我没事,只不过因为你登基后,我没有压力了,所以没以前那么自律。”

颛顼盯着小夭。渐渐地,小夭再笑不出来:“你别那样看着我!”小夭躺到了软枕上,胳膊搭在额头,用衣袖盖住了脸。

颛顼说:“我登基后,能给你以前我给不了的,我希望你过得比以前好,可你现在…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

小夭说:“没有,你什么都没做错,是我自己出了错。”

“小夭,告诉我。”

颛顼挪坐到小夭身旁低声说:“小夭,你有什么不能告诉我的呢?”

小夭终于开口:“和璟分开后,我心里不好受,一直睡不好,但我觉得没什么,一直都挺正常,可你登基后,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觉得很累,感觉看什么都没意思。没有了第二日必须起来努力的压力,夜里起发睡不好。我常常想起和璟在清水镇的日子,还常常想起我们小时在朝云殿的日子。我喜欢那些时光,但我不喜欢自己总回忆过去,不管过去再美好,过去的就是过去了,我不明白为什么我这么软弱没用,我不喜欢现在的自己…”

颛顼静静思索着。

人所承受的伤害有两种,一种是肉体的伤,看得见,会流血;另一种是心灵的伤,看不见,不会流血。再坚强的人碰到肉体的伤,都会静养休息,直到伤口愈合,但对心灵的伤,越是坚强的人越是喜欢当作什么都没发生,继续如常的生活,可其实这种伤,更难治愈。

被母亲抛弃,被追杀逃亡,变成了没脸的小怪物,独自在荒山中生存,被九尾狐囚禁虐待,孤身漂泊…这些事都给小夭留下了伤害,可小夭一直用坚强,把所有的伤害压在心底深处,装作没什么,告诉自己她已经长大,一切都过去了。

小夭看似洒脱不羁,可因为她从小的经历,其实,小夭比任何人都渴望有个安稳的家,不然不会做玟小六时都给自己凑了个家。

小夭把所有的期侍都放在了璟身上,璟的离去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小夭承受不住了。明明已承受不住,可当时,轩辕的储君之争正是最凶险时,小夭为了颛顼,依旧对自己心上的伤视而不见,直到颛顼安全了,她才垮掉了。

颛顼心酸,第一次对璟生了憎恶。小夭付出信任和期待,需要常人难以想象的勇气和努力,那是在累累伤口上搭造房子,璟却把小夭的信任和期待生生地打碎了。

颛顼抚着小夭的头说:“没有关系,现在你不是一个人了,我在这里,你真的可以软弱,也可以哭泣!没有关系!”

小夭鼻子发酸,从小到大,每走一步,只要有半点软弱,肯定就是死,她从不允许自己软弱,她自己都不明白,那么艰难痛苦的日子都走过来了,现在她会受不了?可是,每每午夜梦回时,悲伤痛苦都像潮涌一般,将她淹没。

小夭说:“别担心,我相信时间会抚平一切伤口。”

颛顼道:“我在很多年前就明白了,心上的伤很难平复,否则我不会到现在都无法原谅我娘。”

“既然肉体的伤有药可治,心里的伤也肯定有办法治疗。”

“我没说没有。”

“如何治疗?”

“今日的得到能弥补往日的失去,现在的快乐会抚平过去的伤痛。我是没有办法原谅我娘,可因为你的陪伴,那些失去她的痛苦早已平复。”

小夭默默想了一会儿,强笑道:“你是鼓励我去找新的情人吗?”

颛顼说:“我只希望,有一个人能抚平璟给你的痛苦,让你相信自己被重视、被珍惜、被宠爱,是他无论如何都不能舍弃的。”

小夭的眼泪涌到了眼眶,喃喃说:“我一直都比较倒霉,这种好事,已经不敢奢望了。”

颛顼低声说:“有的,小夭,有的。”

颛顼陪着小夭,直到小夭沉睡过去,他起身帮小夭盖好被子。

虽然小夭好强地没在他面前流泪,可此时,她眼角的泪在缓缓坠落。

颛顼用手指轻轻印去,如果当年的他知道,有朝一日小夭会因为璟哭泣,不管他再想要涂山氏的帮助,也绝不会给璟机会接近小夭,现如今他憎恨涂山璟,可更憎恨自己。

第十三章欲归道无因

春去冬来、冬去春来,时光如梭,转眼已经三年。

颛顼是黄帝和嫘祖娘娘唯一的嫡孙,他继承王位虽然出乎意科,却顺乎情理,轩辕的老氏族刚开始一直和颛顼对着干,颛顼不急不躁,一面施恩分化,一面严厉惩戒,逐渐令轩辕的老氏族全都臣服于他,真正认可了颛顼是轩辕的国君。

颛顼看时机成熟,提议迁都,打算把轩辕的国都从轩辕城迁到轵邑城,虽然之前,政令已多从神农山出,轵邑城俨然有陪都之势,可当颛顼正式提出此事时,仍然是一石惊起千层浪。中原的氏族自然乐见其成,轩辕的老氏族自然是强烈反对。

可颛顼心意已决,下令禺疆出具迁都方案。禺疆的方案考虑周详安排齐全,众人皆知禺疆是颛顼的心腹重臣,显然颛顼筹划迁都已不是两三年了。在完备周详的方案前,所有人的质疑都显得软弱无力。如果抛开自己的乡土观念,轩辕的老氏族也不得不承认,轩辕城的确已不适合做日渐繁荣强盛的轩辕国的都城。

经过半年多商讨,颛顼力排众议,下令迁都。

颛顼手下有一帮人,已经建了四五十年的宫殿,对建筑施工有着丰富的经验,再加上中原氏族的鼎力支持,王令颁布后,他们热火朝天、快马加鞭,经过一年多的改造建设,在原神农都城的基础上,建起了一个布局更合理、城墙更坚固、宫殿更盛大的国都。

也许是为了照顾轩辕老氏族的心情,也许是自己念旧,颛顼把轵邑的王宫命名为上垣宫,和轩辕城的王宫同名。中原的氏族没介意这细枝末节,轩辕的老氏族沾沾自喜,觉得自己毕竟还是正统,结果是皆大欢喜。

轩辕城的那座上垣宫没有更名。因为在西边,不知谁第一个叫出了西上垣宫的叫法,人们为了区别,渐渐地把轩辕城的上垣宫叫做了西宫,和轵邑的上垣宫区别开。

颛顼挑选了吉日,宣布轩辕迁都,轵邑城成为了新的轩辕国都。

颛顼每日来看望黄帝时,都会把朝堂内的事说给黄帝听,黄帝从不发表任何意见,没有嘉许,也没有批驳,有的只是一种冷静的观察,似乎在暗暗考核,颛顼是否真的如他对天下所宣布的那样,有着宏伟的志向、博大的心胸、敏锐的头脑、旺盛的精力。

显然,颛顼的所作所为让黄帝真正满意了,这个他寄予了厚望的孙子不仅没有让他失望,反而让他惊喜。

当轵邑城成为轩辕国都的那日,黄帝听着外面的礼炮声,对小夭说:“颛顼,做得很好!”

小夭笑:“您一直沉默,很多老臣子还拿您压过颛顼呢!说轩辕城是您和外祖母一手建造,您绝不会愿意迁都。”

黄帝说道:“迁都就意味着要打破旧的传统,会承受非同一般的压力,可颛顼做到了,很好!”

小夭也为颛顼骄傲:“哥哥想做的事情绝不会放弃!”

待迁都的事尘埃落定,一日,颛顼来看黄帝时,黄帝找了个借口,把阿念打发出去。

黄帝对颛顼说:“是时候立王后了,让中原的氏族彻底安心。”

颛顼下意识地看向小夭。一直没精打采的小夭霍然转头,问道:“哥哥想立谁为王后?”

颛顼紧抿着唇,不发一言。

黄帝盯着颛顼,心内暗叹了日气,缓缓说道:“当然只能是神农馨悦。”

小夭说:“我不同意!”

颛顼惊喜地看着小夭,小夭不满地说:“我不是反对馨悦当王后,可阿念呢?你们把阿念放在哪里?”

颛顼眼内的惊喜慢慢地退去,他低下了头,愣愣怔怔,不知道在想什么。

黄帝对小夭说:“如果现在立阿念为后,神农族肯定不满,赤水氏也会不满,所有的中原氏族会认为颛顼过河拆桥,欺骗了他们。如果我们一直待在轩辕山,没有迁都到中原,我们有退路,至少能维持当时的状况,可现在我们已经没有退路,只能走下去。小夭你想怎么样?难道为了阿念一人,让天下再大乱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