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夭回答不出来,这几年她虽然很少下山,可就那么偶尔的几次,她也能感受到整个大荒正在发生变化一一中原的氏族正在警惕小心地接纳,轩辕的老氏族正在警惕小心地融入。这个时刻,就像两头猛兽本来生活在两个山头,互不干涉,却被赶到了一处,正在徘徊试探,如果试探清楚彼此没有敌意,就能和平其处,日子久了还能友好地做伴,可如果一旦有一丝风吹草动,那么就很有可能扑上去咬噬对方。

小夭走到颛顼身边,问道:“哥哥,馨悦和阿念,你想立谁为后?”

颛顼笑起来:“你们喜欢谁就谁吧,我无所谓,反正,我这辈子就这样了!”说完,竟然起身,扬长而去,都没给黄帝行礼告退。

小夭跺脚:“哥哥!你、你…什么叫你无所谓!”

黄帝道:“让他一个人静一静吧!”

小夭沮丧又气恼地看着黄帝:“如果外爷早就认定馨悦是王后,为什么还要给阿念希望?”

黄帝道:“这事我来和阿念说,你就不要管了。阿念,你进来!”

阿念咬着唇,红着眼眶走了进来,显然已经偷听了颛顼要立馨悦为王后了。

黄帝对小夭挥挥手,示意她离开,黄帝对阿念温和地说:“过来,到爷爷身边来,我有些话要和你说。”

“爷爷!”阿念趴在黄帝膝头,嚎啕大哭起来。

小夭在阿念的哭声中,走出了殿堂,心中俱是无奈。黄帝毕竟不是一般的老人,纵是在这小小的殿堂里,他依旧操纵着人心。

天色黑透后,阿念才回了自己所住的寝宫。

小夭在殿内等她,看到阿念的眼睛红肿得像两个小桃子,小夭叹息:“你难道是把一生的眼泪都在今日流光了吗?”

阿念说:“我倒希望。”

小夭问:“外爷和你说了什么?”

阿念说:“我答应了爷爷,这是我和他之间的秘密。”

“你打算怎么办?”

“我明天回高辛。”

小夭喜悦地说:“你不想嫁给颛顼了?那可大好了!”

阿念道:“你胡说什么?我只是觉得我再待在这里不合适了。不管颛顼哥哥娶多少女人,都和我没有关系,可是王后和别的女人不同。紫金宫要有女主人了,而这个女主人开不欢迎我住在这里,我好歹是高辛王姬,我可以为颛顼哥哥做任何事,但我不能让高辛跟着我丢脸。”

小夭皱眉看着阿念,猜不透黄帝到底给阿念说了什么。

阿念对小夭说:“姐姐,别整日无所事事地发呆了,你也老大不小了,该为自己的将来好好想想了。”

“啊?你说我?”小夭回不过神来。

阿念语重心长地说:“你整日没精打采、无所事事,只有哥哥、爷爷、我时,谁都不会在意。可馨悦做了轩辕王后,她就是紫金宫的女主人,以前你是尊,她为卑,但日后,她是尊,你为卑,连她的父亲见了她都得行礼,何况你只是个未过门的嫂子呢?人与人的地位发生变化后,很多事情都会变化,她看待你的目光,对待你的方式,都会自然而然变化,我觉得,她不会乐意看到你这个丧气样子,让她感觉到你很清楚她是至高无上的王后,但你能做到吗?你连对俊帝和黄帝两大帝王都随心所欲,你会把一个王后放在眼里?”

小夭自嘲地说:“我的确做不到敬重亲昵且略带讨好地对她。”

阿念说:“不管你怎么对父王和爷爷,他们都是你的亲人,他们会包容你,可馨悦不会。女人的心眼很小,尤其馨悦这种,一生经营就是为了自己的地位,你的随意只会让馨悦觉得你没把她放在眼里,她会掩饰得很好,但她一定会心生怨恨,至于她会怎么对付你,我就想象不出来了。”

小夭惊讶地看着阿念:“这些话是不是外爷给你分析的?”

阿念瞪着小夭:“爷爷是说了一点,但爷爷并不是特意说你,他是给我分析为人处世的道理。我从小生长在宫廷中,很多事情,即使没看过,也听闻过。我对爷爷不就是敬重亲昵且略带讨好吗?”

小夭想了想,大笑道:“倒真的是呢!原来那样就是敬重亲昵且略带讨好。”

阿念不满:“看在你白日帮我说话的份上,人家帮你,你却浑不当回事!我告诉你,你若再这个样子,远早要吃馨悦的大亏!我看你还是跟我回高辛吧!在五神山你爱怎么样都不会有人敢对付你!”

小夭微笑着不说话,虽然五神山有父王,可也许因为母亲休弃了父王后,小夭一直跟母亲生活在朝云峰,小夭总觉得父王、静安王妃和阿念是完整的一家人,她像个格格不入的客人,反倒在颛顼和黄帝身边,她才觉得像是和家人在一起。

可是,阿念说得很对,颛顼的家就要有女主人了,她的性子只怕不讨女主人的喜欢。

曾经天真地以为,不管怎么样,这世上,哥哥的家就是她的家,可真走到这一步,才发现愿望总是美好的,现实却总是冷酷的。哥哥的家只是哥哥的家,她可以短住,如果长住,那叫寄人篱下,必须要懂得看主人眼色,否则只会惹人厌弃。

阿念看小夭的样子应该是不想和她回五神山,说道:“你不喜欢住在五神山,神农山又不适合长住,那就只有一条出路了。”

“什么?”

“嫁人啊!嫁人是所有女人唯一的出路,当然,除非你打算到玉山去做王母。”阿念叹了日气,“不过,你嫁了人也麻顼,我看丰隆常年留在轵邑,说不定颛顼哥哥还会赏赐他住在神农山,丰隆交游广阔,又是赤水族的族长,做他的夫人也应该长袖善舞,你却…有些呆笨,不会说话,连怎么打扮都不会。现在都有人在背后笑话你,将来还不知道你要闹出多少笑话,如果你再不讨王后的欢心,你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唉!”

小夭道:“你别再说了,我本来就够绝望了,你再说下去,我简直觉得活得失败透顶,前路没有一丝希望。”

阿念扑哧笑出来:“本来我心情挺糟糕,可看到你,觉得我比你还是强多了。”

小夭站起来,说道:“睡吧!明日我和你回五神山。”

“咦?为什么?”

“你说为什么?我和馨悦少接触一点,至少还能保留一点以前的情谊,若住在一个宫殿里,抬头不见低头见,迟早把那点情谊消磨干净,惹得她厌烦,所以我还是趁早离开吧!”

阿念笑:“原来你还是把我的话都听进去了。”

“这宫廷女人的生活,你比我有经验得多,我应该听你的。”

阿念满意地点头:“这还差不多。”

小夭从阿念的寝殿出来,想着如果明天要走,今晚应该去和颛顼辞行,可颛顼歇息在哪个女人的殿内呢?

小夭苦笑,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她再不能像以前一样,想找他时,就叫着哥哥,快活地冲进去找他。

小夭叹了口气,回去吧!反正不管辞行不辞行,都要离开,今夜说,明日说,没有区别。

小夭回到寝殿,躺在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失去璟时,她觉得还有颛顼,无论如何,她不可能失去颛顼。

可是,今夜,她第一次意识到,她正在逐渐失去颛顼。

当年,他们携手走上朝云峰时,都艰辛,不管任何困难危险,都分不开他们,他们一定会彼此扶持,走到最后。

的确,他们做到了,不管任何困难危险,都没有打败他们,没有让他们放弃对方。

可是,走到最后,他们中间开始有起来越多的人和事,自然而然就要分开了。

开不是谁想疏远谁,也不是谁不在乎谁,可世事竟然就是如此无情,不知不觉中已走到这一步。

小夭觉得心头闷得发疼,不禁翻身坐起,大口地吸着气。本来只是失眠,可日子长了,竟好似落下了心痛的毛病。她知道相柳又要被她打扰到了。

这些年来,无数个漆黑寂静的夜,痛苦难忍时,因为知道还有个人感同身受,并不是她孤单一人承受一切,就好似有人一直在陪伴她,让她安慰了许多。

也曾在寄送的毒药中夹带了信息,抱歉自己打扰他,提醒他如果有空时,他们可以去九黎,但相柳没回复。小夭提了一次,再没有勇气提第二次。

小夭抚着心口,缓缓躺倒,静躺了许久,慢慢地沉睡了过去。

翌日,小夭去看黄帝时,阿念和颛顼都在。

阿念气色很不好,眼睛依旧红肿,看来昨晚又哭了一场。颛顼却也气色不好,眼眶下乌青,简直像通宵未睡。

小夭觉得好笑,却不知道自己也是气色难看,只不过她向来睡到晌午才起,今日难得起得早,没有睡够也是正常。

颛顼对小夭说:“我和爷爷商量过了,决定立馨悦为王后。”

阿念静静地坐在黄帝身旁,虽然没有一丝笑意,却十分平静。

既然阿念都不反对,小夭更没有反对的理由,说道:“好啊!”

颛顼盯着小夭,目光灼灼,小夭笑了笑。

阿念对小夭说:“我刚才已经和爷爷、哥哥辞行了,待会儿就出发,回五神山。”

小夭对黄帝和颛顼笑道:“我也很久没回去看望父王了。所以,我打算和阿念一起回去。”

黄帝说:“回去看看你父王也好。”

颛顼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小夭愣了一下,什么时候回来?她还真没想过!不像以前,每次回去,都知道自己肯定会回到颛顼身边,所以收拾东西时,都只是带点衣物就离开。这一次,竟然潜意识里有了不再回来的打算,刚才珊瑚问她哪些东西打包,她随口给的吩咐是:都收起来吧,反正拉车的天马有的是。

小夭笑道:“还没决定具体什么时候回来,陪父王一阵子再说。”

小夭以前回高辛时,也常常这么说,可不知道为什么,颛顼觉得,这一次小夭的语气很敷衍。他想问她,可当着爷爷和阿念的面,又问不出来,反倒淡淡说:“也好。”颛顼第一次明白,原来越是紧张的,藏得越深。

颛顼没有回去处理政事,一直陪着小夭和阿念。

阿念依依不舍,叮咛着颛顼,颛顼只是微笑着说好。小夭坐在黄帝身边,帮他诊脉,嘱咐着黄帝平日应该留神注意的事。

这些年她帮黄帝细心调理,黄帝自己又用心配合,身体好了不少。只要平日躲在神山精心修炼,再用灵草慢慢滋补,再活几百年一点问题没有。

颛顼传了点心小菜,陪着小夭和阿念用了一些。

待吃完茶,消了食,海棠来禀奏:“行李都已经装好,王姬是否现在出发?”

小夭和阿念站起来,给黄帝磕头,黄帝对颛顼说:“你送完她们就去忙你的事吧,不必再回来陪我。”

“是!”

颛顼陪着小夭和阿念出来。

行到云辇旁,颛顼看小夭和阿念坐一辆云辇,还有五辆拉行李的大云车。

小夭离开时从来不用载货的云车,颛顼笑道:“阿念,你的行李可真不少,该不会把整个殿都搬空了吧?”

阿念眨巴了几下眼睛:“不全是我的。”

颛顼转身,看向苗莆,苗莆奏道:“有三辆车装的是大王姬的行李。”

颛顼的面色骤然阴沉,吓得苗莆立即跪下。

颛顼缓了一缓,徐徐回身,微笑着说:“小夭,你下来,我有话和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