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夭不再睡懒觉,每日早起,去医堂学习,黄帝也每日早起,吐纳养身,照顾药田,翻看医书。

小月顶上的一老一少过着平静的日子。

每日,风雨无阻,颛顼都会来小月顶陪黄帝和小夭用晚饭,也许因为经过好几年的试探,颛顼明白黄帝已经真正放手,并没有想做国君的国君的打算,也许因为经过好几年的经营,颛顼已经真正掌控了整个轩辕,不需要畏惧黄帝,他不再像以往那样,把朝堂内的事件件都说给黄帝听,只有真正重要的决策,颛顼才会和黄帝说一下。

大多数时候,颛顼不提政事,不提紫金宫,和黄帝谈谈土地雨水,询问小夭今日学到了什么,学堂里可认识了新的朋友,可有什么好玩的事。

颛顼有时候用完饭就离开,有时候会留得晚一些,陪小夭乘凉荡秋千,帮小夭做些琐碎的事,或者和小夭去凤凰林内散步。

小夭觉得,她和颛顼之间一切都好似没变化,颛顶依旧是她最亲的人,可一切又不同,自从她回到神农山,颛顼从未让她去过紫金顶,也从未让她去过上垣宫,她其实被颛顼隔绝在他的生活之外。对此,,小夭倒没什么意见,反正现在的他已不需要她。

——***——

寒来暑往,时光流逝,小夭已经在医堂学习了两年医术。

下午,小夭从医堂走出来时,看到丰隆等在路边。

小夭笑走过去:“今日又有空了?”

丰隆笑道:“我送你回去。”

这两年来,丰隆在轵邑时,就会抽空来小月顶看小夭,陪黄帝聊聊天,等颛顼到了,四人一起吃顿晚扳。

小夭到小月顶后,馨悦只来过一次。因为黄帝,小月顶无形中成了众人回避的地方,尤其馨悦。大概因为她从出生就在轩辕城做质子,黄帝在她心中代表着死亡的威胁,她对黄帝的畏惧伴随着她所有的成长记忆。即使如今她已成为轩辕国的王后,明知道黄帝已经不会威胁到她的生命,可那种成长中的畏惧早已深入骨髓,馨悦每次见到黄帝,都会很不自在,所以,馨悦一直很回避见黄帝,如果她能做主,她真恨不得立即把黄帝赶回轩辕山。

那唯一一次的拜访,馨悦非常拘谨,坐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丰隆和馨悦截然不同,丰隆一出生,就被赤水族长带到了赤水,在爷爷的呵护中,无忧无虑地长大,虽然长大后,他明白了黄帝令他们一家四口分居三地,但明白时,一切已经结束。他也许愤怒过,可他对黄帝没有积怨,更没有畏惧,甚至他对黄帝有一种隐隐的崇拜,这不涉及感情,只是男人天性中对强大的渴望,就如一头猛兽对另一头猛兽力量的自然敬服。

其他臣子因为避嫌,都和黄帝保持距离,一国无二君,他们生怕和黄帝走近了,引起颛顼的猜忌。丰隆这人精明的时候比谁都精明,可有时候,他又有几分没心没肺的豪爽。丰隆从不回避黄帝,反而借着小夭,时常和黄帝接近。他喜欢和黄帝聊天,从一族的治理到书上看来的一场战争,都和黄帝对论,黄帝的话语中有只会,丰隆愿意从一个睿智的老者身上汲取智慧。这样的机会,许多人终其一生都不可能有一次,而他因为小夭,可以有无数次。

小夭和丰隆回到小月顶,丰隆立即跑去找黄帝。

他兴冲冲地用水灵凝聚了一幅地图,排出军队,兴奋地和黄帝说着他的进攻方案。黄帝微笑着聆听,待他讲完,随手调换了几队士兵,丰隆傻眼了,时而皱眉沉思,时而兴奋地握拳头。

小夭摇头叹气,她十分怀疑,丰隆每次来看她,不是想念她这个未婚妻,而是想念黄帝了。

小夭不理一老一少,去傀儡前,练习扎针。

颛顼来时,丰隆还在和黄帝对论用兵,颛顼笑瞧了一会儿,走到小夭身旁,看小夭扎针。

大概因为练习了多年的箭术,,小夭把射箭的技巧融入了针法中,她用针的方法和医师常用的针法很不同。

虽然只是个傀儡,小夭却当了真人,丝毫不敢轻忽,一套针法练习完满头大汗。

颛顼拿了帕子给她擦干,有些心疼地说:“宫里多的是医师,你何必在这些细枝末节上下功夫呢?”

小夭笑了笑道:“白日专心做些事情,晚上倒能睡得好些。”

“你的失眠比以前好了?”

“自从开始专心学习医术,比以前好了很多。”虽然还是难以入睡,可从梦中惊醒的次数却少了很多。因为睡得好了,心痛的毛病也大大减轻。

颛顼的眼神很是复杂,小夭这病是因璟而起,虽然她现在绝口不提璟,可显然,这么多年过去,她依旧没有忘记璟。

丰隆看颛顼和小夭站在个傀儡前叽叽咕咕,嚷道:“陛下,你勤勉点行不行?没看我在这里和外爷商讨行兵布阵吗?虽然有我在,肯定轮不到你上战场,可你也该来学学!”

颛顼走过去,指挥着士兵,不一会把丰隆困死了,丰隆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颛顼不屑地说:“很小时,我已经跟在爷爷身边学习这些了,爷爷把他打过的仗,不管几十人还是几万人的战役,都和我重演过。当年正是神农和轩辕打得最激烈时,我站在爷爷身旁,聆听了轩辕和神农的每一场战役。好多次,爷爷带着我去看战场,他说只有双脚站在尸体中,双手感受到鲜血的余热,才会真正珍惜自己的士兵。”

丰隆的表情十分精彩,羡幕、嫉妒、恼怒,到最后又很同情颛顼,他举着树枝和伴们扮演打仗时,颛顼已经踩着鲜血前进。

真实的战争,真实的死亡,即使成年男子承受起来都很困难,所以士兵多好酒、好赌,颛顼却小小年纪就站在了战场上。

丰隆拱拱手,叹道:“帝王果然不是人人都能做的。”

珊瑚来禀奏晚饭已预备好。

四人坐下后,丰隆突然有些不自在起来。他给黄帝敬酒:“外爷,您随意喝一口就成。”他咕咚咕咚地喝完了。

丰隆又给颛顼敬酒,颛顼陪着他喝了一碗。

丰隆又倒了一碗酒,敬给小夭,小夭笑着喝完。

丰隆期期艾艾,看看黄帝,又看看颛顼,颛顼不耐烦地说:“你到底想说什么?”

丰隆嘿嘿地笑:“那个…我是觉得…我和小夭的婚事该办了。我爷爷还希望能看到重孙子,外爷肯定也希望能看到重外孙。”

小夭的心咯噔一下,好像走在悬崖边的人突然一脚踩空了,她的手不自禁地在颤,她忙紧紧地握着拳头,低下了头。

丰隆眼巴巴地看着黄帝,黄帝笑道:“我没什么意见,你们年轻人的事,你们自己做主。”

丰隆放心了,立即眼巴巴地看着颛顼。颛顼微笑着,拿起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不紧不慢地喝着。丰隆可怜兮兮地说:“陛下,您看您都一堆女人了,您也可怜可怜兄弟。我承诺过小夭,这辈子就小夭一个女人。我绝不是有意见,我心甘情愿。只是家里催得紧,我想把婚事办了。”

颛顼喝尽了杯中的余酒,微笑着说:“这是小夭的事,听凭她的意愿。”

丰隆暗吁口气,一个、二个说得都好听,可这两位陛下比高辛的那位陛下难缠得多。丰隆都坐到小夭身旁,小声问:“你觉得呢?”

小夭咬着唇没说话,丰隆和她回来时,一点征兆都没有,可显然丰隆早已计划好。其实,丰隆开不像他表现得那么大大咧咧。

丰隆柔声说:“你若喜欢住在神农山,咱们求陛下赏我们一座山峰,反正修葺好的那些宫殿总是要住人的,便宜别人还不如便宜咱们。你若喜欢轵邑,赤水氏在轵邑有个大宅子,回头让人按照你的喜好翻新一下。你若觉得这两个地方闹腾,喜欢清静,可以去赤水。赤水城你去过吗?那里很多河,很多湖泊,有点像高辛,你肯定会喜欢。赤水的老宅子十分美丽,整个宅子在湖中心,夏日时,接天映日的荷花。”

丰隆看着小夭的神色,小心翼翼地说:“你喜欢学习医术,可以继续学习,将来即使你想行医,我也绝对支持。”

小夭觉得,如果真如丰隆所说,生活已经厚待了她。赤水城不大不小,美丽安宁,也许她可以在赤水城开个医馆,没有激荡心扉的喜悦,也不会有撕心裂肺的伤痛,平平淡淡地过日子。她想说同意,可话到了嘴边,总是吐不出,只能点了点头。

丰隆问:“你同意了?”

小夭再次点了下头:“恩。”

丰隆乐得咧着嘴笑,挪回了自己的位置,说道:“我晚上就写信给爷爷,让爷爷派人去和俊帝陛下商议婚期。”

正事说完,四人开始用饭。小夭一直沉默,颛顼只是微笑,话十分少。黄帝陪着丰隆聊了几句,别的时间都是丰隆自得其乐、自说自笑。

吃完饭,丰隆不像住常一样还缠着黄帝说话,而是立即告辞,兴冲冲地驾驭着坐骑飞走了。

小夭走进屋子,给父王写信,请父王帮她择定吉日完婚。

写完信,小夭召来赤鸟,把信简系在赤鸟腿上,刚放飞赤鸟,颛顼一手把赤鸟抓住,一手握住了她的手。

小夭疑问地看着颛顼,颛顼问:“你真想清楚了?”

小夭道:“已经订婚,迟早都要嫁,既然丰隆想近期完婚,那就近期完婚吧!”

颛顼说:“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别人?”

小夭笑起来:“说老实话,你手下虽然人才济济,丰隆也是数一数二的,难得的是他性子豪爽,对男女情事看得很淡,肯迁就我,当年我和他订婚时,你也说过不可能再有比他更好的人了。”

颛顼沉默。

小夭叫道:“哥哥!”

颛顼说:“我不想你嫁人!”他的手冰凉,指尖微微地颤着。

小夭拍了拍他的受:“我明白。”

“你不明白!”颛顼垂眸看着自己的脚尖,眼中满是哀伤和绝望。

小夭说:“我真的明白!当年,你和馨悦完婚时,我心里很不痛快,觉得你好像被馨悦抢走了,从此后,我只是个外人。”

颛顼猛地抬眸,目光迫切地盯着小夭:“我成婚时,你难过了?”

小夭自嘲地笑,点了点头:“当时真的很难受,焚得就像本来只属于自己的东西被人给抢走了。后来才知道自己小心眼了,你和馨悦已经成婚三年多,你依旧是我哥哥,并没有被馨悦抢走,将来,即使我嫁给了丰隆,你依旧是我最亲近、最信赖的人。”

可他要的并不仅是这些,他还想要…颛顼笑着,心内一片惨淡,小夭什么都不在乎,只要求唯一,他如今还有什么资格?

他不是没有机会,他比所有男人都更有机会,当他们还在辛苦接近小夭时,他已经在小夭心里,只要他肯伸手,任何人都不可能有机会,可他为了借助那些男人,一次又一次把小夭推给了别的男人。

轩辕城步步危机时,他得到了璟的帮助,来到了中原;神农山重重杀机时,他得到了丰隆和璟的联手支持,让整个中原都站在了他身后;等到他不需要借助他们时,小夭却把心给了璟,把身许了丰隆。

轩辕城时,明知道璟深夜仍在小夭屋中,他却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凝视着大荒的地图,枯坐到天明;紫金顶时,明知道小夭去草凹峰私会璟,通宵未归,他依旧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憋着一口气处理案牍文书,通宵不睡;最危急时,明知道小夭答应嫁给丰隆是为了他,他却什么都做不了…彼时的他,自保都困难,口口声声说着喜欢他的女人,连他的面都避而不见,可小夭为了他,答应了嫁给别的男人。

颛顼把小夭的手越抓越紧,赤鸟不安地鸣叫,挣扎着想逃生…黄帝突然出现,叫道:“颛顼!”

颛顼和小夭都看向黄帝,黄帝异常温和地说:“颛顼,放鸟离开。”

颛顼缓缓松开了手,赤鸟振翅高飞,向着高辛的方向飞去。

小夭揉了揉自己的手腕,说道:“这事是比较突然,丰隆做事真是太冒失了。”

颛顼转身就走,声音阴沉:“他冒失?他比谁都算得精明!”

小夭看颛顼消失在云霄间,困惑自问黄帝:“颛顼和丰隆有矛盾吗?”

黄帝淡笑:“君王和臣子之间永远相互借助、相互忌惮。”

小夭欲言又止,黄帝道:“没什么可担心的。丰隆是聪明人,他会为自己谋求最大利益,但不会越过为人臣子的底线。这世间,但凡能者肯定都有些脾性,颛顼既然用他,就要容他!为君者,必须有这个气量!”

小夭叹道:“等成婚后,我还是去赤水吧!这里的确是太闹腾了!”

黄帝微笑着,轻叹了口气。丰隆的确是最适合小夭的男人,他虽然给不了小夭深情,但能给小夭平静安稳的生活。

黄帝本来已经离开,却又转身走了回来,看到小夭歪靠在窗前,望着夜色尽处,怔怔发呆。

黄帝轻轻咳嗽了一声,小夭如梦初醒:“外爷,你还没去睡?”

黄帝说:“我曾让颛顼设法招降九命相柳。”

小夭不自禁地站直了身子,盯着黄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