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帝说:“这些年,用尽了计策和办法,他都拒绝了。”

小夭看向黑夜的尽头,表情无喜也无忧。

“颛顼把神农山最北边的两忘峰列为了禁地,守峰人都是颛顼的心腹,你应该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虽然相柳救了你一命,但你不欠他一丝一毫。”

一一***一一

颛顼去了轩辕旧都轩辕城,处理一些西边的事情,一连十几天都没有来小月顶。

从不来小月顶的馨悦却来了小月顶。

上一次,馨悦和小夭见面,还是小夭刚到小月顶不久。那一次,馨悦离开时,是有礼数周到地邀请小夭去紫金顶看她,馨悦已是王后,她十分享受王后之位带给她的万丈荣光,她喜欢每个人在她面前低头,连曾经当众给她软钉子碰的意映都再次向她低下了头。可是,小夭是个例外。

小夭对她客气礼貌,却没有在她面前低头。馨悦不知道该拿小夭怎么办,以利益诱之,小夭简直无欲无求;以权势压之,她的权势是颛顼给的,紫金宫里有太多女人盼着颛顼厌弃她,馨悦很清楚她不能挑战颛顼的这个底线,哥哥已经一再警告过她,千万不要仗着身后有神农族就轻慢颛顼。所以,馨悦只能暂时选择回避,不让小夭出现在紫金顶。

每次馨悦想起小夭,感觉会很复杂。从小到大。她没有碰到过像小夭一般的女子。小夭不轻慢低贱者,也不迎合尊贵者,她无所求也无所图。

馨悦喜欢小夭,因为小夭和她们不一样,身上有一份坦荡磊落,馨悦也讨厌小夭,因为小夭和她们不一样,她们所看重的东西到了小夭那里就轻如微尘。

馨悦心里还有一重隐秘的畏惧。她和颛顼大婚时,颛顼一直面带微笑,可女人的直觉让她觉得颛顼其实心情很糟糕,她甚至觉得颛顼的黑衣其实是他在向全天下表达他的不悦,新婚第一夜,颛顼没有要她、她忍着羞涩,袋作无意翻身,暗示性地靠近了颛顼,颛顼却无意地翻身,又远离了她,用背对着她。馨悦不明白为什么,惶恐了一夜,一遍遍告诉自己,颛顼太累了。天亮后,她强打起精神,装出满面喜色,去接受众人恭贺。

第二夜,颛顼依旧没有要她,馨悦胡思乱想了一夜。天亮后,妆粉已掩盖不住她眼眶下的青影,幸亏白日的颛顼像往常一样待她温柔,众人都想到了别处,离戎昶开玩笑地让颛顼节制,别累着了王后。

第三夜,馨悦被恐惧压得再顾不上羞涩,当颛顼又背对着她睡了时,她褪去了亵衣,从背后抱住了颛顼。她不如金萱清丽、不如潇潇妩媚、不如淑惠娴静、不如方雷妃明艳…可她一直非常自信,因为她能给颛顼的,是她们都无法给予的,但此刻,她害怕了。

颛顼没有回身,冷漠如石块,馨悦含着眼泪,主动去亲吻颛顼。

终于颛顼回过身,把她压在了身下。黑暗中,她看不清他,只能通过身体去感受,这一刻的颛顼和刚才判若两人,他的动作有着渴望的激情,爱怜的温柔,馨悦觉得自己被他宠溺珍惜,当颛顼进入她身体的刹那,馨悦的眼泪簌簌而落。朦朦胧胧中,她听到颛顼好似喃喃叫了一声“小夭”,她如受惊的猫一般竖起了耳朵,可颛顼再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她很快就被情欲席卷得忘记了一切。清晨起身时,已分不清昨夜听到的声音是真是幻。

那三夜的事成了馨悦的秘密。

渐渐地,馨悦忘记了那三夜的事,也许是因为她想忘记,也许是因为颛顼对她虽不热情,可也绝不冷淡,准确地说比对其他妃嫔略好,馨悦很满意。

但是,就在她要忘记一切时,小夭回来了,馨悦甚至完会不知道小夭是怎么回来的,当她知道时,,小夭已经在小月顶了,那一

夜颛顼似真似幻的呢喃声,让馨悦生了隐秘的恐惧。这种隐秘的恐惧,不能告诉任何人,只能自己悄悄观察。两年多来,颛顼风雨无阻地去小月顶,当然,在小夭没来之前,他也是日日都去小月顶给黄帝请安,在其他人看来,没有任何异样。但馨悦觉得就是不一样,是根本无法用言语说清楚的不一样,是颛顼去时唇畔的一缕笑意,是他回来时眼神的一丝温柔,甚至是他偶尔眺望小月顶时一瞬的怔忡。

馨悦越观察越害怕,可她的害怕连她自己都觉得毫无根据。以颛顶的性格,如果是真的,他为什么不要了小夭?他已是一国之君,根本不必如此克制压抑自己!馨悦只能告诉自己,她想多了,一切都是那晚听错的呢喃声惹出来的。

可馨悦终究是不放心,馨悦去见丰隆,询问哥哥打算什么时候娶小夭,幸好哥哥的回答让她很满意,哥哥说他正在考虑这事。

丰隆叹了口气,说道:“要娶就得现在娶,否则等开战了,还不知道小夭愿不愿意嫁给我。”

馨悦警觉地问:“什么意思?”

丰隆说:“你必须保密。”

馨悦点头:“哥哥该知道我向来能藏事。”

丰隆说:“看最近颛顼的举动,我觉得颛顼在考虑对高辛用兵。”

馨悦惊骇地瞪大了眼睛,丰隆笑了笑道:“所以我一再告诉你不要轻慢颛顼。颛顼、他一一是个很可怕的男人!”

震惊过后,馨悦十分喜悦,她有一种在俯瞰小夭命运的感觉。

当丰隆告诉馨悦,小夭同意近期举行婚礼,馨悦立即问:“陛下怎么说?”

丰隆道:“两位陛下都同意。”

馨悦终于放心了,她觉得真的是自己多心了,那一夜,那声呢喃只是颛顼无意识的喘息,她听错了!

馨悦再次去小月顶看望小夭,以一种窥视到小夭命运、高高在上的心态,洋溢着喜悦,夹杂着淡淡的悲悯。

小夭并不知道馨悦前后两次的心态变化,她只是觉得,大概因为她和丰隆就要成婚了,馨悦突然对她和善了许多。

小夭对馨悦依旧如往常一样,有礼却不谦卑。

馨悦和小夭东拉西扯,迟迟不愿离去。

直到黄帝拄着锄头,站在竹屋前。

黄帝戴着斗笠,挽着裤腿,腿上都是泥。他微笑地看着馨悦,没有一丝严厉,馨悦却觉得自己的一切心思都暴露在黄帝的目光下,犹如芒刺在背。馨悦再也坐不住,向黄帝叩拜告退。

一一***一一

俊帝给小夭回信,他已和丰隆的爷爷商量好了婚期,在两个月后。

自从小夭订婚后,俊帝就命人准备嫁妆,一切都已准备好,小夭唯一需要做的就是穿上嫁衣出嫁。但俊帝要求,在昭告天下婚期前,小夭必须回五神山,在五神山待嫁。

小夭明白父王的意思,并不是因为出嫁的礼仪,父王对那些不看重。此时的父王不再是运筹帷幄的帝王,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父亲,为女儿紧张担忧,他想最后再确定一次女儿的心意,确定丰隆是女儿想托付一生的男人。

小夭给俊帝回信,一点私事等事情处理完,她就回高辛。

小夭通过禺疆给赤水献带了口信,拜托献帮她把几年前埋藏的东西挖出来。

颛顼登基后,小夭第一次利用自己的身份大肆搜寻奇珍异宝。

她从西北的雪山顶上,找到了一块雪山冰魄。这种冰魄生在雪山之巅,本身没有毒,但如果在凝结时,恰好有毒物融入,就会不停地吸纳雪中的寒毒,经过千万年孕化,结成的冰魄是毒中花魁。小夭寻到的冰魄估什在形成时恰好裹住了一条受伤的冰蚕妖,冰蚕的毒融入冰魄,再加上千万年雪山下的寒毒,形成了一块十分罕见的剧毒冰魄,看上去如白玉一般温润细腻,实际却冰寒沁骨。毒气钻心。

小夭费了无数心血,把雪山冰魄雕刻成了一枚海贝一一洁白如雪的两片贝壳,有着浪花一般起伏卷曲的边角,呈现半打开的形状,像一朵刚刚盛开的花。

小夭又用各种稀罕的灵草毒药混杂,做出了两个鲛人。她把女鲛人嵌放在贝壳上,把男鲛人放在了远离贝壳的一角。小夭还做了红珊瑚,五彩小海鱼。

待全都做好后,小夭取出从极北之地寻来的上好冰晶,请了专门的师傅剖开掏空,先把红珊瑚固定在冰晶底端,再将鸩毒,蓝汪汪的妖毒和玉山玉髓混合调制好,注入掏空的冰晶中,蓝汪汪的液体,犹如一潭海水。小夭将做好的海贝鲛人小心地安入蓝色的海洋中,放入五彩小海鱼,再把剖开的冰晶合拢,用灵力暂时封住。

要想让剖开的冰晶彻底长严实,必须派人把冰晶送回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极北之地,封入冰山中,再请冰灵高手设置一个阵法,这样过上两三年,原本被剖开的地方就会长拢融合在一起,再没有缝隙。

当年,小夭生怕心血毁在最后一步,想来想法,大荒内现在最厉害的冰灵高手好像是赤水氏的献,她问颛顼能否请到献帮她一个忙,颛顼笑道:“你算找对人了,我让禺疆帮你去请赤水献,那个冰山女人对禺疆却是有几分温情。”

献来见小夭时,小夭本以为献会很鄙夷自己,居然请她这个大荒内最有名的高手做这种事情,没想到献看到她做的东西后,竟然说道:“真美丽!应该很花费了一番心血吧?”

小夭点头。

献说:“我会帮你封入极北之地最寒冷的冰山中。你需要拿出时,让人给我捎口信。”

四年过去,现在,小夭需要拿出它了,献把冰晶送来时,冰晶盛放在一个盒子中,被冰雪覆盖,看上去只是一块形状不规整,刚刚挖掘出的冰晶。

小夭请了师傅打磨,用了三日三夜,冰晶被打磨成了一个球形。

透明的冰晶,里面包裹着一汪碧蓝的海。在幽幽海水中,有五彩的小鱼,有红色的珊瑚,还有一枚洁白的大贝壳,如最皎洁的花朵一般绽放着,一个美面的女鲛人侧身坐在贝壳上,海藻般的青丝披垂,美丽的鱼尾一半在洁白的贝壳上,一半浮在海水中,她一只手抚着心口,一只手伸展向前方,像是要抓住什么,又像是在召唤什么。在她手伸出的方向,一个男鲛人浮在海浪中,看似距离贝壳不远,可他冷淡漠然地眺望着冰晶外,让人觉得他其实在另一世界,并不在那幽静安宁的海洋中。

冰晶包裹的海底世界,太过美丽,犹如一个蓝色的梦。

当冰晶放在案上时,因为极寒,冷冽的雾气在它周围萦绕,更添了几分不真实的络纱,就好似随时随地都会随风散去。可其实冰晶坚硬,刀剑难伤。

黄帝看到小夭做的东西,都愣了一愣,走进屋子细细看了一会儿,他也没问什么,只是叹道:“也就你舍得这么槽塌东西。”

小夭凝视着冰晶球,说道:“最后一次。”

小夭把冰晶球用北地的妖熊皮包好,和一枚玉简一起放在玉盒里封好,送去了涂山氏的车马行,付了往常五倍的价钱,让他们用最快的速度送到清水镇。

玉简内只有一句话:

两个月后,我成婚,最后一次为你做毒药,请笑纳。

一一***一一

小夭从车马行出来,走在轵邑的街道上,感受到轵邑越来越繁华。

这个新的国都比起旧都轩辕城更开阔、更包容、更有活力。可不知为何,小夭却怀念她和颛顼刚到中原时的轵邑城。

食铺子里有香气飘出,,小夭去买了一些鸭脖子和鸡爪子,让老板娘用荷叶包好。又去一旁的酒铺子买了一小坛青梅酒。

那时候,她还喜欢吃零食,当年以为是因为零食味道好,惹得人忍不住贪嘴想吃,现在才明白,吃零食吃的不是味道,而是种心情。那时候她觉得自己苍老,其实仍是个少女,仍旧在轻快恣意地享受生括。

小夭走出了轩辕城,苗莆在云辇旁等她,看她提着两包小吃,笑道:“王姬好久没买这些东西了。”

小夭上了云辇,却突然说道:“暂时不回去。”

苗莆笑问:“王姬还想去哪里呢?”

小夭沉默了一会儿,说道:“陪我去一趟青丘。”

苗莆愣住,迟疑地问:“王姬去青丘干什么呢?”

小夭看着苗莆,苗莆说:“是!这就出发!”

一时辰后,云辇落在青丘城外。

小夭下了云辇,眺望着青丘山,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人事却已全非。

她慢慢地走在青丘城的街道上。

青丘城距离轵邑很近,却和轵邑截然不同,因为涂山氏,青丘城的人生活富裕,街上行人的脚步都慢了很多,有一种慢吞吞的悠闲,小夭来得突然,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做什么,只能漫无目的地走着。苗莆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旁。

小夭一直恍恍惚惚地走着,苗莆突然叫道:“王姬?”她拽了拽小夭的袖子。

小夭停住脚步,茫然困惑地看苗莆,苗莆小声说:“那边!”

小夭顺着苗莆的视线看过去,看到了不远处的璟。两人都没有想到会在青丘城的街上相遇,长街上人来人往,他们却如被施定身咒般,呆呆地站着。

终于,璟回过神来,飞掠到小夭面前:“小夭一一”千言万语,却什么都说不出。

小夭笑得十分灿烂:“我随便来转转,没想到竟然碰上了你。”

小夭把拎着的荷叶包和青梅酒递给他,璟下意识地接过,,小夭笑盈盈地说:“两个月后,我和丰隆成婚,到时请你和尊夫人一定来。”

璟手中的东西跌落在地,酒坛摔碎,青梅酒洒了一地,霎时间,飘起浓郁的酒香。

小夭视而不见,笑对璟欠了欠身子,转身快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