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好久不见。”我亦回以一笑。

其实回想起来,自入宫至现在,我与她之间并未有原先预料的争锋相对,反是一直平和地很。她实则并非如初见所表现的那般对他人满是算计,现下倒是对那之前的所作所为感到略有困惑了。

“哟,我当是谁来了,原来是宜贵人。到底是‘贵人’,我说怎的众姐妹的神色都不一样了呢。”这般放洒不羁的声入耳,我冷冷地抬眸看去,神色已阴冷至极。在这般的注视下,索忆的傲慢之色在瞬间滞了滞,但又于刹那显得不甚在意。不屑地看着我,她有些春风得意,那神色甚至带着居高临下地看我。

我手握的拳不由紧了紧。这个女人造就了现今的一切,她一手打破了我原有着的那个虚拟的梦,是她将婴云安插到我身边,一步步设局,而今,又让小桃入了这般绝境。第一次——开始真正恨一个人。

许是自己的敌意太过□,周围的气氛突然间紧张了起来。无论是风过还是叶动,都有着一丝不安分的躁动。拳越握越紧,却没有一丝进一步的动作。怒已至极,面上是一片清冷,而思绪迷乱中,我竟一时不知自己可以做什么。

当众辱骂,逞一时之快吗?太傻;当作毫不知情,故作欢快吗?不甘;还是当着众人的面将自己身上的罪一一澄清?这又有几人会相信呢…

到底该,如何…

“宛文,这是怎么了?站着也不成样子,来坐会,这茶可是上好的。”黎晨清晰平静的声传来,我这才寻得了一丝的理智。自己这是怎么了?略有无奈地摇头,我早已是平素平谐无波的姿态。

不顾于索忆她们的诧异,莲步轻踱,我便在那些各异的目光中坐到了黎晨的身边。

黎晨只是淡淡地看了我一眼,呓语般道:“凡事退一步方可见清明。有时即使被冤枉了,故作不知或许反而是好事,这样对方也便不会因你知道她的所作所为,从而愈发地憎恨你。”这番话说地极轻,只有坐于她身边的我才听了个明晰。

我惊讶地抬眸,只对上一双洞悉万物般的眸子。乌若黑曜,亮如珠彩,又无不睿智地过分透彻。

有种被看穿般的感觉,我不自主地移开了眼。如果没有初来时的那番经历,这个女人,或许我是可以和她成朋友的吧…低叹了口气,我掩饰般地取茶来饮,视线漫无目的地一掠,不由又生生顿住。

良慈。方才一心悬于索忆身上,竟然是现在才看见她。只是似乎她的注意也没有留在我身上。

有一种情感触动了下,多少有些不安的。女子所注视着的地方,花园的门畔,虽只有着一个修长的影,但我却知,那人——是曹寅。

几多纠葛,我又可如何自处?或许我本该只认识那个身出高位的男子,却又纠缠了一个;或许良慈本该留心于拥有着她的那九五之尊,偏又——多爱了一个。世事无常,谁能说清其间的无奈呢?

“宛文…”柔和而有几分单薄的声音入耳,我收回思绪望去,低低笑开:“雅薇。”

站在索忆身后,雅薇纤瘦的身躯更显单薄。她温和地带着平静的笑,但神色中依稀有些欲言又止的感觉。

是有话要对我说吗?我略有疑惑,将茶置了置抬足走了过去。其实我现在的头一直晕地厉害,好在她们站着的折桥离我并不远,不消会便到了近畔。我一直都敛了神不去看雅薇身边的索忆,只恐又会控制不住情绪。

“雅薇,我们倒是好久没有好好谈谈了。”我微微笑了说,本想直走至她面前,无奈索忆将身子一横,生生地便挡在了我们之间。

我抬眸凝去,入眼的只是挑衅般的傲慢。

“我们去那边坐坐罢。”雅薇道,眉目间多有几分不耐。似也因索忆的举动多少有些不满,但因习惯性的好脾气她也没过多地表现出什么,只是似乎本想说的话愈发出不了口了。她侧了侧身子,只得试图从那被拦了大半的道边绕过来。

我本是不经心地淡淡一瞥,却眼见雅薇的身子一晃,似是被什么给绊了下。

“哎呀!”

“小心!”

四面顿时四起呼声,如轻啸直上九天。我下意识忙是伸手去扶,恰好握住,但只觉一股力量压上掌心,不由地一阵昏眩间多少是止住了她的去势。暗暗地我低吐了口气,但面前的一切已然微有看不真切了。

好险。这里正处池边,若雅薇真的摔了去,只怕…

有些心悸,我一时倒未注意周围。落在手上的力量猛地加重,也没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顾自站在那的我也是一个踉跄,几乎在终于站稳的同时,耳边传入的是“扑通”一声水波四溅的巨响。

周围一时是几秒的沉默。

茫茫然我只见索忆骤然扬起的得意的笑,回想着刚发生的一切时,我的耳边已只留了一声声高呼的“救命”声。

“快来人呀!和贵人落水了!快来人——!”转眼间宫女和太监们已然惊叫起来,但也只是叫喊,却没有人跳下水去救。

雅薇显然不会游泳,在水里扑腾挣扎着,水花四起,起伏间又呛入了几口水。身姿有几分狼狈,又是情急万分。那些贵人们都纷纷聚拢了过来,个个神色不一,但显然都不是十分上心。其中唯有柳敏一惊一乍地急喊着“还不快叫侍卫过来”,而她一旁的黎晨却是神色淡淡的,眼中竟似有一种轻蔑的情绪。

“该死!”我忿忿地骂了句,才从那一瞬的诧异中回神,忙是把厚重的一身行头胡乱地一拆,也不理会周围的纷纷议论,一跃就跳入了池中。

冰冷的液体冲地肌肤一阵僵硬,看不清四周,偏是上方的呼唤声又嘈杂地要死。我强凝住神志,才在头种漾出的疼痛中清了思绪,寻到了不远处的那个人影。

“雅薇!”用尽全力游过去,我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准备将她往岸边拖。双手触上的瞬间,雅薇似是觉得安心,我只感到她几乎是将全身的重力都交给了我。

但这时我才想起自己现在的并不是以前的那个身子。虽然说在现代的时候,我的那个皮囊虽并不显得十分健壮,毕竟也是常常锻炼的。而现在呢?真真切切的一个“大小姐”身子,连那头疼的毛病也总是说来就来,纤弱至此,怎么带得动雅薇?

那样的压力下,我只觉得身子一沉,硬是往水下被压了压,猛然呛了几口水。周围不是一般的吵,几乎个个都是一副看好戏的嘴脸。我一咬牙使足了劲往岸边游去,但速度又一点点地慢下了。筋疲力尽,似每离岸近一些,思维就涣散了一点,身子则是一直渐渐下沉了的。

被我拖着的雅薇早就不动了,我一直尽力让她的脑袋露在水面上,所以她应该只不过是晕了过去。可是——我似乎感到自己快不行了。偏偏救援的人还没来。

会死吗?我有些茫然,神智木讷。

“宛文,手!”随着耳边“扑”地一下入水声,我听到的是这样的话。终于有些回神,入眼的是一张急迫的脸。

心下茫茫然间对曹寅的出现有点诧异,方才他明明是禁不住良慈的注视而离开了,此时竟又回来了?一咬牙,我艰难地把雅薇送了过去:“快!把和贵人送上岸去!”

曹寅举着的手一时有些僵硬,沉默地看了我一眼,便是带着雅薇往岸边游去。

少了压力才多少有了些喘息的时间,我硬撑着,也缓缓地游到了岸边。

我不能死,突然想起,自己还要救小桃。而现在,如果我死了,她又怎么办…

待终于到了岸,有几个小太监手忙脚乱地把我拉了上去。我感到全身不适,但刚接触地时心也一下子静下了。抬头见雅薇躺在一边,双目轻闭,好在呼吸仍是清晰的。见此,我不由长吐了口气。

“哟,这是演的哪出?”化繁不冷不热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幸灾乐祸,啧啧道,“不知宜贵人是不是真的因无事给憋厌了,又是害人又是救人的,难不成很好玩?”

我看了她一眼,却不想理会,而是将视线投向了索忆,冷声道:“忆贵人,宛文可否知道,你这般对雅薇到底是为了什么?”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了过去,索忆却笑得一脸不屑:“宜贵人,自己做了的事,反倒是想赖别人吗?我和雅薇情薄虽没什么姐妹之情,倒也不至于有何深仇大恨的。反是宜贵人你一向和她情深,这次又怎能下得了重手?”她的神色甚是自然,若非身处其间,怕连我自己也被对她轻信了。而周围除了极少数人,几乎似也认定了推雅薇下水的事是我所为。

化繁戏谑地笑起:“方才索忆所站之地离雅薇并不近,我至少是未见她有何动作,怎会是下手的那人呢?倒是宛文你,明明伸手扶住了她,怎是又让她给落了水,恩?”

“不是我。”此是我想自己重复着这句话的神态想是很蠢的。视线过处,众人的神色我也已没有心思去看。

这时外边终于急急地跑来几人,似是太医院的。为雅薇粗粗看过后又急急地将她带走了。其中有人本想也为我看看,但一摆手,被我拒绝了。

氛围此时压抑地紧,唯有柳敏没头没脑地插了句“我信宛文”,然后,又是一阵难堪的沉默。

“太皇太后驾到——”有太监尖锐的声音过空,这才打破了当前的压抑。

我闻言心下一惊,忙是收敛了神色,随众人一同恭敬地做了个万福:“给太皇太后请安,太皇太后吉祥。”我这是第一次见孝庄,对于这个史书上记载颇厚的女人,多少是有些敬畏的。

“起吧。”声音有些厚重,沙哑但不觉老态。

起身时我微微抬眸,谁知正对上一缕视线,感到心跳陡快,匆匆收回时竟发现自己已然无法平复心境。那是一双如鹰般犀利的眼,方才一眼的震撼已然沉定。我未有看清她的长相,只记得了那一刻的威慑。

孝庄并没有问发生了什么,只是淡淡地坐到了亭内,叫太监倒了杯茶,顾自品了起来。

其实,她既会来这里,又怎会不知方才发生的事?这清宫中唯有消息最为灵通,一有风吹草动,瞬间便可传至任何一个角落。我感到紧张此刻悬在周围,纵是黎晨,也有了因紧握而微白的指尖。

就在众人几乎窒息的一刻,孝庄终于不徐不缓地开了口,“哪位是宜贵人?”

果然是个厉害的女人,懂得充分利用人心理上的薄弱。但此时,除了初眼时的震慑,我已没了更多的感触。在众人投来的视线中,我自然至极地上前一步,恭敬道:“见过太皇太后,不知太皇太后有何吩咐。”其实即便我不回答也不用怀疑孝庄能否认出我。自进了这花园后她的视线一直是落在我身上的,毕竟,此时除了我,还会有谁狼狈至此?

孝庄见我这般不甚在意的怪异表现,方才开始将我给细下打量了番,问道:“哀家听闻,方才是宜贵人将和贵人给推下了水?”

过分直白的问话,直白到近乎不合逻辑。我抬眸视上,话语清晰:“回太皇太后,宛文不曾这般。否则,宛文既有害人之心,又何故又去相救?更何况…下手选此人多口杂之地,宛文莫不是嫌自己的麻烦还不够多吗?”此时我没再回避她的注视,亦才看清了那人。

雍容之态,却隐含帝王之气。怡月之容,又未有过多岁月的遗痕。不得不感慨于上天对这个女人的眷顾。我并未从她身上寻得原以为的权谋阴狠之气,而只见一种睿智,一种不容人抗拒的高不可攀的姿态。政治,竟仿佛没有将她沾染分毫。

孝庄听我这样答复,双目中略有欣赏。嘴角微起笑意,却有依旧威慑的话语:“跪下。”

我愣住。她分明对我并未有一丝的不满,却又为何要让我跪下?来此清朝许久,此时放才想起,自己的膝盖,仍未向任何人弯曲过。身上的水已渐渐风干,这让身体的不适复平添了几分。微散的思维让我瞟见了花园门口的那个人影,心突然间刺痛了下,明了地笑起,我道:“不知这是太皇太后想让宛文下跪。还是,皇上想让宛文下跪?”

我看到余光中的那个影子陡地颤了下,但我已不想再看他。

“大胆!”一直在孝庄身边侯着的太监脸色一白,顿是怒斥,但被他的主子手一挥又给拦了下来。

“你很了解他。”孝庄此时已是一脸的沉和,鹰般的眼底有一丝光色掠过,但我并不知道这其间暗含了些什么。

“宛文并不曾了解。”低眉敛声,我只能这样苦涩地回答。

玄烨,也许我只能猜见他表现在帝王的那一面作风,却不会真正懂得他。是的,我并不曾了解他,一如——他也不了解我一样。

也许此时我和孝庄的对话更同一个哑谜。周围的人听地云里雾里,唯有我知自己是多少的厌倦于现下的境地。纵使皇后的死因被传地沸沸扬扬,孝庄都不曾对我有过任何的过问。而此时不过是区区一个贵人落水,就反而惊了她的驾?其中,只能是因为玄烨去求了她。求她来给我一个下马威,求她来给我一个告戒,然后——让我莫再“自恃过高”“不知深浅”。

“那宜贵人你跪是不跪?”孝庄静静地看着我,无一丝神色的。她将这个选择的权利交予了我。一面是在宫中再无立足之地却有一时之快,尊严依旧;另一面则是平淡地继续过日,却要丢了——自己原本拥有着的心…

二选一。孰轻?孰重?

微微笑起。如果,我两者都不选择呢?

膝盖渐曲,我的身影一点点地低下。懒回眸,门口那人的手举了又降下,几多踟躇,终究没有开口制止…

玄烨,也许他是认为我终于妥协了罢?可惜,我选择的只不过是——决断。

膝盖落地的刹那溅起几多尘殇,那是终于折断了的依赖。我终究是得不到真正可相守一生的人罢?原来的一世中不曾有过,而这一世,本就不该属于我的,又在奢望些什么?我知,这一跪之下,我,是真的放弃了…

头疼,身寒,晕眩的感觉让全身不适。可,又怎敌心?

“宛文知罪,还请太皇太后成全。”冷笑绽成一种弧度,眼中却仅存泪的干涩。我的话语清晰:“毒害皇后娘娘一事宛文甘愿承担一切罪责。小桃不过是护主心切才会向仁妃娘娘认了此时。一个小小宫女哪会有这般的大胆,一切不过都是宛文在幕后指使罢了。至于当初婴云将皇后娘娘撞入水中之事,亦为宛文谋划。于此认罪,还请太皇太后明查。”

再抬眸,花园门畔已然再没了身影,惟那抹染在墙上的鲜红的血痕,触目惊心。长长的,仿佛可见他挥去的一拳生生划破肌肤,留下猩红的,怒恨与,惆怅…

“这就是你的选择?”没有预料中的诧异,孝庄只是平静地这般问。

“是。”

半晌的沉默,她终于出言:“先起罢。”

我有些微愣,却见孝庄的目中清明一片。她低低地看着我,道:“哀家知道该如何处理。”

“谢太皇太后成全。”低吐一口气,动了动几乎已然无力了的身躯,我站起的动作已缓至极点。不远处曹寅的脸色煞白。我浅然冲他笑开,却觉得眼前的阳光终于迷了眼,漫上脑的一切都已看不真切了。

耳边有各异的呼声。但突地知觉一去,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其实,也是我不过只是想逃避。以后的路究竟如何,又有谁知?我只知,玄烨,他终究是负了我。该说是原先的我太傻,还是对爱的期待仍是过高?我不奢求他只拥有我一个“妻”,但即使只是众多“妾”中的一个,只要他真心相待,只要他爱我,难道,还会有这般的猜疑和立威吗?

不需要的。你是皇帝。我是永远也无法同你斗的。更何况,我能跟你斗什么呢?莫不是,看谁将谁伤地更深,看谁最先——遍体鳞伤吗?

纵使只这样,我,仍然是,斗不过你的啊…

或许此时失去知觉于我来说也是一件好事。孝庄急急调了太医随我回澹烟宫诊治,还不冷不热地吩咐了几句,这倒让余人对我的处境更不明了了几分。对此我也把握不了她此番作为的用意,也不想去探究。

此时的心已痛作一片。我唯有等死,静静地等死,便已足够了。至于小桃,她会没事的,我知道。

第三十一章 此情可待成追忆

举报色情反动信息

举报刷分

“真真个不懂自个儿爱惜自己!”刚刚苏醒我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明如的责备。

我微微然笑起看她,许久,她才叹了口气走出了房,留给我一屋子的沉默。

据说那日在御花园晕倒后,是孝庄派人将我送回来的。太医看过后说我脑袋中似有些经脉略显衰弱,是日久积累下来的病根,现下寒热交替,倒是让这些病给一块儿发了。

水墨向我一字不漏地把病情说了后,我却不由地觉得好笑。“神经衰弱”?记得这样的情况发展下去不外乎是两种情况——要么疯了,要么脑瘫。貌似植物人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

对此我倒没什么太大的感触。反正已经和孝庄摊了牌,也是一条腿踩进棺材的人了,死后也不需要再考虑脑子好不好使唤的问题了。反是水墨她们急得四下转,又求药方又熬药的,结果被苦到的还是我。虽然我不否认中药并没有副作用。

本来我不想喝的,可是一看到他们一副欲言又止,依恋有佳的样子又忍不下心去拒绝了。贺顾那小子有一次居然真的哭了出来,结果被水墨直接拎离了我的视野。远远的还可以听到训斥声。说实话,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水墨这般的严厉。

那日我在御花园内的“认罪词”在宫中已经有了好几个版本。别说是我的澹烟宫,就是放眼整个清宫,又有几个是乐观地以为我不会有事的?只是,慈宁宫那边一下子反是静地没了一丝的风吹草动。有心人眼巴巴地瞅着,可一直也不见动静。

对于孝庄的打算,我还真的理不出头绪。我不认为她真的信了我的话,但我毕竟是表了自己的死心的,而她也示意过知道了该怎么去做的,不是吗?以现下的情形,若说她是“迁怒”我,却有派太监送了许多珍贵的药材过来;可若说她“偏爱”我,偏又在我卧病的期间不闻不问的…

总之,除了御花园碰到那次面,这位太皇太后又似成了只存在于他人口中的人物。

静养了两天,第三日澹烟宫倒是又热闹了起来。

这次来的只是相熟的几人,没有我看不顺眼的也没看我不顺眼的,这多少让我觉得自在不少。

一群女人的话题通常都是很无趣的,更何况是宫里的女人。她们围着桌坐着,其中属柳敏讲的最热闹,其实这本就在预料之中。雅薇也是来了的,较于我的狼狈她只是多喝上了几口水,现在面色还有些白,触上我视线是也只带些歉意地笑笑。

从她的言行看,我知她是对那日晕厥未有替我解释那事一直放宽不下心。

良慈的态度依旧保持近段时日的淡漠。而最让人难以琢磨的该属黎晨了,至少我确定她并没在听化繁的夸夸其谈。见我看她也不回避视线,只是互相望着彼此,嘴角含一丝令人费解的弧度。

没等我弄清楚,只听门“吱呀”一声开了。明如成功地引尽了众人的注目,声色却平静地没一丝不自在:“宛文,你是不是该休息了?”

她终于可以坦然地面对昔日同入宫的她们了,这多少是叫人欣慰的。不过——这赶人的意思也表现地太明显了吧?我不由“扑哧”一声笑出,顺着床躺下就随她折腾去了。一闭上眼才发现自己的确是累了,当一切都面对了后,日记过得从未有过的清闲的。

门开的声音,随后是陆续远去的脚步声。屋内静下了,正当我迷糊中以为人都已经走完了的时候,却依稀觉得有人走近。“要小心…”悠悠而低和的声音过耳,无奈我此时正半处梦境的云里雾里,那人口中的名字悠悠地擦过耳,一时不觉,等我猛然回神直坐而起,那人的影早已消失在门边。

要小心那个人?心里隐约有些不甚舒适。

“她说了什么?”明如这般问。

她一直站在一旁的,但不是极近,自是没听清。我将所闻之言又复述了一遍,渐渐见她的眼底起了怪异的光,我不觉低笑开。

也许,我现下的神色是同她一般也未必。

我和明如皆是沉默了下来。又躺回床上,虽然闭着眼,但有些思绪一点点地纠结在脑海中,蹿作一团。明如将方才遗留的一片狼藉稍作打点,过了片刻一出去了。有开门声,只是许久不见关上。我也懒的去管那落在身上的视线,只是有些暗笑明如她又不知在想什么想得入神了。

“呀,皇上!”宫女的声音惊讶地连我的心也被触动了下。

不是明如,是玄烨?心间霍然跳动。

该是玄烨做了什么指示,那宫女很快敛声离开了。渐渐的又静下了四面,落在身上的视线依旧,却一下子仿佛灼起了般。我没有睁眼,连指尖也未曾触动一下。在那种注视下仅是僵硬了背脊,却依旧是原本的睡姿,唯有心跳动成了一片。可是,连这种跳动也无从吸取任何的幸福感觉。

对于一个帝王而言,“感情”是一种多么奢侈的东西,我懂。但那并不表示我必须接受。

也许是因为从前都不曾拥有过什么,所以一旦拥有,我便贪婪地不允许其中有一丝的瑕疵。更何况,如今的这条路,玄烨,是你自己让我选择的。就算真如你所期盼的那般打磨去了我的锐气又怎样?将心比心,我并不认为那样的“宛文”还是能圈住你视线的那个。那时,我也只能和宫中的其他任何一个女人一般,独守空房盼君来,望穿秋水,再不知君是何颜色…

低叹气。其实,将一切看得过分透彻也未必是一件好事。真的。

也不知玄烨是何时离开的,总之我被明如叫醒时已然没了他的影子。已是晚膳时间,待饭菜都上齐了,明如便叫退了众人,然后面色微严地递给了我一张纸,道:“方才在你房的窗畔发现的,该是还没被人看过。”我看来她一眼,有些不明所以,待打开了一看,也不由皱了眉。

纸条上的那个名字入了眼,有些刺目:“务必小心…”

“又是要小心她。”我将纸卷回递给明如,她便迅速地收了回去,看向我,问:“你怎么看?”

“无事如有事,多堤防,可以弭意外之变;有事如无事,时镇定,可以防意外之身。”我的话浅浅扩开了一片天,低碎几声鸟鸣。

孝庄找我去是在身子养得差不多了的时候。一路而去,我也无心观赏周围的景致,只是茫茫然动着步子。抬眸处,一缕阳光低漏,偏是暖不了什么。

带路的太监在曲折的廊间穿梭自如,我只得也随他饶来饶去的了。最终被领入的是一焚香缭绕的佛堂。虽有诧异于孝庄所选的见面之地,也不便表达什么。待那太监退去,我方款款做了个万福:“给太皇太后请安,太皇太后吉祥。”

孝庄未出言,指间佛珠盈动,口中梵语依然。只是微微伸手示意,算是让我免了礼。

她一直不说什么,我也不便先行开口,只能在那干干地站着,听着那估计连佛祖也未必听地懂的经文。闲来无事四下打量,只见古木构造,简朴又不失庄严,较这紫禁城少了分皇家的气派,但更有一种威慑。

紫木轻绕,天然而连。顶间不知有自何处漏入的光线,几缕,低和地迷了眼。古鼎沉香烟锁,轻风迷思微然。抬眸处,见正前方的佛祖善然的笑意,偏仅入了目,而未入心。

并非只因我知道一切不过虚幻,而是因为——佛从不曾给过我温和。既然是这样,那么,他的善于我有又何意呢?早自八岁那年只身离开孤儿院的那刻起,我便曾告诉过自己,此生绝不靠任何人,靠的仅为自己。

“宜贵人。”孝庄的声音骤然响起,这才使我拉回了思绪。摆正一副恭敬的姿态,我应道:“在。”

孝庄并未回头,只是仰视着那尊佛像,背对我,看不清神色,唯有低和无波的声音低低掠过。她问:“此般长的时日,你可有何新的想法?”

新想法?脑海中忽地闪过当日迷朦中听到的话语还有那纸条上“务必小心”的几字,嘴角低低地起了个弧度,我道:“决心依旧。”不管之前究竟是何真相,此下于我而言,也是无任何意义了吧。

孝庄低叹了口气,道:“你求一死,偏偏有人不愿你死。哀家本应了你便不该反悔,只是他…”转身看我,鹰目依旧,却多了分无奈:“宜贵人,你这番选择无非是因为觉得心寒,但——他是帝王。江山不可一日无君,而要为君者便必不可有过多身为人夫的觉悟。皇上是我一手带大,他,比先王更适合这个位子…”

玄烨的父亲,不就是顺治皇帝吗?微有诧异于孝庄会提起那人,却也不得不承认于她的话语。是的,玄烨适合这个龙椅,无所谓他想不想拥有,仅仅一句“适合”,就注定是千古一帝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