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身份是宫女,慧妃娘娘嫡亲骨肉的事,只有华家夫妇知道。

而且,这个秘密会隐瞒很久…

或许,是一辈子。

此时是正午,一家子的仆人围着长桌吃饭。

“南宫府新聘的那位听说拿了银子逃跑了,被南宫府的人抓住打了个半死。”华夫人房里的小丫头喜鹊说。

吴妈抬头觑女儿一眼,低声斥道:“吃你的饭,别乱嚼舌根。”

“本来就是嘛,那个女人为了钱隐瞒了自己有家室的身份,出嫁前一天逃跑被南宫府的家丁抓到打个半死。”喜鹊回嘴道,一仰头,才不怕她。

“是呀?那女人可真够毒的。也不想想南宫家是什么人家也敢来骗…”

“谁说不是呢?光南宫家的那些个财产都快比得上朝廷了。”

长长的饭桌上全是家仆,听得有味,都纷纷向喜鹊投来好奇的目光。

吴妈低头捡着碗里的菜,半晌冷笑道:“你们知道什么?南宫府老爷今年都六十岁了,病入膏肓想添一房新娘子冲喜,不得已才花重金聘人,那个女人虽然有错,但是谁肯嫁一个六十岁的老头啊!”

[6. 第六章 大小姐华碧芸]

这时,桌子最尽头一个冷冷的声音道:“有的是人,六十岁的老爷过不了几年就死了,死了以后,偌大的家产也有她一半,为什么不嫁,若我是那女人,就嫁,管她什么男人孩子的,等将来银子一到手再出来,可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说话的这个人是小姐房里的帖身大丫鬟春杏,自己单独辟出一个角落,放着三碗菜单独吃。

吴妈啧啧看着她,“那把你嫁过去?你愿意吗?”

春杏嘴角噙着一抹冷笑,慢慢抬头看着她,语气低沉而有力度,“只要老爷夫人肯,我就愿意。”

风月朝她看看,很快就又低下头去。

这两人平时话不对路,经常拌嘴,大家见这样也都不再说话,默默的低头吃饭,饭桌上气氛有些尴尬。

吴妈不跟她一般见识,冷笑一声接着吃饭,谈话不了了之。

风月放下筷子起身道:“我吃饱了,先去干活了。”

打了招呼她就独自一人到后院里来了,大户人家里没有私密的角落,到处都是下人,她不顾府里的忌讳用后院那口废井洗衣服,也是为了躲清静。

院子里晒满了衣服,花花绿绿迎着风,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清甜的阳光气息,风月坐在廊下晒着太阳,回想刚才她们说过的话,不禁想起当日那个浑身带着阴冽之气的少爷。

而那位红衣女子…

“大白天的躲到这里偷懒,也不怕吴妈看到教训你。”娇纵的女声从身后传来,打乱了思绪风月急忙站起身。

屏廊后头走过来的女子穿着一身浅粉色的衣裙,面庞清秀,神色高傲,如果没猜错的话,这位就是华府里那位千金——华碧芸了。

“风月见大过小姐。”她对她俯身行礼,华碧芸饶有兴趣的看着她,“你又没见过我,怎么知道我是小姐。”

风月不知如何作答,只是低头轻笑。

华碧芸娇横的看着她。“你笑什么?”

“府里只有一位小姐,用人们我都见过,不是大小姐还有谁呢?”她抬眸与她对视,看到一双空乏单纯的眸,她没经历过世间的险恶,即使再坏也坏不到哪去!

不过是娇气些,霸道些而已。

风月在心中笑了笑,态度和善起来,说起来,这是她表姐呢!

“大小姐有什么吩咐吗?”

华碧芸咳一声道:“听说你是宫里来的,见多识广,我那里有些针线活要烦你去做,跟着来罢。”

她负手走在前面,风月只好跟过去。

大小姐的闺房傍水而建,府里一条深渠直通城外的青天河,渠里养着睡莲,推开窗就能闻到一股莲花的清香味。

春杏将一撂料子堆到她面前,“喏,就是这个,大小姐的嫁妆,你可要认真绣,别让王府认为我们小姐不会女红,丢了华家的脸。”

[7. 第七章 凤纹]

风月点了点头,低下头看料子。

看来为了女儿的大婚,华老爷和华夫人是下了血本的,各色衣料都是极珍贵的江南苏绣,绸缎光洁漂亮,颜色亮丽,无一不是难得的精品,就是在宫里也难得一见。

春桃退到一旁给小姐倒茶,“小姐,这次南宫家好像被惹毛了,听说要挑个大家闺秀给南宫老爷续房。”

华碧芸依着绣榻淡淡的看着地面,不知在想什么?半晌才哦了一声,换了个姿势道:“哦?就那个快病死的老头,哪家的女儿肯跟他?”

她轻篾的笑了笑,将视线落到风月身上。

“你可不知道呢?这次南宫家开出的条件是谁肯把女儿嫁过来,南宫家就出五千两黄金。”

“五千两?”华碧芸惊得睁大眼,直起身子道:“到底是南宫家,财大气粗的,现在连皇上都不一定有南宫府有钱。”

“所以说呀,还是南宫家有这份气魄。”春杏撇着嘴,有些失落,“不过南宫家也说了,必须是堂堂的名门千金,身体无疾,相貌上层。”

华碧芸眼睛在她身上逡了两遍,嗤笑道:“难不成你想嫁过去?”

春杏低着头,小声道:“就是我肯人家也不要呢,必须是堂堂的名门千金,纯正血统。”

华碧芸不屑的冷笑一声,重新依到榻上,“劝你死了那条心罢,有多少功夫不如找个心爱的男人,就是嫁过去下辈子不愁吃穿又能怎样呢?到头来,还不是独守空房。”

春杏笑一声,难掩失落,“谁能跟大小姐一样好命,找着姑爷这样的好人家呢?我们姑爷可是百里挑一的人才。”

佟佳碧云睨了她一眼,没有接话,看着风月道:“你打算在帕子上绣什么?”

风月对她施了礼道:“小姐有什么看法?”

“我若懂,还叫你来?”华碧芸没好气的道,

风月淡淡笑了,面子上波澜不起,语气平缓的道:“小姐大婚,当然是越吉祥越好,奴婢想在帕子上绣并蒂莲花,鸳鸯戏水,百年好合…之类的图案,寓意又好又喜庆。”

华碧芸想了想,“在宫里娘娘们都用什么?”

风月神色一顿,笑着道:“无非多几样凤纹,其他都一样。”

闻言,华碧芸脸色舒展开来,笑着道:“那就给我也绣几条带凤纹的。”

风月看着她,半晌没说话。

华碧芸转头看着她道:“怎么?你不肯?”

风月低下头,“不是奴婢不肯,而是为了小姐着想,龙凤图腾一般百姓家是用不得的,万一将来惹祸上身,就后悔也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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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第八章 新姑爷]

哈哈。

华碧芸发出讽刺的大笑,一旁的春杏也跟着笑起来,“我说风月,你知道我们小姐这次要嫁的是什么人家吗?”

风月看着这对主仆。

“告诉你,我们姑爷可是当今的靖王爷,助皇上登上龙位的开国功臣,皇上的拜把兄弟,年轻有为,他的姐姐又是殇未朝的皇后,王爷的女人在帕子上绣凤纹应该不为过罢?”

她徐徐问到她脸上。

风月一笑,恍然明白过来,原来是靖王啊。大胤朝一介无名之辈,武功奇高,精通兵法,不知道晋阳王在哪里找的这位人才,一见如故,两人很快就达成同盟,成就了伟业。

怪不得华老爷兴致极高,谈起姑爷就满面红光。

风月在心底笑一声,低下头道:“原来如此,看来是奴婢多虑了,按规矩王妃可着五尾凤,既然小姐想要凤纹,那奴婢就在小姐的帕子上绣“飞凤翔鸾”如何?”

“你看着办罢。”华碧芸脸上难掩神气,不屑的转过身子。

风月低头对她施了一礼,开始认真在绢上描绣图。

***

南宫府出五千黄金为为聘金为南宫老爷续房的事不胫而走,成为漠北惊世奇谈,府里的仆人们闲暇之余也都在谈论此事。

风月接了小姐的女红,便不用再做粗活,整日只在太阳地下绣着帕子丝绢,日子过得也舒服了些。

喜鹊哭着从回廊一头跑过来,坐在她对面抹眼泪。

在夫人房里做事,难免要挨打,风月放了针线过来劝道:“又挨夫人骂了?”

喜鹊憋着气道:“今天老爷从外面回来,不知在哪受了气就把气撒在我们身上。”

风月一笑,没有说话,掏出帕子来帮她擦了擦眼泪,“老爷平时待你不错,这一次就算了罢,我们做下人的难免受气。”

一句话说到喜鹊心里,她止了泪,抬头看着她道:“你本来也是小姐,可是现在却跟我们一样做粗活,怎么心里一点气都没有呢?”

风月笑笑不说话,从小她就懂得这个世界,因为太懂,所以已经没有什么失望与不平了,人生这回事哪…

活着这回事,都太淡太淡了。

于她来说,不过是只是花开花落那么简单,命里定的,何必强求呢?

她轻笑道:“本来就走投无路,能得夫人老爷收留已经再好不过了,哪里还敢有别的奢望呢?”

她说得轻淡,喜鹊被她脸上的平静感染,叹了口气道:“是啊,像我,我娘是奴婢,所以我生下来也是奴婢,这就是命里定的,改变不了。”

风月看着她没有说话,吴妈从另一头过来,走到她二人面前,喜鹊就先别过脸去。

吴妈看着她,叹了口气,“你呀…说了你多少次在夫人房里要多点眼力见,成天这么挨打挨骂的,还学不会讨巧卖乖?娘不是跟你说了见势不好就躲开吗?”

[9. 第九章 一门好亲]

喜鹊赌气不说话。

吴妈无可耐何,看着她脸上的伤,心疼的叹息。

停了片刻才想起来,转身对风月道:“哦对了,老爷夫人叫你过去。”

“找我?”风月有些诧异,自打入了府华夫人便将她视为眼中钉,见了就浑身不舒服,不如不见,而华老爷,因为愧对天上的妹妹,也不愿面对她,今天突然召见,还真的令风月有些意外。

她收拾了针线就往上房里去。

华老爷坐在椅上沉着脸,一语不发。

华夫人见她进来,忙起身笑迎过来,“风月,你来了?”

风月见她态度这样,不免奇怪,福身施了礼道:“老爷夫人,找奴婢有什么吩咐?”

“这孩子,在宫里的礼数周全,现在是在自己家里,用不着行礼,再说了,没事就不能过来跟舅舅舅妈聊聊吗?整天也不见你人影,你姐姐还时常问起你这个妹妹呢?”华夫人一改往日的语气称起舅妈来,风月心里疑惑又好笑,她整天在府里做事,抬头低头就能见到她忙碌的身影,何况小姐,还正为她绣着帕子呢?

她心里添了一丝戒备,向来都没有凭白无故的爱,也没有凭白无故的恩惠。

风月往后退了两步,与华夫人隔开距离,“夫人有事就请吩咐罢!”

看出她的冷淡,华夫人脸上笑容讪讪的,丢开手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你今年也不小了,别人家的小姐十四岁就开始挑亲家,你从前在宫里耽搁了,我跟你舅舅商量为你择一门亲事,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闻言,风月心里哂笑,低下头道:“婚姻大事向来都是由父母做主,可是现在风月的情况…婚姻一事还是往后推推,奴婢现在还没有想要嫁人。”

“你今年都十六了,还想推到什么时候?难不成要等到二十岁成了没人要的老姑娘再来择亲吗?”华夫人夸张的叫起来,重新离了座走过来,牵着她的手道:“你爹娘都去世了,现如今你的身份也成了毒瘤,盖都盖不住,就别往外揭了,虽说人是皇亲国戚,身份尊贵,可我们平常百姓家,还得过日子不是…你也看见了,我们家就靠你舅舅挣那点银子,家里这么多口人,你妹妹出嫁,又是一份嫁妆,现在又多添你一个活人,真的是…难办哪。”

风月低着头没有说话,华夫人接着道:“我们旗人的传统,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父母不在了,我跟你舅舅就是你的娘家人了,现在有一门好亲,是你舅舅极力为你争取过来的,天下人多少想挤都挤不过来,选中你了,你说…这难道不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吗?”

风月抬头看着她,华夫人被她的目光盯得发窘,转身走开道:“这孩子,心里想什么就说啊!一双眼神跟狼一样,好像我要害你似的。”

[10. 第十章 是南宫家]

舅妈说的这门好亲事,让她从心底打了个冷战,风月强装震定,“夫人不要误会,奴婢只是想为娘守孝三年,再嫁不迟。”

华夫人闻言,神色缓和了下来,回身与华老爷交换了下眼色,笑着道:“唉哟哟,果然是位孝女,但是呢?你娘在天上也希望你嫁个好人家不是吗?眼下现成的好亲事,你娘若知道你是为了给她守孝耽搁了,不知道会多后悔呢?好孩子,还是听舅妈的,早早寻个好人家,让你天上的娘也放心。”

这时,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华老爷重咳了一声,插话道:“事情就是你舅妈说的那样,这门亲事是几百年都求不来的好亲,不管怎样,你答应就是了。”

他以强迫的语声避重就轻的说,风月直觉冷笑道:“对方是谁?”

华家夫妇对望眼,不知如何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