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还是华夫人笑着道:“你这又是何苦呢?逼问我跟你舅舅,难道我们还能害你不成?对方当然是门当户对的好人家,要不然,我跟你舅舅怎么可能舍得把你嫁过去呢?”

“难道是靖王爷吗?听说舅舅给姐姐择的这门好亲让天下人都羡慕,现在又给奴婢说了门好亲,想必也不会差到哪里去罢?”风月冷笑,此时心中压抑憋闷,再也装不下去,门外阳光照得人昏昏欲睡,廊下几个小丫头靠在墙上打着盹,被突然传来的呯呯声惊醒。

华老爷打落桌子上的茶盏,生气的站起身道:“是南宫家。”

然后就疾步走了。

华夫人看着立在厅里的风月不知如何是好,老爷弃她而去。

她默默的站了一会,过来拉住风月道:“你嫁的…可是别人想高攀都高攀不起的南宫家,他家富可敌国,你嫁过去虽然与夫君难成事实,但是你的身份是不变的,南宫家的女主人…”

风月几乎想要笑出来,讽刺得要命。

这些天来她与府里用人们一起谈论也不知道哪个没福的会嫁进去,原来是她自己哪!她的好舅舅,还真是心疼她呢?

夜里的风凉如薄冰,缓缓从青天河面上吹过来,挟卷着湿凉的水气打湿她的薄衫,丝绢的质地是她穿过最好的衣服,轻薄得似乎没有。

送这衣服的用人特地告诉她,这是真丝,夏天穿在身上轻薄又凉快,她现在就觉得很凉快,一种透进骨子里的凉。

风月站在洞开的窗边,望着河面上万千灯火,突然有些心疼。

门被人无声推开,喜鹊端着托盘进来道:“小姐,夫人让我把这碗补品送来给小姐当夜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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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第十一章 逃不出去]

风月没有应声,自从决定了与南宫家的亲事后,她的身份也从用人一跃成为小姐,华夫人好说歹说劝女儿答应了将自己的闺房隔出一半给她,两人同住在临湖的小楼里,从此,她就是华府的二小姐了。

喜鹊将托盘放在桌子上,看着她的背影叹气道:“你这是何苦呢?今天下午还跟我说活着要认命,怎么现在你自己反倒想不开,这就是你的命,再说,也不是特别糟,春杏想嫁还嫁不了呢!”

风月望着河面上的灯火冷笑,“你说,我到底为什么要来漠北?”

她后悔了,以为这世上只有他们这一个亲人可以收容她,即便做丫鬟也不在乎,可是她错了,她只是将自己陷进另一个泥潭而已。

喜鹊不知道她话的意思,只是漠漠的站在那里看着她。

停了约一盏茶的功夫后,风月冷冷说:“你下去罢!”

喜鹊依言动动身子,却没有了出去,欲言又止的道:“华家在漠北也算是数得上的人家,华老爷在生意上与南宫家有来往,这次南宫家放出的条件十分诱人,再说老爷为人爽直,不会圆滑,一直被生意圈里的人排挤着,表面看着风风火火,其实也很艰难,老爷这次结这门亲事,也是为了生意好,将来有南宫家罩着,华家就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了,我听娘说,其实老爷心里还是不舍的,只是架不住夫人劝说,姑爷虽然有权有势,可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远水解不了近渴,你懂我的意思吗?没人会嫌银子多。”

风月慢慢转过身,对她笑了笑,她懂。

怎么能不懂呢?

她现在想不通的是…她为什么要来漠北?

如果不来,就不会发生这些事情,虽然孤苦无依,可至少…不会被逼到这样的绝境,动弹不得。

喜鹊站了一会,似乎看出了她的心事,又说:“府里已经被人严加看守了,小姐不要做傻事,你是逃不出去的。”

闻言,风月低下头笑了,失望不言而喻。

喜鹊道:“我也是为了你好。”

“我知道。”

喜鹊延捱着,又站了一会才出去,听到房门轻轻关闭的声音,风月洋装的坚强也渐渐瓦解,身子慢慢滑落地上,肌肤紧帖着地面,一种从地狱传来的凉意慢慢侵蚀到心,真丝的衣裙飞起,遮了双眸。

她的世界一片黑暗

诧异老天怎么这么会捉弄人?难道她上辈子欠华家的吗?让她用一辈子来还?

想到以后孤寡无依的情景,风月沉沉闭了眸,如果能就此睡下,不再醒来,那该多好啊!

夜晚,她独自下楼去看了看,果然戒备得很严,在院里走动的护院人数比从前多了三倍不止。风月黯然回去。

[12. 第十二章 姑爷造访]

妄想逃离或者以死相逼的想法在看到这些的时候很快便醒了过来。

插翅难逃,华家打定了主意报把她嫁过去,不是至亲,又怎么会在乎她的死活呢?风月绝望了。

隔日清晨,用人一早进来催请,“小姐,该起床了,今天姑爷初次登门造访,老爷让二小姐也一块去见见,一来是为了让姑爷知道我们家还有个二小姐,二来也是确定小姐在华家的身份。”

吴妈将她从床上扶起来,一边帮她更衣一边念道着,两个小丫头送了洗脸水进来,她服侍她洗了脸,推到妆镜前坐下,“今天奴婢给小姐梳个好看的发式,要出阁了,也跟大小姐一样精精神神的,整天恹恹的,有哪个男人会喜欢呢?”

她兴致很高,一边麻利的将她长发束成各种形状盘到头顶。

风月望着镜子里惨白的一张脸,在心里冷笑出声,有哪个男人会喜欢?她此生能被喜欢的男人不是只有一个吗?

那个年过花甲的南宫老爷?若是他不喜欢?那么这个世界上还能有哪个人敢来喜欢她呢?既然不能?

那她打扮起来给谁看呢?呵…

风月冷笑着,拈了一支簪子在手里左右翻看着,“我也是待嫁的姑娘,出阁之前见别的男人,华老爷就不怕南宫家怪罪吗?”

冷冰冰的一句话,呛得吴妈无言以对,讪笑着道:“大姑爷与大小姐很快就要完婚了,算自己家人,不算外人。”

她捡了话唐塞,便认真梳起头来,生怕她再说出什么让她为难的话来。

风月放了簪子,淡淡的问:“大小姐呢?”

“大小姐一早起来就去沐浴更衣了,姑爷这次造访是有公事,顺道来瞧瞧,还带来了家父母给媳妇的见面礼,所以…机会难得。”见她脸色难看,吴妈很识相的闭了口。

又是南宫家,风月不自觉得沉下脸来,恶狠狠的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她自己不觉得这眼神有多狠,只把吴妈吓得半死。

匆匆梳了头道:“好了,俗话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小姐这样一打扮还真有几分福相,怪不得世间常说,天生的贵人,不管是经历多少磨难也会站在万人之上,让万人敬仰。”

风月没有说话,望着镜子里的自己,这是她头一次注意自己的容貌,孤婆婆曾说过,可惜她待在冷宫,可惜生不逢时,若是皇家还有半点兴旺的势头,以她的相貌绝对可以在宫里翻出一层浪来,莫说是姑娘,就连娘娘也不是不可。

只是可惜了。

铜镜在冷宫是奢侈品,她从前只在水里照见过自己的模样,而后每次照镜子,也都只是一瞥而过,鲜少认真看,现在坐在这里,她对自己竟然生出了一种陌生感,镜子里的女子空有一张绝世的容貌,柳眉,凤眼,朱唇,精描细画,只是眼神太冷了,有种与生俱来的高贵与冷漠,凛然是一种煞气,让人望而生畏。

[13. 第十三章 碧色衣裙]

与她有同样感觉的还有吴妈,南宫老爷冲喜,要的就是新娘子的喜气,而她这份煞气?呵…

看到她突然从镜子盯着自己,吴妈心里咯噔跳了一下,低下头道:“小姐,该用早饭了,今天是在房里用还是过去跟老爷夫人一块用?”

“不必了,没什么胃口。”风月冷漠的站起身,“大姑爷什么时候来?我过去候着。”

她语气里带着自嘲,走到一旁推开窗,河面的风吹过来,带着晨起的清新,还有大小姐那边支使打骂奴婢的凌乱声音。

“春杏,我让你准备的那件碧色衣裙呢?”

“昨天不是刚洗了吗?”

“没用的东西,不知道我今天要穿吗?”

“小姐昨天晚上说今天穿这套湖蓝的。”

“你还敢犟嘴?”

“奴婢不敢。”

“总之我要那套碧色的衣裙,你去想办法。”大小姐赌气发话,顺手扔了桌子上一对青瓷瓶子,碎瓷片被小丫头扫出来,连带着被扫地出门的还有春杏,她拿着那套湖蓝的衣裙站在门外,一筹莫展。

吴妈走出去道:“你站在这里干什么?等下大姑爷过来,大小姐又该跟你跳脚了。”

春杏对她做了个无耐的表情,“我有什么办法?大小姐非要碧色衣裙,可是那套刚刚已经洗了。”

“是跟二小姐一样的那套碧色裙子吗?”吴妈问,顺道朝这边看了一眼,华家自从确定了风月的身份,从此两个小姐一样待遇,就连香钗脂粉衣裙这些小东西,也一式两样,决不偏心。

风月目光看着正前方,假装没听见。

春杏像是突然开窍了一般,变得喜悦起来,“对,就是那套。”

吴妈压低声音,附到她耳边道:“不巧,二小姐今天也穿那套,你去跟她说说,兴许能借给大小姐呢?”

春杏得意的道:“她一个用人,现在提做小姐不过是为了南宫家的脸面,我们大小姐借,她有什么理由不借呢?你等着我过去说。”

说着,就朝那去了。

吴妈想叫都来不及,看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叹气走了。

府里喜事临近,到处张灯结彩,生怕大婚当天出了差子,委屈女儿,华夫人一手操办此事,亲自督管,就连结梁的红绸都挑最上层的绢丝,用人架着梯子比划红绸,吴妈从一群人里穿过去,若有所思,连女儿走到面前都没察觉。

喜鹊迎过来掺着她的手臂,“娘,你刚打那儿过来,看见大小姐了吗?”

“什么事?”吴妈想着心事没功夫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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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第十四章 靖王]

“姑爷不拘俗礼,这就要结婚了还没见过新娘子,想在大婚前见大小姐一面,夫人又怕提前跟大小姐说了她心里芥蒂扭捏,所以让我来问问,今天大小姐穿什么颜色的衣服,告诉姑爷,等会让姑爷自己过来远远的见一面。”喜鹊将事情说明。

吴妈冷笑一声,回望小楼,“如果不是碧色的,就是湖蓝的。”

喜鹊垮下脸来,“说了等于没说。”

吴妈回身继续往前走,心事重重的撂了话打发她,“如果老娘没猜错的话,风月那丫头绝不是省油的灯,别看表面上一副受气模样,骨子里硬得很,春杏这次去必定碰一鼻子灰回来,大小姐应该穿湖蓝色的衣裙,你去回禀夫人就是了。”

她一气说了这许多,喜鹊站在那里,摸不着头脑。

吴妈脚下生风,走出去好远才转身对女儿道:“站着干什么?大小姐穿湖蓝的,快去回禀夫人就是了。”

“哦。”喜鹊这才应一声,匆匆往另一条小路跑了。

***

明媚的阳光下,陆少康负手站在华府后院里仰望着对面一座小楼,黑色暗金龙纹的长袍让他整个人显得高大威武,雕刻精致的五官,深邃的双瞳,微蹙的眉宇间有股正直刚硬的男子气概。

即将见到他未来的新娘,他显得一点都不感兴趣,只是奉父母的命亲手将传家宝交给儿媳,只此而已。

此时,华府的下人已经全被支开了,园子里空空的,为了大姑爷与大小姐有个清静的幽会环境。就连风月也被“请”出了小楼,她独自在园子里走着,头发随意的拨到一边,湖蓝色的衣裙让她整个人有种空灵的感觉,冷漠又神秘。

陆少康转过身,发现了与自己一样百无聊赖的女子,他首先注意的是她身上的衣裙,湖蓝色的裙装,板正的立领与大镶大滚的袖子,衣服上绣着华贵的飞凤翔鸾,这样纹式在宫倾那日他曾见过。

殡天的老太妃身上穿着有这样图案的嫁衣,凄凄惶惶的死去。

“你是…”他有些不确定她的身份,可是华夫人明明告诉她女儿穿湖蓝色的衣裙,就在楼里等他。

他迟疑的打量着她,眸子里闪过别样的情绪。

风月抬起头,才发现有陌生男人在,她兴致淡淡,只是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便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了。

还从来没一个女人敢这么无视他,陆少康愣了一会,想都没想的跟过去道:“看见人怎么一句话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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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第十五章 冷漠的女人]

他知道,突然在府里见过陌生男子可能有些害怕,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刚才她转过身时冷漠的眼神让他心底突然掠起一丝好奇,忍不住跟过来。

风月没理会,走到河边才停下来,转身看着他,“你是…王爷的随从吗?”

听说今天大姑爷要过来,府里没有外人,想必是他带来的。

陆少康低头看看自己的穿戴,真的有那么糟糕吗,让她误以为他是随从?不过他没有否认,点头道:“对,王爷在前厅说话,我在这里等他。”

风月冷笑一声没有说话,陆少康上下打量着她,眸子里慢慢浮现出一种难解的情绪,他饶有兴趣的看着她,如欣赏一幅美景,先前对华府大小姐的无所谓态度一下子发生了巨大的转变——这个女人的冷漠,强烈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她冷漠又戒备的神色仿佛如受惊的小兽一般,时刻竖起爪子保护自己,有趣极了。

他笑了笑,走到她旁边看向平静的河面,“你叫什么名字?”

风月别过脸没有说话。抬头看看靓蓝的天空,猜测,想必这会王爷已经在前厅与华老爷夫妇相谈甚欢了,内心深处,她倒很想见见他,那个帮着晋阳王颠覆整个江山的男人,究竟有着怎样的气度与手腕,想必是位莽夫罢?或者…他还有奸诈狡猾的手段。

见她漠然不理,陆少康讪然一笑道:“是我失礼了,不该问姑娘的芳名。”

“你该走了,后院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她冷冷的下了逐客令,走向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