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满了大红喜字的房间里,透着一股棉软的香,风月坐在结实的檀木床上,头上盖着红巾,没打算掀开来,这个未知的“家”,她还没有做好接受的准备。

听有人进来,她立刻戒备的向后缩了缩,“是谁?”

“奴婢叫秋喜,是管家专门拨到正房来服侍老夫人的。”长相乖巧的丫头对她行了个礼,端着托盘走过来。

老夫人,自从南宫少爷嘴里听过这个词之后,再从丫鬟口里听到,这似乎是个漫长的接受过程,逼迫得你不得不从。风月垂了眸,兀自笑开。

秋喜将茶水端过来,递到她面前,“老夫人请喝茶。”

“不用,放下罢。”风月冷冷的道,侧身靠一点床柱,“屋子里点的什么香?”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香里有一种令她浑身不适的东西,熟悉又恐惧。

“就是平常用的茉莉香。”秋喜尖着鼻子朝空气里吸了两口,恍然的道:“哦,这是老爷的房间,老夫人闻到的可能是福寿膏的味道罢。”

她不以为意的道。

风月慢慢冷笑,她的夫君不仅年过六十,还是位烟鬼,福寿膏她并不陌生,在宫里的日子苦无消谴,很多主子都吸上了这个,孤婆婆为什么称之为孤婆婆,是因为她一生都逃不出皇城,碰不到男人。

年轻时犯了一点错,被贬为冷宫看守,几十年都没改变这命运。

终日躺在烟床上,浑浑噩噩,不去管过了今天还有没有明天。直到后来,后来听说有机会出宫了,她整个人突然精神起来,烟也抽得少了,仔细算计自己在宫中积攒下的钱财,然后数着日子等待出宫。

日子有了希望,还要烟枪干什么?

秋喜用帕子扇了两下,笑着道:“老夫人不喜欢这个味道吗?”

风月低着头,淡淡的说:“没有,你下去罢。”

“这可不行呢?少爷吩咐了,在老爷回房前奴婢都得待在房里陪着老夫人,万一您有什么吩咐,身边没人怎么行?”秋喜笑着道,完全不在意她说什么。

走过来铺了铺床,“反正这会没人,老夫人要累了,就先躺会,老爷要等晚上才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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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第二十五章 精彩]

她的体帖和宽容让风月对她产生了一丝好感,她确实累了。

整个人没有一点精神,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绝望的原故。

“谢谢你。”她小声道。

秋喜不好意思的笑了,“老夫人太客气了,奴婢服伺老夫人也是应该

的。”

她扶着她稍侧了一点身子,在厚厚的被褥上歪着,盯着她的红盖头看了看,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说出口。

风月疲倦的歪着,过了好大一会才问:“接亲的那位,是你们家的少爷吗?”

“是呀,是咱们家二少爷。”秋喜笑着道,她用“咱们”,一下子将她拉进了南宫家的行列。

风月哭笑不得,到现在被他握过的手指还在隐隐作痛。

“咱们少爷呀!就是老夫人去世的这些年,性子才开始有点古怪,不过真得是长得一表人才,文武双全,自从五年前接手府里的生意,一天比一天好,外边人都说,虽然我们老爷只有一个儿子,可是比别人家养七八个儿子还管用呢?少爷是个孝子。”末了她又加了一句。

风月淡淡的,不置一辞。

秋喜兴致勃勃的接着道:“别的不说,就单老夫人和老爷的亲事,做的就比别人气派,堂堂五千两黄金可不是随便什么人家就能拿得出来的,即便有,也不一定舍得,可咱们少爷就舍得。”

“现在还有老爷,但府里差不多也就少爷说了算,老爷身子骨不好,不能操心,一切事情都交给了二少爷。”

风月只听到这里就无心再听了,懒懒的抬手道:“别说了。”

秋喜不知道哪里说错话了,有些惶恐的闭了嘴,“老夫人…”

“我累了,让我歇会儿。”风月道,沉沉的躺下。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她成了南宫府的续房,被一个或许比自己还年涨两岁的丫鬟服伺着,听她叫老夫人。

生生的煎熬。

风月闭了眸,无力感袭便全身。

房门吱呀一声推开,秋喜又惊又怕,俯下身子对他行礼,“奴婢见过少爷。”

南宫明负手进来,脸上阴气不散,他已换下了吉服,穿一身黑色长袍,银白色的腰带上嵌着宝珠。

秋喜担忧的回身看了一眼,带了房门退出去。

风月听到人来了,只是不想理他,依旧歪着。

南宫明在房里踱了两步,冷笑着来到床前,“啧啧,姐夫跟小姨子,真是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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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第二十六章 不过是冲喜的]

隔着喜纱,她几乎已经可以想象得出他脸上讥讽的表情,风月冷笑一声道:“论起辈份,你好歹该叫我一声老夫人。”

南宫明哑然失笑,“老夫人?”

他慢慢抬起头,打量着新房里布置一新的家具陈设,“我想你大概还没有弄清楚状况,你只不过是我们南宫府娶进来冲喜的。”

冷冷的一句话将她打回了原形,此时披在身上的凤冠霞帔仿佛有千斤重,她引起为傲的凤冠霞帔,却恰恰好阐释了他所有轻视与讽刺,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漠然一笑道:“不管是不是冲喜,我是南宫府明媒正娶八抬大轿抬进来,这总不会有错?该怎么样?该由老爷来决定,不管怎么说都男女有别,少爷没事就请回房罢,省得下人说闲话。”

她冷冷的转过身,给了他一个背影。

南宫明慢慢将视线落在她身上,侧躺的背影,曲线玲珑,覆在大红嫁衣下的女子,有着同他一样的冷。他突然记起刚才握着她的手瞬间,他几乎吓了一跳,那么冰冷的手指,和她的声音一样,没有任何温度。

他没有再拐弯抹角,直接问道:“王爷跟你是什么关系?”

他的语气含着不容拒绝的霸道。

风月闭了闭眸,“是什么关系你不是都看见了吗?他是王爷。”

南宫明冷笑一声,无比讽刺,“你现在身份不同,我不希望因为你在家时那些风流韵事败坏了我南宫家的门风,所以特地来警告你一声,不管你们是什么关系,从今天,此刻开始,你跟他就只能这样了,没有别的可能。”

我也从没有想过有别的可能。风月在心里苦笑一声,没有直面回答,冷冷的道:“该怎么做不用少爷来教我。”

“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他的耐心已经被她逼到极致,还从没有人敢对他的话这么无视,他站在她面前,就同如空气一般,惊不起她任何关注与反应。

这种感觉太挫败了,人生第一次。让他觉得无从下手。

“那不然呢?你要对我怎么样?”风月突然坐起身子,一把扯下盖头,这个喜纱快要把她闷死了,抬起头,眼前富丽喜庆的洞房赫然在目,夫君还没有回房,而儿子却在置问她从前的风流韵事?风月心中刺痛,冷冷别过脸去。

她的人生真是滑稽又可笑。

南宫明看着她,慢慢挪动脚步,“我会让你知道后果的,在这里慢慢的了解你的身份…还有对我…该有怎样的态度。”

他语声轻慢悠缓,磁性的语声若不话语太冷,真让人有种温柔的错觉。

他伸出手,慢慢擒住她尖俏的下巴,“你明白了吗?”

风月冷冷的甩开他的手,“请你放尊重点。”

[27. 第二十七章 老爷]

南宫明不以为意,嘴角带着邪恶的笑意,慢慢俯低身子…

“你想干什么?”风月下意识的向后缩了缩,而他却只是在她身畔深深吸了一口气,她身上独有的冷香气味一直吸引着她,仿佛是开在冰天雪地里的腊梅,有种凛骨的香。

他在她惊惶失措的时候,抽身离去。

风月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莫名其妙。但有一点很清楚,他是危险的。

南宫明走后,秋喜很快跑进来,看着已经把盖头揭了的风月,怯懦的道:“老夫人,老爷过来了。”

她走过来,手忙脚乱的帮她把盖头重新盖上,扶着她坐正身子,“老夫人不用太紧张,老爷是个和善的人,只是因为抽上了福寿膏,脾气变得有点古怪点。”

她一边给解释着,一边忙乱的收拾等下要用的东西,喜秤,交杯酒…

风月面无表情的坐着,像是没听到一样。

秋喜忙了半天,才转身看着她,“老夫人,你怎么了?”

“没事。”风月淡淡的道,绞在一起的手指越来越用力,她怕自己稍一松懈手整个身子就会坍塌下来。

没有灵魂支撑的躯体本来就不堪一击,而她更不堪,支撑她的——不过是颓然活下去的这么一句话。

门口有窸窸窣窣的声响传来,风月深吸了一口气,面对自己将要面对的一切——她那位年过古稀的夫君。

“老爷到。”用人通禀的声音冗长而又严肃,一位身体消瘦的老头被两个体型强壮的用人架了进来,他伛偻着身子,想必从前并不矮,只是弯了腰,但眼神依旧犀利,他喉咙里发出咕咕的声音,看了一眼坐在那里的新娘子,对用人抬了抬手。

一个用人立刻将喜秤递过去。

“秤杆挑过红盖头,从此,秤心又如意。”媒人的心声尖锐而谄媚,将秤杆放到南宫老爷手里,上前亲自扶着老爷向床边走去。

风月如临大敌,背后冒出一层薄汗。

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怕他,他明明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更别提侵犯她,但就是一想到从今以后,她便是这个人的人…便打从心里升起一股寒意。

另人绝望。

南宫老爷走到她面前,她低着头,从喜纱下看到他站在地上的一双脚,还有盖在吉服下的瘦弱的双腿,风月倒吸了一口凉气,狠狠闭了眸。

咬一咬牙就过去了,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然而南宫老爷拿着秤杆却迟迟没有动,而是用一种沙哑却带着威严的语声道:“我的烟枪呢?”

用人显然也没有料想到会发生这样的情况,有些慌乱,“烟枪?老爷,今天是老爷大喜的日子,还是先帮新娘子把盖头挑了罢。”

[28. 第二十八章 漠明]

媒人苦口劝道,南宫老爷抿着嘴没有说话,转身慢慢的走了。媒人为难的站在那里,看着被用人扶出去的南宫老爷,还有一旁被尴尬的撂下新娘子,不知所措。

风月静了半晌道:“没事了,你下去罢。”

“这…新婚夜不挑盖头,不喝交杯酒于理不合。”媒人为难的看着她,虽看不到她的脸,但是仅凭声音便可大致猜出她此时的脸色。

风月叹了口气,自己揭了盖头道:“现在没事了,你走罢。”

“可是老爷。”

“老爷一会进来我会跟他说明的。”她冷冷的道,连看都没有看她。

媒人紧盯着她的脸,灯光下,她的脸型显得那样完美,肌肤柔滑细嫩,早先听说华府刚刚收养了一位女儿,却从来没有见过二小姐长得什么样,今日见了,还真让人挑不出毛病了。

啧啧啧,她在心里叹了口气,可惜了,如花似玉的年纪白白搭进去了。

在外人看来,或许她嫁进来熬上两三年便可得一大笔家产恢复自由身,再重寻好人家,身子还没破,依旧是黄花大闺女,这份美差城里自然有许多人抢着做,但是她跟南宫家打了这么多年交道,她是十分清楚的。

南宫家的媳妇,别说是男人老了病了,就是男人死了,你这一辈子也是南宫家的人,想要走出南宫府的大门是不可能的,至于改嫁…更是想也不敢想的,大少奶奶就是个例子。

她尽管站在那里盯着她看,忘了时间,直到秋喜过来推她,“张婶,老爷走了,您还不快跟过去服侍?”

张婶回过神来,讪然一笑,低下头道:“哦哦,我这就过去,你好好照顾老夫人。”

说着就转身走了。

房间里重新恢复了宁静,秋喜怯懦的看着一语不发的老夫人,“老夫人,您饿不饿?奴婢去给您找点吃的?”

“不饿。”她冷冷的道,站起身来。

秋喜有些惊讶,紧张的看着她,“老夫人,你要去哪?”

风月在心里苦笑一声,她能去哪呢?尽管长了手脚,但是此刻她却觉得自己是笼中的鸟儿。

妆台上摆着精美的首饰盒与质地上层的桃木梳,一抬头,她瞥见了镜子里一张憔悴的脸。

“老爷一天要抽多少烟?”她漠然问道,手指轻轻掠过红木妆台华丽的线条,站定在那里。

秋喜摸不透她的心思,如实道:“一天当中,大半时间都躺在烟床上,刚刚来之前刚抽过,按平时的精神看的话是可以活动半个时辰的,可是今天老爷不知道怎么回事,刚下了烟床就又急着回去了。”

她也十分不解,拧眉想着。

风月停了一会,接着问道:“听说老爷身子不好,得的是什么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