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 112 抱歉(9000字)]

突然听他说这些,风月有些震惊,怔怔的站在那里。

“他们说什么我都不信,只要你说不是…就不是。”他将目光定格在她脸上,观察着她每一丝表情,最后,直直望入她的眸。

她眸中闪过慌乱与无措,低下头道:“妾身做错什么事了吗?”

他轻笑一声道:“我相信你没有。”

说完,便起身往内阁走去,风月上前掺扶,他并没有拒绝,看着身边这个老人,她内心慌乱无比。

至始至终,他都没有向她说些什么,但是他已经很明确的让她知道了某些信息——她做的事,他全知道。他只是不想说。

他说了信任她,但那信任是有限度的,他希望她珍重。

然而他说对她产生了一种久违的感情,这让她震惊,无法接受…听一个六十岁的老人口里说出这些话,她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默默的扶着他到床边坐下,又弯下身子替他更衣,脱鞋,做这一切的时候,她的表情是平静的,他也没有再说任何话,侧身向里睡去。

她看着床上的他好一会,才脱外衣上床睡去,一整个夜晚,隔外安静,窗外的月光冷冷的撒进室内,照着鲛绡帐下寂静的两个人,风月一夜无眠,直睁着眼到天亮,等老爷起床后她才坐起身,头疼无比。

娟儿端着热水进来,看见她满脸疲惫,不禁担忧的道:“老夫人,您的脸色不大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事,老爷呢?”

“老爷起床后去了少爷院里。”

闻言,风月微一怔。

闻言,风月微一怔,听府里人说这么多年来老爷从不去主动找南宫明,这一次不知是因为什么事?

她心下暗暗思量着,在床上又坐了一会,便掀被下了床,娟儿上前给她穿衣,一边道:“想必是说婚事。”

风月低下头笑了,这丫头跟着她久了,也渐渐知道她的心思了。

娟儿对她露出一抹无邪的微笑,“好了。”

扶着她在妆镜前坐下,“今天奴婢给老夫人梳个什么发式好呢?蝴蝶髻?流云髻?”

“随便你。”

看她淡淡的,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于是娟儿也不再问她,按照自己的主意给她梳了一个流云髻,又收拾了一翻才从屋内出来,正好看到老爷被两个佣人扶着走进来,她福下身子行了个礼道:“老爷。”

老爷抬头看看她,恩了一声便直接进房了,这是从来没有的事。

风月站在那里,一时尴尬。

张婶上前悄声解释道:“跟少爷吵架了。”

说完,快步跟了进去。

风月转身看着晃动的珠帘,心内一片薄凉,突然觉得有种无力感,南宫家怎么样,南宫明要不要取亲,亦或是南宫老爷究竟有没有怀疑她不贞,这些对她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为什么能将她牵制得动弹不得?

她突然觉得一切失去意义,前所未有的疲惫。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缓缓进了房,“老爷。”

老爷已被服伺着在榻上躺下,舒适的吞云吐雾,朦胧的烟雾中,他躺在那里的身形显得那样瘦弱,不堪一击,黑色的长褂下头是瘦骨嶙峋的手,此时紧紧的握着烟枪,陶醉在烟雾的梦幻里,她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熟练拿起玉瓷瓶,挑了一丝烟给他添上。

恍惚间似乎回到了很久以前,她就这样坐在榻上给孤婆婆烧烟泡,一宿一宿,她不厌其烦的告诉她宫里诸多事情。

不知道过了多久,老爷渐渐清醒了些,放下烟枪看着她,“婚事定下来了,你着手去办罢。”

“是,妾身这就吩咐下去准备聘礼择日给江家送过去。”

“脸面上要好看。”他叮嘱。

风月起身朝他行了个礼,“妾身明白。”

南宫老爷摆摆手,舒适的在榻上躺了下来,风月自行退出来,叫过一旁的张婶,“叫管家立刻到我院里去。”

“是,老夫人。”张婶摇着肥胖的身子去了,风月也转身出了老爷这里回自己院中。

一路上心事重重,连路上碰见人她都没有看见。

三夫人带着大少奶奶走到她面前,冷笑的看着她。

娟儿怯懦的上前拉了拉她,风月这才回过神来,“早啊。”

“不早啦,都快日上三竿了。”大少奶奶道,目光斜睨着她,看到她脖子上戴的黑色玉珏后脸色黯了黯,转过身道:“什么好东西都被你占了,真打量着这个家里没人了吗?”

风月低头微微笑着,揉着发疼的额角,“如果你想要,可以拿去。”

她将玉珏取下来交给娟儿,示意她送过去,娟儿小心捧着玉珏走过去,“大少奶奶。”

叶赫那拉氏冷笑,眸光冰冷的看着她,“你这是在施舍我吗?”

“我没有。”见她存心想找茬,风月不想再跟她纠缠下去,冷冷的道:“我还有事,如果大少奶奶不要的话就算了。”

说着,错身过去走了。

走到慕容氏面前的时候,她停了一下,“大少爷的婚事定下来了,这些日子就要着手去办了,老爷吩咐我去做,但是我进门时间短,人小不懂事,姐姐如果不忙的话可以来帮帮我吗?”

三夫人冷笑着不说话,脸上吟吟的笑意透着寒意,远远看一眼,也让人心不由自主的战栗,待在府里这么久,娟儿从未见过三夫人这样的笑意,她心下微寒,深深低下头去。

风月见她不应声,笑着走了。

回到房里的时候,娟儿迟疑的道:“老夫人…”

“什么事?”

“三夫人这些日子好像有些怪怪的。”娟儿怯懦的道,歪着头十分不解。

风月回身在椅上坐下,关于这一点她也注意到了,自从芷君小姐出嫁后她就渐渐变得不爱说话了,也不再像从前那样张扬跋扈,心态渐渐平息了吗?

她不知道,想了一会道:“可能是思念女儿罢。”

“恩,可能是。”娟儿附和,过了一会,张婶带着管家匆匆赶过来。

“老夫人召见不知何事?”

风月看着底下二人道:“大少爷的婚事定的城北江家,挑个好日子下聘罢,另外,婚事也是越早办越好,尽量不拖过两个月。”

“这么快?”管家惊道。

张婶推他一把道:“快什么?大少爷如今都快二十五了。”

一语毕,管家无话可说,低着头道:“一切全听老夫人的。”

“等会我开个单子,你照着单子上的准备,张婶,你在这方面有经验,你掐算个好日子,到时候免不得劳烦你去跑一趟。”

“老夫人说哪里的话,奴婢应当的,好日子倒是近在眼前,这个月二十八就是极好的日子。”她道,眉眼笑成一朵花。

“那就二十八去下聘。”风月顿了顿,又道:“别院收拾好了吗?”

“已经收拾好了,老夫人,就等着你们发话搬过去呢。”张婶抬起头,看着她的脸色道:“老夫人有什么主意?”

“我想着秋喜也跟了少爷不短时日了,在二少奶奶进门前新院到底需要人管理打理着,就让她先去照应着罢,反正也是收在房里的人。”

张婶有些迟疑,“新院里正主少奶奶都没进去,倒先让侍妾住进去了,会不会不妥呀?”

风月沉吟着道:“我早就想过了,江家大小姐若是因为这点生气,那她也不配做二少奶奶。”她缓缓抬起头,清冷的目光在张婶脸上睃了一回,“二少爷平时什么性我们都知道,新少奶奶若不能管着他,以后有她的气受。”

张婶听了,点点头道:“还是老夫人想得长远。”

风月苦笑,一家子过日子,最紧要的是和睦和知心,如若不然,家事不和是避免不了的,这也是她在南宫家这些日子深有体会的,如果不是她心中存着一个好强的劲,现在恐怕也早就被家里欺负得不成样了,哪里会有今时今日,但既便是现在,在南宫家得到地位与重权,没有爱,仍觉得一无是处,毫无意义。

想到这里,不免又叹了口气。

张婶担忧的看着她,“老夫人,奴婢说错话了吗?”

风月笑了笑,抬起头道:“没有,如果没有意见的话就这么办罢,下午就让秋喜搬进去住罢。”

“一切全凭老夫人做主。”张婶福了福身,和管家一起转身出去了。

诺大的房间里仅她一人,四周青纱帘幔随风飘浮,如影似幻,她坐在冰冷的殿堂内,长长的蔻丹涂满了颜色,这样的日子过得久了,她都快忘了曾经那些凄苦的生活了。

那是一种绝望的痛,尖锐的,凌迟着身体每一处细胞,弥留之际的养父将她的身世告知,头一次知道身世的感觉不是惊奇,惊讶,而是…被抛弃的失落感。

她坐在木质粗砺的凳子上,没有刷漆的板材咯得皮肤生疼。

养父看着她,慢慢的闭上了眼睛,她没有流泪,那一刻之前泪已经流干了,她那时以为从此再不会流泪,直到后来被迫嫁入南宫府,她才知道,一个人的痛不会因为心死就结束了,只要你活着,就得被生活伤害。

她孤苦无依坐在床边,养母病逝后,养父相继病倒,看病吃药已经花光了家里所有的银子,她一个人,仅十岁,守在养父的已经冰冷的尸体旁三天三夜,直到宫里来人将她接走,那三天,她没有流泪,也没有说话。

来接她的宫人长着一张异常冷漠的脸,拉着她上下检查了一翻,又嫌恶的看了看床上躺着的养父,晦气的摸摸鼻子,吩咐人抬出去找副棺材装进去。

“模样倒是挺好的,只是这一身的晦气,也只能进冷宫了。”

一旁跟来的公公道:“慧妃娘娘吩咐过是亲戚家的一个孩子,本来就是送去冷宫的。”

那长脸宫人没说话,冷哼一声,将四下瞅了瞅,“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了,这房子卖了罢,反正也没人住了。”

公公将她拉过来交待几句,又将带来的衣服给她换上…

那是小宫女服,穿上那衣服的那一刻,她还不懂得宫女的意思,也不懂得冷宫的意思,思维停留在慧妃娘娘四个字上,拨也拨不出来。

是亲娘来接她进宫了。

她一直这样以为,可是直到办完丧事进宫之后,她才知道远不是她想的那样的。

冷宫,确实冷得像冰窖一样,送进来的嫔妃娘娘们哭得死去活来,终日过得人不人鬼不鬼,冬天冻得手脚溃烂,夏天身上长满了虱子。

人都被贬了,哪还有洗澡的功夫。

她整天待在冷宫里,跟孤婆婆一起看着那些疯女人,有时候自己都觉得自己快疯了。

能跟你说话的正常人,便只有孤婆婆,可是她终日昏昏沉沉…

于是她总是一个人待在冷宫,鲜少说话,偶尔坐在太阳底下听那些疯女人娓娓诉说从前的风光,一坐就是一下午,她也曾幻想那坐在高高朝堂上的男子究竟有何等魅力,竟然能让这么多女人为他生,为他死。

但是她是无缘见他了。

见的第一面,便是远远的望着城楼上那颗早已被风吹得干瘪的头颅。

原来,他一点都不像想像中的高大,豪情万丈。

是她看错了,想错了,一切都错了…

秋喜搬进新院后,晚上,过来谢礼。

风月去了外袍,穿着家常衣服坐在榻上,身了随意的靠在枕上。

娟儿笑着引秋喜进来,撩起帘道:“老夫人,看看谁来了。”

秋喜现在已不是丫头,吃饭用度自然不比从前,今天她穿了一件银色紫月袄,下配玄金色长裙,看着倒也富贵。

“老夫人,奴婢过来瞧你了。”秋喜笑着道,身后跟着小丫头捧着几样东西。

风月坐起身,笑着道:“新院那么多事,你不在那里打理,还跑来作什么?我有什么好瞧的。”

秋喜让佣人把东西放下出去,转身对她福了福身,“前几天就想来看老夫人了,只是院里有事总走不开,所以今儿才来,老夫人这些日子身子还好吗?奴婢带了几样您爱吃的点心,别的东西奴婢知道您这里也不缺。”

风月淡淡笑着,“坐罢。”

秋喜在她一侧的椅子上坐下,娟儿倒了一杯茶送过来,笑着道:“总不见你,老夫人时常问你过得怎么样,让我们一天几次跑去看,今天你来了,老夫人看到你这样,也该放心了。”

风月笑而不语,秋喜坐着说了一会话便走了。

娟儿送了人回来,看到她已经榻上起来了,身上披着一件淡绿色的外袍站在窗边,背影看上去十分孤寂。

“她走了吗?”她问。

娟儿小声回道:“走了。”

窗边的人影微微叹了一口气,听到她叹气,娟儿走过去道:“老夫人为何叹气,秋喜今天看着不是挺好的吗?”

“你信吗?”她冷笑,目光远远的看着夜空,“她一个小小的院子能有什么事跘着走不开身,自然是二少爷给她气受。”

娟儿低下头,“二少爷很少回那院里。”

“少爷不需要行动,他摆明了不疼,院里的下人也会给她脸色看。”

说到这里,娟儿便不再说话了,站在那儿看了她一会道,“老夫人,睡罢,时辰不早了。”

风月便不再说话,收拾了一翻便去睡了。

刚过了年,气候虽然回暖,但夜里仍有沁人的寒意,风月独自披衣下了床,此时已经四更天了,她其实一直没有睡着,抬头望着天上的明月,不知道此后的生活会是怎样,难道就这么到老了吗?

最近常常想这个问题,或许是因为王府突然送来那些东西。

南宫明抓着她的把柄置问她,这一次,她没有理由再理直气壮回他,尽管她没有作出任何对不起南宫家的事,但隐隐有种暧昧的感觉已自心内窜升,不是身的不忠,而是心。

她已经渐渐开始后悔嫁进来,开始害怕…日后就这么一直终老,身体里无时无刻都存在一种寂寞感,快要将她整个人都挖空了。

她不可回避。

说是王妃送来的贺礼,但她心里清楚,哪里会是王妃,一定是他。

连她自己都这样认为,就怪不得别人那么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