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那个人…他究竟想要怎样呢?明知道两个人是不可能的,为什么还要让彼此为难?

风月叹了一口气,慢慢转身回到床上睡下。

隔日,又到了去老爷房里睡的日子了,老爷自上次病后身子一直都还很虚弱,时常吃药,风月因昨天晚上受了风寒,于是晚上去得很迟,等她去时已过了二更天了,院子里点了几盏灯笼,佣人们也大都回房去睡了,只有一两个随侍的佣人站在门前。

风月这次从后门进去的,并没打扰众人。

走后窗的时候,隐隐的看到一个人从前门出去了,因隔得太远,没看清。

她带着娟儿走进房,发现屋子里竟然空无一人,佣人们一个不在,刚才那两个也不知道去哪了,老爷独自躺在床上安睡着,她走过去叫了一声,没见应声,于是转身对娟儿道:“你下去罢。”

她动作小心的脱衣上了床,尽管不惊扰了老爷,睡到三更天时,身边的老爷还是一口气不出,她只当他是因为她来得晚生气了,于是什么都没说,因吃了药嗜睡,便不知不觉睡着了,直到隔天早上,要起床时,发展老爷还是一动不动。

风月坐起身,看到老爷不知何时已断了气了,她惊吓得跳下床,“来人哪,快来人。”

张婶并几个佣人走进来,“老夫人,发生什么事。”

风月脸上惨白,指着床上,“老爷…老爷死了。”

张婶脸上神色一怔,慢慢笑了,“老夫人开什么玩笑。”

说着便走向床边轻轻推了老爷两下,“老爷,起床了,老爷…”

她这样摇了三五次,没见一点动静,于是也不敢再掉以轻心,轻轻伸手到鼻下探了探,果然已经断气了,于是放声嚎哭起来,“老爷,你怎么就这么去了呢!你让这一大家子可怎么办呢?”

其余几个佣人也都着了慌,纷纷四下逃窜着。

风月抚着胸口,难以描述内心的感觉,脑子里乱哄哄的,似有几千几万只苍蝇嗡嗡作响,她长出一口气,“去叫人来。”

佣人们这才回过神来,纷纷跑去叫人。

一时间,府里上下乱作一团,众人闻讯匆匆赶到老爷房里,三夫人人还没到,哭声便已传入房内,“早说了那是一个狐狸精,天生的硬命,她一进门,果不其然就把老爷给克死了。”

“不知道是使了什么法术,把老爷迷得团团转,老爷都这么大把年纪了,怎么经得住那个小狐狸精折腾。”

“闭嘴。”

当空传来的一声励喝打断了三夫人和大少奶奶的谩骂声,风月面无表情的坐在椅上,听着这一声声刺耳的话,内心一点感觉都没有,如行尸走肉般怔怔的坐着。

娟儿看着她可怜,倒了杯茶送过来,“老夫人,先喝口茶罢,您脸色很不好看。”

风月摇摇头。

南宫明带着三夫人大少奶奶进入房间,先朝床上看了看,接着便将视线落在风月身上,“怎么回事?”

风月慢慢站起身,语声小得连自己都听不见,“我以为他睡着了,早上起来就这样了…”

她神情恍惚的低着头,口中那似有似无的半句话也让人听不大懂,南宫明没有再理会她,很快吩咐人请了大夫过来,传令府里全部待命,一个人也不准出去,并且请了宗亲几位长老和漠北知府过来调查死因。

三夫人冷冷的瞪了风月一眼,冷笑道:“你跟靖王爷情投意合,如今嫌老爷碍事了是罢,所以你不惜下毒手害死他。”

“我没有。”风月摇头,便谁又能相信她呢?她觉得自己百口莫辩。

南宫明也转头看着他,脸上情绪很复杂,风月想要对他解释两句,可是他却很快转过头去,“究竟是怎样,到时候自会查清楚。”

只是还是怀疑的看着她。

风月觉得自己身上快被他的目光戳穿两个窟窿,看着安静的躺在床上的老爷,在心里苦笑出声,为什么就这么样走了?如果事实不能大白于天下,那么她就得背负千古的骂名。

又想到他往日种种对她的好,不禁落下泪来。

三夫人冷笑道:“别猫哭耗子了,你早有这份心的话,为什么还要去京城跟靖王爷鬼混。”

“是呀姨娘,上次说是王府送来的礼,早就听说她跟佟家大小姐关系不是很好,王妃怎么可能凭白给她那么多东西,一定是王爷送的,好呀,两个人在老爷眼皮子底下就耍起花样来了,老爷是人老眼茶,可我们是清醒的,你当全家都是瞎子吗?”

风月无言以对,只得硬着头皮任她们骂去。

燕君怯懦的跟在母亲后头,同情的看着风月,风月无力的对她笑了笑。

过了一刻,秋喜也赶来了,哭着走到床前看了一会便转身跪到风月面前,“老夫人,奴婢相信一定不是你。”

话音未落,一个巴掌便从后甩了过来将她打翻在地,大少奶奶不顾手上生疼,骂道:“有你什么事?”

秋喜捂着脸退下,风月淡淡笑道:“大少奶奶何必生这么大的气,她不过说一句话。”

“话是随便乱说的吗?”

风月抬起头,目光冰冷的看着她,“话不是乱说的,但你们有什么凭证,口口声声说我是凶手,老爷现在是怎么死的都还不清楚,为什么就一定断定是谋杀?”

这样一问,大少奶奶答不上来了,她看了三夫人一眼,退了下去。

三夫人冷笑道:“老爷身子一向好好的,没理由一夜的功夫就不明不白的死了,自然是有人从中作鬼。”

南宫明一直沉着脸不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阴骛的眸子里闪着难解的情绪,风月看了他一眼,这会他不知道是怎么看她的,一定也跟她们一样以为她是为情谋杀。

但她何偿会?

只是有谁信呢?

燕君趁她娘不注意,慢慢走到她跟前,将手紧紧握住她的手,发现她手心微微冒着冷汗,不禁心疼的用帕子给她擦了擦,放到胸前揉搓着。

风月感激的对她笑笑,抚摸着她的头,“燕君乖,没事的。”

这样说的时候,她心里一点谱都没有。真的没事吗?呵,天知道。

南宫府上下乱成一团,曹知府赶到将现场封锁后,又请仵作验了尸,最后得出结论是吸食过量的鸦片致死。

果然是谋杀。

谋杀,一纸定性将风月推向了风口浪尖,昨天晚上只有她一人陪在老爷房里,害死老爷的人,只有她…

几位年长的宗亲所得长吁短叹,“早就说过不要娶不明不白的人进府,况她是个年轻貌美的姑娘,自然不甘心跟他一辈子。”

三夫人低着身子上前,“几位叔父都是有身份的人,现在老爷去了,家里的事也没人掌管,现在看是拿她交给官府呢?还是我们自己处理?”

几位宗亲坐在方桌旁商议了一回决定,“这是我们南宫家的事,不劳衙门办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就按家法办罢。”

“那…她害死我们老爷,就这么放过佟家吗?”

宗亲老爷沉吟了一会道:“她家姑爷是靖王,不好办,还是算了。”

三夫人心中尽管恨,却也不敢再说什么,低着头退了下来。

风月漠然听着她们谈话,身后一个佣人用膝盖顶着她,风月一个趔趄不稳跪到地上,宗亲老爷没有理会他。

与曹知府周*旋了一回,又给了许多银子好生送出府,才转身回来,风月仍旧在那里跪着。

南宫明随在宗亲老爷身后,二位大老爷,都是年过七十的年纪,如今走动已不十分方便,头发也早已全白了,他们看着底下跪着的那人,只看见是一片耀目妖艳的红色,却看不清那人相貌。

吐了一口结在胸中的痰道:“淹猪笼。”

三夫人怯怯的,“似乎,太轻了点,倒便宜她了。”

宗亲老爷沉吟着,终究没能说出一个更好的办法处死她,风月缓缓抬起头,看向不远处一直盯着她脸看的南宫明,微微笑了笑。

南宫明看到她的笑,眸色一黯,极力压仰着心中的情感,起身出了房门。

“还愣着干什么?把她拉下去关进暗房,饿她几天等老爷出殡了再行刑。”三夫人厉喝着,几个小厮提着棍绳上前,迟疑了一下。

三夫人沉下脸来,“快动手呀…”

于是他们上来,死死的将她双手反剪身后押往暗房,娟儿和秋喜远远的看着她流泪,燕君咿呀叫着冲上来,被大少奶奶按下,“别过去,她一身的晦气少沾染到我们不吉利。”

风月面无表情的垂下眸,被人推搡着出了房门。

外头红灯已撤下换为白色,府里一片肃然,大家都屏息站在原地,看着她被带出来,脸上的表情是复杂的,风月看过众人脸上的表情,微微笑了,远处,春红也来看她了。

她躲在一根柱子后头,怯懦的看着她。

此刻,风月有些后悔自己当初的言情,她不该恨她的,她也是个苦命的人,不该出手打她。

走到她身边时,风月停下来,对她道:“从前打了你,你不会恨我罢。”

春红的眼泪一下子便流了下来,跪到地上,“奴婢不恨老夫人。”

风月微笑着低头去了,从嫁进府时的卑微再到往日的叱咤风云,和现在的落迫她不知道哪一个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命运,或许从今以后都不必再考虑了,她终究一死,人死后一了百了。

抬头看看天,诧异,怎么天是灰色的?

风月在心中苦笑一回,长叹一回,最终…流下泪来。

还是哭了。

暗房,是后院一间没有窗子的房间,唯一的一扇门是厚重的楠木所做,外头用铁皮包裹,不透一丝光线,风月蜷缩在角落里。感觉从四面传来的凉意几乎要将她整个人浸透了,身子不住颤抖着。

越来越冷,越来越困,她昏昏沉沉的睡去。

南宫老爷突然逝去,阖府上下都忙着准备老爷的丧事,下人们奔走着,脸上表情严肃异常,不敢有一个人调笑,或是大声说话。

南宫明负手站在府院前,看着停放在那里的棺材,眸子里是一片看不透的情绪,管家悄然走到他身后,小声回道:“回少爷,已经把老夫人送到暗房了。”

“恩。”他只是冷冷的恩一声,便不再说话。

管家站在那里迟疑了一会道:“少爷,要不要通知佟家。”

“不用通知,他们很快会知道的。”他冷然道,转身看向远处天空,“那个人…也应该会知道的。”

“少爷指的是谁?”管家不解的看着他。

二少爷却不再说话,冷笑着低下头,慢慢向一旁走了,管家摇着头站了一会,转身去做别的事情,张婶从后院过来,拉住他道:“少爷说什么了?怎么处置老夫人?”

“还能怎么办?按宗亲老爷说的办哪。”管家不耐烦的道,追随老爷那么多年,现在老爷突然去了,他心里也十分不好过。

张婶叹息道:“昨晚我不在房里便出了这么大的事,幸好少爷不怪罪。”

闻言,管家抬起头道:“对了,昨天晚上你去哪了?”

张婶脸色变得不自在,轻咳一声道:“我可不是偷懒哦,是三夫人让我去给芷兰小姐准备些东西,择日让人送到侯家去,生怕小姐在那里受了委屈。”

“准备就准备,何必大半夜的?”管家只是随口一说,但张婶脸色却变了,不耐烦的道:“我怎么能猜得透三夫人的心思,我只是奉命办事罢了。”

说着,便甩手走了,管家嘟囔几句,也朝后院去了。

漠北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南宫老他逝世的消息还是很快传开来,佟家没有接到报丧,只当是亲家疏忽,还在心里埋怨,出去打听一下知道风月谋杀南宫老爷的传闻后也吓了一跳,暗暗找了个人却南宫府打听了,果然如此。

佟老爷在大厅里来回走着,叹气道:“那丫头怎么会做出那种糊涂事?”

纳兰氏脸色不好看,冷笑着撇撇嘴道:“这还只是其一,你知道人家都说风月为什么谋杀南宫老爷吗?”

“为什么?”

“因为跟靖王爷有私情。”纳兰氏一想这个就一肚子火,自己的女儿姑爷凭白遭此流言,越想越气,站起身道:“靖王爷怎么会看上她那个丫头,既便有也一定是她先勾*引的,可怜我们女儿大家闺秀,自小礼仪廉耻都计较得分明,也不懂得跟人争什么,只能白白的看着那个小贱人勾*搭姑爷。”

佟老爷沉着脸道:“你那个女儿…你自己心里清楚。”

[113. 113章(14000字)]

“我清楚什么?你把话说清楚。”纳兰氏立时不依,拉着他非要说清楚,佟老爷心烦,甩开她走出大厅,纳兰氏在他身后继续道:“自己的女儿不疼,倒帮着那个外来的说话,我就看那个小狐狸精将来能给你什么好处,你这么帮着她…”

她哭一回,见老爷身子出了外门便坐下不哼声了,过了一会,叫来佣人,“写封加急信给京里,让王妃抽空回来一趟。”

佣人当下回去写信送往京城。

入夜后的南宫府更显得阴气重重,老爷的灵柩停放在正堂,家里百十个佣人轮留守灵,另有一班和尚日夜颂经超度,木鱼声连绵不绝于耳,扰得人心魂离乱。

“老爷,你就这样撒手去了,留下我一人可怎么是好?”三夫人在老爷灵前哭了一会,被佣人扶起来,她掏出帕子擦擦眼睛,其实也没有泪,只是比划一下,抬头看向西边院子道:“那个女人呢?怎么样?”

“按照三夫人的吩咐,已经两天不给饭吃不给水喝,应该这会儿也饿得差不多了。”

三夫人脸上露出冷笑,得意的道:“早告诉她别在这个家嚣张跋扈,偏要不听,这下就让她偿偿后果。”

佣人觑一眼她的脸色,不敢哼声。

三夫人出了灵堂便往自己院里去了,出门的时候看到大少奶奶房里的丫头小翠神色鬼鬼祟祟的探头探脑,不禁沉下脸问:“做什么鬼鬼祟祟?你们大少奶奶呢?今天一整天都不见人影?”

小翠惶恐的低下头道:“大少奶奶身子不舒服,请了大夫说是有些烫,正在吃药呢?”

三夫人冷哼,“别的时候不病,偏巧这个节骨眼上病了,那一位又撒手不管,满府上下就只我一人操持着,说不得,是我的命罢了。”

说着,气哼哼的朝另一边走了。

小翠也不敢再停留,低着头回自己房里去了,一路心事重重。

***

黑色的静默里,时间悄然流逝,当你身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空间,根本不知道现在是几时几刻,只知道你的体力正慢慢消耗殆尽,死亡的气息会在每一次睁开眸的时候再加强烈。

***

风月蜷曲着身子,她不知道已经在这里多久了,只是心力已慢慢支撑不住,人虚脱的靠在墙上,感觉到一种来自地狱的寒意慢慢渗透进身体,隔着轻绡薄纱,锦绸绫罗,仍觉得自己身无一物,浑身抖得厉害。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就要这样死了,但心中那种不甘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

张开口,却发不出声音。

自尊不允许,她要求生,但不是乞求。

事情经过一遍一遍在心中回放,她在寻找破绽,她知道一定是遭人陷害,但此时身在练狱,没办法查清一切,而能帮她的人…现在想想,竟一个都没有。

想到此,不禁心酸。

眼泪在眸子里挣了挣,被她仰头眨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