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洞漆黑的头顶,连梁柱的轮廓都看不清楚,或许是她太累太饿,眼神昏到不行,风月想了想,还是靠着墙睡去罢,或许醒来,就会有答案了,就会有转机。

即使是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却是她睡过最长的一觉,她做了一个梦。

梦见从前的种种,城门上父皇干风的头颅,掉落的屋檐,小太监尖长的呼叫,慧太妃殡天了…

还有奄奄一息,形容槁枯的孤婆婆。

宫中禁烟,但她却时常有。

这世上每个地方都是黑暗的,尽管是冷宫那样的地方她也有自己的职权,别人要打点,最好的福寿膏,孤婆婆别的不要,得到好处她自然会区分的很清楚,每日给娘娘的饭食也比别人多,一个月两个月也给梳洗一回,天热了换席,天凉了加棉被,一应俱全。

她佟佳风月在民间活到十岁,又在冷宫活了六年,梁帝诸杀前朝后裔,死里逃生挣扎着来到漠北,就算嫁给六十岁的老头也拼命活着,但此时却无能为力了?

就这么输了?要死了?

她不甘心,僵直的手指狠狠在空中抓了两下,从梦中惊醒。

额上冷汗慢慢流了下来,风月动了动身子,摸索着爬向门口方向,身在这样的地方他们不怕她跑,于是也懒得捆挷。

省去了手脚的麻烦,她只是有些饿而已。

“开门…”她拍打着门,铁门咯得手板生疼。

“开门…”

良久,一个声音极不耐烦的道:“什么事?”

“我要见二少爷。”

“您死了这条心罢老夫人,三夫人吩咐过,您在这里什么人都不能见,就算二少爷要见也得向三夫人请示了才能见。”

呵…风月冷笑,三夫人何时变得这么神通广大,只手遮天,然她从前春风得意时,竟一点看不见。

听到里头没有动静了,于是守门的小厮也不再说话,抱着梱子继续坐在门前的石凳上打盹。

夜深人静,靖王站在院子里,抬头看着天上明白出神,他连披风都没穿,只着一件暗紫色单薄的长袍,就这样抬头望月的样子看起来有些落漠。

直到三更过后,段臣枫才忍不住唤他,“王爷,时辰不早了,该回房休息了。”

靖王收回目光,苦笑一声道:“这么快就三更了吗?”

段臣枫有些无耐,“是啊,王爷已经在这里站了一个时辰了。”

他苦笑着,上前道:“回去罢,明日王妃回漠北,今天晚上王爷好歹也进去看看她。”

靖王没有接话,刚毅的脸部线条渐渐缓和下来,“她这次回去是干什么?”

上次她毒害风月的事他不是不知晓,虽然人在京城,但是她的事他一直派人暗暗关注着,于是这次她回去,他便格外警惕了些。

段臣枫想了想道:“好像是夫人加急信让王妃回去的,说有要事。”

靖王沉吟了一会,转身朝房间走去。

默默跟着他到王妃门口,见他进去了,段臣枫才转身走了。

房间里依然点着灯,她似乎在等也,听到房门响立刻跑了过来,“王爷。”

靖王抬头看到那张脸,眸光不自觉的沉下来,“怎么还没睡?”

“王爷还没回来,妾身怎么敢睡。”碧芸道,小心翼翼看着他的脸色,吩咐佣人,“春杏,去给王爷打水梳洗。”

“不必了,我只是来问你两句话。”靖王道,缓身在椅上坐下。

碧芸脸上划过一道失落的表情,勉强笑着道:“原来王爷不是因为明天我要走,所以才来看我的吗?”

靖王冷着脸,没有接话,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碧芸立刻笑了笑,转了话题道:“没关系,王爷刚才说有话要问?尽管问好了,妾身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

“称我就好。”他冷声道,眼前这个名义上的王妃,对她虽然有些愧疚,但心中仍然无法割舍对另一个女人的牵挂,仅仅那几面之缘,她却好像已经将他整颗心都偷走了。

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她,但是她好绝情。

对他没有一点情意,连看都不屑于一看。

有时候他时常想,她真的——就那么喜欢,甘愿做南宫家的老夫人吗?

听说她深得南宫老爷宠爱,是呀,她确实有这个本事。

呵呵,在心中苦笑两声,他抬起头道:“听说夫人来信说家里有急事,是什么事你这么急着回去。”

听见是问这个,碧芸脸上神色变了变,低下头道:“也没什么事,只是我娘身子有些不舒服,她年纪大了,难够有闪失,所以让我回去看看,王爷就不必挂心了,我去几天就回来了。”

靖王冷冷的看着她脸上的表情,身在沙场多年,她这些小小的情绪变化怎能逃得过他的眼睛呢?

进府快一年的时间里,他对她的心思摸得透透的。

佟佳碧芸确实是个简单的人,喜怒哀乐都在脸上,既便害人也都目的明确,不像那个女人,她总是笑着,冷笑,微笑,浅笑…

可是她笑的时候并不全是真心在笑,你永远摸不透她心里在想什么。

但就是那种漠然的笑,将他的心牢牢勾住,他不知道究竟什么样的阅历才可以让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变得那样疏淡又冷漠,他很想看清楚她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但越是想看透,就越是捉摸不定,于是他沉沦,并越陷越深。

这种感觉连他自己都解释不清。

“哦?夫人是什么病?”他不动声色的问。

碧芸慌乱想了一个借口道:“听说是惹了风寒,引得旧疾复发,比以前咳得严重了些。”

靖王点点头,“哦,这样啊,那你就别急着回来,在待多聪母亲几天。”

碧芸显得有些失落,苦笑着道:“王爷…就这么希望我走啊。”

听出她言下之意,靖王站起身道:“别胡思乱想,时间不早了,快睡罢!”

说完便往门口走去,碧芸情急之下快步拦到他面前,“王爷,今天晚上不睡在这里吗?”

靖王脸上现出尴尬神色,干咳一声道:“不了,你睡罢。”

碧芸痛苦的看着他,想不通这个男人为何这样铁实心肠,她嫁进府这么久以来,他虽然对她客气,但那无形中的冷漠她又怎么会感觉不到。

男人爱不爱,女人是有感觉的。

他平日公事繁忙,在外的日子便在外,但回家的时候也鲜少在她房中过夜,似乎,这堂堂王府正寝并不是他们的正寝,而是她一人的…

想到这里,多日积郁下来的委屈全然崩塌,碧芸苦笑着,泪水渐渐划落,“我有什么错?就算王爷不喜欢也总得给我一个理由,我改,但是王爷的心那么冷,一句话都不愿意跟我多说…我佟佳碧芸纵有千错万错,也是王爷明媒正娶的,如果真的不喜欢我,那当初为什么还要娶我进门?”

她哽咽着,顿了顿接着道:“当日在家时,第一次见面时我与王爷阴差阳错没有见着,是我的错,您见到的是风月,我知道…她比我美,王爷对她动心也是情理之中,可是王爷该清楚,她现在已经是南宫家的正室夫人,我比王爷了解那个丫头,别说将来南宫老爷死了之后王爷以为可以把她收为妾室,就是南宫家没有了,风月也不可能做人的妾室的,所以王爷…试着接纳我不好吗?”

她抛下女儿家的矜持与脸面,第一次将这些话说出口,尽管那么坚难,但她还是想试试。

碧芸眼泪汪汪,期待的看着他。

靖王在心中叹息,不是她的错,她没错,但是喜欢一个人的心情没办法左右。

爱是一场天劫,只要你在,你便在劫难逃。

他缓缓抻出手,替她将脸上泪痕擦干,“对不起碧芸,你是个好女人,但是我…没办法给你幸福。”

他歉意的看着她,转身走了。

眼泪就那么流下来,碧芸孤伶伶站在屋子里,身边还残留着他身上的味道,她不懂,明明这么近,她怎么就抓不住他的心呢?

春杏从外头进来,看到她如此失态,一时也不知道该进该退,为难的站在那里,直到碧芸哭够了,冷冷的道:“进来。”

春杏这才敢上前,“小姐。”

“收拾东西,立刻启程。”

春杏心下一惊,“现在?小姐,现在走太早了,不如您先睡一下,等早上辞别了老爷夫人再走不迟。”

碧芸摇头冷哼,“不,我要即刻走,我要看着那个女人惨死,他不是爱她吗?我就要看她死了之后他还爱吗?哈哈哈…”

她大声笑起来,寂静的夜里,这笑声听起来有些吓人,春杏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也不敢再多说什么,默默下去准备车马,收拾行礼。

天刚破晓,就见王府门前车马纷腾,大家动作有条不絮的做着一切,等到门内一声喧喝,方才安静下来。

佟佳碧芸围着一条锦色披风从门内缓缓走出,看看天色道:“轻车简骑,我要以最快的速度回漠北,我要知道,最快几天能到?”

“回王妃,因马车不比骑马,最快至少也要十天。”一个侍卫道

“如果骑马呢?”

那侍卫一怔,小心觑着她脸色,“五天,不过王妃…怎么能骑得了马。”

“我会骑马,漠北的女子自小的风沙里长大,怎么能不懂骑术,呵…”她冷冷的道,眸子里闪过一道坚硬如冰的寒光,转身吩咐道:“车马行礼都随其后,春杏,跟着我一起骑马,我只要两个侍卫随侍,剩下的人马随后而行。”

侍卫只好不再说什么,安排了两匹马给她们,自己又挑了一位同伴同行,剩下的交等完路上注意事项后又指点了一个人总揽路上一世事宜,便跟着王妃启程了。

王妃带着纱笠,长长的披风随风舞动,看似一个柔弱的女子上了马后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她骑术了得,飞快的在前跑着。春杏胆战心惊的看着她,生怕有闪失,“王妃,您慢着点。”

佟佳碧芸目光坚定的看着前方,随着马儿奔跑她的心早已回到了漠北,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她要确定她死,看着她死,一定要死…

旁观的人怎么能懂得她的心情呢?就算是骨肉至亲也未必明白,当你爱一个那人却不爱你时,犹其他爱的那个人是你一直戒备着,轻视着的那一个…

她觉得自己输得一塌糊涂。

她生来命好,拥有一切,自己的男人还是当朝靖王,而她不过是一个流浪的孤女,为何会得到她都得不到的东西?

一定不可以,她不准。

“驾…”用力夹紧马肚子,她飞快的驾马冲向城门,冲出京城。

身在黑暗中,风月瞑瞑中知道有人要让她死,也曾一度撑不下去想要闭眼,可是想想已受过的苦,事到如今,为何不能再拼一回。

她努力捱着日子,身子越发虚弱。

自从她被关进这黑屋子以来,他们便打定了主意不给她吃饭,喝水,活活饿死,不喝饭可以,但不喝水…

风月张了张干裂的嘴唇,将脸帖上冰冷的墙壁,已分不清到底是它冷还是自己的脸更冷一些。

它那么冷,却一点水份都没有。

人在死前的挣扎或许只有她最清楚罢。

她看过别人的死,冷宫饿死冷死的宫嫔不在少数,每次她都是冷冷的看着她们挣扎死去,然后吩咐两个小太监用草席裹了,从后门运出去,至于运到哪,肯定不是皇陵,这些获罪的,不可能入皇陵。

大概最有可能的是会送到乱葬岗子,宫里一些不明不白死去的宫人也会被扔到那里,城里乞丐死了也会被扔到那里。

所以…过着最下等生活的人,死后皆可去那里,但她不是,她是肃宗的四公主,慧妃娘娘的嫡女,南宫家的老夫人,这样赫赫的身份竟然连那些下等人都不如,她们还能被扔进乱葬岗子,而她…就得被淹猪笼…肉身被鱼儿虾儿吃掉。

不要…

风月在心中发出一声呻吟,挣扎着爬起来,但仅仅只能撑起身子而已,想要挪动一下却是不能了。

她用尽了全身力气想要坐起来,挣了几下,还是无力的摔在地上,着地的侧脸,脸庞麻木的已不知道疼,她就这样闭上眼睛休息。

过了一会,不远处的铁门发出一声巨响,慢慢的被人打开了。

当外头光线照进来的时候,风月突然觉得有了希望,她抬起头,欣喜的看向门口,阳光太刺眼,她眯起眼眼,看到那个熟悉又陌生的人影,他走过来,慢慢蹲到她身边,将她所有狼狈之态尽收眼底。

“我以为我…就要这样被饿死了呢。”她苦笑着道,声音轻若蚊咛。

南宫明皱眉看着她,她脸蛋浮肿得厉害,微微睁的眸里,眼白是淡淡的乌青色。

“我只问你,是不是你?”

她在心中冷笑,声音呼出频繁,因为一口没办法吸取更多的氧气,“如果你怀疑过,那我就没有回答的必要。”

她的倔强让他皱眉,将她从地上提起来,“说,是不是?”

她冷冷的与他目光对视,笑容愈来愈冷,“你不信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你让我怎么信?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你?”南宫明气愤的将她扔到地上,冷笑着站起身,这些日子以来压抑的情绪几乎快要将他逼疯了,如果是她的话,他绝不会放过一个亲手毒害自己父亲的人,但如果不是她…他也绝不允许她死。

可是…至始至终在他脑海里盘旋不去的并不是这些,而是…如果她死了…只是如果而已,他内心已经不能承受,几近崩溃边缘程度。

整夜整夜睡不着觉,他无法想像她死的样子。

从来没想过。

正是这样下意识里的表现让他惊讶,难道是爱上了吗?他为什么心中这么不舍?低头看着地上那个女人,还是狠不下心来,他弯腰将她扶起来,吩咐身后佣人,“拿些水来。”

风月抬眸看着他,单薄的身子在他怀中颤抖着,将干裂发紫的嘴唇紧紧抿在一起,“如果认为是我做的,那就这样让我自生自灭好了。”

并不是她真的想死,她看得出他眸子里的犹豫与揣测,但内心自尊却不允许她低头。

南宫明有些无耐的叹了口气,接过佣人递来的水,强行扣住她下颏,迫得张开嘴,将水喂进去。

风月摇头拒绝着,微凉的水洒了她一身,湿的头发粘在脸颊,她侧脸的线条很美,虽然此时很虚弱,却比平时更多了一分诱惑感。。

南宫明皱起眉,“你们都下去。”

佣人不知所措的退下去,南宫明自己喝了一口水,强行按住她,用嘴对嘴的方式逼她喝进去。

风月愕然,只能睁大眼睛看着他,连一点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这个人太过邪恶了,他挑了她最无助,最无力的时候来侵犯她,羞辱她,让她觉得绝望的同时又倍感耻辱。

手指气得不住颤抖。

南宫明原本只是想喂她喝水而已,她只要一刻不咽进去,他就不打算放开她,可是直到她最后无耐吞下水的时候,他却忘记了要起身。

就那么…流连在她唇上。

轻柔的,不由自主的舔吻着她干裂的唇,想浸湿她,让她好过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