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喘着气,胸口剧烈的起伏着,连日来都没有落下的泪水终于在这一刻流了下来。

当她是什么?妓女吗?在她落难的时候他却要来轻薄她,就算她已不是南宫家的老夫人,可她是他爹的女人这事实不容抗拒。

他怎么能这样对她。

南宫明在这一刻失去了神智,也忘记了要放开她,诧异自己怎么会做出这样的行为?但真正意识到这里的时候,他才肯承认内心的声音。

他是爱上她了。

从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就觉得她特别,再到后来成亲那天见过她的冷漠与风情,他的心已经不由自主的交了出去。

良久,他才放开她,看到怀中人已被他吻得嘴唇红肿,随后,他看到了她的泪…还有恨意的眼神

眸中划过一道疼痛,“对不起。”

他仓皇站起身,“对不起,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风月靠在墙上,冷笑的看着他,此刻,除了冷笑她还能做什么呢?

南宫明觉得尴尬极了,脸红到脖子根,讪讪的在房间里站了一会,本来是想听她骂的,结果她什么都没说,他看了看她,歉意的道:“我走了。”

风月咬着唇一语不发。

房门在他身后轻轻合拢,她听到他吩咐的声音,“给她送一盏灯进去。”

不久后,一些食物衣物也被陆续送了进来。

这是那一吻的价钱吗?

呵,那真的是比命还重要了。

风月望着眼前的食物发笑,尽管内心碎裂成一片片,也还是坚持含泪吞下食物,她要活不是吗?

大口大口吞咽的时候为何心痛至此?放下尊严的痛比死还要难受。

夜晚的时候,风月吃了些东西又睡了一会,觉得有些气力了,隐约听到有人在门外说话,走近了帖上房门才听清是三太太

“是谁准你们给她送吃的进去?”

“回三夫人,是少爷。”

三夫人气结,冷冷的站了一会,吩咐左右,“把门打开。”

一阵门锁响动的声音后,门被打开了,三夫人缓缓走进来,居高临下看着她,“别以为你勾*引得了少爷就能救你自己一命,告诉你,老爷不会白白死去的,我一定会为他讨个公道。”

“公道?”呵,风月冷笑,缓缓抬起头看她,“如果真有公道的话三夫人应该很清楚,我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三夫人抬手挥退下人,一双阴冽的眸子在她身上打量着,“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走到一旁坐下,身子挡了屋子里大半的光线,风月的身子笼在黑暗中,用低沉的声音道:“三夫人很清楚,我是清白的。”

慕容氏仰起头,发出讽刺的笑声,“清白?如果你是清白的那这世上还有什么人不清白?老爷与你共处一室,隔天就漠明奇妙的死了,这个帐,你赖不到别人头上。”

风月在心中苦笑,见说不通,于是不再说话,正好身子虚弱也不容许她再说话,刚刚吃进去的那点东西,不知道还要撑几天,她不想浪费气力,漠然闭了眸。

看到她的轻漫与无视,三夫人冷哼一声,站起身道:“我就看你还能犟多久,再有几天老爷就出殡了,到时,就是你的死期。”

风月闭着眸没有哼声,她独自站了一会便出去了。

听到门重新落锁的声音,风月慢慢睁开眼,屋子里散发刺鼻的霉味,一盏小小的油灯独自在那里摇曳着。

她想她这次是逢难了,三夫人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致她于死地,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事到如今,谁能救她呢?

她无耐的叹了口气,将头深埋进掌心。

***

南宫老爷的丧事如火如荼的进行着,很快到了出殡那天。

那天,漠北城全城肃然,南宫府将大大的孝字延街帖满,一大早就有人将府中通往城外的道路清扫一空,整条街上不见任何小贩,气氛异常沉默。

那天,闻讯赶来当街吊唁的人不计其数,当中不乏多年交好的商人。

那天,她佟佳风月十七年短暂的人生将要走到尽头,听着外头哀乐缓缓奏起,她的心跟着颤抖了一把,那不是哀乐,更像是催魂曲。

早知有今日,当年为什么还要拼命逃出来,她应该跪在父皇的陵前大声哭泣,她应该在母妃喝个毒酒之前冲进去,指责她为什么生下她,却不要她。

南宫明吻她时,她也该狠狠的给他一巴掌。

然而,一切的一切都太迟了。

此刻站在这里,她只是觉得人生滑稽可笑,就要死了,还被人轻薄。

手指慢慢摸向右手空了的手腕,那冰凉坚硬的触感仿佛还在,送她玉镯说要照顾她一辈子的那个男人,她终究是要负了他。

是宿命,不可违。

她现在唯一的遗憾是,不能亲手把那玉镯,还给原本属于她的主人,佟佳碧芸对她耿耿于怀这么久,到现在,终于可以不必再担心了。

风月仰起头,长长的叹了一声。

随着脚步声的渐近,房门被打开了,一个人影投在地面上,映着外头青白日光,他身材晰长,扭曲。

“到时候了。”她背对着他缓缓地道。

南宫明皱着眉,对身后的人吩咐,“你们先下去。”

他走进来,看着怔怔伫立在桌子面前的她,“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你如果有话要说就说罢,我会尽量满足你。”

她站在那里,沉默了一阵然后道:“我无话可说。”

说完便转身朝门口走去。

南宫明目光沉痛的看着她的背影,是啊,这才是她,永远都不开口求饶,永远都不妥协。

缓缓地跟了出去,站在门口的小厮早已恭候多时,等他示下,南宫前最后看了一眼那坚定的背影,沉声道:“绑起来送到刑场。”

“是,少爷。”

几个人过来将她双手反剪,脖子与手腕都打了死结,然后塞进一只仅能容纳一人空间的竹笼,两个壮汉抬起来往刑场去。

粗砺的麻绳上长满了毛刺,风月觉得自己的手腕快要断了,一阵阵尖锐的刺痛,她强忍着一声不哼。

南宫明骑着马缓慢的跟在她身后,他的目光不时朝竹笼里的她看过来,风月闭眸不看他,漠然听着街上嘈杂的人声,心内薄凉。

从前一度让人羡慕唏嘘不已的南宫老夫人,如今竟落得这样的下场,说什么的都有。

“到底年轻,不肯屈就于南宫老爷也不稀奇。”

“可气的是南宫老老爷对她那么好,她还这样做,也真下得去手。”

“这些倒都是其次,佟家…皇亲国戚,如今女儿落难,竟听不见佟府一点动静!啧啧,果然的,不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一点也不心疼。”

听到这里,风月心中一点感觉都没有,不伤心,也不委屈,她们说的也没错,她本来就不是佟家亲生的女儿,见死不救也没什么,只是她心中不平的是她以这样一种方式死去,凭生的清白与名节毁于一旦。

她以屈辱的姿势仰躺在竹笼里被他们抬往江边。

此时此刻,最开心的莫过于三夫人慕容氏,她此刻坐在妆镜前,穿一袭洁白的内衣,等着丫头服侍更衣,脸上难掩喜悦。

胭脂找了一件紫云罗衫与缎黑长裙走过来,笑着道:“夫人,今天可是我们大喜的日子,老夫人一死,咱们这个家就安生了。”

慕容氏笑而不语。

胭脂低头帮她系了纽扣,又用双手仔细的为她抚平衣服上每一个皱折,当转到侧边衣襟的时候,看到三夫人的紫云衫上少了一枚纽扣,她正要说替她换一件,就听三夫人不耐的催促道:“好了没?”

胭脂迟疑了一会,小声道:“已经好了。”

那颗衣纽是装饰用的,又在胳膊下的位置,不算太明显,于是她也就没再说什么,扶着兴致高昂的三夫人出了房门。

三夫人的轿子颠簸着,缓缓朝刑场去,隔着轿帘听到街上百姓那些言辞,她心中十分受用,望着前面深蓝色的帘子,笑意浮上眉梢眼底,愉悦得朝外吩咐道:“胭脂,让他们快点,免得误了好时辰。”

胭脂答应的道:“是夫人!”

随便吩咐轿夫加快脚程。

临水江边围着许多看热闹的人,南宫府的家丁用长棍将刑场隔开为一个半圆形的场地,南宫家的世代元老们坐在八仙椅上看着猪笼里的那女人,恨意不言而喻。

一位大老爷道:“世侄啊,时辰也快到了,该是时候让她浸水了罢?”

南宫明冷冷地坐在最外侧的椅子上,拧眉不语。

大老爷讪讪的坐了一会,叹声转向另一边,“亏得三弟对她那么好,没想到她居然会做出这种事!”

“她罪有应得。”另一位大老爷随声附和,目光却一直看向南宫明。

南宫明虽为晚辈,但因南宫家家大业大,这是他的家务事,众位大老爷就算有心想干涉也只能用商量的口气;再者这南宫家的二少爷与他爹十几年来关系不睦大家都是知道的,况他在外面也是出了名的脾气不好,所以众人都不敢忤他的意。

这会见他一直静坐不语,几位大老爷看在眼里,也只能叹气。

一旁轿子缓缓落定,三夫人坐轿里走下来,抬头在一群中找到那个身影,走过来道:“二少爷,看时辰快到了,该行刑了罢?”

南宫明未抬头,冷冷的说了一句,“你怎么来了。”

对于这位三房,南宫明从没叫过三妈,向来只一声“你”。

三夫人低头笑了笑,转身看向河岸边被严加看守的的犯人道:“好歹与她姐妹一场,她虽不尊重我,我却不能不理她这个人,就算是来给她送行的罢!”

说着,目光里透出一股子冷意。

南宫明嘴角牵动了一下,脸上仍旧没有任何表情,挥手道:“下去坐罢。”

三夫人皱了皱眉,想要问他究竟什么时候行刑,可最终,在看到他阴骛的眼神后还是没敢说出口,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个蜷缩在地上的女人不就是当日赏她一个耳光的大胆CHANG妇吗?

如今,到底是她胜利的站到了最后,想到这里,三夫人也觉没什么好争的了,安静的坐到旁边一张椅子上。

随她一起来的大少奶奶拉着女儿燕君悄然在最后一排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燕君挣扎着想要过去二少爷这边,被大少奶奶死死拉住,喝斥道:“小孩子家不懂少管闲事,这可不是你能左右得了的。”

为娘的,当然懂得孩子的心事,只是这一件事真的不是她们能管得了的了,就算能管,她也不会放手让燕君去做。

身在南宫府这么多年,她们孤儿寡母的日子并不好过,若不是她在这个家里前前后后照应着,人家才不会把她们放在眼里。

看看眼前的阵仗,说实话,她也是头一次见这种场面,从前只是听说过家族里会对不忠不贞的媳妇动用这种毒刑,却没真正见识过,就连十三年前的那件事都没能让她如此震憾。

燕君痛苦的扯着身子,想要抽回手,嘴里呜呜呀呀说个不停,大少奶奶叫来丫头,“去,把小姐送回府去。”

小翠应了一声,强行将燕君小姐拉走。

日至正中,时辰已到,行刑的几个小厮都不禁回向主家,听候吩咐。

众人也都紧张的将目光看向端坐在那里的南宫明身上,他目光沉静的看着前方,不紧不慢地站起身,走到她面前。

风月仰躺在地上,脊背早已湿透,帖着冰凉的的青石,虽眼瞅就要开春了,可是漠北的天气不比别处,五六月都还不敢脱棉衣,何况现在,风月觉得寒意由脚底慢慢窜升自身体每一寸神经,她睁开眼,看着顶上直直望着她的那双眼。

“现在,你还是没有话对我说吗?”他缓慢开了口,看着她,如同看一幅无字天书,茫茫的空白。

她嫁进府中这一年来,他竟半点不懂她,她如此骄傲又如何冷漠,死到临头仍不肯屈服,让人误以为她是没有感情的动物。

风月一声冷笑,遥遥看向远处的三夫人,她得意地看着她。

“到这一刻,还让我说什么?”风月垂了眸。

南宫明眉头蹙紧,心中对她有种无力感,仰天叹了一声,他早该知道的,这个倔强的女人怎么肯对他低头呢?她对自己都那么残忍,何况别人。

他低头看着她,那张因寒冷而惨白的脸,或许,她一辈子都不会知道爱一人是什么滋味。

感谢她,让他尝到了!

这时,身后围观的人们早已不耐的哄叫起来,“溺死,溺死…”

漫是人声呐喊的临水江畔,一骑人马火速向这边过来,人群自动为它让开一条通道。

南宫明闻声转过头,当他看清来人时,眸底露出讽刺笑意,对她道:“你的情人来了。”

风月一怔,看向来处,为首那人跳下马,缓缓脱掉风帽,露出一张熟悉的脸孔。几位宗亲老爷认出是王爷,立刻跪下接驾,“草民见过王爷,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百姓也都纷纷跪下,“王爷千岁千千岁。”

眼见事情即成,突然杀出一个靖王,三夫人不禁紧张起来,起身站在那里,手足无措。

靖王环顾四周,最后,目光落定到躺在刑场上的人身上,看到她还活着,他长松了一口气。

“王爷此时驾临不知有何贵干?”南宫明迎了上去,对他低了低头。

面对他的无礼陆少康已不再计较,蹙眉看着他,脸上已有愠怒,“如果本王迟来一步的话,你们是不是就打算将她处死?你这是动用私刑。”

“家有家法,国有国规,这是我南宫府的家事。”他冷冷的道,阴冷眸光睇到他脸上,丝豪不将他的怒意放在眼里。

“家事?呵。”陆少康冷笑,穿着黑色披风的他看起来高大且威武,连夜赶路让他显得有些疲惫,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紧紧的盯着一个方向,南宫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眸光沉了下来。

“王爷远道而来,请先回去休息一下,草民处理完这里的事后自会去见王爷。”

陆少康转头看着他,唇角勾起一抹浅笑,朝那边指了指,“本王…是来救她的。”

南宫明没料到他如此直接,愣了几秒,轻笑道:“那王爷是…打定了主意要插手我南宫府的家事了?”

“若别人我可以不管,但这个女人,她不能死。”

抬头看着那个慢慢朝她走过来的人,风月心潮澎湃得难以自抑,没想到到头来还是他…这个给她一生承诺的男人来救自己。

她在心里微微笑出声,别过脸去。

不愿让他看到她的狼狈。

“放心…”他带着叹息的语声传来,她的心微微颤了一下。

他要她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