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还三夫人掉在我那儿的东西啊!”风月笑着道,在她面前站定,顺手拿起她绣的丝帕端详着。

三夫人一时摸不清她来这里的意图,也不敢冒然轰她出去,只是没好气的道:“少说废话,我有什么东西落在你那里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如果夫人知道的话,恐怕就不能这么自在的绣芙蓉了。”

听到这话,三夫人的脸色瞬间黯了下来,心中有些惴惴不安,打量她的神情不像是说谎,可仔细想想,实在没什么把柄落在她手里,于是壮大胆子道:“上次王爷救你一命,下次你可就不那么幸运了,你有空还是多操心一下自己的小命要紧。”

她一把从她手里夺过绣帕。

风月不急不缓,淡淡笑着道:“是啊,幸好我福大命大,要不然,被夫人您害死一千次都不足够。”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什么时候害过你?”

“夫人自己心里明白。”她回身在椅上坐下,神情淡定的四下看看,“女儿嫁出去了,夫人平时一定很寂寞罢,这么大的房子只有自己一个人住。”

摸不清她的底细,三夫人也慌了,不耐烦的拉起她道:“你管我这里宽不宽敞,回你的院去,这里不欢迎你。”

风月也不急不恼,站在那里看着她发笑。

她被她笑得浑身发毛,有种冰凉的恐惧感缓缓自脚步蔓延自全身各个胫脉,“你,你到底想怎么样?”

风月将一直紧握的手慢慢伸到她面前,宽大的袖摆划落自臂弯处,“这个…是夫人毒死老爷的那天,我在老爷手里发现的。”

三夫人只觉得头顶轰地一声炸开,惊慌失措的向后跌了几步,艰难站稳,“这…你骗人,这不是真的。”

“是不是真的,很快就能知道。”她走向柜子,很快找到三夫人的那件衣服,找到上面丢失扣子的位置,笑着举到她面前,“如果不是真的,这又如何解释?”

直到这时,三夫人的心防才最终卸了下来,惊恐的睁大眼睛,拼命摇头,“不,不会的…我明明做得很干净,不会有人发现的。”

看着她如此慌乱害怕,风月脸上笑容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很复杂的感情,十几年前,当她设计陷害死二夫人四夫人和大少爷之时,心里可曾有过恐惧?

这些年来,她难道就一次都没做过噩梦吗?

风月摇摇头,苦笑着道:“二夫人一时糊涂将四夫人腹中孩儿毒死也是你告诉老爷的罢?所以老爷才恰恰在那个时候出现在众人眼前,南宫府四死一伤的局面…全都是因为你一句话。”

突然提起前尘往事,三夫人两眼瞪得像铜铃一样,“你,你…”

除了一个你字,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风月微着长叹一声,缓缓朝门外走去。

三夫人惊骇过度,身子无力的瘫坐到地上。

蔚蓝的天空上一丝云彩都没有,她微微仰起脸,迎着耀目的阳光微微眯起眼睛,一切都过去了。

“二,二少爷…”三夫人看着意外出现在门口的人又惊又怕,伏在地上不住后退。

“她说的都是真的吗?”南宫明冷冷发问,脸色阴沉得欲滴出墨来。

风月回身看了一眼,缓缓走出这院子。

三夫人的院子里开得一树好木棉花,淡淡的幽香让人心旷神怡,春天来了,或许一切都会好起来。

三夫人并未被处死,老夫人开恩,念在芷兰的份上免她死罪,关押在后院的废旧院子时,寂寞独处了十四年的春廷园从此又有了人烟。

大少奶奶虽然觉得婉惜,可是也不民冒然去后院见她,自此,就断了来往。

少了三娘撑腰,她的日子还是一样过,只是此后见到风月内心还是有些怵得慌,想她不动声色将三夫人一刀杀绝的心计,还是不能小觑。

事后,府中一切安好,重新开始为二少爷的婚事忙碌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大难不死,耗费了心力,风月足足病了半个月,这当中只有娟儿时刻不离的陪着她,少爷的婚事就由秋喜一手张罗,张婶与管家忙进忙出,每有大事必来正院回禀,风月起来几次,见都是些芝麻小事,于是开恩下去,让秋喜一人全权负责,直到她病愈。

秋喜一边忙着婚事,也很担心老夫人的病情,每天都让人精心熬制各种清粥小菜送到她房里,风月这些天有精神时常起床坐坐。

看到到门口有人探头探脑,风月问道:“什么事?”

“没,没什么事…奴婢就是来看看夫人好点没,有没有什么吩咐?”娟儿在门口延捱着不进来,吱吱唔唔,表情十分不自然。

风月垂下目光,盯着自己指尖发呆。

娟儿也觉得尴尬,正想悄悄退出时却听到她说,“是靖王吗?他走了罢?”

娟儿长长出了一口气,走进来站在她床边,“王爷刚才派人送来这个,然后就走了。”

她将手里的东西小心翼翼放到她面前,悄然退下。

是一方洁白的丝帕,上面没有绣任何东西,只是一片白…像阳光的颜色,耀得人眼睛生疼。

风月将帕子随意的搁在枕边,脸上没有半点情绪,娟儿站在一旁等了一会,也不见吩咐,于是重新带上门出去。

随着关门的声音,她眸子里似乎划过一丝忧伤,但很快便消失不见,让人误以为,那只是琉金帐子折射得光而已。

很快就到了二少爷大婚的日子。

自从得知十四年前的惨剧真相后,二少爷的脾气变了很多,变得沉默了,听管家说,有一天二少爷独自带了两个小厮去过老爷坟前,静静坐到天黑才回来。

风月知道,这些年来他与老爷闹别扭,如今人死不能复生,就算后悔也无从弥补,或许他们父子间的感情从来都没变过,只是口头上谁都不肯让步,云翔这个儿子跟他的性子一模一样。

没错,云翔。

南宫云翔才是她的夫君,这一辈子她大概都改变不了这个命运,那就接受罢!

二少爷婚礼当天,风月的病已大好,自然出席主持婚礼,江家大小姐敬媳妇茶的时候,她递过去一个厚厚的红包,嘱咐夫妻恩爱,早生贵子。

南宫明一句话都没有,穿着吉服,头上的帽子显得有些滑稽。

即便如此,风月还是象征性的道:“如今你已成家立业,以后凡事都该更加稳妥才行,别委屈了你媳妇。”

江云秀是个大家闺秀,拿了红包立刻谢恩,“谢谢娘。”

一句娘让南宫明怔住了,他抬起头,看着穿一袭紫金红色大褂的女人,微微笑了笑,“儿子知道。”

此言一出,吓得大少奶奶都怔住了,遥想三夫人刑场那日说得话,想来她是白担忧了,二少爷即便再不懂事,也不会做出不伦之事,母子就是母子,千百年来都改变不了,何况是他。

风月微笑应着,也递过去一个红包,“去罢。”

锣鼓喧华,欢快得响彻南宫家的大院,宾客散尽复又来,一直到子夜都仍有人在喝酒,风月因大病初愈早早的回到院休息,前头交给管家来操持。

她洗完澡,换了干净的寝衣坐在镜前,娟儿轻轻为她梳着头,听着前院的声音,越发显得这屋里静得出奇。

梳好了头,风月若有所思的坐了一会道:“你派人去别院看看,秋喜若没睡的话让她到我这儿来一趟。”

“是。”娟儿转身出去叫了一个佣人去后院,自己复又进来铺床,风月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前院灯火辉煌的庭院,缓缓问道:“少爷…还是没跟秋喜圆房吗?”

娟儿铺床的动作停了下来,神色有些不自然的道:“老夫人突然间怎么问起这个了?”

她低下头,麻利的整理的被褥,接着道:“如今二少爷已成了家,他们小家的事情自己有分寸,老夫人大病初愈大夫说了不能太操劳,这些事情就不要管了,儿孙自有儿孙福,老夫人还是早些休息罢。”

她说着,已铺好了床,过来扶她,“虽然春天了,可是晚上气温还是很低,不要吹风着了凉才是。”

风月无耐苦笑,“你比老人家倒还罗嗦。”

娟儿笑着道:“老夫人的身子是奴婢的使命,若您有一点差迟,二少爷非扒了奴婢的皮不可。”

话落她才觉得有些失言,小心的看了她一眼,见她不恼,于是接着道:“老夫人,其实…大家私底下都说老夫人足智多谋,别看年纪轻,却能当得起府里大事,只可惜身为女儿身,若为男子,将来必有一翻作为。”

风月未答腔,目光沉静的看着地面。

她扶着她在床边坐下,迟疑了一会,见她还是没话,猜她是累了,于是也不再说什么,“老夫人休息罢。”

转身端着用过的剩水出去。

过了一会,秋喜匆匆赶来,衣衫整齐,头发也是整齐的,看样子是还没睡,风月让她坐下,自己在桌子的另一边坐了。

“秋喜姑娘请用茶。”娟儿奉了茶后默默退到一边。

秋喜显得有些拘谨,坐立不安的,“老夫人这么晚叫奴婢过来,不知道有什么吩咐?”

她仍没能改口,还是从前做奴婢时的叫法。

风月也不想重申,只道:“二少奶奶进门了,以后别院的一切事物都交由二少奶奶掌管。”

“这是自然。”秋喜道,目光一直看着自己的脚尖。

“你们同住别院,我还是希望你们姐妹能和睦相处。”

秋喜立刻摆手,惶恐的道:“奴婢只是个下人,怎么敢跟二少奶奶姐妹相称?老夫人的意思奴婢明白,以后奴婢一定万事都听二少奶奶的,绝不会发生让二少奶奶和老夫人不高兴的事。”

看她这么懂事,风月心中倒有些愧疚。

好歹她从前也服侍过自己一场,虽是奴婢出身,可也是老爷亲自指婚的,只是南宫明性子倔,一直没和她圆房,没圆房便不算真正的夫妻,秋喜现在是妾,将来是不是…能不能保住这个身份都是个未知数。

她只希望二少奶奶进门可以让二少爷收心。

风月伸出手轻轻覆在她手背上,“委屈你了。”

“奴婢一点都不委屈。”

又交待了一翻风月便让她回去了,自己也收拾了一下上床睡了,第二天是新媳妇回门的日子,一大早风月就起来了,让娟儿准备好红包,又让前门备好二少奶奶的回门礼,等会二少奶奶他们请了安便可以直接出门。

可是一直等到日晒三竿也没见一个人影过来,风月强忍怒火,叫来一个佣人道:“去别院看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怎么现在还没过来?”

佣人去了一会儿,过来回说:“二少爷二少奶奶…还没起床!”

说到最后,那人的声音几乎已听不见,深深低着头,不敢去看老夫人的脸色。

风月沉默一会,冷笑着站起身向内殿走去。

娟儿看她这样,示意佣人退下,转身轻轻的跟进去,“老夫人,二少爷和二少奶奶小两口年轻不懂事,您别太放在心上,况且现在规矩也不如从前了,不回门就不回门罢,等会奴婢吩咐他们把回门礼送过去,就当回过门了,想必江家也不会怪罪的。”

风月不语,缓缓走到桌边坐下,唇角仍旧带着笑。

娟儿看着她的笑,心中摸不准她的心思,一时间也不敢再说什么。

半晌,只见幽幽的一声叹息,“算了,成了亲了以后这些事就都由着他罢。”

娟儿笑着点头,见她没有动怒,也松了一口气。

风月转身看向窗外,缓声道:“就快到夏天了呢!”

娟儿顺着她目光看去,是廊上摆着的几盆牡丹,一大早刚刚送来的,她让人摆在那里映影,于是笑着道:“是啊,夏天快到了。”

风月低下头,算算日子,她来这个家已经快两年了。

两年的时间,可以发生很多事情…

很多。

转眼又是半年。春去秋来,又到了年底,十一月,第一场冬雪还没下,但各屋已早早生了火盆。

原本,表面还算和睦的南佟两家,因上次风月临难,佟府坐视不理之后变的彻底僵持起来。

纳兰氏因为女婿当众去救别的女人,颜面尽失,也因为心疼女儿,不愿再跟南宫家有任何来往,佟老爷虽然知道夫人与女儿的坏处,但他又不能不要她们,只好不说什么。

于是半年来,两家的关系竟越发疏远了起来,佟家对她究竟怎样,风月一点都不在乎,倒是南宫明让她担心。

原本以为成了亲之后会让她省心的,只是那个男人似乎变得比婚前更加混帐,新媳妇进门后才亲热了没几天,便开始在外头逛窑子,找女人,不到半年,竟生生的把烟翠楼的名妓柳菲儿接进了府做妾。

把个江云秀气得半死,时常来她这里哭闹,风月为此事伤透了脑筋。

加上他不管生意,这半年多来,生意上大半的事竟都是由她来打理的。一个女人家做了男人的事,风月感到无尽的疲惫。

不过这样也好,可以让她忙得忘了去想,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刚刚送走了几个店铺的掌柜的,风月躺在临窗的一张贵妃榻上补眠,身上盖着一条驼绒毛毯,微阖着眸。

房里一个人都没有,她今天不想吃饭,娟儿便亲自下厨房去给她炖冰糖燕窝,到这会不没回来。

风月就这样静静的躺在床上,听外头偶尔几声鸟叫,心里,竟然这么平静。

或许,就这样一日日过下去的话,一辈子也很快就会过去的,并不如她想象中的难熬。

隐隐的,窗边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若不细听原本不易察觉,可能是她这些年练就的浅眠的习惯,加上心中宁静,很容易专注于某些细微的动静。

她以为是佣人,听了一会,见她不见来于是也不再去管,仍旧阖着眸。

窗外一许阳光正好打在她脸上,冬日的暖阳晒得人昏沉沉的。

她睡了一会便睡不下去了,起身披了一件外袍走到院子里,此刻正是晌午,可能佣人们都已经吃饭去了。

她突然想起刚才听到的脚步声,不禁回答看向窗外,那里空无一人。

风月站在空落落的院子里,数着落吓,心中渐渐地,有些惶恐。

片刻,娟儿提着一个食盒走进来,见她在院子里站着笑着道:“老夫人起来了?怎么不多睡会?昨晚也没睡多大会。”

她说着,一面走进来。

风月笑着道:“睡不着,就出来走走。”

她还是有些疑惑,问道:“院子里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娟儿四下看了看,也十分不解,“就是,今儿怎么这么冷清?可能那些小丫头们都跑下去躺清闲了罢,回头我一定说她们。”

“那倒不用。”风月笑笑,转身再次看向窗边,可能,是自己多疑了罢。

用完燕窝,她本打算再去躺一会,刚起身就看见江云秀带着丫头小环哭哭啼啼的进了院门,风月叹了口气,只得再次坐下。

“娘,娘,你可得给我做主啊。”

江云秀进门晚,从前在家时虽然也听说过自己这位继婆婆只是一个幌子,但是进门后却发现并不如她听到的那样,这个女人已经日渐将南宫家的一切全都掌权在内,加上风月自身有种贵气与威严在,在她面前,云秀也不敢太放肆。

更不敢计较年龄,对她一直尊敬有加,直呼娘,只是,这“娘”,她敢叫,她却不敢应。

必竟太年轻了。

“二少奶奶请坐。”娟儿请道。

江云秀也不坐,直走到风月面前,“娘,南宫明他领回来一个妓女还不行,听说最近又逛上窑子了,说不定哪天就又给娘带回来一位儿媳,若他娶个正经女人的话我也没话说,可是他带的都是什么人哪…与妓女共事一夫,这,这让儿媳的脸面往哪搁,最近,我都不敢回娘家,就怕被人指指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