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诚便无声地比了个口型:“是廖小姐。”

叶楷正便微勾了唇角说:“有机会便和这些优秀的师姐师兄多认识。读高中的这两年,也想想将来想做什么,以后二哥送你去国外念大学。”他匆匆吃了饭,进了书房,才来得及叫来肖诚问,“你去学校瞧了,情况如何?”

“年前复课恐怕难,主要是王念那件事,与学生们联系太紧密。”肖诚踌躇下说,“廖小姐的态度也很说明问题了。”

叶楷正靠在椅背上,闭了闭眼睛:“日本领事馆刚给我打过招呼,说要严惩这次涉事的记者。”

肖诚瞪圆了眼睛:“这不是瞎整吗?他们有什么权利严惩中国的国民?”

叶楷正冷冷笑了笑,没有答话,只说:“廖家呢?派人盯着了吗?“

“廖小姐没出过门,估计是被奶娘看住了。”

叶楷正长叹了口气:“或许,她还得恨上我几个月吧。”

肖诚没敢接话,又听叶楷正说:“不行就让人把老爷子请来吧,左右他也是要来一趟的。”

翌日,颍城各报社皆得到消息,此次商潮学潮的数位领导者皆被处以五年到十五年不同时间的监禁,同时由政府出

面,派遣卫兵护卫日本商户安全,务必确保没有民众再聚集闹事,并保障日本国民人身安全。

此新闻一出,中外哗然,尤以学生激愤为过。

最直接的涉事人——日报记者王念因为参与其中,撰写了日商倾销货品的报道,被判入狱五年。

“我中华司法权何在?!”

“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抵制日货!”

……

学生们开始了新一轮的示威游行,然而颍军荷枪实弹的士兵们沉默地站在日租界前,为了避免与学生发生冲突,他们甚至构架起了简单的工事,确保与学生保持必要的距离,也严禁任何人靠近日本公民一步。

这场示威看似是旷日持久的。然而细心的人士却已经发现,这一次的反日潮流中,已经没有了商会背后支持的身影,或许是因为少帅已经几次紧急约谈,最终令民族商人们屈服,总之,没有商人参与的抗议,如同燎原之火,来势虽大,却无后继之势。

叶楷正这一日回到家中,带着微醺的酒意,就听到文馨在同奶娘闲话学校的事。这些日子,罢课渐渐减少了,有学生陆陆续续地回校上课。文馨所在的年级刚入学,算是新生,受到影响不大,一星期前便开课了。

“……你可不晓得,那些学生都在骂二哥呢。”

叶楷正在门口踏进去一半,听到这句话,接口说:“小四,你可没有为了二哥同别人吵起来吧?”

文馨吓了一跳,讪讪

地站起来说:“二哥,你怎么回来了?”

佣人上来,递了块热毛巾,叶楷正随手擦了擦:“说说看,学生们都说我什么?”

“唔……也没说什么。”

叶楷正有些好笑地看着妹子,英挺的眉宇松展开了:“你觉得二哥是听不得骂人的话还是怎么的?”

文馨便笑着揽着他的手臂说:“是呀是呀。我二哥可是军阀,一生气把我的同学们毙了怎么办?”

肖诚一听这话,正要冲四小姐使眼色,可叶楷正并不恼,只拿手指戳了戳她脑门:“陪二哥吃点东西,外头的酒宴就没有能吃得舒心的。”

佣人赶紧上了一碗鸡汤青菜面,问:“四小姐也来一碗吗?”

“我就不要了。不过,二哥,我可以陪你聊一会儿。”

叶楷正虽年轻,做派却不是那些英美式的文质彬彬,直接道:“你可是长身子的时候,别学那些小姐节食。”

“才不是呢。”文馨笑嘻嘻地说,“是廖姐姐说啦,太晚吃夜宵可不好,对肠胃可是负担。二哥,你也少吃点。”

叶楷正怔忡了下:“廖姐姐?”

“是学校的一位师姐。噢,就是上次我提到过的那位,女医师。”文馨侧过身,对肖诚说,“肖大哥你记得吗?在政教处见过她的照片。她可真厉害,成绩又好,长得也好看呢。”

肖诚沉默了一下,微不可见地对叶楷正点了点头。

叶楷正心下了然,却漫不经心道:“在学校结交的新

朋友?”他自然是了解自己这个妹妹的,性子活泼,往往同陌生人三言两语便能搭上话,想来是她主动去和星意结交的。

“我在饭堂一眼就认出她啦,就跑去同她坐了一桌。”文馨抿着唇说,“可惜她说要毕业了,今次不过是来学校领些文书材料,以后也不再来了,要准备来年的考试呢。”

“是她骂的我?”

文馨警惕地看了他一眼,却摇头说:“不是的。我说想同廖姐姐讨些读书的经验,她还给了一本英文笔记给我。”

“给我瞧瞧。”

叶楷正接过那一本硬壳笔记本,翻开一看,里边的英文笔记按照日期写得工工整整,字迹亦是娟秀。倒是封面上廖星意三个字,却是颇有风骨,硬朗颇似男人字迹。

“人家这么厚的笔记,怎么说送就送你了?”叶楷正的指尖从那三个字上摩挲而过,沉吟说,“你拿什么谢谢人家?”

“廖姐姐说她用不上啦。”文馨答,“我还问她呢,不是还要复习吗?博和医校不是很难考吗?她就说,难考也就考一考,再说了,中国这么大,也不是只有一所医校,博和考完她也会去北平再考,总能被录取的。”

左手无意间拂到了鸡汤面的碗上,溅出了几滴汤汁,叶楷正却全无察觉,只重复了一遍:“她说要去北平上学?”

“哎,二哥你怎么了?”文馨终于察觉出几分异样来,“博和很难考你不晓得吗?那些

预科生都是做了这样的准备的呀。”

她的话还没说完,叶楷正已经站了起来,脸色有些铁青,一言不发地去了二楼书房。

文馨有些吓到了,呆呆没作声,半晌才望向肖诚:“我说错什么了吗?”

肖诚停下脚步,抚慰地笑了笑,低声说:“四小姐别担心,督军不是生你的气。这些天……外头压力太大。”说完他便紧跟着长官,进了书房,掩上了门。

叶楷正显然余怒未消,伸手解开了扣子,低头翻着文件,沉声说:“听到小四说的吗?”

“听到了。”肖诚赶紧跨上前半步,笑道,“督军,这哪是什么大事?廖小姐想考博和,不管考没考上,您让她考上不就行了?”

叶楷正听了,先是愣了愣,然后笑了:“你小子,也学会这一套了。”

“前阵子大帅留下的那些遗产,您不是让人捐了好些给颍城的学校吗?博和也拿了不少。”肖诚摸摸鼻子,“一个电话的事。您不用担心。”

“我倒是不担心她考不上。”叶楷正轻轻叹了气,“只怕她对我成见太深,连这两江的学校都不愿意去考。”

肖诚无声地笑了笑:“您这是……关心则乱了吗?”

叶楷正抬了抬头。

“一则,廖小姐的兄长马上要回来,今儿这个年,廖家是在颍城过的,老爷子来了哪能让她胡闹。二则,那件事也快要翻篇了。”

他如何不晓得那件事马上要翻篇,可是筹谋那么久

,亦是忍气吞声那么久,他着实有些不耐了。其实在那次见面后,他还见着星意一次。那会儿学生又是在公署门前静坐,他的车在侍卫拥持下驶过街道,一眼便瞧见她坐在同学中间,那样冷的天气,穿的也单薄。他慢慢放下了玻璃窗,那个瞬间,也确信她瞧见了自己。可那种眼神是冰冷入骨的,仿佛一把刀,直直地刺进来,又拔出去,全无温度。那个时候,他便晓得了,这才是形同陌路。

陌路得久了,他便有些没底。今儿被文馨一说,更是露怯了。叶楷正无言地捏了捏额角,示意让自己一个人待一会儿。

肖诚悄悄把门带上了,偌大的书房只剩下叶楷正一人。这间书房还是从大帅那会儿留下的。那时叶家刚开始发家,可了劲儿地造,就连玻璃窗都得是从德国运来的。叶楷正也是听父亲的副官讲,船运来10块手工拉的玻璃,只剩下一块完整能用。就这样,这整座帅府的玻璃墙不也是砌起来了?他老爹是个大字不识几个的粗人,作风素来便是如此地直接。那年他来接自己,晓得了自己母子常受到廖家的接济,也是兴冲冲地便要给人送礼来,还嚷嚷着要请廖家老爷子来给自己当师爷。幸亏母亲拦住了他,廖家那是什么家风,祖上是出过好几位进士的书香门第,真由着老爹胡来,廖家老爷子还能瞧得起自己吗?

叶楷正站起来,

透过玻璃窗,岗亭里裹着厚大衣的侍卫还站得笔直。老爹他要能见到星意,只怕会乐得合不拢嘴。他没啥文化,一辈子在行军打仗,可是喜欢读书人,好几次都说:“儿子,将来娶媳妇,得找个读过书的。知书达理点。别整天像你老爹娶的那几个,为了抹牌的事也要吵半天。”要让他知道自己想娶的媳妇不仅读过书,将来还是要当医师的,可不得笑咧了嘴。

叶楷正又捏了捏额角,今晚喝得有些多,这会儿酒没全醒,才想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他又把窗开了丝缝,冷风灌进来,一下子清醒了很多。

丁零零。

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

一般来说,除非是十分紧急重要的事,这个时间段,总机不会将电话转进来。叶楷正定了定神,接起来是接线员的声音:“督军,为您转接日本大使馆日矢上先生的来电。”

翌日一早的廖家,黄妈正举着鸡毛掸子四处扫灰。星意从厢房出来,见她踮着脚站在小板凳上,忍不住说:“姆妈,你这是干什么呀?太危险了!”

“今儿老爷子要来,再过两天少爷也回来了,我这不得抓紧时间把家里弄得干干净净的呀?”黄妈嘀嘀咕咕的,“小姐,你们学校也停课了,你可别乱跑了。再像上次那样偷跑出去,姆妈可真要吓死了。多亏了赵先生……”

“姆妈!他不姓赵!他是叶楷正!”星意皱紧了眉头,想到

这件事,心里的火苗子就一点点蹿起来。

班里的同学说得对,他叶楷正就是个新军阀,行事作风与他父亲那一辈有什么区别?亏他还觍着脸对自己说一定会把王念救出来,结果呢?王念不经任何司法程序,转眼就被判了五年。星意想到这里,又莫名地对自己有些失望,她不想承认,却不得不承认,那个大雪天,他对自己承诺的时候,她隐约竟有些相信了他。

“噢对,他可是司令官呢。”黄妈从凳子上下来了,“那天可不是你溜出去了,幸亏司令官他派车来接我,才把你找回来了。”

星意可不记得那一天吗?她和同学们正在静坐,瞧见他的车子开到公署里边去了。结果不到半小时,姆妈就踮着小脚跑来了,哭喊着叫她回家。同学们都眼睁睁看着呢,她也只好先送姆妈回去。走到街角,就看见一辆小汽车停着。她就知道一准是叶楷正把姆妈请来的。事已至此,姆妈又哭哭啼啼的,她便只好另叫了辆黄包车回家。打那天起,姆妈就把她看得更紧了,就连去学校拿材料也非得跟着,直到冬季停课。

一开春就是博和医校的入学考试,为了这个考试,她准备了足足两年。可是现下,她有些迷惘了。还要留在这里吗?说起来她和叶楷正也不过是阴差阳错间两三面的交情,可在这个地方,他的一切做派都和进步背道而驰,或许,她该去

一个更开明的地方。

中午时分,老爷子果然就来了。因为打算留在颍城过年,浩浩荡荡带了两车的东西。家里一下子便热闹起来了。老爷子刚坐下,还没喝口茶,就忙忙地吩咐说:“给你带了你打小就爱吃的桂花糖年糕,昨晚我盯着你方嫂他们打出来的,新鲜着呢,让黄妈先给你弄一份。”

黄妈已经开了油锅,将年糕切条,炸得金黄酥脆,最后撒上白砂糖端出来。星意直接就用手拿了一条,沾了一手指的糖末子。老爷子在一旁瞧着,也乐呵呵地问:“考试报名了吧?”

星意的动作便顿了顿,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

老爷子何等地会察言观色,当下便敛了笑,起身说:“你跟我进来。”

刚进内屋,老爷子还没坐下,星意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老爷子吓了一跳,他是瞧出小孙女有些不对劲,虽是欢喜自己来这里,可是神色有些虚浮。他还以为是学业压力太大的缘故,倒没想到她就这么直愣愣地跪下来了。

“爷爷,我错了。我不该擅自就把不识得的人领回家。上次赵青羽的事,差点就害了全家……”这件事在星意心底盘旋得久了,每每想起来,她都忍不住会后怕,那个夜晚,那些士兵是荷枪实弹地进来的。如果不是阴差阳错地掩饰过去了,只怕一家人都会有血光之灾。

敢情小丫头终于知道他的身份了。老爷子摸了摸胡须,拄

着拐杖,弯腰把她拉了起来。

“赵青羽就是叶楷正。”星意已经忍不住哭了出来,“爷爷,我真的不知道他的身份。我也不晓得他也是那种军阀。”

“哪种军阀?”老爷子有些乐了。

“反对进步那种。”星意愤愤地说,“我的同学因为写了篇反对日本的报道被抓了,他都不审判,直接判了五年。我要早知道他是那种人——”

“还有这事呢?”老爷子拄着拐杖,在屋里转了两圈,又从怀里掏出块手帕递了过去,“大姑娘了,还哭成这样。赶紧擦了。”顿了顿,又说,“先说正事,博和医校的考试,你报名了吗?”

里屋其实有些昏暗,窗外阳光虽好,被窗棂阻了阻,也所剩无几了。

小丫头的表情在光线明暗中有些看不清:“爷爷,我不想考博和了。我想去北平。”

“你这不是胡闹吗!”老爷子拿拐杖拄了拄地,“连你黄妈都知道,全国的医校里,博和是一等一的。你为啥不考?”老爷子喘口气说,“我廖家的孩子,要么不考,要不就要考最好的!”

“可是爷爷……”星意嗫嚅着说,“我有些担心。”

“担心什么?担心叶楷正?”老爷子走到孙女面前,“政治的事你不要管,你好好读书,想做医师将来就做医师。等你从博和毕了业,要想去外国留洋,爷爷也送你去!”

“可后来他又来找过我,我担心……”

老爷子拍了拍孙女

的肩膀:“廖家对他有恩,他也答允过我。出不了什么事。”

星意心思单纯,却并不傻,一听爷爷这话,立刻便警觉起来:“爷爷,你一点都不惊讶赵青羽就是叶楷正。”

老爷子便捻了捻胡须,眯着眼睛说:“小孩子不要掺和到大人之间的事。有些事,不让你知道,也是免得你担心。”他一边大声地喊佣人进来,“去叫一辆车,赶紧地,送小姐去学校报名。”

星意一肚子的疑惑,却见到爷爷略有些沉下来的脸色,也只好咽下去了。她内心向来是敬重乃至于略有些害怕爷爷的,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停下脚步,鼓起勇气说:“爷爷,我还是想说一句话。”

老爷子眯起眼睛:“说吧。”

“爷爷,新时代的思想教会我们进步和自由,我不想廖家为了一时的权势,和那些当权者有利益的往来交换。”

老爷子坐在红木椅子上,岿然不动,依然眯着眼睛。他慢慢地说:“丫头,听了你的话,爷爷也不后悔送你出来读书。”

爷爷的话她没大听懂,可她知道,爷爷没有生气,甚至是高兴听到自己这样说的。这样一想,她便终于放下了心。

星意走后没多久,一辆载着东西的黄包车停在了廖家门口。

老爷子腿脚有些慢,走到门口,见到了一个彬彬有礼的年轻人,礼数周到地递上了名帖和礼单,自我介绍叫肖诚。老爷子也不收那一车礼物,只

接过名帖细细地看,然后把礼单退了回去:“烦请转告少帅,当日举手之劳,这些礼物老朽愧不敢收。”

肖诚穿着便服,站姿笔挺,并不去接礼单,只微微躬身说:“长官说了,老爷子今日来颍城,按着礼数是该亲自来拜访的。只是当日答应老爷子的话,眼下尚未兑现,他一个后生晚辈,无颜来拜访。待到日后,自然亲自登门道谢。”

老爷子拿着新点上的烟斗,吸了一口:“这么说起来,这些天督军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并不觉得有违当日的承诺。”

肖诚微微一笑:“督军也说了,是非功过,他自问心安。”

老爷子敲敲烟斗:“好,老朽便等着看。”

“老爷子,这些礼品并非什么贵重的东西,不过是督军知道您在颍城过年,选了些年货,家乡特产而已。这其中有下桥土酿的米酒,您这趟过来,火车上怕是不便携带的,所以送了点。”肖诚恭敬说,“若是贵重的东西,他也知道您并不会收。过几日廖家少爷回来,几年未尝故乡的酒,只怕也是想念得紧。”

老爷子倒真是诧异了一下,斜睨了眼黄包车,果然是好几坛子酒,倒真有些心痒,又诧异于叶楷正这份用心,若是再坚持不收,倒也显得拘泥了,点头道:“那就多谢你家少帅了。”

肖诚见老爷子收了礼,一颗心放下大半,又笑道:“少帅最后还有几句话,托我转告老爷

子。”他压低了声音,“督军说了,这些天廖小姐对他颇有些误解。原是他错得多。”

他瞧瞧老爷子的脸色,又续道:“他并不求老爷子替他分辩些什么。但若是廖小姐因为他的缘故而弃考博和医校,那真是得不偿失了。老爷子还是该劝解几句。”

老爷子眼睛里精光一现,旋即哈哈笑了一声:“你家少帅话倒是迂回。这来日方长的意思,老朽岂能听不出来。”

肖诚话已至此,并不多言,微微躬身后准备离开,只留下车夫帮着将一车的年货搬进了廖家宅子。老爷子吧嗒吧嗒抽着烟,瞅着他背影,到底还是叫住了他:“肖先生,你替你家少帅说了这么多话,老朽也有一句要请你转告。”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还是当日我同你家少帅说过的,我廖家小门小户,养出来的女娃,规矩不少,脾气不小,不敢也不愿高攀。”

肖诚怔了怔,随即笑道:“我定然会转告长官。”

叶楷正在公署刚同人吃了午饭,进了办公室,便看见肖诚回来了,问道:“东西送去了?老爷子收了?”

“老爷子一开始是不肯收的。”肖诚言简意赅,“后来收下了,也托我转告您一句话。”他一字不差地说了,仔细分辨长官的神色,却见长官没有丝毫不悦,只低笑了声说:“这祖孙爷俩,都不是好对付的。”

肖诚有些错愕,委婉说:“老爷子的话,其实意

思很明白了吧?”

叶楷正手中还握着笔,一边唰唰在文件上批示,一边用闲谈的口气说:“这也不是老爷子第一次和我说起。不过这廖家的老爷子却是个妙人。他对小一辈的家规虽严,却甚少干涉他们的决定。”他抬手,又蘸了蘸墨水,最后一句话好似在自言自语,“廖家的规矩不少,最要紧的也不过那么一条。肖诚,你猜猜?”

肖诚想了半日,实诚地摇摇头:“猜不出来。”

叶楷正站起身,却也不回答了:“两江大学的校舍也修了两个多月了吧?今儿下午有空,咱们去瞧瞧。”

肖诚连忙说:“那我赶紧通知几位部长过来。”

“不,悄悄地去。”叶楷正随手拿了衣架上的大衣,“看看进程如何。”

颍城给正在筹建中的两江大学规划了相当大的一块地,旧址是原颍城文庙附近。校舍是统一建的,动工两月有余,如今虽到年关,倒也并未停下。校门还一片狼藉,叶楷正下了车,军靴倒是不怕泥水的,径直就踩了过去。

老爹的遗产颇丰,叶楷正按着他往日的心愿,除了分给各房,一大块都捐给了学校。而成立两江大学则是老头子的夙愿,前年他去了趟北平,被那些读书人冷嘲热讽,变着法儿说他又土又专制,刻薄之至。他气得大骂说北平不就是有几所大学了不起吗,赶明儿两江建所大学,也请些读书人来,和北平对着骂,瞧

瞧谁厉害。

那时叶楷正还冷冷补了一句,没准两江出来的老师学生还是一样骂你,老头子只好有些狼狈地说,老子出了钱当校长,那些学生还骂吗?只是这件事直到老头子出事,最终也没完全办起来。

“廖家的公子是后天的轮船到港。”叶楷正在校区巡视了一圈,从侧门出来,摘了手套,低声吩咐说,“让老刘带人去接。这样的人才,务必留在两江。”

“这哪需要吩咐?刘次长盯得比谁都紧。”肖诚还要再说,忽然扭过了头,“……您看那边,是廖小姐吗?”

叶楷正默然转身,街角对面是一幢红砖砌成的小楼,廖星意还是穿着那一身学校发的夹袄素色衣裙,围了条围巾,刚从楼里出来。

隔了十几米的马路,叶楷正静静看着她,竟然连她额角边束发的夹子都看得清清楚楚。他在原地站了数秒,迈开脚步,往她的方向走过去。

星意刚刚报完名出来,眼神甫一触到对街,顿时有一丝心惊肉跳,下意识地就退了一步。她定了定神,眼看他越走越近,不自知地,将手中的纸攥得越来越紧。

叶楷正低头看了眼她攥着的手,无声地笑了笑:“别紧张,我不是来盯你的梢。今儿来看看两江大学的校舍,也没想到能遇见你。”

星意并没有看他,只是有些焦虑地看了看街尽头,先前的车夫在她进去报名时去买包子了,说好了在这里等,哪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