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燕夕鹤,却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风流任性的富家公子哥儿,叫他有些揣摩不透。

他又看了看李靳,两人目光交汇,各自有了计较。

这时莫祁沉声开口:“不知两位是否打算将燕二公子也拉入局内?”

路铭心倒是简单明了地做出了判断:“拉进来也没什么,从他给我那卷天魔残片开始,我就没想让他撒手逍遥去。再说了,燕二又打不过我。”

在她心中,好像但凡打不过她的,她尽都可以随便欺负差使,这么一想,卫禀和燕二在她这边可能实在没讨到什么好处。

顾清岚听着勾唇点了下头:“也好。”

李靳也笑呵呵地点了点头:“那甚好,我差人去请燕二公子过来,就说莫师侄要跟他叙旧。”

他们二人方才交换了目光,却是各自会意:燕氏兄弟有几分可能就是幕后之人,若是能从燕夕鹤这里试探一番,倒也不错。

只是他们也没想到,燕夕鹤被叫上来之后,表现却大出他们意料。

燕夕鹤就在青池山上住着,叫他过来也不是一时三刻。

他还不知自己为何会被唤到崇光殿,还特地换了套正装,走进来时,脸上带着惯常那种讨人喜欢又不失风度的笑容,还没整整衣衫一本正经地见礼,就被激动的卫禀一把拽住:“燕二!顾真人就是云师弟!云师弟没死!”

燕夕鹤也被他说得一愣,继而目光飞快转到了顾清岚脸上,上次他同顾清岚在燕丹城中见面时,顾清岚还没恢复木系灵根,仍是冷若冰霜不可亵渎的样子,这次再见,在那层冰霜气息之下,却更多了他熟悉思念已久的温润气息。

然后众人就看着燕夕鹤大步流星地走上来,抬手一把抱住了顾清岚,那声音简直要喜极而泣:“云师弟!我的云师弟!”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路美女:云风是你们老婆么?是么!是么!

老卫:不能这么说…

燕二:嗯啊!

路美女:握草尼玛!燕二你什么意思?你从我师尊身上给我下来!

76、第十六章 驱策(4) ...

顾清岚被燕夕鹤这么热情地抱住,也不知该不该将他推开,唇角微抽了一下。

倒是路铭心毫不客气地去扯燕夕鹤:“燕二你做什么抱着我师尊,快松开!”

燕夕鹤这才不情不愿地将手松开,退开一步重新行礼:“晚辈骤闻云师弟还在人世,喜不自禁,行止失态,还望真人莫要怪罪。”

他都赔礼说了“莫要怪罪”,顾清岚也只能微笑了笑:“燕二公子不必多礼,当年也确是我瞒着二位化作了云风,我是云风时,同二位是平辈相交,不需拘泥于这些礼数。”

燕夕鹤却又立刻笑盈盈看着他道:“那顾真人可还是我云师弟?”

顾清岚知道遇上了调笑的老手,也只微微笑了一笑:“云风之躯已毁,这世间自然再也没有云风。”

燕夕鹤立刻又叹了口气,神色愁苦异常:“那我仍是唯有在梦中才能再见云师弟。”

他还没完没了起来了,路铭心终是忍不了,开口道:“燕二你有完没完?喊你来是说正事的,不是让你对着我师尊□□。”

她说话着实不客气,兼之有点粗俗,顾清岚就对她笑了笑:“心儿,注意言辞。”

燕夕鹤倒是早已习惯的样子,看了她一眼笑了起来:“哎呀,有几日不见了,怎么觉得今日路师妹瞧上去格外娇俏动人,眼波格外流转欲滴,叫我动心。”

那都发红的眼波,也能叫流转欲滴,那是恨他恨得牙痒痒好不好?

他倒是男女不论、荤素不忌,索性一个个调笑过去,路铭心气得当场就要拔剑,又被顾清岚微笑按住:“心儿,不要失礼。”

燕夕鹤就又转向顾清岚轻叹了声道:“顾真人这波澜不惊的性子,果真是云师弟…我却不知道同顾真人说话这般熨帖舒服,早知如此,当年我就多去云泽山上同顾真人论道了。”

路铭心顿时就又气结,他论个屁的道,他不过是要上山调戏顾清岚罢了。

顾清岚微微弯了弯唇角:“燕二公子客气。”

燕夕鹤又叹了口气:“我多年来只当云师弟已经仙去,找了这许多医修,却也没有一个似当年云师弟一般温柔澄澈,却原来云师弟就是顾真人。想来道法大成,才会有那般纯粹的灵力,是我误解了。”

路铭心听他说得动情,又气呼呼道:“你对云风惦记够了没有?告诉你,师尊是我的,别想跟我抢。”

燕夕鹤在燕丹城里,就曾见过她跟顾清岚搂搂抱抱的样子,他在此道上向来精通之极,又怎会看不出来他们之间的事。

听她这么说,他就摸出扇子来摇了一摇,笑着说:“路师妹怎么能这样说呢?我又如何同你抢顾真人,若站在这里的是云师弟,我必当竭尽所能将他请回家中,好好相待。可顾真人身为云泽山寒疏峰主,连我父亲都轻易请不到,又岂是我能请得动的?”

他那话中的意思,顾清岚若不是身份这么高,他还准备把人带回家里去?带回家干什么?做老婆还是做幕僚?

路铭心顿时又给他撩拨得七窍生烟,只差没一爪子挠在他脸上。

顾清岚看他们斗嘴下去就要没完没了,就笑了笑道:“燕二公子要不要进房中一叙?”

燕夕鹤来了后见他们几人在这里,又分别是从青池月渡云泽三宗门中来的,就知道大体是有些大事要商量,这时候拱了拱手道:“自然是愿闻其详。”

几人又一起到了李靳殿后的会客室中坐下,顾清岚就将收在储物囊中的琉璃镜拿了出来,放在桌上。

琉璃镜沉寂下来的时候样子甚为普通,燕夕鹤却显然有所耳闻,不由自主身子一震,讶然到:“这就是琉璃镜?”

顾清岚缓缓点了头:“数十日之前,我们在翠叠山的一处山洞中,得到了此宝…被用作迷仙阵的阵眼。”

燕夕鹤还是讶异地看了看顾清岚,神色有些愕然,从他神色看,他必定是知道琉璃镜的一些事,但顾清岚说出翠叠山的迷仙阵,他却没什么反应,此事应和他没什么关系。

甚至他的全副注意力,都在琉璃镜上,一面听顾清岚说着,一面还是满脸惊恐,身子不由自主一般向后仰,突然道:“真人或许不知,琉璃镜虽是至宝,却有个莫大的缺陷,就是只可用法力压制令其听命,法宝本身却从不认主。且犹如其名,阴阳轮转,颠倒乾坤。”

他说着还顿了顿,眼睛仍是看着琉璃镜,仿佛怕镜子中跑出一只妖魔把他吃了一般:“若是将此物带在身侧,又不能用法力将其时时压制,却是一不留神就可能要尸骨无存。”

顾清岚和李靳还都从未听过这些话,互相又看了一眼,顾清岚对他说道:“燕二公子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燕夕鹤苦笑道:“不瞒真人,我身旁有个幕僚,此人相貌极丑,法术古怪…据他说,他就是曾接近过琉璃镜,却被卷入镜中,历尽艰险方才侥幸脱身,就成了现在那般模样。

“他还说,被琉璃镜卷入的,并不止他一人,其余几人却都被吞噬在其中再未出来…也可能正是能从其中脱身之人寥寥,琉璃镜的危险之处才无人知晓。”

李靳倒是问道:“既然你知道琉璃镜如此危险,听闻此次比武榜首的奖励是琉璃镜,为何还要前来?”

燕夕鹤苦笑道:“我又万万拿不到榜首,不过是听说琉璃镜现世,赶来瞧个热闹,看能不能浑水摸鱼罢了。”

他可能真是对琉璃镜畏惧非常,说话也不再绕圈子,而是坦诚得很,这种真心话说起来也毫不含糊。

顾清岚微蹙了眉,却又想起来一节,他心中蓦然有了些不好的预感,低声问他:“琉璃镜既然会吞噬人身,却又有什么缘由和触发之处没有?”

燕夕鹤摇摇头:“我那幕僚也说不清楚,只说是他们见了宝贝后心生贪念,互相争执打斗,才会被琉璃镜一起卷入镜中的世界。”

几个修士因争夺宝物大打出手,也就是心生邪念,可以说是一种心魔,若说心魔,如今在场的这几人中,却正是顾清岚自己,心魔迭生…而琉璃镜,也已在他身侧带了数十日。

顾清岚才刚意识到此事,想要张口再言,却觉一阵天旋地转,待到清醒时,还未看清眼前事物,就觉身子沉重异常,胸口也传来一阵阵沉闷的痛楚。

他嗅到周身淡淡血腥草药之气,将目光落在眼前的那张木床上,却看到那里闭目躺着的人,脸上血色全无,正是莫祁。

为何陡然之间,莫祁会身受重伤躺在这里?而莫祁身上的衣物,为何又不再是轻云待月袍,而是颇似凡间的衣物?

顾清岚只想了一想,却还不愿承认,他就如此简单地,被琉璃镜吸入了那个“镜中世界”。

他尚且没有回过神来,忙俯身想要查看莫祁的伤势,就听到一阵脚步声传来。

他的手还搭在莫祁的腕上,抬起头看到路铭心一身铠甲,从门口处快步走了进来。

她却在看到他后,就愣了一愣,目光中染上几许厌恶痛恨之色。

顾清岚想开口同她说话,她就已抬手在他胸前推了一把,这一掌还带了些真气,将他推得连连向后推了几步,直到撞上一旁的桌案,才勉强停了下来。

这一掌印在胸前,顾清岚才惊觉自己竟如同不通法力的凡人一般,对她毫无还手之力,抬手堪堪撑住身后的桌案,才没跌倒下去,喉间却早已泛上了血腥气。

他抿了抿唇,只觉额头也一样疼痛欲裂,心中却飞速盘算起来。

若将琉璃镜的镜中世界看做因他心魔生出之物,那么若要脱困,自然就是先冲破心魔看一看。

这样想起来简单,但冲破心魔却又何其艰难,更何况他的心魔,又是修士们最闻之色变的情劫。

他本想若心魔不能突破,最多看能否支撑到大势已定,那么他届时即使道陨身死,也没有什么牵挂。

他却未曾料到会有如今这幅情形,青池山上还暗潮汹涌,地魔和地脉异变也仍未解决,他就如此被困死在琉璃镜中,这也未免太过窝囊了些。

他勉强扫视了一圈四周,觉得此处看上去颇似凡间的军帐,又看到路铭心一身戎装,就

轻咳了声,低低开口:“路将军,这是何意?”

路铭心看他差点跌倒,也愣了一愣,似是没料到自己下手重了,却被他这冷冷的一句又勾起了邪火,冷笑了声:“我是何意?若不是顾大人的计策,莫将军又怎会误入敌军埋伏,顾大人还在问我是何意?”

她说得什么顾大人和莫将军,顾清岚自然一概不知,也只能苦笑了声,想到这镜中世界原来如此不讲道理,怪不得要说乾坤颠倒。

只是路铭心还是那般暴躁的性子,却又不再听他说话,也真叫他头疼。

三十六年前她对自己疏远时,还尚且叫自己一声“师尊”,他都不知该如何同她说话,如今她连“师尊”也不再叫了,他又该怎么与她相对?

路铭心倒是看他又不说话,还又笑了一笑,火气更盛:“怎么?我说的错了么?是你这个督军亲自下的命令,叫莫将军独领三千人马偷袭敌军粮草,若不是如此,莫将军又怎会寡不敌众受伤。”

顾清岚合了合双目,待再睁开眼时,勾起唇又笑了笑,已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此前商议军机,莫将军已知此番兵行险招,免不了有意外,出兵也是莫将军亲自下令。两军交战,伤亡在所难免,难道所有损伤折耗,路将军都要算在本督头上,要本督一力承担?”

情知他句句属实,路铭心却还是看着他,目光中的愤恨和厌恶都要溢出来:“我自然辩不过名满天下的顾大人,但愿顾大人夜间安眠,不要想起那些屈死战场的兄弟,莫要看到他们向顾大人索命!”

顾清岚听着,仍是微微笑了笑:“保家卫国,死得其所,我却不知道那些英烈缘何要管我索命。”

他一边说,一边却只觉荒谬,想他一生修道,哪怕当年闲来曾看过不少兵书,算是略通用兵之道,也曾和李靳一起在关陇李氏麾下的兵营中除魔住过几日。

但那时他和李靳也都是世外高人的身份,地位超然并不同兵营中的凡人打交道,除魔之后也飘然离开。

凡间王朝更迭,帝王轮换,对他们这些修士而言,不过是凡俗事务,他们也从不横加干涉。

毕竟金丹修士弹指间即可挥退十万大军,而金丹修士的寿数有五百年,也往往比一代王朝更久。

现在到了琉璃镜中,他竟然变成了为君王效命的臣子,真是不乏讽刺之处。

路铭心看说不过他,也就冷哼了声不去理他,顾清岚望着床榻上昏迷不醒的莫祁,有心凝聚起木系灵力为他疗伤,却发觉自己如同方才一样,使不出任何法术,好似他真的就只是一个凡人。

他看莫祁身旁也有凡间的医师,兼之他自己喉间血腥之气更重,又怕忍不住当众吐血,就悄然转身走了出去。

出了那顶帐篷,他也发觉自己真的到了某个城池的兵营之中,身旁各色穿着铠甲的将士往来穿梭。

这时他身后传来一声轻唤,是个少年的声音:“公子,你怎么了?”

他转过头,看到那是个束了方巾,做凡间书童打扮的少年,面目却是熟悉的,正是凌虚真人的弟子,昔日常会到寒疏峰来的紫昀。

只是紫昀三十六年前还是个少年,三十六年后他再回云泽山,看到紫昀仍跟在凌虚真人身侧,却已是个颇为沉稳的修士,面目也同年少时不大一样,是个青年的模样了。

他此刻对着这个少年紫昀,也只笑了笑,抬手撑着身侧的墙壁,低头冲口吐出了一口鲜血。

紫昀下了一跳,连忙扶住他的身子,急得跺了下脚,再开口声音就有了哭腔:“公子,你是不是给那疯丫头伤着了?我去叫卫神医!”

用帕子堵着口又咳了些血沫出来,顾清岚只觉眼前一阵阵昏沉,连胸前的痛楚,都跟着远了起来,他深吸了口气,微微勾了下唇:“没事,扶我回房躺下就好。”

他失神了的眼眸中,已经褪去了方才对着路铭心时的冷冽,只剩下一片温软的柔和,还有淡如烟水的宠溺和无奈。

又一次深陷在同她的纠缠中,这次他却要该如何做,才能冲破挂碍,得证道心?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路美女:我不要骂师尊,我也不要打师尊,把我师尊还我嘤…

燕二:咦,我升格成神医了,不错,不错。

祁哥:我怎么又躺着演了一集…

李大哥:我顾师弟又被那疯丫头伤了,心疼死我了。

77、第十六章 驱策(5) ...

顾清岚让紫昀带着他回了房中,却并没有让他退下,而是问了他几句话。

紫昀天性善良纯真,顾清岚若想套他的话,也是容易得很,不过来去几次,他就将目前的境况大致问了个清楚。

他所在的这个兵营,是北齐王朝对抗南淮国的前线,他则是北齐皇帝的心腹,被派遣来前线督军。

他是文官,官阶却比统帅将军莫祁还高,兼之有皇命在手,可以越过莫祁调兵遣将,因此在这里颇有实权。

至于路铭心,却是北齐名将路家之女,路铭心和他也算有些渊源,据紫昀说,路铭心曾被北齐皇帝赐婚给他,却坚持不受,执意参军来了前线。

这个北齐皇帝,紫昀不敢直呼其名,但顾清岚也从北齐皇姓为李,还有皇帝的行事风格中猜了出来,应该正是李靳。

紫昀同他说完,就还是要去请燕神医,匆忙出去了,这个燕神医顾清岚猜测,大半会是燕夕鹤。

如果说当他被卷入琉璃镜中时,李靳、莫祁、卫禀、燕夕鹤和路铭心因在他身侧可能都被一起卷入,那么紫昀就应取自他自己的记忆。

到了此时他已有些明了,若说这里是琉璃镜中的世界,不若说这是琉璃镜借着他的心魔,创造出的幻境。

这幻境如此真实,甚至可以禁锢他的法力,自然也比幻魔的幻境要厉害许多。

燕夕鹤说过,有很多人被卷入琉璃镜中,就再没有出去。

那么这些人不管是把这里当做了真正的世界,就此认命不再挣扎着要出去,还是在幻境中不慎被杀,最终可能都会被琉璃镜吞噬。

他思索了一阵,紫昀却又带着一个人走了进来,那人一身洒金黑衣,头束金冠,打扮十分富丽堂皇,手中还摇着一柄紫金缎面的折扇,却不是燕夕鹤是谁?

顾清岚见了他,唇角不由微动了动,身为大夫却还穿得像个世家公子哥儿,可能也只有燕夕鹤一人。

甚至连他的药箱,也交给紫昀背着,自己则一身清闲。

他走进来后,就看着顾清岚,神色甚是无奈:“顾先生,你若还是如此糟蹋自己,就不要怪我救不了你。”

顾清岚见了他,微弯了下唇角说:“燕二公子又如何救我?”

燕夕鹤“哈哈”笑了起来:“顾先生莫不是病得傻了,我一介布衣,无父无母无兄无弟,又哪里是什么燕二公子?”

顾清岚听到他这么说,也抿了下唇,当他被路铭心推了一掌后,也就料到了一些。

这里是琉璃镜借助他心魔创造出的幻境,那么被卷入其中的这些人,也可能会被这幻境迷惑,忘记自己究竟是谁。

他能清醒过来,大半还是因法力深厚,并未被琉璃镜全部蒙蔽心智。

路铭心和燕夕鹤却毕竟年纪尚浅,修为不够强大,会清醒不过来也是可能。

他想了就自头疼,好在李靳也法力身后,应该同他一样还有神志。

不过李靳若是和他一样被禁锢了法力,又是这里的皇帝,要想从皇宫中脱身到前线来,恐怕也不易。

至于此时正昏迷着的莫祁,等他醒来,有七分可能清醒,倒也有三分可能和路铭心燕夕鹤一般,被琉璃镜控制身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