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在她微仰的小脸上汩汩流动,几缕发丝打湿沾在颊边,整个人好似罩下了一层淡金色的光。

半秒,温浩骞拍拍衣服站起来:“去吃饭。”

☆、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吃完早饭,曹欣下机时间又从下午改到了上午九点半。温浩骞打去酒店把预订的包厢提前到了中午。

“这老头可真能折磨人的。”池晗光望望天。

“……”温浩骞真不明白,她倒蛮好意思说别人折磨人,“花瓶哪来那么多意见。”

“花瓶就没有人权了?”

“还真没有。”

池晗光翻翻白眼,调头走,不理他。

曹欣由他的儿子和女儿陪护而来,加上三个保镖,总共六个人。

几人介绍完毕,驱车池宅祭拜池新沅的灵位。

池晗光对曹欣的印象仍停留在六岁那年,她在门口松树下挖蚂蚁洞,曹欣蹲在她面前,遮住了光,满面慈容的长辈,他问她,“孩子,你爷爷在家吗?”

那时候,老人的头发似乎还茂密着,白发和皱纹也没这么多。

去机场前,温浩骞去了趟孔严家里,把他那辆八座的本田商务开了来,自己那辆则放在孔严车库里。满满当当的八个人坐了一车。

车子从东边的机场出发,去往西边的池宅,把珠城整个城市绕了大半圈。

温浩骞开车,导游落在花瓶头上。

温浩骞只有当偶尔后座几个提问,才说几句,大多数时候只是听着他们在后面闲聊,听池晗光每到一个地方便能准确讲出地名以及周边美食小吃历史名人故事,他有些惊讶,不仅在她广泛的视野、得体的谈吐,更在于她的热情和有礼。

更多的时候,印象里,在他所认识的池晗光,在陌生人面前的池晗光,倨傲冷漠的像一只孔雀的池晗光,绝非此刻这般,礼貌大方热情,俨然一副主人招待客人该有的态度和架势。

温浩骞忽然意识到,她长大了,再不是十年前他认识那个小丫头。

他忍不住从后视镜里看了眼她,微微弯了一下唇。

.

祭拜完池新沅,又带了曹家人转了一圈池宅和附近的风光景色,一溜逛下,时间差不多到了中午,几人坐上车去预订好的酒店解决中饭。

饭桌上,自然而然谈到画展的事。

曹欣年岁大了点,身子骨却是硬朗,耳不聋眼不花,头脑还清楚的很,全程都是他和温浩骞在谈,他的儿子女儿怕他累着,几次想帮他传话,都被他拒绝。

男人谈话,做花瓶的池晗光也没闲着,曹爷爷、曹叔叔、曹阿姨时不时非常给面子的抛给她一两个话题。

酒过三巡,曹欣的话不免多起来。

“骞儿啊,我去年看过你在香港举办的画展,画风很成熟,很沉稳,非常有潜力,不愧师兄对你赞不绝口。”

温浩骞礼貌笑道,“老师谬赞。”

“诶,你不要谦虚,你现在在圈里小有名气的,是努力所得,不是什么难为情的事,不过不要骄傲,要学习,不断钻研。我们老了,画艺要靠你们这些年轻人去学习传播发扬。我师兄生前最看好你,说你有他的风骨,能钻研会吃苦,”曹欣朗声笑着,指指温浩骞,眼睛却是看向池晗光,“小伙子不错。”

池晗光闻言,余光瞥眼温浩骞,他嘴角挂着礼节性的淡笑,并没有多余表情。

“唉,老了,很久没这么和年轻人聊天了,今天尽兴,”曹欣举起杯子向池晗光,“我们大老爷们的干来干去,把个小姑娘晾在旁边,孩子,来,爷爷敬你一杯。”

池晗光忙站起来,微微弯身,酒杯碰了碰曹欣的酒杯壁沿,“我一口干,爷爷请随意。”

曹欣指指池晗光,哈哈笑道:“你个小不点,人小鬼大。”

温浩骞看了眼池晗光,她果真把杯里的酒喝的一滴不剩。

他站起来也干了一轮,大家杯里的酒都尽了。

服务生却迟迟不来斟酒,温浩骞虚抬了下手,服务生这才拿了酒瓶给在座的几位斟酒,到了池晗光这里,温浩骞看了眼服务生手上的红酒酒瓶,微皱了皱眉心,语调却是柔和,“麻烦换成饮料。”

年轻的服务生红了一张俏脸,转身去后面柜子里拿了瓶新的饮料来。

这时,一直没怎么开口的曹女士问温浩骞道:“我们比较关心画展的问题。”

温浩骞:“请讲。”

那位曹女士年龄与池云湘相仿,可终究不敌池云湘的气质和美貌。

她问:“池伯父生前所有字画都会拿来展出?”

温浩骞:“老师生前作品繁多,我们会整理挑拣一些有代表性的作品送去展览。”

曹女士并未马上接话,似在思忖。

“整理挑拣的工作由你来完成?”

温浩骞笑笑:“自然不需要曹女士劳心。”

曹女士一时被他憋的无话。

温浩骞看着曹女士,“曹女士还有其他问题,但讲无妨。”

池晗光见曹女士脸色沉郁,心想温浩骞这人真是,把人家一个女人弄得这么尴尬。不过,她一向习惯他这种说话方式,不觉得有什么,也只怪这曹女士脸子太薄。

曹先生接话:“我姐姐的意思,这次画展的举办人是池伯父和我父亲,两位都是画界元老,意义非凡,所以希望温先生采画时慎重选择。”

温浩骞语含笑意,看在池晗光眼里却有点绵里藏针的险意:“在我看来,老师的每一幅画作都是经典。”

两人再次被他憋到无话。

池晗光扶额,这人能不能好好说话。

然后听到这个不好好说话的人说道:“为了庆贺老师和曹老师合璧,经池家决议,”温浩骞指了指池晗光,“我们决定拿出老师二十年的心作——他的封笔之作,以表诚意。”

曹家人包括池晗光在内,都一脸惊愕地看着温浩骞,当然,他们的惊愕完全不同,曹家人没想到这个姓温的小子这么爽利,而池晗光没想到的是这家伙这么没谱。

曹家人惊愕过后,转为喜悦,池晗光惊愕过后仍是闹不明白温浩骞葫芦里卖的药。

送曹家人回酒店以后,池晗光要温浩骞先送她去学校,钥匙极有可能在寝室里,她要先去拿钥匙才能回家。

路上,池晗光仍是疑惑不解,问温浩骞,“按爷爷的遗嘱,字画都烧了,家里没有留下多的,怎么办画展?”

“字画的确烧了不少,但是真要办,也不是不能。”

池晗光想起池云湘在电话里讲的话:“这些事我全交由温叔叔了,你一切听他。”可是她终究还是有一点不明白:“姑妈说曹爷爷早年就想和爷爷合办画展,是爷爷不肯,现在爷爷不在了,再办这个画展,是违背爷爷的意愿做事。”

“曹老师这么大年纪,人生最后的岁月里,让他如个愿,有什么不可的?”

他轻淡说出的这些话,让池晗光一怔。

这样简单善良的话。

这样简单善良的人。

对啊,事是死的,可是人却是活的啊。在人生的最后岁月里,让老人少带一点遗憾走,如他一个愿,有何不可?

爷爷一定也是愿意的。

池晗光侧头望着他,男人在开车,认真专注,如同他做每件事情的样子。

她想,他还是没变,和十年前一样,还是她喜欢的那个温浩骞。

想到曾经斗嘴时他说的那句话。

“我之所以会是我,仅仅只是因为我是我。”

那么绕的话,经年之后回想起来,并不无道理。

而她现在想到的却是:

我之所以爱你,仅仅只是因为你是你。没有其他。

池晗光忍不住笑,嘴角的弧度缓缓延伸,被幸福快乐的感觉包围,她说:“这一定也是姑妈的意思。”

车子停在十字路口等红灯,拐个弯就到学校。

他侧头来看她,看到她脸上张扬的笑,也淡淡笑了一下,问:“你笑什么?”

她反问:“你又笑什么?”

温昊骞又笑了一下:“看见你在笑。”

池晗光嘴角抽了抽:“白痴。”

嘴上这么说,但是她分明听见自己的心漏跳了一拍,她知道他说的这话并没有其他含义在里面,可是仍止不住涌动。

她觉得头沉了几分,不敢看他的眼睛,把眼别开望向前档玻璃外面,数着最右边那个一闪一闪的计时器。

红色的字体转成绿色,她说:“绿灯。”

又恢复了静谧,只有车内仪器的声音。

车子拐弯,两百米左右,学校大门口。

车停下,池晗光一边解安全带一边说,“你先走,一会儿我打车回家。”

“不急,我等你。”

这个等字让她心里微微一怔,开门的动作迟缓下来,侧头看住温浩骞,“说好了哦,你可要等我。”不等他反应,推门下车。

钥匙果然落在寝室里了,周六周日放假,住的近的同学都回家去了,外地的仍住在宿舍里,池晗光进去的时候,室友老六坐在床上看小说,听见门锁声,探头出来,“哟,三姐你可回来了,再不来咱宿舍可要张贴寻人启事去了。”

这一声把对床的老四吸引了来,问道,“晗光,你真约会去了?”

池晗光对她俩笑笑,把钥匙收进包里,“今晚上我回家睡,不用等我了。”

老四和老六两人对眼望望,“好好好,你去吧,玩的开心点。”

在室友阴测测的目光注视下,池晗光淡定从容地离开寝室。

温浩骞从后视镜里看见池晗光远远走来。

她穿着一件白色运动外套,脚上一双耐克运动鞋,黑色双肩包,长发在脑后荡起一束黑马尾,靓丽又青春。

他一时思绪飘散,看的久了些,没注意池晗光走近,直到旁边车门一震才回过神来。

温浩骞侧头去看,池晗光系好安全带,一脸笑呵呵的,“温叔叔,我问你一个问题可以吗?”

“嗯?”

“你要老实回答我。”

还没等温浩骞回应,池晗光表情凝重的说道,“你女朋友年纪比你大还是比你小?”

温浩骞皱了皱眉,“怎么问这个?”

“我就是好奇嘛,你快说!”

车子启动,他的声音夹杂在发动声里,模糊不清,“我没有女朋友。”

☆、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温浩骞声音很淡,和车声掩为一体,池晗光还是听清楚了,心一瞬刻雀跃起来,好像泄气的皮球臌足气,拥有了前进的动力和希望。

温浩骞情绪不高,开着车,随便捡一个话题和她聊,“报哪个学校考虑好没有?”

“嗯,想好了。”

“哪里?”

“我想去上海。”

温浩骞侧头看她一眼,“上海?”

“嗯。”

温浩骞目光移回,直视前方,“我以为你会报杭州。”

池晗光摇头,“我想去远一点的地方……”

有电话进来,打断两人的对话。

温浩骞接起“阿严?”

那里说了几句,温浩骞朝池晗光看了一眼,对孔严道,“她刚好在我车上,我们现在就过去。”

挂掉电话,温浩骞方向盘一打,调头。

池晗光不明所以,“发生什么事了?”

温浩骞简要道,“钱包有线索了。”

到局子,池晗光跟着温浩骞下车,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大楼。

孔严等着他们,见两人进来,废话不多说,把从电脑里拉出来的资料给温浩骞看,“在超市里偷东西被抓进来了,手上有一个纹身,应该没错。”

温浩骞拿起,翻看两眼,“确定是这个人?”

孔严听他口气有些怀疑,从电脑里调出一张档案信息给他看,“这是个惯犯,你看,去年十二月份他在水果店偷柜台现金,”鼠标往上滑动,“七月份偷了一部手机,关了一个礼拜。”

温浩骞皱着眉心,没接口。

池晗光看了会儿,插道,“孔叔叔,不对,不是这个人。”

孔严惊异地看向池晗光,“你怎么知道不是这个人。”

“我的钱包里现金和证件都没少,说明这个人的目的不是钱财,极有可能……”

温浩骞看了眼她,池晗光意识到什么,赶紧刹车。

孔严也不傻,感觉不对,气鼓鼓的,一屁股坐椅子上,“好呀,我倒是尽心尽责帮着你们,你们倒好,有事瞒着不说。”

池晗光看看温浩骞,男人脸上神色不变。

“阿严,实在抱歉,这件事不当瞒你,”他看了眼池晗光,“老师临终前再三嘱托我保守秘密,我理应信守承诺,也是对已逝之人的尊重。”

孔严也不是不明道理的人,摆摆手,“算了算了,池老先生的脾气我也见识到过,不难为你。”他拍拍衣服站起来,“我带你们去见见人吧。”

从看守所里出来,时至傍晚。

五月就在下周,天气微微转暖,天暗的晚。

孔严送他们出来,温浩骞说,“不如跟我们一块吃个便饭。”

可惜孔严晚上要值班,打算随便吃个快餐解决一顿,谢过温浩骞的好意。

坐上车以后,池晗光一直垂着头,不知想什么,温浩骞问她怎么了,她摇摇头,长叹一声,“会不会是我们判断失误,这其实就是一起很普通的偷盗事件,只是我们把它复杂化了,那个男人的手上纹身的位置虽然不对,但是其他特征,身材体型都相差无几……”

温浩骞侧头看了眼她,“位置都不对,这人肯定不是,”顿了顿,“这不是一起普通的偷盗,我确定。”

池晗光愣了一下。

“那你为什么不对孔叔叔说真话?孔叔叔向着咱,不会有事。”

温浩骞笑了笑,“你孔叔向着我们是不错,我信任他,但他是个直肠子,知道多反而坏事。”

池晗光似懂非懂的,却也没有再多问。温浩骞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

和曹家人吃过晚饭,曹欣老先生有早睡的习惯,将一行人送回酒店,温浩骞最后才送池晗光回家。

酒店离池晗光所在的小区不远,过几个交通灯,再过一座桥,十分钟的路程。

车在楼下停。

“到了。”

“嗯。”池晗光解安全带,准备和他告别。

温浩骞抬头望了眼高耸的建筑,问:“住几楼。”

“怎么,想上去坐坐?”

温浩骞摇头:“今天不合适,太晚了。”

池晗光点头“那好的。”

她朝他挥挥手,脸上戏虐的笑容那么明显:“晚上夜生活别太丰富,再见,温浩骞。”

她看见温浩骞的脸色戏剧化地黑了一黑。

池晗光进电梯上楼,站在门口掏钥匙的时候,想到刚才最后,他黑了一度的脸,不由好笑。钥匙□□门孔,打开。

开灯进门,却被里面的景象吓了一跳。屋子里好像刚经过一场浴血奋战,东西被翻的乱七八糟,几个大抽屉、柜子里的东西、鞋帽衣物、她的奖状都被扔在地上,连挂在墙上的几幅油画也没有幸免于难地倒在地上。

池晗光走进房间,她的房间也是一团糟,中间那个抽屉还被撬了,幸好东西并没有少,储蓄罐也没动。她又去了池云湘的房间,无一幸免,保险箱也给人撬开了。

池晗光静站着,不知怎么办好,听见门铃在响。她迟疑了一下,走到玄关,从猫眼里看,外面站着的人是温浩骞,这才开了门。

他手里拿着她落在车上的手机,却是先看到了满屋的狼藉。

他把手机递进她手心,长脚迈进屋里,她跟在身后。

“丢什么东西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