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悦的话还没说完,一个身影就朝她逼近了,“啪”的一声脆响,姚悦呆住,所有人都寂静了。

还——许远。许远给了姚悦一巴掌。

姚悦好半晌才回神,一脸的难以置信,“你、你打我?”

许远素来张扬明朗的脸上都是怒气,他一醒过来就听这边吵吵嚷嚷的,刚刚从人群中挤进来就听见姚悦在骂小扇子。许远冷笑,“我打你怎么了?你姚悦长得好一些,全世界的男的就都得像你爸一样惯着你?”

姚悦银牙几乎咬碎,精致美好的面庞彻底扭曲了,她捂着自己的半边脸,恨恨地剜了许远一眼,继而目光如炬地把视线移到了连年怀里眯缝着眼睛看着她的画扇。

所有人都呆了,发生了之前那件姚悦嫌弃别人衣服不好的事情,此时此刻,不管是男生女生,都没人敢上前劝慰素来骄奢跋扈的姚大校花。所有人更是都没想到,在如此难堪的境地之下,姚悦还敢发难。

帐篷内本就狭小,她离连年并不算远,她先是咬牙切齿地盯着画扇那张痛苦的小脸看了一眼,然后忽地抬起了自己的右脚,用足足有五厘米那么高的尖跟往画扇的肚子上跺去!

连年惊惧,想也不想地就俯身趴在画扇身上,姚悦那一脚,就实实地踹在了他的背上。

连年疼得不轻,眉毛霎时就皱起来了,画扇被他捂在怀里,身子跟着他的颤抖也抖了一下。

姚悦呆了。

下一秒,许远终于悚然回神,冲过来拉扯连年,等到看见连年一脸厉色,他一把把画扇抱了起来,紧紧护在怀里,然后对连年说,“和她的事,你自己处理,别伤了小扇子!”

许远剜了一眼呆愣在当地的姚悦,抱着画扇,分开帐篷口的人群走了出去。

连年从地上起身,背部被高跟鞋尖跟踹过的地方火辣辣的疼,他整了整自己身上干净整洁的白衬衣,看着姚悦的脸,“你再踹我一下试试?”

姚悦惊愕地微微张着嘴巴,她没想到…她没想到他会替那个小东西挡那一下的。

连年盯着姚悦看了好一会儿,然后说话了,他的声音冷得像是寒冰,“谢谢你喜欢我,要不,你再踹我两脚,等于扯平了?”

姚悦捂住了嘴巴,凄然而泣。

连年安静地站在当地,就那么一脸冷漠地平静至极地等着姚悦来踹他,姚悦一直在哭,一直一直在用一种后悔的眼神看他,连年想起画扇,就催她,“给你机会你不要,以后可就没有了。”

姚悦依旧没动,连年不耐,拔脚推开众人往外走。

身后,姚悦捂着嘴巴失声,“连年,我明天就要出国了!也、也许就再也不回来了!”

连年脚步根本没顿,姚悦啜泣得愈发厉害,“我跟着你们班来野炊,我故意掉进水里,我喝得烂醉如泥,不过是希望你能陪陪我,哪、哪怕只有一会儿也好,你、你却只顾着那个小东西!”

连年秀挺的脊背微微一窒,姚悦的语气忽然间就变成哀求了,她明天就要走,也不在乎旁人会怎么看了,直言不讳地说道,“连年,我喜欢你,从初中的时候我就喜欢你,你是校草,我是校花,我们那么般配,你对我就…就没有一点感觉么?”

连年素白的衬衣勾勒出颀长秀挺的身形,他背对着姚悦站了一会儿,然后转过身来,看着姚悦的眼,少年的声音里少了几分方才的敌意和清冷,反倒是疲倦至极地说了一句,“我早说过,我们是同学,或者,可以是朋友。别的,就再没什么了。”

姚悦失声打断,“那她呢,刚才你拼命护着的那个小东西呢?!你和她不过认识几天而已,居然就对她那么好,祁连年,我和你可是从初一就相识!”

说到画扇,连年的神色一下子又凛冽了几分,他垂着眼睫想了一下,然后抬眼锁住姚悦的脸,字字清晰地说,“她和你不同——你有那么多人疼你崇拜你,她举目无亲,只剩下自己了。”

说完这句,连年举步往外走,姚悦恼恨地喊了一句,“祁连年,她根本就配不上你,根本就配不上!我告诉你,终有一天、终有一天你会求着我喜欢你的!”

那个时候,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姚悦声嘶力竭喊出的这句话,竟然会一语成谶。

回忆到这里,画扇揪着衣角的手彻底绷紧了,她的指骨几乎从皮肤里爆裂出来。不能想…那些往事,果然是不能回想的。

偌大的祁家,空荡荡的。

连年在门口站了好久,隔壁有人恰好开门出来,抬眼看见连年的脸,过了一会儿才认出来,连忙殷切地打着招呼。

连年认出是隔壁的李阿姨,就微微笑了一下,没做声,只点了点头。

李阿姨说,“连年,你好久没回来了,出国有三四年了吧?”

“是。”

“回来看看,还是住一段就走?哎,你妈她说搬走就搬走了,这三四年愣是没回来看一眼,她这一走我连个说话对劲儿的都没了,我可真是想她啊!”

“嗯。”连年眉眼淡漠地应承着,“我出国了,我妈自己住着冷清,就去找我爸了。”

李阿姨显然对三年前发生的事有所耳闻,她看了连年一眼,然后迟疑着问,“连勇他…还好吧?我也有段时间没见他了,那孩子从小就听话老实,谁想、谁想会…”

连年没等她感慨完,就直接开口,“我哥挺好的,多谢您挂念了。”

李阿姨看连年脸色不大好,也不敢多问了,再说了是别人的家事,问多了终归不好,又说了几句闲话,走了。

连年站在门口,沉默着看着眼前这个住了二十多年的家,他不愿离去,可是居然也不敢进去了。

人去楼空,是对此情此景最最恰切不过的形容了吧?九年前,这所房子里住着老妈和他,同一所小区的另一所房子里,是大哥和她。谁会想得到,之后会有那么一场的翻天覆地呢。

举连年在门口站了许久,终究没有进去看一眼,他关上门,落了锁,手指上染了细细一层的灰尘,两个指腹摩挲着,眼眶就微微有点涩了。

“SHIT。”他骂。微微摇头,把那股子没出息的伤感甩出脑袋去。

一路上,他把车开得飞快,到了酒吧门口,他给许远打电话,“兄弟,出来陪我喝酒。”

还许远在那头有些犹豫,“不成啊,我这边还忙着呢。”

“嗯。”连年看了看四周,然后说,“那你等着吧,半个小时之内三环这边就会出事儿,我记得这边还算是你的辖区吧?我就不信你不来。”

说完这句话,连年就把电话挂了。他走进灯红酒绿的酒吧,许远的电话追过来,“妈的,你小子学会威胁我了?说吧,哪呢。”

连年笑了,他顿住脚步,往后退了一步,仰头看了一眼酒吧的招牌,把名字告诉许远,然后对殷勤迎上来的waiter做了个手势,“最贵的酒,快点儿。”

许远赶到“盛世”的时候,连年已经喝得九成醉了。他左拥右抱地环着两个衣着暴露的年轻女子,状况很是香艳荼蘼。

许远过去把那两个女人的手从连年肩膀上扒拉下来,然后看着连年醉醺醺的脸,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怒气,“哟,祁少爷挺享受的啊。”

连年原本就黑亮的眼睛因为醉酒而染上了一层氤氲的雾气,他慵懒地抬了抬眼皮,瞥了许远一眼,“还行吧。”

许远哼了一声,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说,“少爷您可真会选地儿,知道这是哪儿么?”

连年眯着眼看他,许远凑近他,“陆齐安那天被捅,还记得吧?就这家,这家主子指使的。”

连年不耐烦地站起身,“又没捅死他,说、说这个干吗。”

瞅着连年站不稳,许远搭把手扶着他,这才看出连年不是要走,居然是要去找刚才被他支走的那两个女人。

许远一把拽住连年,“祁连年,你疯了吧?你现在好歹是个公众人物,这么做不怕被狗仔队***啊。”

连年的眼睛黑曜曜的,如果不是他走路不稳,还真看不出他喝了那么多。他想要挣开许远的手,嘴上嘟哝着,“拍,拍吧…随便拍,老子不怕。”

许远怒极反笑,“你要找人陪是吧?好,我给你叫,你等着!”

十几分钟后,许远带着几个水灵灵的姑娘走过来了,连年刚想说你还算是够哥们,抬起眼看清那几个女的长什么模样,他的脸色就黑了。

许远在其中一个女人胳膊上推了一把,指了指连年,“这人有钱得很,而且不怕玩大发了,你好好陪着。”

女人看了连年一眼,笑了笑,眼前这个年轻男人那张脸很是英俊不凡,而且从一进门来他喝的就是最贵的酒,她注意他很久了。

她走过去,亲昵地挽住连年的胳膊,刚想说话,就被连年一脸嫌恶地推开了。

连年站起身,看着许远的脸,“你什么意思。”

许远无辜得很,“帮你啊。”

连年看了一眼眼前站成一排的几个女人,恶狠狠地说,“你存心的,是吧?”

许远从其中一个女人手里接过一杯酒,仰脖喝了,然后抹抹嘴,对连年说,“算是吧。不过既然你看得出我挑的这几个或多或少都有点儿像她,就说明你还没忘了她。说实话,你心里还惦着她,对吧?”

“对你大爷。”连年恼恨地骂了一句,擦过许远的身子就要走,许远挥手把那几个女人挥散了,追上连年说,“她因为你自杀过你知道吗?如果不是抢救及时,你以为你现在还见得了她吗?”

“那是她活该。”连年连脚步都不肯稍稍停一下。

许远恼了,一把揪住连年的衣领,“活该?祁连年你说这话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她哪点儿对不起你了?对不起你的是陆家,是陆家!不是她!”

这下,连年的脚步停住了。他拿那双黑曜曜恍若宝石的眼睛盯着许远看了又看,片刻之后,才说,“我说,你不会是喜欢她吧?我和她怎么样,你管的着么?”

许远咬牙冷笑,“我是管不着。如果不是她,换作是任何人,你看我有没有闲心问吧。”

连年比他笑得还冷,“既然这么关心,不如去追她哦。”

说完这句话,连年举步要走,许远一拳打在了他的脸上,这一拳力度不轻,连年嘴角都被打出牙血来了。

“祁连年,我警告你,你别太不知好歹了。你现在是混得不错,有头有脸了,有钱有势了,不过你也记清了,是你把她弄成了现在这样,你要是不想管她,就再别去招她。”

连年站定,冷笑着说,“我把她弄成怎样了?”

“你自己心里清楚!”

“我没你清楚。”

许远俊朗的面上浮起浓浓一层怒气,“九年前她就绝望了,那时候你冒出来,先把她抱住,抱在怀里整整六年,后来再一把狠狠地摔到地上,够狠的。你出国三年,她好容易不那么自闭了,你要是再来往她身上捅一刀,不觉得自己真是混蛋透顶?”.llwx.net

许远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他祁少爷爱怎么喝,随便。就是他真找女人来嗨皮,他也懒得管了。

他为画扇不值,太不值了。

从“盛世”出来,连年勉强着开车,开了没多久,他把车停下来,下车蹲在马路边上吐了起来。

他吐了好久,恨不得把胆汁都吐出来似的。

手机又在口袋里震动,他摸索着拿出来,又是LISA的电话。从他开始喝酒起,这是第九个电话了。

“连年?”

举她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很紧张。

连年没说话,她就又喊了一声,这下,连年不得不应了,“是。”

“你在哪儿呢?我去宾馆找你你不在,打你电话又一直不接,我…我很担心你会出事。”

还连年累了,就不管不顾地坐在地上,他皱着眉说,“我能出什么事?你多想了。”

LISA静了一下,然后忽然说,“你喝酒了?你现在在哪儿,我去接你,你喝了酒不能开车的——”

连年喊了她一声,截断她的话,“LISA。”

LISA忙不迭地答应,连年忽然间却不说话了,她就在那边更加着急了,通过电话,连年甚至听得到她在吩咐别人备车,估计是要来接他了。

“LISA。”他又喊了一声。

LISA在那边急得快要哭了,“你别吓我,你别吓我啊连年,你等着,你就在原地等着,司机马上带我过去,马上,马上就见到你了!”

连年嘴里咕咕哝哝地依旧喊着LISA,却一直不往下说,LISA在那边急得失措了,她好像急忙忙上了车,然后才想起来问连年现在在哪儿。

“连年,你在哪儿,你现在在哪儿?”

连年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LISA哭着说,“Lance,Lance,你醒醒,快,快告诉我你在哪儿,我这就去接你…我、我爱你。”

连年的眼睛终于微微睁开,爱…

是啊,爱。

好久好久之前,她就说过,等她长大了,就来爱他的…

可是许远说,说他对不起她。是他对不起她么?

明明她是祁家的罪人,明明她给祁家带来了那么多的祸端,怎么反倒会是他对不起她了?

“喂?喂?连年?”

LISA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来,连年再次闭上眼,手指动了动,直接摁了关机键。

时间倒回野炊那天。

因为画扇的缘故,让全班同学都提前离开显然是不合情理的,姚悦第二天上午的飞机,她爸爸派司机来接她时,连年和许远都在打电话想办法。连年怕连勇在做手术,不敢跟连勇说画扇病了,许远却是毫无顾忌,直接就把电话拨到他老爸那儿去。

姚悦绷着一张精致的面容,走过来对连年说,“坐我的车走吧!”

连年没说话,倒是许远哼了一声,“那哪行啊,我们都是垃圾,坐不起你家的法拉利。”

姚悦本来就恼恨着许远甩她的那一耳光,这会儿又听他这么明目张胆地帮着画扇更是生气,她剜了许远一眼,恨恨地说,“早晚有一天,你会因为你这张嘴受罪的!”

许远挑起眉毛笑,“真可惜,你要去外国不回来了,怕是看不到了。”

姚悦要去外国的消息,同学们一哄而散之后已经纷纷传开了,许远会知道,并不稀奇。

姚悦恼恨地瞪了许远一眼,又瞥了一下蜷在许远怀里烧得近乎昏迷不醒的画扇一眼,转身就要走。

走了两步,她却又顿住了,咬牙切齿地对连年说,“祁连年,我临走再卖你一个面子,不想她高烧而死的话,就跟我一起回去!”

蜷在许远怀里的画扇,大眼睛却迷蒙地张开了,姚悦骂的那句垃圾还在她心头刺着,她低低地对低头看她的许远咕哝了一句,“我不要她、她帮我…”

许远哄她,“乖,你许伯伯派的人马上就到,咱们不跟她走。”

画扇听到这话,放心了,带了泪的睫毛颤了几颤,这才小猫一样地阖上了眼。

姚悦听见他俩的对话,恼恨更深,跺了跺脚,又看了一直沉默着的连年一眼,拉开车门上车了。

许远的老爹派来的,是连年他们野炊所在的这个区的分局的一个相熟的警察。

上了车,连年从许远怀里接过画扇,小心抱着,许远在跟来接他们的那个警察致谢,罕见地不像以往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画扇的身子很烫,连年从来之前连勇准备的药里找到了治发烧的药喂给画扇吃了,她的额头依旧烫烫的。

凌晨时分,路上车不多,一路上车开得很快,可连年依旧嫌慢,眉尖紧蹙着。

应该过不了多久就能到这个区的医院了,许远松了口气,从前面的座位上转过头来,见连年皱着眉,就故意调侃他,“怎么,舍不得姚悦走?你这会儿给她打电话,也许还能把她留下来。”

连年冷哼一声,怀里的画扇却是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许远见画扇睁眼,就凑过去逗她,“你啊,功劳不小,把最爱祁连年的女孩子都给赶走了!”